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倪初早有準備, 可當發生的時候依然會覺得無措。


    就像她寫的劇情那樣, 燕淮生最終得知了之前劇組裏發生的事,打電話詢問倪初。後來又因為種種證據擺在麵前, 燕淮生一怒之下,聯係片方,要求刪減倪初的戲份, 並且讓倪初搬出了她現在住的房子。


    燕淮生辦事雷厲風行,速度很快,消息下來,編劇頭都要大了,導演在劇組裏直罵投資方,差點撂擔子不幹。


    但胳膊拗不過大腿,劇組停工好幾天, 女二號被寫死,女三號上位。


    一時間, 倪初在劇組裏的地位變得尷尬起來。


    殺青那天,導演特意請倪初吃飯,拍著她的肩膀說:“沒關係, 人生那麽長,總還有機會。”


    鄭光久是個很嚴肅的人, 剛開機的時候他對倪初的印象並不好,覺得倪初一個新人上來就是女二號。而且倪初剛穿過來的時候表現的確很差, 讓他十分火大, 恨不得換掉她。


    但適應幾天之後, 倪初的表現很好,導演漸漸認可了她。


    到現在倪初的戲份突然被砍,導演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在圈子裏混,總有一些觸覺。他猜到倪初恐怕是得罪了什麽人,被封殺了。


    所以導演沒說給她介紹工作這種話,起碼得避一避風頭,過段時間再說。


    娛樂圈是個踩高爬低的地方,之前有多少人捧著倪初,現在就有多少人捧她。現在她戲份被砍,提前殺青,沒一個人和她說話,也隻有導演來勸她。


    倪初笑著說:“我知道,我打算退圈,去做點別的。”


    “不拍戲了?”導演有點驚訝。


    “不拍了。”


    導演歎了口氣,沒有多勸,底層演員太苦了,讓她繼續在這個行業混,沒準還不如轉行,踏踏實實過日子。隻是心裏有些可惜,他覺得倪初是個有靈氣的,隻是年紀小,走了彎路。


    其實想想,也未必是彎路。


    大人物動動手指頭,小演員哪裏能拒絕?


    到最後,又是一生長歎:“祝你一生平安,以後想拍戲了,盡管來找我。”


    “謝謝導演。”


    除了導演,倪初也收到了許夢發來的信息,詢問是怎麽回事。倪初說了自己的打算,許夢同樣也覺得可惜,可她自己都是個小人物,幫不了倪初,隻能祝她一切順利。


    至於過去發生的明爭暗鬥,都被兩人略過去了。


    倪初收到短信,心裏其實還有點驚訝,她以為自己和女主鬧崩就是真的崩了,畢竟小說裏惡毒女配受了教訓,要麽繼續作惡,要麽就銷聲匿跡,和女主之間的聯係是真的斷了。


    可現在,她和女主之間的聯係並沒有切斷。


    這隻能說明,劇情隻限於大綱裏的內容,超出大綱之外的,規則也無法控製。


    也意味著,走完了這段劇情,她是真的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跳了。


    * * *


    搬出燕淮生的房子那天,陳力也在。


    他看著倪初將東西一件件裝進密碼箱,然後收拾好那台破電腦,臉色緊繃,麵無表情。眼看著倪初拖著行李箱出去,也沒說幫一下忙。


    倪初心裏知道,他在恨她。


    但她沒辦法解釋。


    隻是到了離開的時候,倪初還是忍不住叫住陳力:“淮生還好嗎?”


    “先生很好,離開了你,會更好。”陳力冷淡說。


    倪初低頭:“再見。”


    倪初拖著行李箱走了。


    燕淮生雖然趕她走,卻並沒有沒收她的衣服,她的卡裏還有點錢。小說裏說流落街頭還是誇張的,起碼倪初現在的錢租不到什麽好房子,找個小旅館或者是租個地下室還是可以的。


    倪初在街上遊蕩大半天,找了個小旅館住進去。


    旅館不太幹淨,房間很狹窄,位於地下,沒有陽光。


    但裏麵有網絡,勉強能住。


    倪初邊碼字,邊關注網上的新聞。


    * * *


    時間過得很快,從燕淮生報複男主到燕淮生死亡,中間不過半個多月時間。


    十一月底,燕淮生去世的消息傳出來。


    早在半年前,燕淮生就退出了燕氏,燕父出麵主理事務,有半年的緩衝期在,燕氏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而在燕淮生去世的消息傳出來那一天,倪初寫下了一段新的劇情。


