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耀學讚同:“我從縣令任上進京,升從五品郎官才是正理。”


    直接越級到三品、從三品, 那就是幸進, 虛職倒罷了, 實職的話, 朝臣定然不服,對他以後的仕途沒有好處。


    蘇阮略一思考,也明白了其中分寸, 就說:“也對,不急。”都進京為官了, 還怕升遷不上去?


    蘇耀學接著問起付彥之如今情況,兩人對答幾句後, 他納悶道:“怎麽你和二娘定了親, 稱呼上反倒生疏起來了?”


    付彥之笑而不語,蘇耀學看看蘇阮,蘇阮低頭端茶, 他便笑道:“雖說還沒成親, 但咱們本是多年舊識,實不必如此。我在我們那一支,兄弟中排行第四,你叫我四兄吧。”


    他和蘇阮兄妹是同曾祖父的堂親, 論起來不算遠, 但到他們這一輩, 肯定是不會一起論排行的了。


    付彥之從善如流, 叫了一聲“四兄”。


    “進京之前, 我收到一封蜀州老家的信,是大伯寫來的……”


    蘇耀學話說一半,蘇耀卿就說:“提他們做甚?”


    蘇耀學的親大伯是蜀州蘇氏族長,當初不讓蘇知信下葬、硬逼著蘇耀卿要錢的人裏,這位大伯恰好是其中“領袖”,所以蘇耀卿一聽就皺眉,不讓堂兄再說。


    “堂兄你這些年還和他們通信?”蘇阮抬頭問。


    蘇耀學被蘇耀卿堵得有些尷尬,就解釋說:“總歸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怎麽記得,當初堂伯去世,你們的房地都叫族裏收了?”不然蘇耀學何至於孤身一人進京,在蘇阮大伯家裏受苦?


    蘇阮的話,讓蘇耀學更添一層尷尬,但他為官多年,這種宗族之內的糾紛也處理過許多次,就歎口氣說:“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咱們比他們富貴,若是不顧宗族,恐為人詬病……”


    “為人詬病?哪個人?敢站到我們麵前來說嗎?”蘇阮冷笑,“刀子沒砍到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罷了。”


    蘇耀卿皺眉:“別爭了,聖上已許了我分宗出去,從祖父起另立小宗。”


    此言一出,其餘三個人都是一驚。


    蘇阮驚中有喜:“什麽時候的事?”沒想到兄長不聲不響地,竟然辦了這麽一件大事!


    “上次說回去祭祀,我就提了,聖上說這有什麽,我們京中立家廟,也是從祖父始,與他們不相幹。”蘇耀卿說得直接。


    蘇耀學:“……”


    這麽算,他也是不相幹的那一支了。


    蘇阮聽了這個消息,覺得天都晴朗幾分,也不戳堂兄痛處了,安慰道:“堂兄與他們自然不同,阿爹在世時,可是當你親生兒子一樣的。”


    蘇耀學一歎:“我聽說了,三叔去世後,族中對你們多有不公……可是大伯信中說,已打發兩個族中兄弟來京,算著日子,再有半月二十天的,也就到了。”


    “到了也別想進我的門。”蘇耀卿少有得堅決。


    蘇耀學就看向蘇阮,蘇阮歎氣:“一家人久別重逢,我是真不願提這些破事,但話已說到這裏,我索性跟堂兄直說了吧。當年我阿爹過世,我阿娘和阿兄扶靈歸葬,族長攔著不讓進祖墳,非說我們欠著族裏重修祖墳和祠堂的錢。”


    “族中不是有祭田麽?這些支出,一向從祭田走啊!”蘇耀學道。


    “是啊,不往遠了說,祖父在世時,還給族裏添了二十畝祭田,但到我阿爹歸葬,他們就是不許。”蘇阮冷笑,“當時我阿娘病體支離,怎麽求,族長都不肯容情,我阿兄在他門外跪了一天一夜,現在他說派人來就派人來,憑什麽?”


    蘇耀學:“……”


    這些事情,他是真的絲毫不知,族裏自然也不會跟他說。


    付彥之看他麵帶愧色,蘇阮兄妹臉上也都沒有笑容,就說:“四兄看來不知這一節。”


    蘇耀學點點頭,長歎一聲:“如此短視,苛待族人,難怪蜀州老家一年不如一年。”又伸手按住蘇耀卿肩膀,向他道歉,“對不住,煥揚,我真沒想到……”


    蘇耀卿搖頭:“這不關堂兄的事。不說這個了,”他轉頭看向蘇阮,“你不進去和堂嫂打個招呼麽?”


    “對!”蘇阮忙站起身,“光顧著說話,都給忘了。那你們談。”


    她說著從堂兄看到兄長,又掃了付彥之一眼,見他正望著自己,想起今日在宮中所見所聞,就低聲問:“你不急著走吧?”


    付彥之搖頭,也低聲說:“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蘇耀卿和蘇耀學都笑,蘇阮臉一熱,扭頭快步出去,到後院見嫂嫂們。


    蘇耀學的妻子吳氏,是他第二次進京、當官後娶的,蘇阮沒見過,崔氏便從中介紹了一下。


    蘇阮看這位嫂嫂文靜秀麗,先多一分好感,拉著手聊了幾句,談吐也得體,便更放心了些。又見過幾個孩子,她終於想起少點什麽,問崔氏:“阿姐沒來嗎?”


