蘇瑜彎腰將忍冬扶起來,歎息一聲:“瞧你這樣子, 方才我和陛下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忍冬抬頭看向蘇瑜, 眼簾又漸漸垂下, 雖不言語,但那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蘇瑜回頭看看默不作聲的魏丞, 轉首對著忍冬道:“你先進來再說吧。”隨後關上房門,和魏丞一起去矮榻上坐下。


    魏丞看向忍冬,神情淡然無波:“既然你已經知道了, 要不要回方家與他相認,是你自己的事情。”


    蘇瑜聞聲眸中帶笑, 看來三哥已經想開了。她轉而看向忍冬:“既然陛下都鬆口了,你若想回去, 我也是支持的。”


    忍冬眼眶紅紅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隨著一年年長大, 小時候的事她早忘得一幹二淨, 什麽也不記得了,隻當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幸虧有主子照拂方才僥幸活到今日。她從來不知道有爹爹的日子,究竟會是什麽樣的, 也從不敢有此奢望。


    若說幻想, 心裏自然是幻想過的, 想著或許自己有著疼愛自己的父母, 他們日日都在盼著與她團聚。可時間久了, 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 心裏這份幻想也就漸漸破滅了。


    這幾年她一直在想,或許她爹娘早就不在人世,這輩子都沒機會再遇上。也想過,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父母因為家境貧寒,故而賣了她來換取銀錢,她就是根沒人要的浮萍。


    若說起來,她心裏這些年是有過恨,有過怨的,可日子久了,也就連怨恨都淡了。


    如今再談及爹娘時,她心上已經沒有半點情緒,無父無母又如何,她照樣活到了這麽大,衣食無憂,比外麵許多人還要體麵些。


    隻是如今驟然知道自己還有個苦盼女兒回家多年的父親,這心上就莫名軟了。他不愛她甚至拋棄她也就罷了,可如今卻是情重如山,思女心切,她突然覺得有些無措。


    “怎麽不說話了,好容易有了父親,還是苦苦盼了女兒多年,尋了多年的,哪個人知道這樣的消息會不激動?”蘇瑜抬眸看她,“兒女思念爹娘是天性,骨肉血脈情濃於水,隻要你想去,沒有誰能阻攔的。”


    忍冬抿著唇默了須臾,垂著頭道:“奴婢在想,方大人是不是搞錯了,興許那位失蹤多年的方家姑娘並不是奴婢呢?”


    蘇瑜轉首向魏丞求證。


    魏丞道:“十年前的臘月,城東巷子口,朕帶你離開時讓人查過你的身世,你的確是煙香樓逃出來的,因為你沒有身契,煙香樓不敢告官,這才讓你有機會輾轉逃到京城。如今想來,當初你被賣去煙香樓卻沒身契,應該就是走的黑路,跟那些劫匪脫不了幹係。從時間上來看,與方洵所言分毫不差,你的身世也確鑿無疑了。”


    忍冬攥著袖角的拳頭越來越近,身子也有些輕顫起來。


    .


    太史令方府


    薑夜從宮裏回來,整個人臉色便十分不好。他好容易明察暗訪,總算尋到了方菱的下落,誰想到竟然是魏丞身邊得力的死士忍冬,也算造化弄人了。


    原以為魏丞會看在忍冬的麵子上,讓他們父女團聚,沒想到他態度竟那樣堅決。涉及到孝貞皇後的事,他可謂是不依不饒了。


    離瑟跟在他後麵,瞧見自家主子情緒不佳,他猶豫著問:“主子,如若陛下始終不肯放忍冬出宮與方大人相認,那,這事兒您還管嗎?”


    “管,自然是要管的。”薑夜態度堅決,“這幾日父親身子骨不好,一直臥榻在床,迷迷糊糊間一口一口的叫著菱丫頭,他思女心切,我豈能不幫?”


    “那若是陛下不鬆口怎麽辦,不如……去求求端寧郡君?如今忍冬是她的侍女,她為著忍冬考慮,想來也會同意的。”


    離瑟的這個建議很好,薑夜想了想點頭:“等等看吧,如果陛下態度堅決,過幾日我也隻能找蘇瑜了。”說著闊步入了府上大門,走至半路遇上了管家朝他行禮。


    薑夜點了點頭,問道:“父親的身子如何了?”


