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你父親雖然與此行無緣,但還是很在意嘛。」


    聽了王弁述說他父親的反應,仆仆不禁撫掌大笑。一聽說兒子可以跟仙人一起旅行,王滔馬上就替兒子整理好一大包行李,把筆筒與紙本都塞了進去。他簡直是在懇求兒子,如果有什麽長生不老的線索,務必寫下來。


    「我都說過啦,他會比其他人都要長壽的啊,人類真是欲壑難填。」


    仆仆的兩手空空,甚至連替換衣物、糧食或錢財都沒有帶在身上。王弁是第一次旅行,除了替換衣物外,他還從父親那裏敲了不少竹杠。


    「我一直夢想可以出外旅行。」


    雖然王弁對工作或是勤學都沒有興趣,不過要說有什麽可以讓他動心的事物,就隻有那家充滿異國風情的酒樓了。同樣都是兩隻手、兩條腿、兩個眼睛,但是那明顯與他迥然不同的臉孔與言語,還有那他第一次聽見的旋律,以及旋律勾起的鄉愁,在在都讓王弁著迷不已。


    王弁所居住的,隻是一個狹小的世界。他會動搖也無可厚非。


    「我們啊,可是要到遙遠遙遠的地方去羅。」


    「遙遠?」


    世界的盡頭,還有一個新世界吧。他們要走過反複循環二十八次的月圓月缺。一想到這裏,王弁就覺得很興奮。


    「餘剛剛就在想。」


    仆仆的腳步就像是在地麵滑動。她轉過身,把手繞在背後,打量著王弁的臉。


    「你也會有這種表情啊。初見麵的時候,你還溫吞得很呢。雖是沉穩,但也給人不急不徐的感覺。」


    「我、我並沒有想改變的意思。」


    話雖是這麽說,但王弁心想,與這個少女仙人也不過認識一個月,自己確實是有所改變了。以前自己從不關心父親的行蹤,不過那天他居然會到山裏去把父親找回來。就算是會睡過頭,自己也每天都上山接仆仆。就是剛剛,自己還在山裏一邊叫喊一邊找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旅程,自己也是一口應下,絲毫沒有二話。


    王弁很清楚地察覺到,自己是第一次意識到他人的存在。


    「算啦,這樣也好。餘也很久沒有旅行了。一個人走雖不壞,但是偶爾帶上旅伴也不錯。不過呢,也還得看你能不能跟上來。」


    仆仆再度愉快地微笑起來,看不出是不是注意到了王弁心中所想。她輕盈地踏步走出,就像是踩在祥雲之上。王弁也意外發現,仙人的表情竟然會是如此豐富。這也讓他覺得很新鮮。


    「我們要去哪裏?」


    王弁問道。他刻意把話聲壓得硬梆梆,好掩飾住自己的難為情。


    「餘擅長製作丹藥。首先到各地去繞繞,找找有無好材料可以製藥吧。」


    王弁也確實看過,明明就是雜草,偏偏這位少女仙人拔回庵堂,加以煮燒溶煎以後就成了藥。而且就算都是用同樣那種藥材製作,仆仆親手做的藥就是比較有效。所以,這些藥方也格外大受好評。


    「真失禮,什麽那種材料,餘可是好好推敲過的。」


    對於王弁的疑問,少女則是嘟起了嘴。這個動作,近來經常出現在少女身上。


    「這我曉得,不過您經常隻是看一下就知道可以用了。」


    「那是因為啊……」


    少女得意地說道。他們乘上了船,到了淮水岸邊。


    「生根在地底,並會結果,這種植物都各自擁有很大的力量。而其中力量特別強悍的,還會跟餘說話。它們會說啊,就用我的力量吧。」


    光州在淮水南側,是淮南道1的要衝。而淮南道上的大都市,大都憑靠在大河沿岸,幾乎無一例外。而從淮河向西逆流而上,經過申州、鄧州2後,就有路直抵長安。而另外一方麵,若從淮水離岸南下,則是會抵達黃州、顎州、江陵府3等長江沿岸的大都市。


    「先去京城看看吧。」


    仆仆笑著對操櫓的老人說。船塢邊,渡船與漁船三三兩兩,看起來就像是鼓甲4。仆仆卻是特意走離船塢,遠離喧囂,直走到一裏外的蘆葦地上。有一艘淺底小船,像是木葉一樣地停泊在那附近。仆仆揚聲,對一個拿著釣竿的老人叫喊。


    老人的臉孔,就像是用柴刀粗略雕成一般。老人看見仆仆,點了點頭,收起手上的釣竿。他抬了抬下巴,讓他們過去搭船。老人的下顎朝兩側大張,就像是連河底的石頭都能夠咬碎。但是老人的表情卻像淮河水流一般的寧靜。


