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好久不見。”


    玉藻前微抬手, 算是打了招呼。真理被護在一側, 從父親抬手露出的縫隙中, 看到了石椅之上的那個人。


    那是個長發席地的男人, 全身包裹在白色的袍子中,因散漫的坐姿而露出白皙的小腿。一手支著腦袋,目光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


    “玉藻前……”


    男人的慵懶的嗓音在整個純白的空間裏回蕩。那傾身而下的威壓感,令真理微怔,旋即抓緊了父親的衣角。


    (所以說,為什麽被爸爸這麽一說, 就來了啊……好可怕啊。)


    ——時間回到一個小時前。


    位於青森縣的恐山, 與京都東北方的比叡山和和歌山縣的高野山並成為東瀛的三大靈場。自古以來便被稱為鎮護京師的比叡山自然不用多提。恐山的巫女、高野的和尚,向來都是眾多靈異小說中出場頗多的靈能力者的形象。


    “以前晴明就很喜歡去高野找和尚聊天。”


    “……是我猜的那個晴明嗎?”


    “正是。”


    因火山而產生的硫磺氣孔冒出的蒸汽與臭氣所籠罩, 這裏的景象十分蕭瑟與肅殺。還未走近, 真理便已感到窒息。玉藻前執扇的手輕輕一揮, 那硫磺的臭味便讓出了一條道。真理這才好受了點。


    (一旦摒除了硫磺臭味, 這裏的氣息意外得讓人舒服。)


    “這麽大的味道,您說的那個人真的住得了嗎?”


    真理揪著玉藻前的衣服,跟在他的身後。


    玉藻前道:“他當然不住在恐山。自成為了通靈王,他便一直在g·s中。何況, 雖然這裏的硫磺臭味令人難受, 但同樣,充沛的靈力也是靈能力者必要的條件。”


    “g·s?那是什麽?”


    “就是地球所有記憶的資料庫。他是掌管那裏的神。”


    “誒, 聽起來就像是阿克夏記錄一樣。”


    神啊, 不知為何, 她又想到了那位無名神。


    “既然不住在恐山,那為何我們要來恐山?”


    “那自然是,今日的恐山,正好可以打開通往g·s的通道。”


    這就是恐山,是失去藏身之所的幽靈們最後去的地方,同時也連接著此岸與彼岸。有諸多裂縫,也是最容易打開g·s大門的地方。


    “誒……”


    “在想什麽呢?我們到了。”見女兒似乎在思考什麽,玉藻前好笑地摸了摸她的發頂。


    真理回過神,望見的便是一望無垠的純白沙灘,看起來令人十分平靜。


    “這裏就是恐山?”


    “就是恐山。”


    真理搔搔臉頰,不好意思道:“跟我想象的不一樣。”


    玉藻前低笑了下,目光眺望著遠方,“作為東瀛下北靈場之一的恐山,向來是靈能力者趨之若鶩之地,若是沒有一些本事,早就被踩爛了。”


    “是這樣嗎?”真理揪著一副,好奇地望著父親。“老實說,我對東瀛靈能力者的數量持有懷疑態度。畢竟百分之八十都是【個性者】呢。”


    “剩下百分之二十中,約莫萬分之一吧。”玉藻前漫不經心道。


    真理掰著手指數了數,發現光是萬分之一的數量,就有十幾萬人了。這個數量用來計算人口自然不算多,但若是本就處於稀有物種,甚至在這個普遍【個性】的社會中,靈能力者的數量已經超乎她想象的龐大了。


    “……這比我想象得要多。”真理訥訥道。


    “然而都是些不成氣候之人。”玉藻前冷酷地說道。


    “為什麽這麽說?”


    玉藻前的而臉上露出了類似譏諷的笑容,“既向往恐山充沛的靈力,卻也害怕這裏的主人。這便是恐山的純白沙灘還未被踩髒的原因。”


    (爸爸他果然很討厭靈能力者。)


    “恐山的主人,是那位大人嗎?”


    玉藻前扯扯嘴,無言地默認了。


    “雖說他是主人,但他長居g·s,一直有恐山的市子打理。”說到此,玉藻前又頓了頓,兀自思考起來,“說起來,現在應該是第三代還是第四代市子來著……”


    “


    在父親思考的這段時間裏,真理則是好奇地觀望著周邊的附近。


    比起印象中的那些山脈,她發現這樣的恐山,反而很適合靈場的身份。


    在火山的肅殺中,流淌出一片平靜,折現出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奇異景象。


    (聽說這裏有很多死人墓。)


    真理蹲下來,手指撚起幾粒砂礫,溫熱的有些粗糙。倒是靠近湖畔的地方,沙子細軟微涼。將五指插-入細沙之中,那沙子滑過手指的美妙觸感,令她發出了舒服的呼嚕呼嚕聲,毛茸茸的耳朵也正是因此而挺立起來,且不斷微微顫動。


    玉藻前看著玩得開心的女兒,發自內心地笑了。他所拜托之人,被世間靈能力者所畏懼。畢竟那樣的怪物,世間僅此而已。


    欺騙黃泉女神,算計鬼燈,無論哪一種,都令他甘拜下風。


    “麻倉葉王啊……”


