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廣座前, 匯聚著他幾位心腹之人。


    “公等以為, 晉越侯其人, 何如?”


    他的幕僚陳文獻開口道:“不過是和韓全林一般, 荒淫無德之人,二人身為雄霸一方的諸侯,竟為一個低賤的奴隸爭風吃醋, 連城池都可以隨意割讓, 簡直不知所謂。”


    上將鳳肅抱拳道:“那墨橋生可不是個普通的奴隸,依臣在戰場上所見,此人武藝高強,驍勇善戰, 不止有一股狠勁, 而且作戰意識十分敏銳。若是能給他機會,將來必成大器, 或可於我一敵。”


    李文廣點頭:“將軍所言極是,我本也有意將此人收入麾下,可歎晉越侯今日招攬人心的那一手太狠, 隻怕墨橋生對他已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真是可惜了。”


    年近五十的範晏,乃是李文廣座下第一謀士, 他撚著那花白的胡須:“晉國本一小國爾, 在老晉威侯手中倒是振興了不少。晉威侯身故後, 一度有傳言道新任的晉越侯是一個無為淺薄之人, 而今方知, 傳言多不實矣。”


    “縱觀當今天下英豪,多類華宇直這般庸碌無能之輩,雖其兵精地廣,卻足為懼。某私以為隻有太原的北宮侯呂宋,衛國的衛恒公姚鴻,可堪於主公比肩。如今看來,這位年輕的晉越侯,假以時日,或有可能躋身成為主公的勁敵之一,對其不可不防。”


    陳文獻道:“我部早先前,倒也在晉軍中布有諜密,豈料華宇直那個蠢貨,前些日子打草驚蛇。倒引得晉軍內部大肆清理,誤傷了我方密探。如今一時也無人可用。”


    “晉越侯年紀尚輕,勢力未足,且不說他”李文廣拿起一封書函,“倒是衛恒公姚鴻。今日回書曰,他擬發一萬樓船士從大野澤出發,沿濟水而下,不日將抵鄭州,助我等共伐犬戎。”


    範晏道:“姚鴻此人,素有大誌,善使水軍,此番姍姍來遲,倒不知何意。主公不可輕視。”


    ……


    一日之後,三軍軍備齊整,陸續開拔向鄭州出發。


    沿途戰事出乎意外的順暢,捷報頻傳。


    先是李文廣一舉拿下新鄭,隨後程千葉又率部奪取鄶縣。


    三軍高歌猛進,士氣大振。


    這一日,晉軍正沿著渦河河岸前行。


    這段路水流湍急,道路狹窄,左麵又是山壁,不太好走。


    部隊被拉得很長。


    墨橋生和阿鳳並駕前行。


    墨橋生的視線不時的落在前方不遠處的那個身影上。


    在侍衛的簇擁下,主公束金冠著軟甲,胯丨下坐騎正是墨橋生繳獲的那匹雪蹄棗花馬。


    “如今軍中都在傳。”阿鳳輕聲道,“韓全林拿一座城池換你,主公都不同意?”


    墨橋生微微低頭,眼中有光華流轉。


    阿鳳看了他片刻,“原來是真的。”


    望著前方那個身影,阿鳳默默想道,原來這世間還有可以讓人期待之人。


    那人卻突然回過頭來,衝墨橋生招了招手。


    墨橋生的眼睛亮起來,策馬前行趕到程千葉身邊。


    “橋生。”程千葉道:“你給的這匹馬特別好,性格順,走得穩,我騎了這麽久,一點都不累。比那匹黃驃馬好騎多了。”


    墨橋生淺淺的笑了。


    “橋生你笑了,你很少笑,以後要多笑笑。”


    張馥從前頭趕過來,麵色凝重,“主公,前方俞將軍傳來信報,沿途陸續發現流散的士兵,似乎是李文廣的殘部。”


    “什麽情況?”程千葉皺起眉頭。


    “初步打探,李文廣遭到了鄭州城守嵬名山的伏擊,傷亡慘重,連上將鳳肅都受了重傷。”


    “那個嵬名山不守住鄭州,竟然主動出擊,半道上伏擊我們?”