    “打發人去請了,大姑不在府裏,玉娘說,等她娘一回去,就讓過來。”


    “阿姐近來忙得很,我也少見她。”蘇阮笑著和吳氏解釋一句。


    蘇家姐妹都是國夫人,顯赫至極,吳氏自然不敢挑理。


    姑嫂三人又聊了一會兒,蘇阮看著天色不早,顧慮付彥之送過自己,還得趕著關坊門之前回家,就說:“今日四嫂初到,想必也累了,還是早些歇息,等明日我和阿姐同來,咱們再歡聚。”


    崔氏笑著幫忙解釋:“正好明日親家來訪,他們也是剛到京。”


    蘇阮告辭出去,到前廳和付彥之匯合,一起回了徐國夫人府。


    “我今日進宮,看見寧王妃帶著兩個小郎君去拜見娘娘……”蘇阮把事情經過和蘇貴妃的猜測都告訴付彥之,末了說,“你還猜得挺準。”


    付彥之道:“如今除去廢太子,諸皇子中寧王最長,法理上占優,朝中擁立他的人也多。聖上選寧王,本就是最理所當然的。”


    蘇阮點點頭:“我看寧王妃還挺麵善,衡陽郡王是她親生子,要真把玉娘嫁過去,倒可以放心。”


    看她一副操心樣,付彥之不由笑了笑。


    “你笑什麽?嫌我當真了是不是?我跟你說,我把你的主意和娘娘說了,她比我還上心呢!為著這個,甚至忍了孩子們在她麵前嬉鬧。”


    付彥之忙收斂笑意,道:“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蘇阮斜他一眼,“呸”了一聲,問:“今日去付家如何?”


    “挺好,賓主盡歡。”付彥之自不會和她提薛諒的事,“母親叫我暫時搬到光福坊去住。”


    “也好。一家人久別重逢,正該多團聚,也省得你一個人吃飯,沒滋沒味兒。”


    這話說得付彥之心裏一酸,不由伸出手去,隔著矮幾握住蘇阮手指,低聲道:“咱們早些成親吧。”


    蘇阮先是一愣,等想明白他話中含義後,臉上又是一紅,剛想回絕,就聽他接著說:“成個咱們自己的家,可好?”


    兩人四目相望,蘇阮清楚看到他眼圈泛紅,眸中充滿渴望,終於反應過來,他由薛彥變成付彥之,其實本質上等於失去從小長大的那個家。而付家雖是他的宗族,卻顯然無法給他家的感覺。


    他和自己一樣,雖有親人,卻仍是孤獨一人活著。


    蘇阮不由落下淚來,付彥之見她落淚,以為她還是不想太早成親,忙說:“別哭,你要是不想……”


    “我想。”蘇阮哽咽出聲,“聽你的。”


    付彥之喜出望外:“真的?那我回去就跟阿娘說,讓她明日就……”


    蘇阮被他嚇得,從深深觸動中一瞬回轉,掐了付彥之一把,說:“我的意思是,可以早一些,但不是立即!”


    “我知道,九月怎樣?那時候天也不熱了……”


    “眼看就八月了,九月哪裏來得及操辦?”


    “那就十月!不能再晚了!”


    蘇阮還沒等反駁,門外傳來一陣笑聲:“這是做什麽呢?八月九月十月的?”


    蘇阮趕緊抽回手,抬袖抹了一把眼睛,起身看向門口。


    盛裝打扮的蘇鈴緩步進來,笑嘻嘻道:“妹夫在呢。”


    蘇阮:“……”


    “代國夫人。”付彥之向蘇鈴行了一禮。


    蘇鈴擺擺手:“一家人客氣什麽?坐坐坐。”


    蘇阮迎上去,聞到她身上有酒氣,先糾正說:“什麽一家人,還沒成親呢?”又問,“你這是去了哪裏?喝酒了嗎?”


    “沒成親怕什麽?你們剛剛不就在商議成親的日子麽?”蘇鈴攬過妹妹,靠在她身上,笑眯眯說。


    蘇阮看她似是有些醉意,忙以眼神示意付彥之先走,付彥之會意,跟蘇鈴說:“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二位夫人說話吧。”


    蘇鈴笑著點點頭,目送他離去後,拉著蘇阮一起坐下,笑問:“妹夫是不是著急了?”


    蘇阮不答,反問:“阿姐去了哪兒?才回來麽?”


    “嗯。去買了個別院,就在旁邊安邑坊。我一時高興,喝了兩杯。”


    “是麽?什麽樣的別院?學堂兄到京了,你知道了嗎?他們也得找個宅子安頓。”蘇阮一邊問,一邊叫人調蜂蜜水來給姐姐喝。


    “唔,我就是聽玉娘說了,才過來問你的。他們在大郎那兒?”


    “對。先在阿兄府裏住著吧,等聖上給學堂兄封了官職,慢慢找住所也來得及。”


    蘇鈴問:“見過聖上了?”


    蘇阮就把今日的事,簡單和姐姐講了,“我看聖上對堂兄還是挺滿意的。”


    蘇鈴沒接這話,另問道:“娘娘做什麽呢?聽說寧王妃常去清涼殿,聖上這是打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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