    為了避免人物衝突,倪初給燕淮生安排的新身體在國外。


    新的身體和現在的身體,從名字到身高長相,都是一樣的,並且有權有勢。


    寫完這一段內容,倪初問:“我可以這樣寫吧。”


    “可以。”係統回答。


    倪初看著文檔,良久,將內容發表到晉江。


    發表內容過後,倪初就躺下睡覺了。


    * * *


    第二天一早,倪初洗漱過後出門。


    她手上沒多少錢了,雖然燕淮生之前給她的那兩張卡沒收回去,但她沒想過要動。因此隻能重回老本行,彩票中獎。


    因為怕太顯眼,這一次倪初就中了一萬。


    她打算先這麽著,等風頭過去再寫中大獎,以後就安安穩穩過日子。


    至於燕淮生……


    他應該會過得很好的,有健康的身體,有用之不盡的財富,如果想和家人相認,頂著那張臉,應該也沒什麽困難的。


    離開旅館後,倪初找了家早餐店,點了碗炸醬麵。


    正吃著,麵前坐下個人。


    西裝筆挺,相貌英俊。


    “賀總。”


    “好久不見。”賀景辰淡淡說。


    倪初往外看了看,門口馬路上聽著兩輛車,車邊站了三四個人,黑西裝,戴墨鏡,一看就不好惹。


    “等我吃碗麵。”倪初說完,埋頭吃麵。


    賀景辰坐在旁邊看著,神情嚴肅,但沒有催促。


    邊吃麵,倪初心裏邊想賀景辰來出現的原因。


    她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大人物,值得賀景辰這樣一個日理萬機的大人物親自來找她,而且還是接二連三的來找她。


    其中肯定有緣由。


    這緣由,思來想去,也隻可能跟她是小說作者有關,之前賀景辰透露過一點。


    隻是到底為什麽,倪初想不明白,於是在腦海中問係統,係統也不明所以:“我、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去看一看。


    倪初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形勢比人強,現在這樣,顯然也不是她不想去就能不去的。賀氏家大業大,別說是請她去某個地方,就算是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未必做不到。


    當然,她還有劇情這個金手指。


    倪初心裏想著,默默吃完了麵,起身對賀景辰說:“走吧。”


    賀景辰起身,往外走去,親手為倪初拉開車門,倪初沒說什麽,坐進去。


    在倪初坐進車裏的那一瞬間,在地球的另一邊,一個男人睜開眼睛。


    * * *


    轎車開了很久,從市區到郊區,駛入一座療養院內。


    賀景辰下車,領著倪初走進療養院內部。


    這是一座私人療養院,占地廣,環境清雅,醫生護士都是最好的,因此收費也十分昂貴,住進來的基本都是富豪。


    倪初有點疑惑,不知道賀景辰帶他來見誰,但也沒問,因為她知道,問了也問不出來。


    乘電梯到六樓,走過寬闊的走廊,賀景辰停在一個房間門口,敲門,然後推門進去。


    裏麵很大,客廳寬敞,好幾個套房。


    不比燕淮生住的那棟頂層公寓小。


    倪初心裏想著,跟著燕淮生走到陽台。


    陽台上種了些花草,一個頭發花白但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其中,手裏拿著噴壺,正在澆花。在陽台靠窗戶的地方,一個女人坐在輪椅上,癡癡看著前方。


    那個女人是側對著倪初,因此倪初可以看到她的臉,五官很美,但眼角有了皺紋,頭發也是花白的,年紀應該在四五十歲之間。


    賀景辰走到男人身邊,低聲道:“爸爸。”


    倪初猛然睜大眼睛,她知道他是誰了。


    * * *


    賀景辰聲音壓得有些低,和父親說了什麽,賀晉榮朝倪初看了眼,片刻之後放下手裏的噴壺,走過來,點點頭打招呼:“倪小姐。”


    “賀董。”倪初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思來想去用職務更合適。


    雖然早在兩年前,賀晉榮就已經卸任。


    賀晉榮伸出手,示意倪初往外走,倪初看了眼賀景辰,他也跟了上來。倪初想了想,害死轉身跟上去。


    穿過客廳,賀晉榮推開一間房門走進去,倪初跟進去,看到裏麵是個書房。


    賀晉榮坐在沙發前,泡茶,並示意倪初坐。


    倪初坐到賀晉榮對麵,賀景辰最後一個走進來,帶上書房的門,走過來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


