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後,宋鳴珂與霍浩倡出宮處理物資;霍家兄弟聞訊趕來,協助監督。縱有人想偷雞摸狗,也因貴人冒雪親臨,不敢造次。


    宋鳴珂忙活了一整日,拖著又餓又乏的小小身軀,走下暖轎,步入東宮。


    踏著新雪未除的石徑,她搓揉雙眼,長長哈欠後,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殿下,皇後娘娘和公主已久候多時。”剪蘭提燈迎上前。


    公主?宋鳴珂先是一怔,隨即嘴角勾了勾。


    偏廳內炭火正旺,兩名麗人靜然端坐,分別是華服煥然的皇後、女裝打扮的宋顯琛。


    宋鳴珂既難過,又覺滑稽,對母親施禮,還裝模作樣問:“晏晏身體好些了嗎?”


    宋顯琛瘦削的臉泛起紅意。他這兩月寸步不離在昭雲宮,此番迫不得已,才改穿粉綾裙,薄施脂粉,佩戴南珠翠玉,隨皇後同來。


    他生得標致,口不能言,神態忸怩,倒真像個端莊秀美的小娘子。


    宋鳴珂悄然打量兄長,莫名有種“他遠比我溫柔賢淑”的錯覺。


    命餘人退下並掩上大門,皇後柳眉不經意一揚:“聽說,你以三哥兒的名義,為雪災籌集了不少資金?”


    今日下朝後,有關“太子”的獨到政見,引領萬人祈福而避雪災的大孝大義之舉,搜集城中閑置物、舉辦義賣的仁愛之行……已演化成不同版本,傳入後宮,引起轟動。


    對於皇後和宋顯琛來說,宋鳴珂乃嬌懶軟糯的草包公主,能冒充太子不穿幫,已算萬幸。


    得悉她做下一連串的大事,件件皆深得聖心民心,一洗太子“仁厚但無所作為”之名,教母子二人驚喜之餘,又不免驚恐。


    此前怕影響宋顯琛休息,宋鳴珂對自己的所為隻略提了幾句,更沒在皇後麵前明說。


    紙包不住火,她隻好承認一半,推托一半:“一來心憂爹爹病情,二來定王已著手實務,孩兒也想效仿一番。二表哥出主意,大表哥負責運作,表姨夫閑來指導,眾人齊心協力,不失為善舉。”


    她輕描淡寫,功勞全往霍家身上推,含混應對母親詢問的細節。


    皇後大抵覺得她小小女兒家什麽也不懂,不過機緣巧合攬了好名聲,勸勉幾句,不再追問。


    宋顯琛自始至終垂下眉目,無人看得清他眼底閃掠而過的,是疑慮或是欽羨。


    …………


    “太子”聲望如日中天,宋鳴珂忙碌雪災後續要務,所到之處總能受到熱烈禮迎。她不得不收斂倔強小性子,擺出一本正經狀。


    既努力為哥哥攢下名聲,就不可半途而廢。


    臘月初,存放京郊的物資順利轉移,宋鳴珂與霍家兄弟親自核查,確認再無遺漏,總算舒了口氣。


    霍睿言帶了兩名仆役作最後巡視,宋鳴珂閑得無聊,見難得有陽光,遂邀霍銳承到宅院外的梅林散步。


    疏落枝椏,豔紅、粉白、淡綠迎霜傲雪,幽香淡淡深入心脾,教人精神舒爽。


    宋鳴珂愛煞了梅枝,無奈人矮力弱,蹦來跳去隻掰下幾朵殘梅。


    霍銳承縱身躍上樹,動作迅捷地為她折了一大把梅花。


    她笑眯眯擺弄了半天,忽覺自己情不自禁流露小女兒情態,有些不好意思,掩飾道:“我拿回去給晏晏。”


    “好久不見那小丫頭了!”霍銳承後知後覺。


    “她身子嬌弱,風寒久久未愈。”


    “病了整整兩個月?”


    “……反反複複,病去如抽絲嘛!”


    宋鳴珂隨口胡謅,與他關切眼神相觸,霎時記起曾收下他的酥心糖,又想起皇帝說的“嫁誰就留誰在京”的玩笑話,不由得耳根發燙。


    呸呸呸!想什麽呢!


    她暗笑自己多心,上輩子活了多久,不作數的,目下她還是個孩子呢!這份關愛,純屬兄妹情誼,絕無雜念。


    正當她懷抱零亂花枝,笑容略帶羞澀,身後數丈外,輕微的踏雪聲混著幾聲貓叫。


    回眸處,疏朗梅林間緩步行出一灰青色身影,卻是打點完畢的霍睿言。


    他墨眸澈明如空山泉流,薄唇微勾,淡然笑意似摻雜了什麽。


    宋鳴珂注意的是,不知從哪兒跑來一隻圓球似的三花貓,眼珠子圓溜溜,樣子霸氣又可愛。它邊走邊蹭霍睿言的小腿,不時繞到他跟前,“啪”地癱倒在地,扭動圓滾滾的身子,見他不理不睬跨步,又爬起來屁顛屁顛狂追。


    這場景,對於素來雲淡風輕的霍睿言來說,似乎有些滑稽。他勉強維持優雅之姿,步子邁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時不慎把貓給踩了。


    霍銳承見狀大笑:“你咋又招貓逗狗了?”