    管家道:“剛吃了藥,身邊有人照看著,小的方才過去瞧了,精神氣兒仍不大好。”


    薑夜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則是徑自入了太史令的臥房。


    太史令這個病來勢洶洶,一個月前受了風寒,自此一病不起,絲毫不見有要好的跡象,整日裏發燒咳嗽,一日裏清醒的時日不多。


    推門進去,耳畔傳來太史令劇烈的咳嗽聲,薑夜側目看到半掩的窗子,凝眉嗬斥:“誰又將窗子打開了,不知道大人正在病中,受不得涼嗎?”


    他素來溫和,然生氣時語氣淩冽,頗有些攝人的威嚴,屋子裏伺候的小廝顫了顫身子,回道:“回公子,大人方才覺得悶,起來在窗口站了一會兒,小的這便去關上。”說著匆忙過去關窗。


    薑夜則是來到榻前,在床沿坐下,看著榻上日漸憔悴的父親分外心疼:“父親今日覺得如何,可有比昨日好些?”


    太史令笑著搖搖頭:“這病來勢洶洶的,我瞧著是衝著我這條老命來的。這幾日一閉上眼睛,總能看見你娘,她怨我撇下她這許多年,讓她一個人在天上孤苦無依的,她想我去陪著她。隻是,我這心裏到底有個心事放不下……咳咳……”


    薑夜扶他起來,倒了茶水喂他喝上幾口潤嗓子,又幫他撫了撫胸口,輕聲道:“父親說的心事,是菱丫頭吧。”


    太史令歎息一聲,目光看向遠處:“當初你和菱丫頭因為劫匪而被迫分開,你說這些年她一個姑娘家到底會流落在哪兒呢?那年她才四歲,遇到事情隻會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在外麵可曾受人欺負。這麽些年過去了,她怎麽始終沒有回來,我派出去的人也是全無音訊,你說她會不會早忘記了有我這個父親,有這個家了?”


    看著父親眼中殷切的期盼,薑夜頗有些心疼,猶豫再三,笑著說道:“父親,孩兒正要同你說這事呢,菱丫頭孩兒找到了。這麽些年過去,她都長成大姑娘了,父親若是見了,隻怕要認不得呢。”


    聽到這個,太史令眼中燃起了星光,緊緊抓住薑夜的胳膊:“你,你說的可是真的?菱丫頭找到了?她人呢,她人在何處?”說著在屋內四下找尋。


    薑夜道:“父親別急,她過得很好,就是端寧郡君身邊的侍女忍冬,現今在宮裏呢,等明日孩兒就去把她接回來。”


    “那,那你現在去,去把她接回來。”太史令攥著薑夜的手臂,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急切和激動,“去,去把你妹妹接回來……我的菱丫頭,我的菱丫頭還活著,她真的還活著,老天保佑啊!”


    榻上的老人痛哭流涕,薑夜的眼眶也有些熱了,一時間也不好忤逆父親的意思,笑著應道:“好,父親等著,我這就去把妹妹接回來。”


    他扶著太史令躺下,神情複雜地起身,緩步開門出去。


    然而,卻在拉開朱門的一刹那,整個人愣住了,目光怔怔看著門前站著的女子,麵容姣好,神情複雜,眼神中似有躲閃,眸子裏布了血絲應該是哭過。


    “忍,忍冬?”薑夜看看她,又看了看她後麵跟著的紫墜。


    紫墜對著薑夜行禮:“我家姑娘讓我送忍冬姐姐回來。”


    果然是蘇瑜的意思,薑夜心上感激:“替我謝謝你家姑娘。”


    紫墜頷首,對著忍冬道:“忍冬姐姐,你也在門外聽了半晌了,快進去吧。”


    忍冬抿著唇,躊躇著沒有跨過門檻兒。


    裏麵再次傳來太史令虛弱的聲音:“是,是菱丫頭回來了嗎?”


    “忍冬姐姐。”紫墜又喚了她一聲。


    忍冬回神,深吸一口氣緩步入內,一步步走向那病榻前,榻上的男人因為生病而顯得十分憔悴,然那雙眸子卻泛著光,頗有精神,裏麵凝聚了太多的感情,讓人望一眼便覺得身心都是暖的,鼻子也跟著發酸起來。


    太史令看著她,眼中兩行清淚劃過。他顫抖著伸了手想去觸碰她那張臉,忍冬慌張地後退兩步避開了。


    他僵在半口的手頓了頓,笑著收回來,並不在意這些,隻凝神看著她,雙唇翕動:“像,太像了,跟你娘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你真的是我的女兒,我的菱丫頭啊。我苦尋你多年,未曾想你這幾年竟一直都在京城,是端寧郡君的貼身侍女,老天作弄讓我未曾早點見到你,否則,咱們父女何苦等到今日……”


    說著,太史令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忍冬怔怔地站在那兒,他說自己和方夫人像,難道竟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父親,她原來也是有父親的……


    紫墜扯了扯她的身子:“忍冬姐姐,你愣著做什麽,跪下來叫爹爹啊!”