    「欸欸,先生。」


    看著仆仆兩手叉腰,快活地站在船頭,迎風而立,王弁則是壓低了聲音問道:


    「那位老丈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吧?」


    「你很清楚嘛。」


    少女睜大了眼,一臉的讚許。


    「他就是淮水的河伯。今天剛好沒事,在這裏垂釣,所以餘拜托他帶路一下。」


    「河伯?」


    「之前有一個叫做玄奘三藏,滿了不起的和尚,他一路走訪到西域淨土去,你知道嗎?」


    仆仆開始說起了仙人的故事。


    「我知道這個人……」


    「那時跟他一起走訪西域的是卷簾大將。卷簾大將原先在天界,後來因為犯罪流落到流沙河時,他的舊部屬到地上來看他,之後就成了淮水的河神了。」


    確實在這個時代,可以走訪萬裏的英雄,大都會升天得位。王弁想起了一個有名的故事,雖然這個故事其實也隻是講給小孩聽的童話而已。


    「他啊,意外地喜歡地上的生活。所以雖然他從前的上司要帶他一起回歸天庭,但他拒絕了。」


    王弁不假思索地轉過身,老人則是對他點了點頭。


    「餘也是啊……」


    就在這個時候,船隻剛好滑過淺灘,激起的聲響,蓋過了仆仆那有如低喃一般的話聲,連王弁也沒有聽見她說了什麽。


    然而,雖然是過淺攤,但是這艘船底淺、船舷極低的小船,卻像滑行一樣地兀自前行。不過船行顛簸,隻要操櫓的人一個失控,船就會整個翻覆,非常危險。


    「差不多要到渭水了……」


    老人輕鬆靈巧地操著船,一邊低聲說道。


    「渭水?這不是朝淮水以西逆流而上嗎?」


    是搞錯了?王弁重新問過。畢竟淮水與渭水的發音多少有點像。


    「是渭水。繼續逆流而上,就要到渭橋了。」


    王弁很清楚,自己住的地方距離京城有幾千裏遠。光州雖然位居內陸,但是海產類的幹貨品仍是多有流通,屬於近東中國海文化圈。流經長安郊外的渭水,則是發源自甘肅蘭州渭源縣以西的烏鼠山,往東南流後與黃河合流。簡單的說,渭水與淮水,是完全不同的水係。


    「嗬嗬……」


    看著王弁一臉混亂的樣子,仆仆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啊,就是在這種時候的表情最討人喜歡啦。人家說驚弓之鳥,就是說你這種表情吧。」


    「可、可是這不是很奇怪嗎?我也知道淮水與渭水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啊!」


    「的確,就地表而言,淮水與渭水是沒有相連。不過,大地上存有『龍脈』,也就是流過地下的水流與氣流。這名老翁是河伯,他自然能夠利用龍脈的不是嗎?」


    仔細一看,周圍風景就像是被霧靄包覆住了一樣。船雖然是在水麵上行走,但是他無法看見河岸。


    「地上隨處都有通往龍脈的接點。渭橋就是其中之一。用得好,即使是幾萬裏的道路,片刻就到。隻要記清楚就好了。」


    涼爽的風從仆仆身後吹來。仆仆站在細窄的船首,右足獨立。王弁住慣淮南,他能夠感覺到掠過自己鼻腔的空氣,已與淮南大不相同。


    「快


    到了哪。」


    陽光重新灑在他們的周圍。河伯所操縱的小船,也出現在上下渭水的船隻當中。


    「渭水東流去,何時至雍州。憑添兩行淚,寄向故園流5。」


    老人的歌聲響徹河麵。渭水的河麵雖寬,但老人那響亮優美的歌聲仍是傳到了河的兩岸。往東順流而下的船隻當中,傳來一聲叫「好」聲。


    「渭水與溪水合流,再與大河交會。無數的思鄉之情隨河水流去。我們從水流可以得知,這個世界的時間是無法回溯的,一絲一毫都不可能。如今,我們卻可以逆流而上,真是不可思議啊。」


    總是飄逸瀟灑的仆仆,居然也會難得地說出如此感傷的話,王弁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原先認為,仙人這樣的種族應該都很自由自在。不過,似乎看來也未必如此。


    「真是久違了啊,長安。」


    仆仆深吸了一口氣,滿是懷念之情。河風吹起她藍色的道服,王弁聞到了一股清淡香氣,像是昂貴的香木。不過,王弁隨後就注意到了,那不是香木,應該是杏花的香氣。畢竟他本來就喜歡悠遊在自家的庭院當中。


