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字不易, 謝謝支持晉江文學城獨家正版, 訂閱不足請耐心等待  她乃皇後遠房表舅之女, 血親關係談不上親近, 卻與皇後自幼相伴, 多年來勝似親姐妹, 待太子和公主視如己出。


    遺憾前生,霍家因太子之死獲罪,霍夫人在宮中雪地跪了好幾個時辰, 懺悔並懇求皇後寬恕,最終被攆出皇宮。據悉,舉家遷至薊關後,她膝蓋承受不住北地苦寒, 以致需拄杖行走。


    此際, 細看霍夫人雍容端麗, 衣飾雅致, 笑容慈愛, 宋鳴珂眼底濕潤, 心下欣慰。


    “自家人無需多禮,勞煩表姨辟一處安靜樓閣,我有要事與二位表哥商談。”她大步上前, 嗓音稍稍嘶啞。


    “是。”霍夫人恭請她入內,遵照吩咐迅速備好暖閣。


    宋鳴珂隻留餘桐伺候, 與霍家兄弟步往西南角, 邊賞雪景邊扯了些家常事, 忽有仆役匆忙奔來,滿臉惶恐,請示世子急務。


    “大表哥先去忙活,不必著急。”宋鳴珂凝步。


    “實在抱歉,阿言你先陪殿下走走。”霍銳承歉然揖別,領仆從離開。


    宋鳴珂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轉角,垂眸處又添三分憂慮。


    “雪意襲人,殿下先移步至閣子吃口茶,可好?”霍睿言一如往常的溫和。


    宋鳴珂默然未語,眺望侯府內亭閣台榭、草木瓦石,有短暫失神。


    昨晚,她徹夜未眠,於東宮書房秉燭翻了一夜書。


    誠然,如宋顯揚所說,大舉南遷不現實。然而她和太子兄長皆無實權,即便說服霍家相助,侯府能力有限,如何把損失減到最輕?


    沉思中,她緩步向前,霍睿言默不作聲跟隨在側。


    驟風拂動二人衣袂,輕輕摩挲,若即若離;腳下踏雪如踩玉屑,錚錚之音此起彼伏。


    他屢屢欲言又止,不時轉頭細察她的情緒變化,清澄眸光如有憂慮,如有撫慰。


    餘桐一反常態落在兩丈之外,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宋鳴珂心不在焉,冷不防腳下一滑,重心往後。


    正當她以為要摔個四仰八叉時,後腰陡然一緊,一股剛柔得宜力度從旁而來,正是霍睿言及時伸臂,悄悄托住她後腰。


    “當心……”他待她站穩後立即鬆手,歉疚地補了句,“一時危急,如冒犯貴體,還請恕罪。”


    “我笨手笨腳,還好二表哥反應敏捷。”


    她清淺一笑以表謝意,偏生一抬頭,正正撞入那雙朗若星辰的眼眸,刹那間,三魂七魄似被漩渦吸附,竟全然忘記挪移視線,就這麽怔怔凝視他。


    對視片刻,二人不約而同轉望被掩蓋色彩的朱梁碧瓦,頰畔無端起落不尋常的緋霧,良久方繼續前行。


    樓閣炭火正旺,案上除瓜果點心,還有一整套茶具。


    霍睿言恭請宋鳴珂落座,問:“殿下用什麽茶?”


    宋鳴珂笑道:“隨意即可。”遂屏退左右。


    以麩火引炭,霍睿言親手打開漆盒,啟封一黃紙包裝的茶團。


    “這……”宋鳴珂看清茶餅表麵的鏤刻純金花紋,臉色微變,“這密雲龍極其難得……隻在皇家宗廟祭祀的時候用上一些……”


    “今年春後,父親得聖上禦賜了一餅,確令眾臣豔羨不已。我乞了過來,一直沒機會細品。恰逢今兒殿下屈尊,我趁機飲上一盞解解饞。”


    宋鳴珂微笑,目視他修長手指隔紙捏碎茶團入碾,卻聽他溫言問:“殿下眉間憂色未散,此間並無外人,可否容我分憂一二?”


