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悅心中一凜, 小白忽然拉緊她的手說:“快!何治允!”


    她回神看去,果然何治允正極速從人群中穿過, 衝向城牆下, 看起來是要去接牟俊英。小白反應很快, 已經拉著她飛身去追, 然而他們剛衝出去,一道人影就從城牆上飄落下來,在牟俊英落地之前, 就將其抄在懷中。


    是牟久嚴!景悅和小白不約而同站定,躲回雁都衛裏去, 見何治允徑直衝到牟久嚴麵前問:“如何?”


    這個如何, 顯然問的是生死, 牟久嚴卻沒有回答, 反而說:“何真人來得正好,天鑒一事,還得勞煩你們紫清宮的出來說幾句。”


    眼看著牟俊英被偷襲、跌落下來, 何治允哪肯上去城樓,冷冷回道:“七公子如此能幹, 哪裏顯得著貧道?”


    牟舜英還在上麵, 牟久嚴實在不敢耽擱, 就說:“何真人不願上去,也可留在此處, 說到底, 上神諭示並非雁國一國之事。”


    何治允沒有拒絕, 牟久嚴便抱著牟俊英飛身上了城樓,落到牟舜英身邊,趁下麵一片嘩然,傳音質問他:“你怎麽越來越不知輕重了?現在是什麽時候?群狼環伺、大敵當前,你不想著先禦外敵,反而對自己兄長下手……”


    “他不是還沒死麽?”牟舜英冷冷開口,目光盯著還有微弱氣息的牟俊英。


    牟久嚴退後一步,想將牟俊英交給一個信得過的人去救治,可他們上來之時,便沒有人帶著親信,正左右為難,孟皓上前,插在他和牟舜英之間,說道:“大司馬先去忙吧。舜英,大王還等著你呢。”


    這就是說國君不管他們兄弟之間的事,隻要他說出神諭即可。


    牟舜英卻問:“紫金日月鉤呢?”


    孟皓伸出手,紫金日月鉤便出現在他掌心,牟久嚴見此,走是絕對不肯走了,隻先塞給牟俊英一顆丹藥吊著命。


    “諸位!”牟舜英終於麵向宮門前的各路修士,運氣發聲,“在下牟舜英,是進過天鑒幻境的人之一……”


    話剛說了一句,那個夏翟國的白衣女子忽然插嘴問:“你為何要殺你的兄弟?”


    牟久嚴傳音提示孫子:“她不是夏翟國人,是個鷺鷥精。”


    牟舜英就看著那女子反問:“你一個鷺鷥精又為何要冒充夏翟國人?”


    此言一出,人群又一次嘩然,修士向來看不起妖類,也從來不認為修真界的生死存亡與這些禽獸有關,便不約而同讓開距離,將女子孤立起來。


    “誰冒充了?”那女子倒不心慌,“你們莫非忘了夏翟國的翟指的是什麽?”


    夏翟國立國之初,國君曾得到一隻長尾山雉精的輔佐,據說一人一妖惺惺相惜,國君便以自己的姓氏加摯友的族名定為國名。然而那也是不知幾千年前的事了,夏翟國雖然對禽類妖怪相對友善,卻也不可能在王叔身邊留妖精做侍從,除非……。


    “你是想說你們鷺鷥與山雉是近親?還是……你其實是夏王叔的姬妾?”牟舜英問。


    鷺鷥精哼道:“你管不著!”


    “那你也管不著我們牟家家事。”牟舜英毫不客氣,“況且我聽說,夏翟國近來與丹崖關係緊張,之前還曾被孔雀精等圍攻城池,似乎窩藏了丹崖叛徒,那個叛徒不會就是你吧?”


    鷺鷥精冷笑:“那你消息還真靈通,莫非是因為你們牟家收留了丹崖鳳族?聽說三個月前風棲城曾經傳出鳳鳴之聲,群鳥聚集、遮天蔽日,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牟舜英笑了笑:“我不想幹什麽,隻想盡快說出神諭,誰打岔誰就是居心叵測。”說完這句,他飛快接下去,“神諭有三條,其一是毀去憑霄出生之地,即枕霞山延陶峰下;其二是覆滅憑霄學藝之所,即玄元宗;其三,找到憑霄的本命仙劍太玄劍,送回問劍穀重煉。”


    這番話他加了一成功力說出,音波範圍之廣,幾可觸及全城,城樓下的人們也終於安靜下來,老老實實聽完。


    “若能做到這三條,修真界便可起死回生,重現往日的生機盎然——這就是天鑒出世帶來的上神諭示。”


    牟舜英說完,停下來等眾人議論,下麵也果然嗡嗡嗡的談論起來,不過第一個提問的,還是那隻鷺鷥精。


    “延陶峰不是已經毀了嗎?聽說天鑒就是在那裏出現的。還有,既然是本命仙劍,不該跟著憑霄去了神界嗎?”


    牟舜英道:“上神的意思是,隻毀去延陶峰不夠,還要將憑霄故居毀去。至於太玄劍,我們曾在幻境中目睹憑霄弑神時的景象,他在弑神後,將仙劍驅走了。”


    有人接話問:“可玄元宗久閉山門、不問世事,上神為何要株連至此?”