    「您來過這裏嗎?」


    「這個嘛,餘也算是走遍了。」


    「原來如此。」


    雖然仆仆的回答聽起來很虛實,王弁還是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這種說法,這其實也讓他自己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餘在京城裏也有幾個熟人,都是很久沒見的呢。你要是想在京城裏玩一玩,我們就各自行動吧?」


    說是這麽說,不過王弁不想去喝酒,他也不覺得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有什麽好玩的。所以,當他提出自己要跟著仆仆一起去時,仆仆也點了點頭。


    小船停靠在渭橋旁的船塢。河伯裂開了他那橫幅驚人的下顎,首次對著王弁露出笑意。王弁被那雙厚實的手掌推下河岸,他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其實沒有離開光州太久,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然而那樣的不真實感,也隨即理所當然地煙消雲散。


    渭橋位於長安城東北,兩地相隔僅五十裏。從渭橋這邊看過去,那巨大的京城城牆也隱隱可見。隨著仆仆與王弁一路前進,來往行人也逐漸增多起來。行人的服色也各式各樣,除了大致類同的漢人衣裝外,還有把雪豹皮圍在腰間的吐蕃人,他們的手上還拿著雙股槍,槍尖大的驚人。王弁曾經在光州城內那間西域風格的酒樓裏,看過不少那些同樣身穿西域胡服、高鼻深目的男子。


    開元三年的春天,就像是要吸取位居中央的唐皇帝熱氣,來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樣的人們都聚集到長安來。那名身穿藍色道服的少女,與那個一點也不起眼的青年也在其中,絲毫不引人注目。


    「等晚上吧。」


    這兩個人在靠近東邊市區的旅店留憩,一直等到夜幕低垂。王弁心想訪友白天也可以吧,不過如果是官員,白天自然不在家,晚上再去拜訪也很自然。


    「京城裏不太對勁哪。」


    仆仆一直都靠在窗邊,看著市街熱鬧繁華的景象。


    「似乎有不可信的人在。」


    王弁就在離她不遠處,也看著窗外。淮南物產豐饒,而地處淮南的光州,也是個相當熱鬧的城市,但仍是與長安無法相提並論。王弁往樓下看去,長安城的街道上人潮眾多、摩肩擦踵,向下看去簡直就像是道水流。


    「欸,如果餘往下跳,你看如何?」


    「耶?」


    不過就算是跳下去,也會掉到人群裏吧。這高度也隻是兩層樓高,應該也不會受傷才是。王弁默默地看著仆仆翻出窗戶,站到外頭的欄杆上。


    「啊……」


    他想都沒想就伸出手,抓住了仆仆的衣角。一點重量感都沒有。她的身體飄飄然地落在屋內,王弁則因為失去平衡,在地板上翻了一個跟鬥。


    「啊哈哈,還是這邊的水比較甜啊。」


    仆仆一邊說,一邊伸手把王弁拉了起來。


    「餘是想,跳下去也滿有意思不是?餘可是仙人哪,這麽點高度,跳下去怎麽會有什麽危險啊。」


    「不是,我一時之間沒想那麽多……」


    王弁雖然很清楚這一點,但還是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或者……他隻是想觸碰這位少女仙人也說不定吧。然而這樣的念頭浮上心頭,也讓王弁相當困擾。他不想弄懂自己心裏藏了什麽樣的心思,所以他把視線投向窗外。仆仆在一旁悄無聲息地躺下,隨即就睡熟了,顯得非常可愛。


    長安城內有宵禁的規定。不管是市民或者是旅人,都不能在夜間外出。每個被區分劃出的裏坊6都被關閉起來,不見人煙。讓白日的喧囂突顯得很不真實。


    「差不多該走了。」


    仆仆如同常人一般地吃完晚餐,然後站起身。在與仆仆一起旅行之前,王弁也沒有與仆仆一起用過餐。而在造訪仆仆庵堂的時候,雖然仙人也會準備王弁的飯菜,但仆仆也光隻是喝酒,並沒見到她吃下食物。


    王弁還以為,仙人就是這樣,不過……


    「高興的話就會吃啊。而且我們一起出來旅行,隻有你吃飯,你也不好受吧。」


    真意外,仆仆原來還滿體貼的。


    「那,要去哪裏?」


    「偉大的人那裏喔。」


    仆仆一邊說,一邊閉上一隻眼睛。「跟著餘。」她告訴王弁,然後從那扇窗戶跳下。一如仆仆白天說的,她的確是毫發無傷,而且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哪,快點。」


    對仙人而言,這個高度是不算什麽,但王弁可從沒想過,自己也要從那麽高的地方往下跳。王弁吞了一口口水,雖然恐懼,他還是不情願地跳了……他摔到地麵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不過對麵街道的人家,卻也沒人探出頭來看。