    “我先來。”宋鳴珂未答他所問,直徑接轉茶碾,用力碾茶。


    前世,她常與小姐妹切磋點茶,以湯色與茶沫保持時間長為技,數年下來,二人難分高下。


    奇怪的是,她忘了小姐妹的姓名,卻記得相處的瑣碎片段。


    當碾碎的茶末掃出,宋鳴珂的心平和了許多,專注篩羅。


    霍睿言錯愕,靜觀她無比純熟地用茶刷掃下如塵煙的茶末,纖纖素手置湯瓶於風爐上,眉眼沉靜似一汪不起波瀾的平湖。


    瓶中湯響,她挑了一疏密有致的兔毫盞,以熱水協盞,將茶末挑入溫熱盞中,注入沸水調膏。


    她專心致誌,左手提瓶,沿盞壁注水,右手執筅點擊,湯花初現;二湯自茶麵周回一線,急注急止,加力擊拂,湯色漸開;三湯點入沸水,手腕力度漸輕漸勻,蟹眼沫起;四湯筅緩慢而轉,五湯筅輕勻透達,六湯筅緩繞拂動,七湯分輕清重濁,洶湧乳霧溢盞,周回旋而不動。


    霍睿言歎為觀止,恭敬接過她遞來的茶盞,竟有幾不可察的輕顫。


    他觀色聞香,品了一口,凝視她清秀麵容,笑道:“殿下技藝精湛,令人大開眼界。”


    宋鳴珂一驚。她隻顧沉浸其中,忘了兄長不精於此道!


    “二表哥謬讚,遊戲之舉,但願不辱沒這密雲龍團。”


    她心虛掩飾,幸好霍睿言沒再多說什麽,隻是笑了笑,另協一盞,重新調膏點湯,七湯過後,雙手奉給她,而她先前炮製的盞中湯花仍久久未消。


    窗外疾風急卷,雪如碎玉拋珠,潑天而落,簌簌微響。


    閣中二人熱茶入腹,暖意從舌尖擴散全身。他們各自品嚐對方所製茶湯,從馥鬱香氣和甘醇口感品悟彼此性情,心氣逐趨平定。


    一語未發,勝過萬語千言,眼光偶有交匯,均帶一抹溫厚笑意,仿佛世間洶湧的寒氣不曾透入這小小暖閣。


    兩盞茶時分後,霍銳承大步登樓。他對茶無多大興致,直往嘴裏灌了幾口。


    霍睿言無奈,笑著將焙籠、瓢杓、碾、羅合、筅等物一一收好。


    人員到齊,宋鳴珂簡明闡述她憑借去年暖冬,及今年雪來得過早,推斷今年會有大雪災。而昨日她請示皇帝,遭定王譏諷,迫不得已,才來侯府請他們協助。


    霍銳承興許沒料到“太子”造訪,一開口就是大難題,震悚之下無言以對。


    霍睿言傾聽過程中蹙眉未語,此時沉聲道:“殿下所言極是,今年幹支為‘木運不及’加‘陰水’,入冬後則‘太陰濕土’和‘太陽寒水’,極可能出現大規模冬水橫行。


    “此外,炎夏時北域多地陸續上報有長時間日暈,的確符合古書記載‘安居而日暈,夏風雨,冬冰雪’之征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得不防。”


