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見這小姑娘急得都快哭了, 也不再逗她:“好,那你去外邊先等著,我給他看了傷,再來看你的。”


    陸瀟瀟遲疑了一下, 並未立時出去, 而是小聲問:“我不能留在這兒看麽?”


    陸景行皺眉。


    宋大夫則揮了揮手:“當然不能, 小姑娘看不得。” 他煞有介事地道:“小姑娘看了要長針眼的。”


    陸景行沒想到他居然說這樣的話,當下沒忍住咳嗽起來。


    陸瀟瀟怔了一瞬, 繼而脹紅了臉頰。她下意識看了兄長一眼, 又迅速移開了視線。她匆忙福了福身:“那我先出去。” 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宋大夫衝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她並沒有聽清。


    房門已被掩上。陸瀟瀟就在門外踱步,陽光暖洋洋的, 灑在她身上。不知道為什麽,她對宋大夫的醫術莫名信任。有他在, 她不擔心兄長傷勢惡化,但她心疼。


    聽宋大夫話裏的意思, 他自然也是知道他身上有傷的。


    而她,如果不是那常隨提起,她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她討厭自己的粗心, 也暗恨自己對他關心不夠。


    她想, 如果易地而處, 他肯定不會察覺不到她受傷。不, 應該說, 他根本不會給她受傷的機會。


    這麽一想, 她更懊喪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才被打開。


    陸瀟瀟聽到響動,立馬上前去問正出來的宋大夫:“怎麽樣?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宋大夫輕輕拍了拍袖子,“哦,放心,死不了。開些藥,內服外敷就行了,注意傷口不要見水。”


    “大概多久能好?” 陸瀟瀟不放心追問。


    宋大夫搖頭:“這可說不準,老老實實地聽醫囑,或許十天半個月就好了。要是不老實,今天打打殺殺,明天騎馬鬧騰,小半年也好不了。”


    陸瀟瀟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保證:“聽醫囑的,聽醫囑。”


    宋大夫瞅了她一眼:“你肯定聽醫囑,他可就不一定了。”


    陸瀟瀟回想起當年拉著他一起散步的場景:“宋大夫放心,我督促他。”


    “這還差不多。”宋大夫笑了笑,“不過,光督促沒用,誰知道他聽不聽你的?上藥的事,你幫不了忙,好歹也得看著人煎藥,看著他把藥喝下去。我可是聽說,他不愛喝藥。”


    兄長不愛喝藥,陸瀟瀟知道的,不過他也很少生病。在晉城那會兒,他偶爾一次生病,養父陸老四給他蜜餞也不管用,都是威逼著他喝的。


    陸瀟瀟沒有多想,連忙道:“宋大夫放心,有我在,他肯定會好好喝藥的。”


    “去,到那邊坐著,我來看看你這幾年怎麽樣。”宋大夫指了指院子裏的椅子。


    陸瀟瀟很聽話過去坐了,任由宋大夫把脈。


    過得片刻,宋大夫笑道:“不錯,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看來小姑娘很遵醫囑。不過看你脈象,你近來像是鬱結於心啊。”


    陸瀟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她確實有滿腹心事,有對未來的擔憂,也有對兄長感情的無措。


    “小姑娘家家,年紀輕輕,想那麽多做什麽?” 宋大夫皺了皺眉,“京城的飯菜不合口味?還是這邊的天氣適應不了?還是說誰經常欺負你?”


    “也不是。” 陸瀟瀟笑了笑,很快找了一個合適的理由,“我有點想家,想我爹娘。”


    “想家就回去嘛。”


    陸瀟瀟猶豫了一下,如果隻有她自己,她想家當然能回去。可是,她想帶陸景行回去,獨留他在京城,她不放心。她想了想,小聲道:“我得等我哥一起,他現在有傷在身,不宜奔波。”


    “那也……”宋大夫的神情有些古怪。


    陸瀟瀟看他神情不對,忙問:“宋大夫,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宋大夫擺了擺手,小聲嘀咕,“不像是他妹子,倒像是他小媳婦。”


    陸瀟瀟沒聽清:“什麽?”


    “沒事沒事。”宋大夫不肯再說了。他將藥方給她,又領人去抓了藥,細心叮囑該怎麽煎藥,怎麽服用。


    陸瀟瀟一一記在心上。


    兄長這邊有事走不開,她隻能托了周先生使人回鍾家簡單說明情況。她還留了個心眼兒,想著兄長如今不同於從前,關於他的傷勢,最好不要給太多人知道。是以,她隻說自己在這邊小住,絕口不提兄長身上有傷一事。


    鍾家長輩也大致知道湘兒曾與陸大人相依為命多年,是他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親人。如今他得勝還朝,她想在那邊小住,也是人之常情。他們當即表示知曉,並未多說什麽。


    陸瀟瀟素來聽醫囑,宋大夫說了讓她每日留心煎藥、督促兄長服藥。她就老老實實、異常認真地去做這件事。


    因為擔心兄長的傷勢,她一時之間倒把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滿門心思隻想著早點讓他痊愈。


    陸瀟瀟端著煎好的藥去見兄長,周先生也在。她剛一敲門,周先生就打開門。


    周先生瞥了一眼:“咦,這是藥,還有蜜餞?這是什麽?”