    坐下來後,賀晉榮沒有說話,先泡茶。


    泡好第一道茶,倒掉,然後第二道,一人倒了一杯。


    “倪小姐恐怕很奇怪,我為什麽會請你來這裏。”賀晉榮聲音低沉,他年紀其實不算大,今年不過五十五。但他看起來卻很蒼老,頭發花白,眉間皺紋很深,隻是因為習慣問題,坐著也是筆直的,並不佝僂。


    而且賀景辰作為男主角,遺傳了父親的相貌,作為男主的父親,賀晉榮相貌也不差。就算看著蒼老了,也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的英俊。


    也很有氣勢。


    倪初心裏有點亂,沒有回答。


    顯然賀晉榮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隻低聲說:“過去十年裏,我常常做一個夢。”


    倪初捧起茶杯,安靜的聽他講故事。


    “夢裏我有一個愛人,是我的第二任妻子。”


    倪初喝茶的動作一頓。


    在倪初的上一本文裏,賀景辰是男主角,重生過。第一世他父親早逝,繼母蛇蠍心腸,和情夫一起害得他早死。然後賀景辰重生了,阻止了父親的死亡,找人引誘繼母出軌。


    所以賀晉榮作為男主的父親,雖然有過兩段婚姻,卻沒有哪一個妻子,是他的愛人。


    更遑論他的第二任妻子。


    賀晉榮繼續說著:“她溫柔,美麗,為我生下一個女兒,我們很相愛。”


    倪初看向賀景辰,賀景辰靠坐在沙發上,垂眸,沒有說話。她又轉回去看賀晉榮,他神色溫柔:“我們共度了一生。”


    “然後呢?”倪初覺得自己應該捧一下場。


    “然後,夢就醒了。”賀晉榮看著倪初,“我的妻子,不是她。”


    “什麽……意思?”


    “夢裏的她告訴我,這個世界是假的,是一本書。”賀晉榮放下茶杯,看向倪初,他目光銳利,看得倪初心頭一跳。


    他說:“剛開始,我以為夢隻是夢,後來我發現,夢,或許不僅是夢,對嗎?倪小姐。”


    倪初慌亂的低下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的。”賀晉榮篤定說,“畢竟,你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你也是穿書者,不是嗎?”


    “我……”


    倪初正要說話,卻被賀晉榮打斷了:“她說她叫樂檸,是個演員,你認識她嗎?”


    “我不認……”倪初正要搖頭,卻猛然想到個人。


    她的確知道一個叫樂檸的演員,演技不錯,但不是很紅。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連載上一本文的時候,有讀者提起名字和樂檸一樣,看著有點出戲。當時倪初想過要不要改個名字,但想想隻是配角,就沒改。


    “你果然認識她。”賀晉榮身體前傾,目光炯炯看著倪初。


    倪初身子不由得往後,警惕問:“你想做什麽。”


    “我想見到她。”


    倪初有點不解:“按照你所說,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怎麽能夠見到她?”


    賀晉榮臉上的狂熱消失了,冷靜下來:“你不是錦鯉大仙嗎?我知道,你可以辦到,正如你可以讓燕家那小子活過來一樣。”


    倪初的心一緊,幹笑說:“我怎麽不知道我可以辦到。”


    賀晉榮淡淡一笑:“如果倪小姐不想說實話,我們可以慢慢等。”


    “等什麽?”


    “等他來找你。”賀晉榮語氣篤定。


    倪初的心裏也升起一絲希望,但下一秒,她搖頭說:“恐怕你要失望了。”


    “那我們等著好了,這段時間,你可以在這裏住下來。”


    “你想軟禁我?”


    “不,隻是請你來做客,一個月,如果一個月後,他沒有來,你隨時可以走。”


    倪初想了想:“好,但我要回去拿我的東西。”


    “可以。”


    * * *


    倪初就這麽在療養院裏住了下來。


    賀家父子請她過來雖然強硬,但她住下來之後卻沒有一直關著她,她可以出門,但要帶保鏢,也可以在療養院內隨意走動。


    住的時間久了,倪初也知道她進來第一天看到的那個有點癡呆的女人就是賀晉榮的第二任妻子。在賀景辰的故事裏,她蛇蠍心腸,最終被賀景辰報複,關了起來折磨。


    倪初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她,她以為樂檸早已經死了。


    但她被照顧的很好,有人伺候著,賀晉榮有時候會看著她發呆,但更多的時候對她很冷淡。他從來不試圖和她說話,也從來不觸碰她,他看著她的目光,更像是在緬懷。


    結合那天他說的是,倪初想或許賀晉榮真的是透過她在懷念夢中的那個人。


    隻是倪初很懷疑,夢境真的是真的嗎?


