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飯,天色暗了下來,白鳳蓮為了省下那點燈油,不住的催促羅月華一家;“碗就不用幫著洗了,明天天亮了你大嫂會洗;趕緊帶著孩子回家去,免得待會兒把村長家孩子摔著可不好。”


    待四人告別下了院壩坎她還不忘追了出去叮囑道:“老二家的,記得教悅娘做家務了,多大的人了,連切菜都不會,以後去婆家要是被趕回來真是丟了我老周家的臉。”


    周悅娘聽到這番話不由一個趔趄,差點摔到地上去。


    回家之後摸黑洗了手臉,周悅娘被趕到了羅月華的床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眼前走馬燈似的轉動著秦玥和周悅娘的一切,實在是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揉著太陽穴,總覺著有什麽重要事情是自己想不起來的。


    “悅娘,你怎麽了?認床嗎?”黑夜中,睡在另一頭的羅月華感覺到了她的輾轉反側,不由關心的問道。


    “嗯,娘,我頭有些暈。”她自然而然的就說出了自己的不適,渾然不覺已經將羅月華當作了真正的娘娘,口吻中的撒嬌味道是那麽的濃。


    窸窸窣窣中,羅月華鑽到了周悅娘的枕邊,光裸著手臂在秋夜裏摸索著她的頭部,溫暖帶著厚繭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沒發燒,怎麽會頭暈?這兩天事忙,我還忘記問你了,前兩天來葵水流得多嗎?會不會是失血過多啊?”


    曾幾何時,“秦玥”也躺在黑暗的床上和人討論著生理衛生,可那純屬嘮嗑的閑談和現在濃濃的關愛完全不一樣,不由的輕聲答道:“不多,不是失血的原因,隻是感覺心裏亂。”


    “是擔心你大娘說的事情吧!”羅月華張開手掌,大拇指和食指分別在女兒的兩邊太陽穴附近輕按,溫聲安慰道:“你不用那麽擔心的,有爹爹娘娘在,萬萬不會委屈了你去;隻是現在你爹不在家,我要是和你祖母鬧起來可就不在‘理’字上麵了。你爹那人我也知道,他是不會願意拿女兒的幸福去博你祖母高興的;是,咱家是欠了你祖父祖母,大伯,小叔他們頗多,可十幾年了,也差不多夠了吧;同樣是出門做工,你大娘他們的小青瓦都修了兩三年了,可我們家還沒一文錢的積餘。等年後最後一筆債還完,咱們也可以攢點銀錢修修房子。”


    或許是周悅娘最近的表現不像以前那麽懦弱,人也懂事多了,不知不覺中,羅月華把她當成了大人,多說了幾句。


    “娘,不是分家了嗎?為什麽要幫著祖母做地裏的活計。”周悅娘心疼別人都輕鬆的在家閑著,有的還能納納鞋底什麽的,可羅月華卻要做雙倍的農事。


    “你小叔這麽晚沒結婚也是受了我們的拖累,他常年在外麵做活兒,祖父祖母年紀大都做不了;我還年輕,多做點也無所謂的。再說了,小叔對咱們家還是不錯的,每次回家都不忘給咱們買點稀罕東西。”


    ……


    娘倆就這樣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知心話,在太陽穴被溫柔的按摩中,耳邊是輕聲的呢喃,周悅娘的心思逐漸放鬆,再放鬆,緩緩的沉入了夢想;直到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羅月華這才收回在被子外麵晾得冰涼的手臂,幫著她理好了被子,這才翻身睡去。


    周悅娘此時在做夢,一個光怪陸離卻又無比現實的夢境!


    下學回家的路上,後麵遠遠跟著的身影是誰?心裏一陣羞澀和慌亂,無所適從的狂奔到家,喘息著喝著涼水;周悅娘想起了村學書院那些吃得好,穿得好的的同窗,心裏好難受,不想去上學了!