    “小,小魚幹。”陸瀟瀟連忙回答,從周先生身邊過去。


    陸景行早就站起身,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瀟瀟……”


    周越挑一挑眉:“那你喝藥,我先過去。”


    他大步離去。


    而陸瀟瀟則小心放下托盤,她將藥碗往陸景行麵前一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哥,喝藥。”


    陸景行眼瞼低垂:“瀟瀟……”


    陸瀟瀟看他神色,隻當是他不想喝,她連忙好言誘哄:“其實這藥一點都不苦,我拿的還有蜜餞,還有糖水,還有小魚幹。”


    其實喝藥後吃小魚幹是小時候還在晉城時,養父陸老四哄她的手段,她這會兒幹脆用來勸他吃藥。


    陸景行當然知道良藥苦口,也不是那種怕苦的人。但此刻她勸他喝藥的時候,眼中滿滿都是他的身影,讓他不自覺地沉溺其中。所以,他罕見地有些任性:“我不是怕苦,我也不想喝。”


    “不能不喝。”陸瀟瀟有點急了,“不喝藥怎麽傷怎麽能好?”


    她很少見到兄長這般孩子氣的時候,哪怕是她重生歸來,心理上比他年長了幾歲,可他在她麵前也一直是老成持重的。因為他是兄長,他要護著她。老實說,他今日這般模樣,倒讓她生出一些憐惜之意來。


    她聲音越發溫柔,如同誘哄孩子一般繼續道:“哥,你喝藥嘛。喝了藥,我給你吃蜜餞啊。早點喝藥,傷早點好。我還想看你練武呢……”


    “真的?” 陸景行忽然抬起了頭。


    “當然……”陸瀟瀟眼前猛地浮現出那日她看到他從練武堂出來的場景,臉頰有些發燙,她盡量自然道,“當然是真的啊……”


    “那行吧。”陸景行端起了藥碗,很快喝了幹淨。他放下碗,目光灼灼看著她。


    陸瀟瀟反應極快,迅速遞上糖水、蜜餞等物。


    陸景行盯著小魚幹看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你還記得這個啊?咱們在晉城的時候,你就很喜歡……”


    很平常的一句話,陸瀟瀟聽得心裏發酸。現在想想,在晉城陸家的那段日子可真美好啊。


    陸瀟瀟垂眸,長長的睫羽掩蓋住眼中的情緒,她輕聲道:“哥,我真的好想爹啊……”


    陸景行沒有說話,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這個午後,陽光宜人,他們兩人回想著往事,心中感慨萬千。


    陸瀟瀟不知道兄長敷藥的情況,她每次見他,隻能提醒,不好查看,但是督促他喝藥這件事,她卻是親力親為。


    不過兄長大概真的不喜歡喝藥,所以每次讓他喝藥,她總要說上不少軟話,等藥都快放涼了,他才喝下去。


    陸瀟瀟覺得宋大夫的藥應該是很有用的,因為肉眼可見的,兄長的氣色是越發好了。但是因為宋大夫說兄長的傷勢,她不宜看,所以她也不知道究竟怎麽樣了。


    兄長大概是不想讓她擔心,每次她問起,他都回答:“好多了,本來就是小傷。”


    這天喝了藥後,陸瀟瀟詢問,得到相同的答案,陸瀟瀟急了:“你老說好多了,你不要總哄我!”


    陸景行正要說話,隻覺鼻腔一熱,竟有什麽流了出來。


    而陸瀟瀟則驚呼出聲:“哥,你流血了。”


    她一麵將帕子遞給他,一麵手忙腳亂去打水:“低頭、低頭,壓著鼻子……”陸瀟瀟心思急轉,從記憶裏搜尋經驗:“你把兩隻手的中指扣在一起,用力拉伸……”她說著又將巾帕又涼水浸濕了,一塊放在他後頸,一塊要往他額頭放。


    其實京城氣候幹,鼻子流血不算什麽大病,但偏偏陸瀟瀟急得不得了。


    血很快止住,陸景行也已經收拾好了,他還不忘衝她安撫性地瀟瀟:“沒事。”


    陸瀟瀟紅著眼睛:“你怎麽這樣啊,每次都說沒事。”


    在她的記憶中,他好像很少把痛苦說給她聽,讓她一起分擔。她想,如果不是她親眼所見,他肯定不會告訴她的。


    “要不要請大夫看看?”陸瀟瀟仍不放心。


    陸景行可有可無:“行啊,正好宋大夫就在附近。”


    宋大夫來的很快,一見到陸瀟瀟就道:“小姑娘,你先去給我煮杯茶。”


    陸瀟瀟知道這是想支開自己,她尋思著宋大夫可能還要查看兄長傷勢,所以她點一點頭,暫時離去。


    而房間裏,宋大夫卻雙手抱臂,“嘖嘖”兩聲:“我都說了,不給你開藥。你非讓開。補藥喝多了吧?流鼻血了吧?我能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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