    可如果不是真的,賀晉榮怎麽會認識她生活中的樂檸。


    倪初心裏滿是困惑,偷偷問過係統,但係統卻隻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吱聲。


    它告訴倪初:“他知道我的存在。”


    係統沒有多說,但倪初結合它以前說過的話,猜測或許賀晉榮就是打破了時空限製的人,雖然他不是主角,連重要配角都不是,但如果他夢到過另一段人生,執念太強,也未必沒有可能。


    倪初心裏想著,在賀晉榮麵前更加忐忑。


    但賀晉榮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可怕,麵對倪初的時候甚至算得上溫和,他很博學,淡淡幾句話就能讓人信服,對他心生依賴。


    那天之後,他也沒有再提過夢境,沒有再提過燕淮生,像是老朋友一樣和倪初相處。


    倪初在他麵前漸漸放下戒心。


    * * *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周,這天倪初剛吃過午飯,正準備睡覺,被人叫到花園。


    賀晉榮在照料那幾盆鮮花,看到倪初過來,說:“有人找你。”


    “誰?”


    “燕淮生的律師,要見嗎?”


    倪初沉默片刻:“見。”


    幾分鍾後,倪初在會客室見到了燕淮生的律師,對方姓張,四十多歲的模樣,戴著金絲邊眼睛,看起來很斯文。


    他手中拿著一疊文件,按到倪初進來,對她點頭說:“倪小姐。”


    “請問……有事嗎?”倪初問。


    “燕先生去世前曾交代過我一件事。”張律師說著,將資料打開,遞到倪初麵前,一式三份的房租轉讓合同,以及一棟別墅的資料。


    倪初翻開別墅資料,發現正是她生日那一晚,燕淮生帶她去的那一棟山間別墅。


    倪初一頁頁的翻閱著資料,最終目光落在合同的日期上,正是她生日那天。合同最後,燕淮生已經簽字,按下了手印和私章。


    倪初抬頭,聲音有些顫抖:“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張律師說了日期,和合同日期是同一天,並說:“燕先生臨死前讓我給您帶句話,忘掉過去,好好生活。”


    倪初終於忍不住,不停流淚。


    她哭了很久,從小聲哭泣到嚎啕大哭。


    張律師看著,也濕了眼眶,他是燕淮生的律師,當然知道之前的一些傳聞。都說倪初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惹怒了燕淮生,所以遭到報複,可現在看,事情未必如此。


    如果真的隻是為了報複,燕先生何必將那套別墅留給她?又何必留下這樣一句話?


    如果真的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倪初又何必嚎啕大哭?


    但他畢竟不是當事人,對其中的事情並不了解,也不好多勸,隻等倪初哭夠了,提醒說:“倪小姐,您簽了字,就可以去辦理過戶手續。”


    “你來的事,叔叔阿姨知道嗎?”


    “知道。”


    “他們怎麽說?”


    張律師沉默了片刻,低聲說:“您何必要問?”


    他沒有說,但倪初可以想到,低頭說:“我知道了。”


    倪初沒有簽字,將合同還給張律師,說:“我再考慮考慮。”


    “倪小姐?你不想要?”張律師不解。


    “謝謝您。”倪初笑了笑,“沒有不想要,隻是過段時間,我會聯係您。”


    “好。”


    送走張律師,倪初回到賀晉榮住的病房,他坐在客廳裏,手裏端著一杯茶,慢慢喝著。


    看到倪初回來,他說:“我說過,燕家那小子會來的。”


    “他已經去世了。”倪初說。


    賀晉榮搖頭:“他已經在路上了。”


    倪初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想見他嗎?”


    倪初沉默,良久後問:“你會讓我見他嗎?”


    “你的自由。”


    倪初看著眼前這個老人,心裏滿是疑惑:“你為什麽願意讓我見他?難道不怕他帶我走?”


    “他不敢。”


    “你這麽確定?”


    賀晉榮放下茶杯,淡淡說:“人,都有弱點,我知道他的弱點,他當然不敢。”


    “他的弱點是什麽?”