    鷺鷥精接道:“怕不是你們雁國與玄元宗有何恩怨,故意把他們牽扯進來的吧?”


    “玄元宗之事,我未曾親曆,還是請紫清宮的何真人來說吧。”牟舜英說著低頭看向已經到了人群前麵的何治允,手指卻指向孟皓掌心的紫金日月鉤,“順便,也請您講講這紫金日月鉤的來曆。”


    何治允本就在看紫金日月鉤,被他這麽一說,才收回目光,轉身看向人群,說道:“我與方才被偷襲、跌落城牆的那位牟俊英公子進幻境後,到了太青山,親眼見到玄元宗設招魂陣,以八件稀世法寶滋養太玄劍,想複活憑霄的神魂。”


    也許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人、太過匪夷所思,人群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安靜到落針可聞。


    “八件法寶中,有五件曾是幾大名門的鎮派之寶,而這些名門都曾在八百年前,為了憑霄弑神一事,到玄元宗興師問罪。紫金日月鉤,就是其中一件。”


    眾人齊齊抬頭,看向城樓上那件奇形法寶。


    景悅卻覺得奇怪,傳音跟小白說:“紫金日月鉤不是桃仙派的法寶嗎?孟皓說是七八百年前……難道玄元宗那麽早就開始複仇行動了?”


    “也許是他說謊,也許是孟皓說謊,也許,他們兩個都說謊。”


    景悅:“……你這是廢話。”


    前麵何治允還在曆數那八件法寶及其來曆,到最後一件時,他目光轉向進升客棧受害者遺屬聚集之處,緩緩道:“最後一樣,正是近日在雁都行凶的蝕魄晶輪。”


    這次人群轟一聲之後,紛紛議論起來。


    “這麽說來,幾件案子的幕後真凶豈不是玄元宗?”


    “對啊!難怪呢!他們一定是提前知道了神諭,想破壞扶危定傾大會!”


    “這不可能!我們都不知道神諭,他們山門緊閉,如何能知道得這麽清楚?”


    “明麵上山門關著,又不妨礙人溜出來!再者,你不知道罷了,他們都從天鑒出來三個多月了,消息早不知道傳到多少人耳朵裏去了!”


    “不對!”鷺鷥精尖尖的聲音格外引人注意,“何真人,你們既然知道蝕魄晶輪在玄元宗手中,為何還要隱瞞真相、假裝調查,白費這許多時日?”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景悅就在懷疑何治允說的這話,是剛才和牟久嚴商量好的、為雁國開脫之詞。


    卻聽何治允道:“並沒有假裝調查,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將此事公之於眾,是我們不想打草驚蛇,此物並非一般人可操控,城中肯定潛伏著玄元宗的高手。城樓上押著的這人,其實並非真凶,雁國大司馬抓了他多番審訊,隻是想找到玄元宗的高手。”


    這下連城樓上的人都震驚了,因為除牟久嚴之外,沒人知道何治允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雁國國君急忙傳音問牟久嚴:“他說的是真的?”


    “是。”牟久嚴同樣傳音回,“大王,真凶一心破壞扶危定傾大會、意圖陷我雁國於各方圍攻之中,用心險惡至極,請您下令,就在此時此地,當眾銷毀蝕魄晶輪,讓真凶無所遁形!”


    雁國國君並沒有現身,他藏在城樓裏麵,牟久嚴看不到他的人,也沒等到他的回答,反而是牟舜英傳音問:“祖父,玄元宗的人,是不是孟皓?”


    牟久嚴略微側身,看了一眼貌似全神貫注在聽何治允說話的孟皓,傳音道:“極有可能,你帶著老五下去出宮——他身上還有寶貝,你要殺他,記得先取魚袋。”


    牟舜英愕然,然而當下已經沒有時間再留給他,因為宮門前的何治允也已公開向雁王喊話:“……為今之計,隻須當眾銷毀蝕魄晶輪,其主人必定遭受重創,顯形於眾目睽睽之下,請雁王下令。”


    眾人屏息以待,雁王卻問:“何真人可知如何才能毀去此物?”


    “以內丹精純之火灼燒即可。貴國大司徒尤擅此道。”


    大司徒曾書放因為攜帶著蝕魄晶輪,仍留在宮中廣場內,並沒有登上城樓,但何治允運氣傳聲,王宮南半邊的結界沒有全開,宮內應能聽見。


    雁王沉默一瞬,才道:“請大司徒攜蝕魄晶輪出宮門。”


    一直不曾出聲的孟皓突然提醒:“為防真凶暴起傷人,諸位還是退得遠一些為好。”


    大家都知道蝕魄晶輪的殺傷力,聞言齊齊後退,給城樓下的宮門外留出好大一片空地,景悅和小白也隨著雁都衛退到宮牆邊,再抬頭找牟舜英時,他已經不在城樓上了。


    景悅有點不安,想要說話,突然覺得臉上一涼,這才發現天又下起了雪。


    雪花飄舞中,被各種火把、燈燭照得宛如白晝的宮門前,曾書放終於出現在萬眾矚目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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