    忍冬依舊站在那兒,沒有動。突然多個爹爹,她有點不知所措,心亂如麻,忽而轉身向著外麵去了。


    紫墜忙飛奔出去追上她,見她白著臉大口喘著粗氣,紫墜上前拉住她,卻沒說話。


    忍冬側目看向她:“紫墜,我叫不出來爹爹這兩個字。”


    紫墜安撫著她的肩膀:“沒關係,太史令不會在意的,對他而言如今你願意看他,他就很高興的。誠如姑娘所說,雖然是父女,但情意總要需要時間來培養的,忍冬姐姐既然放不下,就在這府上先住著,時間長了就能叫出口了。”


    “可是,”忍冬拉住她,“我還是想回到姑娘身邊去。”這裏太陌生了,她很不習慣。


    “可太史令病成這樣,忍冬姐姐真的不關心嗎?”


    “我……”忍冬漸漸陷入沉默。


    紫墜歎息一聲:“忍冬姐姐,我明白你的無措,可是有個念著你的爹爹,還是要好好把握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有個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出身。不像我,是被我爹和我的繼母合夥賣出去的,如今除了姑娘是當真連個親人都沒有。”


    她們都是死士,但彼此並不知對方的身世,如今驟然聽紫墜說這些,忍冬頓時有些自責,忙安慰道:“咱們一處長大,得主子教導,又一同侍奉姑娘,彼此都是姐妹,都是家人的。”


    紫墜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沒事的,你就在方家待一段日子,等方大人身子好了,你想回宮了,再與我們團聚不遲。如今時候不早,我就先回去向陛下和姑娘複命了。”


    ——————


    二月底的時候,廖啟向魏丞和蘇瑜兩人辭行,要離開京城,繼續自己以前行遊四方的灑脫日子。


    這日清早,魏丞和蘇瑜兩個人親自送他到城門外。


    城樓下,人群往來如流水,廖啟背著竹筐轉首對著魏丞和蘇瑜兩人拱手,調侃著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你們倆還是別送了,身份貴重,也不合適。我一個郎中如今得天子和未來皇後親自相送,日後說出去都夠我威風八麵的了。”


    蘇瑜眼眶紅紅的,扯著廖啟的胳膊:“廖先生,我舍不得你走……”


    廖啟嫌棄地扯開她:“你可別湊我這麽近,待會兒你家三哥要吃醋的,他醋勁兒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想多活幾十年的。”


    他故意將話說的輕鬆,企圖緩解蘇瑜此刻心上那份離別帶來的沉重,蘇瑜被他逗得頗有些不好意思,垂頭笑笑,又道:“廖先生可是說好了,將來要回京吃我二人的喜酒的。”


    廖啟笑道:“明年的三月十九嘛,還有整整一年零二十三天呢,你放心,到時候我保準趕回來,看我家弄丫頭鳳冠霞帔,母儀天下。”說著摸下巴打量她一會兒,再看看旁邊的魏丞,最後又落回蘇瑜身上,“我瞧你三哥頗有帝王的氣度,喜怒不形於色的,至於你嘛,還是得練練,以後要做皇後的人了,送個別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一點兒端莊賢淑都沒有,你這樣子以後怎麽震得住你三哥未來那些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啊?”蘇瑜被他怔懵了,迷糊糊看向旁邊的魏丞。


    魏丞神色略有些陰沉,瞪了廖啟一眼:“誰說我會有三宮六院了,你別嚇唬她。”說完寵溺地摸摸蘇瑜的腦袋,神色柔和,旁若無人地哄道,“三哥隻要弄弄一個。”


    “真的嗎?”蘇瑜突然有點激動,臉蛋兒也紅撲撲起來,她都還沒想過後妃的問題呢,三哥真的沒有納妃的打算?


    廖啟嘴裏嘖嘖了兩聲,捂了眼睛避開去:“你倆說情話也得分分地方,這還像送人的樣子嗎?得了,我也不耽誤你們千恩萬愛的了,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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