    “我……我沒有!”霍睿言窘迫否認。


    “帶回家好了。”


    “下月動身薊關,何必把貓帶去塞外受苦受難?”


    霍銳承努嘴:“我讓你抱回去耍幾日,你倒想得長遠!再不濟,留給阿姐養唄!”


    提起霍家長女,宋鳴珂猛地念及一事——上輩子,大表姐與一唐姓公府世子定了親,婚期定在臘月末,然而霍家遭到貶謫,唐家借機退親。


    今生,定遠侯不但沒被削爵,還因雪災立功,那婚自然不會退。


    可宋鳴珂對唐家存有顧慮,隻有她知道,那家人撕破臉後,曾令霍家雪上加霜。


    她無法憑上世的落井下石拆散一樁婚,躊躇道:“話又說回來,當真留下表姐一人在京?她的未婚夫……可靠嗎?”


    或許她話裏有話,實在太明顯,霍家兄弟同時驚問:“殿下得了什麽消息?”


    “……隻是怕她沒了照應。對了,你們想去邊塞嗎?”


    霍銳承點頭:“早想到外麵闖蕩一番。”


    “嗯,我亦有此心,就是……”霍睿言頓了頓,眸光暗淡了幾分,“……放不下。”


    “放不下什麽?”宋鳴珂追問。


    霍睿言和煦如暖陽的目光柔柔往她麵容漫過,沒回答。


    那胖嘟嘟的花貓仍在亂蹭,嬌嬌地“喵喵”叫著,一臉“你咋不搭理人家”的黏糊狀。


    良久,他似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語:“放不下京中的人和事,譬如,太子殿下、晏晏,還有我姐。”


    宋鳴珂聽他提到自己,心頭暖流湧動,垂眸看他袍角黏了一團貓毛,正想提醒他,意外驚覺,他的腰帶、胸口和袖子……幾縷貓毛若即若離。


    看來……大表哥說他“招貓逗狗”,還真沒冤枉他!


    料想他偷偷抱過這無家可歸的流浪貓,於是被賴上了。


    瞧他快要裝不下去,她莞爾笑道:“說起晏晏,她前些天嚷著養貓,可李太醫說,病中不宜接觸小貓小狗。我看這貓跟咱們有緣,不如二表哥先收了,離京時再轉贈給她?”


    霍睿言大抵猜出,他年少老成、霽月光風的形象已裂了,尷尬一笑,彎腰將貓抱在懷中,順手撓了撓貓下巴。


    貓如願以償,滿足地蜷縮在他鬆竹紋前襟上,眯起如醉雙眼,喉嚨咕嚕作響。


    …………


    寒冬夜空如濃墨染綢,鋪蓋天地。城中各處陸續亮起的燈火,恰如璀璨繁星抖落人間。


    因千家萬戶忙於臘祭籌備,道上行人遠比平日稀少。衛隊一行二十四人,護送馬車從定遠侯府前一路往宮門方向,暢行無阻地融入夜色。


    手上梅枝不離,暗香亂了宋鳴珂的心神。


    該留下哪位表哥?他們一心隨父增長見識……大表哥為世子,本已豪邁疏爽,坐鎮京中無可厚非,外加他身負絕藝,更能保護太子。


    至於二表哥,學識淵博,看似老成持重……憶及他揉著貓腦袋時無意的小寵溺,宋鳴珂抿唇偷笑。


    馬蹄聲咯噔噔打破靜夜,猝然間,馬兒嘶鳴,馬車急停!


    宋鳴珂全無防備,身體徑直往前,差點兒撞在門上。


    刀劍出鞘聲伴隨著厲聲喝問:“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衝撞太子鶴駕!”


    “官爺饒命!小的不是有意啊!”一老人顫聲致歉。


    宋鳴珂探頭低問:“什麽事?”


    一侍衛回身稟報:“回殿下,幾名老農撞倒了兩筐凍柿子,驚擾了馬……”


    宋鳴珂正欲說“莫要斥責他們”,卻見那侍衛突然遭人從背後一刀對穿,鮮血直噴!


    “刺客!”其餘親隨紛紛拔刀,與從旁閃出的十幾道黑影激烈相鬥!


    刀光帶著雪色輝燦,銀光回旋,切割夜幕,血腥之氣因刀劍相交越發濃烈。


    一支弩|箭破空而來,穿透馬車的木板,直直釘在軟墊上,隻差兩寸,便紮在宋鳴珂的胳膊上!


    她頭皮發麻,周身血液如凝。


    持續兩月的安穩,使她逐漸忽略了至關重要之事。


    既然沒能毒死“太子”,對方豈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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