    「你也不要跳得這麽驚天動地吧。」


    仆仆笑嘻嘻地嘲弄著王弁。


    「我又不是仙人。」


    王弁生硬地回嘴,看起來心情頗不好。仆仆扯過他的袖子,往前走了出去,就像是要安撫他的怒氣。


    「這樣就可以通過隔開裏坊的牆麵啦,不過……」


    「不過?」


    「你不信任餘可是不行的,如果沒有信任的力量,你那重要的矮鼻粱啊,就會用力砸到牆上去啦。」


    仆仆一邊說道,一邊走到他們住的那個區塊的邊緣。就在他們眼前,緊閉的大門阻斷了裏坊之間的連結通道。


    (就算是要我相信她……)


    他知道這個少女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區區穿牆而過,應該也不會是個難題。但是自己的身體,怎麽可能像是穿過空氣一樣,穿過這扇劃分開京城裏坊的門?這扇門是由木頭與鐵板構成,相當堅固厚實。


    就在王弁如此思忖的瞬間,他的額頭也撞上了裏坊大門,發出一聲鈍響。王弁就像被大門反彈回來一樣,整個人倒趴在地上。等他回過神來,仆仆的臉也出現在他眼前。「所以說,叫你要相信餘嘛。」


    「說是這麽說……」


    這下換王弁噘嘴了。還好是自己相對堅硬的頭顱撞上那扇門,如果是迎麵用鼻子或牙齒撞上去,或許會折斷也說不定。一想到這裏,王弁就感到背脊一陣發冷。


    「看好,這樣就行啦,看到沒有?」


    雖然少女又在他眼前毫無阻滯地穿越那扇隔開裏坊之間的大門幾回,但這畢竟非人力所及之事。王弁隻得重新考慮,自己是不是從哪裏爬上去算了。不過,眼前這扇大門足足有四丈高,根本爬不過去。好在衛兵也沒發現他居然一頭撞上大門,要是被逮到,大概會被當作是可疑人物來加以拷問吧!


    「真拿你沒辦法。」


    感到自己又被仆仆抓住了後頸,


    王弁的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仆仆腳踏小小的五色祥雲,輕鬆地拉上他,仿佛感受不到絲毫重量。看起來,仆仆要直接把王弁帶到目的地。


    「餘要不高興了。」


    還沒落地,少女仙人就開口了。看起來是不高興自己完全不受人信任。王弁是這麽猜想的,不過他也有話要說——


    「我是人啊。我隻是個普通人,不同先生是個仙人。」


    「餘也是人啊。餘也有父有母,才被生出來。雖然餘也不太記得了,不過也不是從什麽樹枝或石頭蛋裏生出來的。」


    「話雖如此,但我也不可能穿牆而過啊!先生您的歲壽已過千年,請不要把我與先生相提並論!」


    兩個人一邊噘著嘴,一邊飛行在京城的夜空中。碰到鬧市仆仆就拉開高度,一直到高級官僚宅邸林立的地區,她才飛低。


    天亮前就得要到官署的官員們都起得很早。仆仆預計落地的那個角落深處,比還留有些許熱鬧氣息的鬧市要幽靜許多。然而,就在距離地麵還有半丈高的時候,仆仆就把手放開了,王弁也差點因此扭傷腳。


    「您這是在做什麽?!」


    「噓,會被守夜的看到。」


    這時的仙人大人,看起來就跟小孩子沒兩樣。王弁皺起了臉,看著少女兀自前進的背影,像是對這個地區很熟悉。一邊看著少女的背影,王弁一邊忍不住開口詢問他們的目的地。


    「……我說過啦,要去偉大的人那裏。」


    這完全是敷衍了事的說法。王弁氣到不行,幹脆也閉上嘴,隻管安靜地走路。他們最後來到一扇特別雄偉、給人極大壓迫感的門前。雖然天快亮了,但是這扇大門前,還有兩個童子在玩彈珠。


    「幫我傳話,就說是仆仆來了。」


    仆仆如此告知兩位童子以後,他們隨即便躍過門扉,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跳躍力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大門隨即開啟,一點聲音也沒有。仆仆毫不猶豫地踏進門內。然而就王弁的認知,位居高位的人都常自以為了不起,難以接近。想到這,王弁反而無法舉足跟著踏進門內。


    「不趕快進來的話,門要關起來羅。」


    少女說,連回頭都沒有。自己是隨同仙人一起來的,應該不會輕易被逮捕吧!王弁暗忖,一邊也跨過大門。一踏進大門,他便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座鬱鬱蒼蒼的森林。這片與京城格格不入的翠綠天地讓王弁嚇了一大跳。他立即告訴自己,這座宅邸可是仙人的朋友所有,出現什麽都不足為怪,隻要保持平常心就好。