    “嵬名山其人生性殘暴,詭計多端,最愛兵行險招。”張馥緊皺眉頭,“這樣看來,他或許打得是各個擊破的主意。”


    “主公,此地地勢於我軍十分不利,還請主人下令,全速行軍,盡快通過。”


    話音未落,左側山頂響起一陣呐喊之聲,一麵麵書著“嵬”字的軍旗立起。犬戎武士猙獰的身影出現在了山頂之上。


    一時間亂石火箭如雨而下。


    晉軍被攔腰截成幾段,頃刻大亂。


    混亂中程千葉聽見張馥的大喊聲:“保護主公!”


    一雙有力的胳膊把她抱下馬來,箍在一個堅實的胸膛內,沿著河堤一路滾下去。


    一陣天旋地旋之後,


    程千葉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矮樹亂草之中,腳下踩著冰涼的河水,頭頂上殺聲震天。


    一個黑色的身影擋在她前麵,把她嚴嚴實實的護在岸邊一個稍微凹進去的樹根之下。


    護著她的人是墨橋生。


    墨橋生抬頭凝望著堤岸之上的戰況。


    片刻後,他轉身低下頭來,摘下程千葉頭上的金冠,一把脫下自己的外衣,罩在程千葉的軟甲之上。


    隨後他伏身背起程千葉,涉著冰涼的河水,逆著水流沿岸急奔。


    “橋生,你是不是受傷了,放我下來。”


    墨橋生一言不發,發足狂奔。


    不時有流箭碎石險險的從他們身側擦過。


    一個穿著晉國軍裝的士兵,渾身插滿箭矢,摔落進他們眼前的水流中。


    墨橋生毫不停留,跨過這具水中的屍體,一路激起血紅的水花。


    程千葉伏在他堅實的肩膀上,眼中是快速倒退的景物,耳邊是雜亂的呼喊,一支利箭甚至擦過她的臉頰,帶出一道淺淺的傷痕。


    第一次死亡的恐懼,那麽貼近地拽緊了她的心髒。


    程千葉閉上眼,聽到自己和墨橋生砰砰的心跳之聲。


    不知跑了多久,嘶吼聲漸漸消失了,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他們來到一個山澗之中。


    墨橋生一步步踩著河邊的鵝卵石走上岸來。


    “橋生,放我下來。”程千葉說道。


    背著她的那具身軀突然軟了一下,把程千葉摔下地來。


    墨橋生伸手在地上撐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程千葉,咬牙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最終還是倒下地去。


    “橋生!”


    程千葉向前爬了幾步,扶起墨橋生。


    隻見墨橋生雙眼緊閉,麵如白紙,身上中了兩箭,毫無反應。


    “橋生,橋生,你醒醒。”程千葉伸手搖他,發現自己一手血紅。


    她舉頭四望,空蕩蕩的山澗之中,毫無人煙。


    程千葉咬咬牙,背起墨橋生。墨橋生比她高出許多,此刻又失去神誌,很難背負。


    她一步一挨的走在河邊濕滑的鵝卵石上,墨橋生的手從她肩頭垂落,血液順著那手臂蜿蜒流下,滴滴落在地上。


    好不容易走到一個避風之處,程千葉把墨橋生安置在地上,解開他的衣物。


    猙獰的鐵箭毫不留情地撕裂肌膚,嵌在肉體中。


    程千葉有一種無從下手的無措之感。


    “怎麽辦,橋生。怎麽辦?”她閉了一下眼,伸出顫抖的手,握住箭杆。


    一隻冰涼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主人,我……自己來。”


    墨橋生醒了。


    他咬了一下牙,額上青筋爆出,一口氣拔出了兩隻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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