    賀晉榮卻沒有回答,而是說:“倪小姐能讓死去的人重生,應該也可以讓我的妻子來到我身邊吧。”


    倪初啞然,她知道自己一心急,被賀晉榮套出了話,現在再否認也是於事無補。但倪初心裏鬱悶,想刺他一下,於是抬抬下巴,示意賀晉榮看向外麵花園,他的第二任妻子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的。


    “你的妻子不是在那裏嗎?”


    賀晉榮看過去,神色冷了下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你真的隻是從夢裏得知這個世界是假的?”倪初問出心裏的疑惑。


    “最開始是夢,後來,就不是了。”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嗎?跟你有關係嗎?”


    “有。”


    “是你拉我進來的?”


    賀晉榮搖頭:“我沒有那麽大能耐。”


    “那是什麽?”


    “倪小姐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是你筆下的一本書,那你自己的世界呢?真的是真實的嗎?”賀晉榮聲音很淡,卻讓人無法忽視。


    倪初的心跟著一跳,臉色都變了:“你什麽意思?”


    “倪小姐明白的。”


    “好,”倪初點頭,“你想讓寫出樂檸?”


    “是,畢竟你寫出的內容,都會成真。”


    他果然知道!


    其實倪初心裏並沒有太驚訝,但還是表現出了一點驚訝,但賀晉榮不接茬,眉毛都沒動一下。


    倪初心裏知道這個老人的厲害,也猜到或許他根本就知道她那台電腦的重要性。可他什麽也沒做,絲毫沒有將那台電腦據為己有的舉動。


    這樣的人,不是十分清醒,就是認為自己能掌控一切。


    倪初不知道賀晉榮是那種人,但總歸是不好對付的人。


    她點頭:“我是可以辦到。”


    賀晉榮眼中閃現光彩,聲音更輕了:“真的?”透著急切,卻又像是怕打破了什麽。


    倪初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夢境,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能讓他這樣。


    但她不得不去打破:“但是你認為,我寫出來的她,就是她嗎?”


    賀晉榮眉頭漸漸皺起,沒有說話。


    “我的確認識一個樂檸,先不說你說的樂檸是不是我認識的樂檸,單說我認識的那個樂檸,她是公眾人物,所以我認識她,可我沒有了解過她,也沒有和她說過話,如果我按照我的理解寫出這樣一個人物,你覺得,她是你想要的妻子嗎?”


    隨著倪初的話,賀晉榮眉間溝壑漸漸加深。


    他久久沒有說話,倪初也沉默著,等待著他的回應。


    但直到有人進來,告訴他們:“有一個叫燕淮生的人找您。”


    燕淮生去世的事並不是秘密,可現在又來了一個燕淮生,不管是名字還是身高長相,和那個燕淮生都一樣,因此進來的人是個身材健壯的青年,聲音也不免有些遲疑。


    “你去見見吧。”賀晉榮閉上眼睛。


    倪初卻緊張起來,手不由自主握緊,抿緊了唇。


    青年見她久久不動,提醒說:“倪小姐?”


    “哦!”倪初猛然回過神來,起身,“哦。”


    她垂眸,聲音漸漸沉靜:“我現在過去。”


    見麵地點在另一間會客室。


    站在門口,倪初腳步有些躊躇,不敢進去。但青年卻絲毫不知道倪初的緊張,徑自推開了門。


    站在窗邊的青年聽見聲音,轉過身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挺括的西裝襯得他肩寬腰窄,腿又長又直。他的頭發濃密,梳向腦後,露出寬闊的額頭,英挺的眉。


    他的目光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緊緊抿著。


    他放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緊咬腮幫,克製著緊張的情緒。


    倪初看著他,一個健康的,英俊的他。


    她哭過還沒多久,眼睛有些微紅,看到他,眼睛裏又波光粼粼,閃動著淚光。


    兩人久久對望,終於,他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倪初攬入懷中:“我回來了。”


    倪初頓了一下,緩緩擁抱住他。


    擁抱片刻後,燕淮生將她拉入會客室內,將她抵在門上,捏住她的下巴,低聲問她:“我可以吻你嗎?”


    他的聲音很低,清朗,卻很有磁性。


    倪初抬頭:“嗯。”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 * *


    十分鍾後,倪初漸漸回過神來問:“你怎麽會過來?”


    “我剛回國就收到消息。”


    “為什麽會回國?”倪初又問。


    燕淮生坦然看著她:“為什麽不回來?”