    「你快點跟上來吧。」


    仆仆焦躁的語氣也讓王弁開始焦慮起來。就在這時,一座庵堂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座庵堂小巧而整潔,看起來與剛剛的大門,以及這片樹林格格不入。方才的那兩位童子此時則左右立於庵堂的玄關前,招呼他們兩人人內。


    「這座府邸的主人是司馬承禎,字子微,號白雲子7。」


    仆仆向王弁說道。她的口氣又恢複到平時的沉穩。但是王弁做不到,他沒辦法輕易地壓製自己的情感。


    「是嗎。」他冷淡地回複。


    「你在生氣什麽?」


    生氣的、惹人生氣的都是您吧?王弁才想開口爭辯,一陣腳步聲便由內室傳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像是從陰暗的走廊當中浮出一般。「噢噢!」這個男人一把抱住了仆仆,熱烈地表達歡迎之意。


    「真是好久不見啊!哪陣風把您吹來的啊?」


    這位名叫司馬承禎的男人,年紀約在三十歲前後。他的額頭寬廣,形狀良好,在黑暗中也散發著光亮。他身上的衣衫是由上等的絹布所織成。王弁可以看見,那襲絹質衣衫下的手臂相當粗壯,筋肉糾結。感覺起來,要捏碎一個小小的仆仆對他來,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東方朔8前幾天還在我這裏遊玩啊。對了!他還從崑侖拿了蟠桃酒來,我還想一個人喝實在是太可惜了,剛好您就來啦!啊,對了對了……!」


    真是個吵死人的男人啊。


    王弁感覺到了,自己腦袋裏的「仙人」形象再度崩壞,殘破得不堪一擊。眼前的兩位仙人,一個看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一個則是有著一身好體格,怎麽看都像是年輕力壯的壯年男性。


    司馬承禎不停地說著自己的近況,仆仆看起來也很高興,一邊跟著點頭應和。不曉得為什麽,看到仆仆與其他的人類,或者是仙人相處愉快,王弁都不覺得有趣。再加上自己剛剛已興致索然,他很自然拉下一張臉,一點拘謹心都沒有。


    「閣下是貴體有恙嗎?」


    司馬承禎突然轉回過頭,對著王弁問道。令王弁備感狼狽。


    「不,不是的,在下是因為長程旅途下有些疲憊,請您不用掛懷。」


    雖說是身為官僚之子,但王弁對自己打的一口官腔仍感到十分厭惡。


    「不過,仆仆先生還會收徒弟啊,這還真是希罕呢。我先前那麽誠懇地拜托先生,也還是拒絕了。我白雲子啊,可是感到十分忌妒喔。哈哈哈!」


    白雲子豪爽地笑道。看這樣子,應該是喝醉了吧?雖然當主人的沒有指示,兩個守門童子仍是準備了酒杯。但司馬承禎沒有喝酒,仆仆也沒有舉杯的意思。府邸的主人,還有他當作老師的少女都沒有喝,王弁當然更不可能伸手舉杯。他與司馬承禎也是初次見麵,沒什麽話題可聊。時間,也就在王弁的不愉快當中過去。


    「有個叫做楊通幽9的人,這家夥也相當有趣。那個男人身上的仙骨很明顯,我已經很久沒看過這種人了。那家夥啊……」


    仆仆的仙人同伴隻管一個勁兒地往下說。王弁偷覷了他那張看起來就與饒舌無緣的臉孔,剛剛看來血氣通暢紅潤的普通膚色,轉眼間就變得像是煮熟的山楂果一樣紅。就王弁所知,司馬承禎並沒有喝酒。但是他們眼前的這個男人,很明顯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子微啊。」


    司馬承禎的話就像連珠炮般停不了,仆仆傋帕絲障叮便立即見縫插針。


    「怎麽了嗎?」


    司馬承禎用手指騷刮著自己脹紅的臉,看起來心情很好。


    「你用平常的方式喝酒,會讓餘的徒弟很困擾喔。」


    「耶?!」


    王弁下意識提高了嗓門。不管怎麽想,他都不記得司馬承禎有舉杯,或者是拿起酒壺斟酒。而在聽到仆仆發話以後,白雲子先是愣了一下,才一臉會意過來,他立即很難看地爆笑出聲。


    「唉呀,這真是抱歉了,我這個獨自飲酒養出來的習慣也實在是太不好啦。」


    他一邊擦著笑出來的淚水,一邊替自已辯明:


    「怎麽說呢,我這個人啊,就是討厭自己出手斟酒。不,應該說,雖然在這個京城裏,隻要有錢,要找個有人伺候斟酒的地方不是件難事。不過,我就是討厭那麽回事。這實在是沒辦法,所以我都是直接用酒壺把酒澆滿五髒六腑。年輕人,真是抱歉啊,你別客氣,痛快地喝幾杯吧,來,幹杯!」


    「幹、幹杯……」


    聽了司馬承禎漫不經意的驚人之語,王弁已經連驚嚇都懶了。他照著司馬承禎的吩咐,舉杯就口。然而下一刻,那酒的甘醇芳香卻幾乎讓王弁失手掉落酒杯。酒的確是有桃子的味道,不過,一開始的味道給他的感覺是還青澀的果實,入口堅硬,並不柔軟;但是隨著那液體在口腔當中散開滑動,味道也逐漸產生變化,最後,化成了陳年老酒。


    「這個酒員好喝!」


    光州販賣的酒根本就不能比。


    「你懂這酒的味道?啊啊,不愧是仆仆先生的弟子啊,我白雲子,可是感到十分己i妒啊!」


    看起來他想說的,也就是


    最後一句話而已吧。不過,王弁也聽得出來,白雲子的話裏別有所指。一想到白雲子之所以被仆仆拒於門外,是因為他別有所圖,王弁就覺得很痛快。但是自己呢?王弁不禁自問。可是這點,連他自己都覺不懂。


    他並不是圖謀什麽才跟在仆仆後麵跑。對方可是歲壽數千的仙人,王弁對她的真麵目也一無所知。不管再怎麽自我建設,也提不起興致對仆仆采取行動。這也是因為王弁根本不曉得要怎麽接近女孩子吧。


    「欸,耶?剛剛那個人呢?」


    王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當他抬起頭來,那個體格魁梧、剛才還在吆喝談笑的男人,已經從他眼前消失了。仆仆道:


    「司馬承禎,是受武則天、睿宗,還有當今李隆基三代皇帝招聘的當代第一道士。」


    她說的是皇帝!王弁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他的父親畢竟是官僚出身,他也不可能對皇帝一無所知。對他而言,皇帝自然是相當遙遠的存在。但畢竟是父親所屬集團的頂點人物,王弁對皇帝也心存畏懼。


    「所謂的道士,不是仙人嗎?」


    「他現在是道地的仙人沒錯。不過,在他得窺仙道以前,他曾經多次提出要求,想要成為餘的弟子。」


    那麽厲害的人,仆仆為什麽不收他為弟子?雖說王弁在名義上是仆仆的弟子沒錯,但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從仆仆身上學到什麽,自己當然也沒有拜托仆仆教導過他。


    「餘就是不教他,那家夥也可以成仙。所以雖然他特意請求餘收他為徒,餘也還是拒絕了。本來就是這樣吧?你父親也一樣,明知徒勞卻執迷不悟,這有違天道。」


    「天道……您還是這麽誇張。」


    「誇張嗎?」仆仆站起身,隨即在剛才司馬承禎所坐的、那張看起來很豪華的舒服椅子上落座。


    「羅唆的人走了,我們來喝兩杯吧。」


    仆仆一派消遙地笑著。對著那張天真的臉孔,王弁隻覺得自己的別扭愚蠢無比。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喝幹了杯裏的酒。在此之前,仆仆不管喝什麽酒臉色都不會變,但現在,她的臉頰難得地染上了桃紅色。


    「您喝醉了嗎?」


    「這個嘛……就餘看來,這不愧是崑侖出產的酒,跟其他的酒都不同。」


    這種酒應該是烈酒,但是口感又很清淡,仿佛會滲入身體裏,充滿餘韻,讓人打從毛孔到全身的舒爽。王滔讓兒子貢獻給仙人的酒雖然也不是便宜貨,可是從來不會讓仆仆喝醉。


    「嗯?餘的臉上有什麽嗎?」


    雖然沒看見有燭光在照明,但柔軟的暖色係光線仍是照亮了整個室內。淡淡的桃紅色,染上了仆仆光滑的臉頰,甚至是她的頸部。王弁無法拉開自己的視線,隻傻傻地盯著仆仆看,連杯裏的酒都忘了喝。


    「你現在的心念,其實也是天道。」


    沒有拒絕,也沒有蔑視。少女安穩的嗓音,總算是讓陷入催眠狀態的王弁清醒過來。他對自己心底萌生的奇特情愫感到疑惑,但在另一方麵,又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而感到羞恥,臉部因此血氣上湧。他知道他不是因為喝酒才臉色大變,是因為仆仆能夠看穿他的心思,就像是看透清澄的水般。這讓王弁啞口無言,幾乎要絕望了。