    宋鳴珂意外獲得理論依據,懸浮半空的心稍安,取出懷中草圖。


    “此為我連夜所繪,未必精準,且看河曲、原平、阜平、容城、霸州和澶州等地,需提前做好防備。”她連字跡都刻意模仿太子,兩位表兄似未起疑。


    霍家兄弟對望一眼,驚色難掩。


    眾所周知,太子仁愛寬厚,刻苦用功,但畢竟資曆尚淺,能預見雪災已非易事,連重災區的位置亦能事前預判,實在教人震驚。


    二人不敢小覷,依照各地形勢與管轄官員關係網進行分析。有些地區處在皇後謝氏娘家的勢力範圍,有的地方官員則與定遠侯交好,但霸州、河曲、甘州等地鞭長莫及。


    霍銳承濃眉輕揚:“方案初步完善,殿下若留到朝堂上奏,定能一鳴驚人,把定王壓下去。”


    宋鳴珂果斷搖頭:“數萬性命,遠遠超越個人邀功。”


    霍睿言眼神因這句波瀾不驚的話而亮起光芒,“人命關天,防患於未然,方為正道。”


    “二位有何良策?咱們不能坐著幹等,哪怕力量微薄,也得從小事做起。”宋鳴珂輕搓雙手。


    霍睿言望向晶瑩雪白的閣外景致,墨眸映著跳躍雪光。


    “殿下,秋冬交替,富貴之家均以新替舊,更換被褥冬衣。咱們不妨借‘節流’之名,為陛下祈福,先搜集京城各家各戶的閑置物資,找合適地方存放。


    “如雪災來臨,物資便可以最快速度送至災區;要是雪災預防得當,明年開春咱們再將多餘物料運往貧困地區。殿下看此計可行否?”


    宋鳴珂舒心而笑:“一舉兩得,二表哥想得周到。”


    “事不宜遲,咱們明日就幹!”霍銳承向弟弟投以讚許目光,躊躇道,“但墉州山區,崎嶇難行,不好安置,該怎生安排?”


    此話問到宋鳴珂心裏去了,這恰恰是她最懼怕的所在。


    記憶中,此地因突如其來的寒流暴雪,一夜間房屋倒塌,凍死、壓死數千人。因大雪封山,救援不及,餓死者劇增,入山營救的人被雪崩所困,不到一月,十餘縣城村落折損大半人口,成為名副其實的死城。


    “貿然散布雪災消息,隻怕引來恐慌。”霍銳承提醒道。


    三人陷入沉默,垂首不語。


    靜謐氣氛令宋鳴珂如坐針氈,她起身行至窗邊,放眼望去,不光侯府的喧鬧,連京城的繁華,也被這片茫茫白雪湮沒。


    “我有個主意。”


    霍睿言如流泉清澈的話音一出口,宋鳴珂回眸一笑,倍覺心安。


    …………


    黃昏,商議一下午的三人信步下樓,依稀聽聞遠處議論聲不休。


    循聲行近,正好一仆役步伐匆匆,驚疑且狼狽。


    霍銳承皺眉道:“何事慌張?擾了太子殿下,該當何罪!”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殿下!世子!二公子!聖上有旨,霍家舉家北遷至薊關!”


    此言如一盆冰水,兜頭直扣宋鳴珂腦門,使她自發梢到足尖,瞬間涼了個透徹。


    “何事毛毛躁躁的?這是定遠侯府!少胡鬧!”宋顯琛驚詫不已。


    “哥哥感覺如何?”宋鳴珂眸帶關切,噙淚端詳他,教他雲裏霧裏。


    妹妹自幼任意妄為,時常因瑣事耍小脾氣,偶有古怪言行,如今日這般失態,倒不曾遇到過。


    宋鳴珂見他未語,焦慮之色愈加明顯,追問:“可有不適?”


    凝望她光潔如玉的額頭鼓起一塊淤青,宋顯琛心中一痛,柔聲問:“小腦瓜子怎麽了?疼不?”


    宋鳴珂不答,以湯匙在喝過幾口的藥膳中攪了兩下,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劍,猛力硬拽著他大步出亭,邊走邊寒聲發令:


    “剪蘭,帶上燉品,備車後門!”


    “縫菊,知會侯爺,我們先回宮!”