    玉藻前喟歎了一聲。


    與被世人所傳頌的晴明不同,麻倉葉王的事跡,早已湮滅在那日的火光之中了……


    ——現在。


    “的確是許久未見了。”


    麻倉好淡淡地說道,隨即似笑非笑,“我還以為你要永久地呆在地獄裏……”


    明知他話中的嘲諷。玉藻前冷哼一聲,“我可不是你這種怪物。”


    麻倉好反唇相譏:“你隻是無能罷了。”


    無能至妻兒皆亡。


    無能至被鬼所役。


    縱然玉藻前想要辯駁,卻發現根本無言可對。隻能恨恨地看著她,掌心的扇子嘎吱作響。


    “那是你現在的女兒?”


    明明知道,卻依然問了一句。注意到對方身後的女孩兒,麻倉好露出了好笑的表情,他略帶深意地對玉藻前說:“你可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玉藻前擋住了他看向真理的視線,不滿道:“不用你多話。”


    他以為麻倉葉王說的是他離開妻兒多年的事。


    麻倉好意味深長地笑笑,便不再將視線投入到女孩的身上了。


    “我以為你的人情已經結束了。”


    想讓他收他的女兒為學生。麻倉好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意願。


    玉藻前道:“那便再開始。我欠你一個人情。”


    麻倉好笑笑,“我不認為我現在還需要他人幫忙。”


    “五百年後的通靈王大賽如何?”


    “哦,這倒是個問題。”麻倉好略微苦惱地皺了皺眉,隨即發出了疑問:“可五百年後,還有通靈者存在嗎?”


    這是個問題。


    而且還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玉藻前也微微一怔,他覺得麻倉好的疑問是對的。五百年後,指不定都沒有通靈者了。按照現在的社會趨勢,在靈能力者本就稀有的情況下,【個性】的普遍也會逐漸蔓延到其餘的百分之二十身上。


    真理就著這個問題陷入了沉思。


    (通靈者的孩子不一定是通靈者。)


    (即使雙方父母全是通靈者,生下的孩子也不一定是通靈者。不過絕對比父母一方不是通靈者的概率要大。那麽百分之二十中的萬分之一要全部內部消化。)


    (假設通靈者普遍早婚早育,二十歲上下結婚的話,五百年大概可以繁衍二十五代,而且這還是全部內部消化作用的結果,那麽等到了五百年後,這個人數隻會越來越少……)


    尤其以上結果還是完全摒除了基因幹擾的情況下的理論結果。


    “總感覺五百年後通靈者要滅絕了……”


    真理小聲嘀咕了一句,抬頭的瞬間,看到了王座上望過來的眼神。脖子一縮,躲在了父親的身後。


    (真可怕啊……)


    怎麽說呢,比起外表凶神惡煞的鬼燈大人,王座之上的這個看上去慵懶溫和的男人反而要更可怕呢。


    “無論五百年後還有沒有通靈者,或者通靈王大賽。我玉藻前都欠你一個人情。”


    玉藻前鏗鏘有力的嗓音在純白的空間內響起。為了讓女兒拜師成功,他豁出去了!


    (畢竟這世間,適合教導真理的人,也就是隻有他了。)


    (即使他是個怪物。)


    麻倉好驀地輕笑了下,“你還真是說得出啊。”他看了看那身後的女孩兒,問玉藻前:“無論什麽要求?”


    聽起來似乎是在求證。


    但又好像哪裏不對。


    玉藻前扇子一劃,“當然。”


    “好。”


    麻倉好的這一聲下,玉藻前的心中不知為何有了絲絲的怪異之感。


    ——


    麻倉好是個怎樣的人?


    欺騙黃泉女神,算計鬼神鬼燈。一切不可思議之事,他都做了。


    所以他是個怪物,被人所忌憚卻又無可奈何的怪物。


    掌握【泰山府君祭】之奧義,破解了【胎中謎】,靈魂得以脫離黃泉而帶著記憶轉世重生。


    對此,玉藻前自愧不如。


    至少他不會去反抗鬼燈這個抖s。


    (這也和他有妻兒牽絆的存在有關。)


    麻倉好已經答應了玉藻前收真理為學生的要求。但是玉藻前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與他敘起了舊。


    已經失去了靈視能力的他,第一次如此懷念自己的能力。已經多年未見,他無法將這個滿是人類大叔顧慮的家夥,與千年前禍亂平安京的妖怪聯係在一起。


    “我有些後悔把沒有英雄資格證的事給說出去了。”


    玉藻前無奈道:“做英雄真是個來錢快的職業。作為一家之主,我可不能將生活的負擔壓到芽衣的身上啊。”


    “啊,還有真理以後上大學的費用。我可不想讓我可愛的真理要辛苦地去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如果可以的話,我和芽衣想要陪讀,誒,你知道陪讀對吧。就是以後真理無論去哪個城市去上學,又或者去哪個國家留學,我和芽衣都會陪去的。要陪去的話,自然是要買房子的……誒說起來,不知國外的房價如何……”


    麻倉好:……


    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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