    「那沒有什麽好丟臉的。這是很美、很自然的情感。」


    看來,仆仆是想要安慰他,不過王弁還是什麽話都講不出來,隻能兀自沉默。仆仆原先隻是表情沉穩地喝著酒,但就在這時,她難得地取過了王弁的酒杯,把裏頭的酒喝幹,然後注入新酒。這是王弁第一次看到仆仆替人倒酒。


    「蟠桃本來就討厭夜間的氣息,暴露得太久,會風味全失。」


    仆仆的衣袖輕盈在他眼前翻飛。對王弁來說,這樣的動作,其實跟誘惑自己沒什麽兩樣。但是他最後還是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那個……」


    門開了。外頭傳來招呼聲,是剛才的那兩個童子來尋王弁的師父,也就是眼前的少女。他們急忙低下頭,替主人的失禮道歉。他們並沒有多說些什麽,但是透過他們毫無矯飾的動作,仍是充分傳達了他們的歉意。


    「嗬嗬,你們真是太多禮了。酒席很好,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仆仆大方地點點頭。接著,就像是回應仆仆的心意,兩個童子一翻衣袖,開始舞動起來。這與月之女王的舞不同,屬於不同派別,是一種帶有陽剛美的萎麗舞蹈。


    「這也是崑侖的舞蹈吧,真是太美了。」


    看著仙人欣喜地拍手道好的樣子,王弁也鬆了一口氣。真多虧了那兩個童子出現,打斷他原先要說的話。否則,他就要對他的師父,一個法力無邊的仙女胡說八道了。那麽一來,或許仙人會冷笑一聲,他就會落得一個人回光州的下場也說不定。


    「西王母啊,真的是很喜歡歌舞。隻要有機會,她就會教神仙天界的音律,教他們天界的舞蹈。」


    「這些孩子也是神仙?」


    「嚴格說起來,他們不是神仙,不過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比你長二十倍。」


    仆仆看著眼前的舞蹈,一雙眼閃閃發光。王弁為了要抹去自己心中的醜惡情感——那時浮出的,對於仆仆的欲念——所以專注地側耳傾聽仙人所說的話。就這個時候來說,西王母治下的故事,這個屢屢與下界帝王往來交集的大地之母的傳說,無疑是最好的下酒菜。


    結果就是他痛飲那飄著桃香的美酒直到醉倒,一路睡到隔日上午。


    當王弁睜開眼,隻感覺到身體一陣沉重,但沒有宿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等到王弁更清醒點,便感受到身體裏有一股從沒有過的活力在遊走。


    王弁馬上起身,打開房門,屋外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庭園。


    「醒了?」


    司馬承禎正站在庭園當中喂食小鳥餌食,他的腳邊、肩上站滿了燕子與雲雀,看起來就像是他身上披了一件羽毛衣。


    「睡得好嗎?」


    司馬承楨的嗓音從鳥兒堆積出來的小山裏傳出。聽起來與昨天的他完全不同,感覺非常沉穩。


    「啊,是……那個,先生呢?」


    司馬承禎灑了一點手裏的黍子在地上,圍攏在他身邊的野鳥紛紛飛離他的身邊,到地上啄食。司馬承禎因此現出了真麵目,王弁頓時瞠目結舌。眼前的這個男人,體格依舊良好,儀態與表情充滿了活力,很有他自己的風格;隻是,昨日那個喝得酩酊大醉、感覺有些輕薄的男人卻消失了。眼前這個仙人,身穿淡綠色的道服,一看就知道是位成道仙人,氣勢很有說服力。


    「仆仆先生嗎?先生昨夜熬得很晚,現在應該還在睡吧。」


    「是、是這樣啊……」


    司馬承禎為什麽連先生晚睡都曉得?


    「我也好久沒有與那一位抵足而眠啦。想聊想講的太多了,講不完。」


    (抵足而眠……)


    啊啊,原來如此。王弁瞬時領悟了……在此同時,他也感到一陣氣餒。那兩個人,都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是王弁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的存在。就算那兩人彼此吸引,也是很自然的事。自己會沮喪,本身就是一件怪事。


    「喂喂,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纖細的手指觸了一下王弁的側腹,然後少女踏出前一步,雙手叉腰,對著司馬承禎大加埋怨。