    “餘桐,速去東城大街,請李太醫入宮,切莫聲張!”


    宋顯琛被她風風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鬧哪一出?”


    “我撞到額頭,得盡快請李太醫瞅瞅,你陪我回去唄!”她靈動水眸轉了轉,小嘴一扁,撒嬌之意透著三分假,七分真。


    宋顯琛雖覺她古怪,但他一向以妹妹意願為先,遂順她的意,命內侍餘桐照辦。


    路過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鳴珂悄聲問:“誰送的藥膳?看仔細了?”


    “是半個月前進府的小丫鬟。”


    “轉達世子,興許有人借壽宴混入霍家鬧事,務必拿下與藥膳相關之人,嚴加看管,切記保密。”


    宋鳴珂腳步不停,眉宇間一改平素嬌軟,氤氳著不容置疑的肅然。


    宋顯琛拗不過她,唯有隨她從後門離府。


    她以頭暈為由,鑽入兄長的馬車,催促內侍策馬驅車。


    “到底怎麽回事?”宋顯琛徹底被她搞糊塗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鬧騰,也不至於做出不辭而別、從侯府後門逃離的失禮之舉。


    宋鳴珂靜聽馬車駛入喧囂街道,才低聲解釋:“哥哥,我……夢見有人毒害你。”


    宋顯琛嘴角微揚:“你竟疑神疑鬼至斯,夢不都是反的麽?”


    她怔然,眼泛淚光。


    所謂的夢中,她曾為雞毛蒜皮小事與他鬧翻,尚未來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種無力感與悔恨感,纏繞她餘生每個日夜。


    眼下她從煉獄歸來,哪怕隻是一點苗頭,她也會傾盡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轍。


    她之所以斷定補品有異,一則上一世,壽宴其他賓客均安然無恙,可見是單獨針對兄長下的毒;二則此為女子補血藥膳,本不該給年輕男子服食,阿膠味濃,似乎為了掩蓋什麽。


    “傻丫頭!”宋顯琛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久違的親昵,令她心頭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長身子一歪,倒向馬車另一邊!


    宋鳴珂大驚,撲過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嗎?那湯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驚慌,害怕,語帶哭腔,小手搖晃宋顯琛的肩膀,卻見他唇角勾起一絲笑意,隨即睜目,衝她眨眼。


    宋鳴珂兩行清淚落下,心安之餘,又氣得兩眼赤紅:“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顯琛笑容狡黠。


    她悶聲不響,扭頭坐回原位,悄然拭淚。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愛爭、愛鬧、愛捉弄對方,過後兄長總會捎些糖果蜜餞哄她,風波化於無形。


    可這次,她發自內心感到恐慌。


    “晏晏……?”


    宋顯琛抬手為她夾好滑落的珠花,見她不理不睬,他隻當她鬧情緒,一笑置之,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宋鳴珂靜坐一旁,從車窗簾往外窺望。


    臨近黃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麵攤、餅鋪雜列,碧瓦飛甍炫彩流光。


    喝道聲、叫賣聲、歡笑聲四起,闊別多年的人間鮮活氣撲麵而來,而非她踏上和親路時的蕭條頹唐。


    待馬車停下,宮人備好轎輦,宋鳴珂仍沉浸重生的驚喜中,扭頭見宋顯琛斜斜倚在一旁,臉色發青,雙目緊閉!


    “別嚇我……”


    她寧願他又耍了她一回。


    兄長手上的涼意從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渾身發抖。


    難不成……她沒能力改變命運?一切仍會沿過往軌跡走向滅亡?


    她顫抖著探了探兄長的鼻息,雖弱,但尚餘呼吸。


    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宋鳴珂抹去淚水,壓抑焦慮與驚駭,借太子赴宴喝醉為由,親自送回東宮。


    既然有人下毒謀害儲君,定會周邊設下眼線,她必須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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