    快考評了,她喜歡的男孩子蕭寒,卻和一個家境很好的姑娘訂親了,周悅娘心裏很氣憤,很自卑;把整個考評搞砸了!回家的路上,遠遠的也跟著那個身影,周悅娘流著眼淚埋著頭再次飛奔到了家裏!


    拿到了奇差的考評單,感覺天昏地轉,迷迷糊糊怎麽到家的都不知道;關在房間裏就是好些天,感覺流幹了眼淚,長長的頭發遮住了滿臉,心裏感覺沒法出門見人了!


    聽到了白鳳蓮和白翠在商量換親之事,如遭雷噬,跑到山崖上縱身跳下,想要了此殘身……


    不!這是真正的周悅娘做的蠢事,和我無關!她在床上搖頭,夢還在繼續!


    還是那間破舊的屋子,還是那個猥瑣的李大仙,救活了周悅娘;但她的心死了,每日都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


    換親的事情被提出來了,羅月華讓她走,她不敢;過年了,周世海回家了,連夜送她出山她也哭著跑回來了;劉家的定親禮送上了門,她看著漂亮的衣料,還有一隻雪亮的銀鐲子,眼裏閃過了一道亮光,心裏在想:或許,嫁人也不錯!


    瘸腿的三十歲新郎拉著如花般年紀的周悅娘在親戚間穿梭,臉上滿意的笑容就像是買到了一件好玩意兒,物有所值;粗暴的新婚夜,疼痛伴著落紅讓她更瑟縮了!


    嗜酒的瘸子開始罵罵咧咧的動手打人;冷臉的壯實婆婆堵在門口不讓她逃脫,嘴裏還在無端的謾罵:不下蛋的雞就得狠狠打。你要是受不住了就滾回桑樹溝,讓村裏人都瞧瞧這不下蛋的母雞!於是,周悅娘停下了掙紮,任瘸子瘋狂的拳頭和著唾沫星子落在裸/露的身上。


    時光流轉,侄子都一大堆了,她還是沒有生養,但她怕,怕回去之後更沒麵子,咬著牙拒絕了姐姐弟弟的關心,罵走了父母的幫助;心裏逐漸恨透了一切,隻剩下麻木!


    背著一大背簍豬草,行進在崎嶇的山路上,突然腳下一滑,落入了萬丈深淵!


    “啊——”周悅娘尖叫著從夢中醒來,驚得羅月華翻身而起,“怎麽了?怎麽了?悅娘,你怎麽了?”


    周悅娘抹去額角的汗水,睜開眼睛盯著黑暗,在真正周悅娘摔下懸崖的那刻,她看到了“秦玥”踩在了手機上摔倒在了大理石琉璃台的銳利硬角上。“娘,我沒事的,隻是噩夢!”


    後來呢?周悅娘收斂思緒,強烈的想知道為


    什麽後來會是自己來到了這兒,來到了十年前的周悅娘身上,是要自己來改寫這後半段人生嗎?真正的周悅娘恨透了這個窮困的地方,那她會不會代替了現代的“秦玥”呢?她能適應“秦玥”的生活嗎?


    周悅娘胡亂想著,再次沉入了夢鄉;或許是強烈的思緒引動了什麽;夢境竟然真的開始繼續:一片虛無的雲朵裏,兩人的魂魄相聚了,中間好像換了個位置;然後出現了兩個男人的爭執聲,無奈這些東西都像是籠罩在濃霧之中,根本就摸不到一絲邊際;隻聽見一聲怒吼:“趕快把這凶女人給我弄下去,她竟然搶了我的仙酒!啊,什麽,那就給我送到古代去!”


    然後又是一陣墜落高空的暈眩感襲來!


    這次,周悅娘有所準備了,在黑暗的夜裏睜開了雙眼:這是個懲罰還是個考驗?老天,我都接招了!我就不信我衝不出這個命運,我就不信憑我躍不出這道農門,我就不信我給不了這個溫暖的家應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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