    “因為!”倪初說著腦海中光芒一閃,她擰起眉看著燕淮生,搖頭,“不、不是的。”


    “想到了什麽?”


    倪初從沙發上站起來,邊搖頭邊往外走,燕淮生起身,抓住倪初的手,被她用力一甩:“別碰我!”


    “你想到了什麽?”燕淮生卻沒有鬆手,將倪初抱進懷裏。


    他的手臂很有力,禁錮著倪初,讓她無法掙脫開。倪初放棄了掙紮,在他懷裏顫抖,她覺得自己錯了。


    錯在聽信了係統的話,係統說她無所不能,她就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其實不是的。


    她就是個普通人,駕馭不了超能力,到最終也隻是被被人玩弄在手心裏。


    燕淮生一手攬著倪初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輕聲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你當然不會傷害我。”倪初的語氣裏充滿嘲諷。


    燕淮生將她按在沙發上,想要親吻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了。


    他鬆手,靜靜的看著倪初,和過去很多時候一樣的。


    倪初看了一眼,偏過頭去。


    “我們談談。”


    倪初臉色冷淡,沒有說話。


    “我的確,知道你的不同。”


    倪初的目光閃了閃,等了半天,燕淮生又不說話了,到底沉不住氣問:“什麽時候?”


    燕淮生沉思片刻說:“有一天,我做了一些事,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些事,陳力說我像變了一個人。”


    “買貓的第二天?”倪初想起來。


    “是。”燕淮生說,“但我不敢確認,直到我發現,賀家在查你。”


    他看著倪初,神情專注:“你是不同的。”


    倪初想到,她做的那些事,但不知情的眼中當然沒有問題,可要是在知情人眼中,簡直全部都是破綻。


    “所以你準備了遊樂場告白?所以你答應住院?所以你騙了我?”倪初一聲聲質問,聲音越來越大。


    “但我的確愛上了你。”


    倪初冷笑:“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燕淮生用手遮住倪初的眼睛。


    倪初打開他的手:“敢做不敢麵對?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煎熬?你知不知道我對你有多愧疚?如果你早早告訴我,我就——”


    “我可以告訴你嗎?”燕淮生打斷了倪初的話。


    “什麽?”


    “我隻是你筆下的一個人物,我的生死都由你掌控,我可以告訴你嗎?”


    倪初沉默了。


    “我不敢。”燕淮生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他擁抱倪初,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低聲說:“我想活下去,我猜到或許你可以讓我活下去,可我不知道該怎麽打動你。”


    他和倪初所站的位置不同,倪初是知道全部故事的,她掌控著燕淮生的生命。但他隻能自己去發現,可就算這樣,知道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他不知道倪初對他是什麽想法,她會讓他生,還是讓他死。


    作為一個被掌控者,他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加重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


    為了活著,他別無所選。


    倪初第一次見到燕淮生,以為他是個對生活喪失信心,對什麽都淡淡的人。可實際上,他性格堅韌,認定目標,一擊必殺。


    他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一個人。


    他擁抱著倪初,將自己這個人剝開在她麵前。


    倪初哭了,眼淚掉下來,卻不知道是為自己流的,還是為燕淮生流的。


    她知道,她永遠都無法怨恨燕淮生。


    或許沒有她的設計,他不會存在於這個世上。可就算是她給了他生命,卻又是她,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奪走了這一切。


    他的突然病發,猝然離世,都隻是為了一段劇情。


    正如此前多次在他麵前心軟一樣,這一次,倪初再次心軟了。


    但無法怨怪,不代表能夠毫無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倪初推開他,說:“你走吧。”


    燕淮生看著倪初:“我想帶你一起走。”


    他握著倪初的手。


    倪初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平靜說:“過去的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但是以後,我們之間再也沒有關係。”


    燕淮生拽緊了她的手:“不。”


    倪初眼神漠然,刺痛了他。


    燕淮生說:“你留在這裏很危險。”


    “我並不覺得有什麽危險。”倪初笑了一下說。


    賀晉榮留住她是別有所求,可燕淮生不也是別有所求嗎?


    都是一樣的。


    如果賀晉榮考慮過後,依然決定要見他夢中的妻子,就讓他們相見好了。等事情徹底了了,她就徹底遠離這些事。


    “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燕淮生聲音苦澀。


    “我們之間,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倪初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到最後隻是問,“你覺得你愛我嗎?”