    「餘什麽時候跟你抵足而眠啦?餘這個弟子還很純情,你不要戲弄他啊。」


    聽到這裏,司馬承禎終於忍不住彎腰大笑出聲,看起來非常快活。剛剛那種厚實又清新的感覺不再,昨晚那個輕薄世俗的男人再度出現。


    「那家夥啊,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陰陽,來取笑逗弄你。」


    仆仆低聲地對王弁解釋。


    「這是怎麽一回事?」


    「白雲子的感覺變了,對吧?」


    這樣的感覺王弁相當熟悉。那些相隔一段時間不見的友人,他們給人的感覺會改變。就是王弁也曾經被親戚們說過,自己整個人與小時候都不一樣了。少年時期的王弁,其實沒有現在這麽怠惰,是個會舉一反三、反應迅速的孩子。雖然已經想不起那時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但是現在的自己,也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他可以在一瞬間改變自己的內在。人的身體與精神,有所謂陽氣與陰氣之說。普通人也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加以控製,其關鍵就是喜怒哀樂等等的感情。但是,就算沒有情感上的波動,這個男人能夠自在地操縱自己的陰陽。」


    王弁倏然抬頭,直視前方。司馬承禎仍微笑地看著王弁。接著,就在王弁的注視下,司馬承禎身邊的空氣色彩也隨之產生變化;有時像是太陽一般明亮,有時候則如同夜晚一樣黑暗陰沉。那模樣變化萬千,王弁根本無法掌握。


    「當官時,這個特技很好用。」


    此時的司馬承禎,是王弁一早首先看到的透明感;那種感愛讓司馬承禎看起來就像個仙人。但同時,司馬承禎又再度說出跟仙人完全不相符的世俗言語。


    「說的也是。」


    仆仆也表示同意。


    「對了,我們就跟著白雲子去宮裏看看吧,一定很有趣。」


    王弁非常非常地驚訝。宮廷,那是皇帝所在之處。但是仆仆的口氣,卻仿佛是要去附近的朋友家拜訪而已。


    「什麽啊,不用那麽大驚小怪啊。皇帝也是人,也是會吃飯放屁的嘛。」


    這個司馬承禎到底是高雅還是低俗啊,王弁是完全落於五裏霧中。不過,結論就在仆仆與司馬承禎的談話中底定,連王弁都能隨之入宮晉見。


    「我們要裝扮成白雲子的道童,所以不能隨意亂跑。要像這樣,裝得穩重一點,拿出未來仙人的模樣。」


    王弁穿上了府邸主人遞來的道服。身為弟子,王弁身上的道服,不論是顏色或是質地,都與老師身上那件相同。仆仆看著弟子的背影,一邊叮囑著他。


    「一下子跟我說這些,我也無法立即做到啊!」


    老實說,他也相當緊張,胃都快從喉嚨裏吐出來了。


    「胃都快吐出來?那對身體可不好。內髒這東西啊,就是因為存在於人體當中,所以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一想到對方是在嘲諷他,王弁就有些心頭火起。真要說起來,他現在才曉得仙人原來也會這麽捉弄人。「那還真是遺憾哪……」仆仆說道。她露出了一臉落寞的表情,但顯然有些言不由衷。司馬承禎也笑了,若有所圖一般的笑意。


    「我去,我去就好了吧?」


    王弁也隻得態度一轉,把衣帶係上。等到他發現自己上當的時候,也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他的人已經在轎子裏,準備跟著司馬承禎入宮晉見。從轎子看出去,可以略為看見外頭的景象。隨著眼前所見的景象越發燦爛奪目,王弁也隻能盡量控製住自己,不要暈了過去。


    1淮南道:唐朝的行政劃區,即現今江蘇省中部、安徽省中部、湖北省東北部和河南省東南角。


    2申州、鄧州:現今中國河南省的劃區。


    3黃州、顎州、江陵府:現今中國湖北省的劃區。


    4鼓甲:水棲類甲蟲。


    5中國唐代詩人岑參之作,〈西過渭州,見渭水思秦川〉。


    6裏坊:市區劃分。唐代,長安城內以東西向十四條大街、南北向十一條大街,將都城內分割成大小不一的裏坊,共一百零八個。坊裏有設四門或二門,管理製度相當嚴格。


    7司馬承禎:a.d.647-735,字子微,法號道隱,自號白雲子。唐代河內溫(今河南溫縣)人,道教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師,為唐代的著名高道。開元十五年(a.d.727),唐玄宗命承楨於王屋山自選形勝,創建道院。年八十九。唐玄宗親製碑文,並謐銀青光祿大夫。


    8東方朔:b.c.154-93,字曼倩,西漢辭賦家。自稱避世於朝廷。後世記載中,多有將其事跡神話者,或將其描繪為暫居人間的神仙等。


    9楊通幽:奉名楊什伍,唐代高道。《長恨歌》雖未著明,但多以為替玄宗上天入地尋找楊貴妃的道士即是楊通幽。樂史著《楊太真外傳》中則明示該道士即為楊通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仆仆仙人 千歲少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仁木英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仁木英之並收藏仆仆仙人 千歲少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