    “當然。”燕淮生沒有猶豫。


    “可是這份愛,到底是你真的愛我,還是因為你知道我可以救你呢?”


    燕淮生明白了,她不敢相信他。


    “我承認,剛開始我目的不純,但後來並不摻雜別的。”


    “不,有的。”倪初笑著搖頭,“到最後,你也沒有告訴我真相。”


    或許是有愛的,可是他們之間,充滿了算計,沒有坦承。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這一次燕淮生沒有攔著倪初,她回到賀晉榮的病房,他還坐在客廳裏,看到她回來,問道:“如何?”


    “你知道我們談了什麽?”


    “猜到了。”


    “你很聰明。”倪初說。


    賀晉榮大笑:“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對我說這話,可真是……”


    倪初被笑得有點窘迫。


    “看來談的不太好。”賀晉榮沉思說。


    “嗯。”倪初坐下來,“說來真可笑,我以為我很厲害,原來不是的,我就是個普通人。”


    “你看低自己了。”


    “不,你、燕淮生,都比我厲害,你們把我玩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特牛逼。”


    賀晉榮歎息:“你很難過。”


    倪初一怔,轉了個話題說:“你考慮好了嗎?”


    賀晉榮神色漸漸變得嚴肅,沒有說話,倪初說:“你可以慢慢考慮。”


    “不用了。”


    “就這麽放棄了?你做了這麽多?”


    賀晉榮又笑:“你這是在嘲笑我?”


    “沒有。”


    賀晉榮斂了笑容說:“你說的對,你寫出來的,終究不是她,或許這就是一場夢。”


    “也未必是一場夢,或許就像你所說的,我們存在的世界,就是一本又一本的書,她的出現,讓空間分裂出去,成為平行時空,而你所存在的世界,按照原本的走向,進行到了現在,又在我的筆下,和另一本書的世界重合,或許在這合並的過程中,又有世界分離出去。”


    賀晉榮沉思:“很特別的想法。”


    “我可是專業寫文的。”倪初臭屁了一下。


    “沒想過原諒他?”


    倪初撇嘴:“您可真是記仇。”


    “我這是為了回報你。”


    “什麽回報?”


    “你開導了我,我也開導你,這叫回報。”


    “不用了,我和他之間,說不上什麽原諒不原諒,可他和我在一起,剛開始目的本來就不純,他騙了我那麽久,讓我都不敢相信他了。”倪初沉思說,“我覺得我這種人,或許就適合孤獨終老。”


    “我倒覺他和你很合適。”


    “嗯?”


    “他和你在一起,有自己的目的,你對他好,難道沒有自己的原因嗎?”


    倪初一怔,當然是有的。


    她對燕淮生好,容忍燕淮生,都是因為愧疚。


    “看,你剛開始的目的也不單純,其實你自己想想,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哪有什麽絕對的單純,最簡單的,兩個人交朋友,難道就是因為一看到對方,就想和對方交朋友嗎?”


    不等倪初回答,賀晉榮就說:“可能是覺得對方長得合自己的眼,可能是因為對方對自己不錯,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人品好,甚至是有利所圖。”


    “不,我覺得有利所圖和前麵的不能放在一起。”


    “你認為一個人對你好,所以和他交朋友,這轉換過來,不也是有所圖嗎?”


    倪初被繞得有點暈。


    “等你年紀再長一點就明白過來了,人和人之間最開始的接觸,都是有原因的,但以後能不能繼續當朋友,在一起,就要看相處了。”賀晉榮說,“不管是怎樣的開始,愛是騙不了人的,你還年輕,有選擇的機會,何必浪費光陰?”


    “您真能說。”


    “我是看著你們,覺得羨慕。”賀晉榮說,“能遇到對的人,是一種幸運,總好過我,做了十年夢,到最後也沒有找到那個人。”


    倪初心裏默然,點頭說:“我會認真考慮的。”


    “好好想想。”賀晉榮說完,頓了一下又補充說,“當然,教訓還是需要的。”


    “嗯?”


    “你得讓他明白,兩個人在一起,容不得欺騙,需要坦承,受夠了教訓,這人就老實了。”


    倪初想著想著,自己先笑了:“您可真是,古靈精怪。”


    賀晉榮差點被茶水嗆到,他這麽大年紀,居然被這麽形容,他猜想倪初的書肯定不紅。


    倪初不知道眼前的老人心裏所想,卻也開始認真考慮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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