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聖上跟蘇貴妃到自己府中, 是蘇阮同蘇耀卿、付彥之商量之後, 認真定下來的。


    華維鈞提的有關造勢的建議,蘇耀卿考慮之後,覺得可以嚐試, 但他並不想以自己為主,“還是你出麵更方便一些。”蘇耀卿這麽跟蘇阮說。


    蘇阮上次自己說了要幫兄長分擔, 就沒推辭。正好花園修好了,也該在家裏宴一次客,索性趁此機會把聖上請來, 一則可以讓付彥之麵見聖上, 不受幹擾地說幾句話;二嘛,逛園子的時候, 可以順便將華維鈞引薦給聖上;第三, 就是讓蘇耀卿選出來的兩個士子,在宴席上出個風頭。


    如今聖上爽快答應, 蘇阮趕緊把日子定在九月初十,然後就拉著蘇鈴、蘇耀卿、付彥之一起商議宴客名單。


    “聖上答應來赴宴,肯定是想輕鬆自在些,主人又是我,我覺著就不邀請朝中公卿了吧?”蘇阮先說。


    蘇鈴接話:“那就是家宴唄,把幾位得寵的公主請來, 帶著她們駙馬, 人也就不少了。”


    蘇阮前段時日常去幾位公主那裏赴宴, 這次肯定是要回請的, 就先把新安長公主、永嘉公主等人寫下來,至於親王那邊,蘇阮來往得少,也不方便請,就算了。


    後麵是自家這邊的親戚,蘇阮問付彥之:“我給你叔祖父家下個請帖吧?來不來,誰來,讓他老人家自己斟酌。”


    付彥之點頭:“到時我自己送去。”


    蘇鈴笑問:“那薛家呢?薛伯母還沒來過二娘這兒吧?”


    還沒成親,沒什麽事,薛湜夫婦自然不好往蘇阮這兒來。蘇阮看向付彥之:“娘娘也想見見薛伯母,要不請她和薛伯父也來吧?”


    “好,我回去同他們說。”


    事情大體說定,蘇阮又讓人把華維鈞找來,將宴客的事說了。


    “到時貴客雲集,你可別讓我丟臉。”蘇阮最後笑道。


    “維鈞一定盡力而為。”華維鈞答完,又問,“夫人打算請什麽樣的樂舞助興?”


    “正要問你,我倒是聽說京中最近有幾位樂師特別有名,不過都不太好請,你是個中高手,與他們有沒有往來?”


    華維鈞笑道:“我與古琴名家吳昆侖相熟,經他引薦,認得了琵琶名家康善才,夫人覺著,此二人……”


    “康善才?你是說那個號稱‘琵琶第一手’的康善才?”蘇阮眼睛一亮,“你認得他,怎不早說?”


    蘇阮別的還可,唯有琵琶名家,隻要聽說了,都想見一見,領教一二。這個康善才近日在京中十分有名,可惜他輕易不肯露麵演奏,蘇阮至今還沒見過。


    “維鈞不知夫人也知道他……”華維鈞笑著解釋,“既如此,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改日帶他來拜訪夫人,可好?”


    蘇阮欣然同意,過了兩日,華維鈞果然將他熟識的幾位樂器演奏名手,都帶到了徐國夫人府。


    蘇阮知道付彥之對華維鈞有些防備,便同他一起見這些樂師,聽他們演奏。


    除了那日提及的琴師吳昆侖和康善才之外,這次來的,還有吹排簫的、奏箜篌的,每個人都絕技在身,聽得蘇阮歎為觀止,當場便決定由這幾人侍宴演奏。


    幾位樂師見徐國夫人精通音律,談起來頗有知音之感,也都很高興。


    那吹奏排簫的樂師意猶未盡,自腰間解下一支竹簫,又吹了一小段簫曲,請徐國夫人點評,卻沒發覺徐國夫人自他取出竹簫,臉色就是一變,連麵上笑意都淡了。


    “我沒認真學過簫管,總覺洞簫之音,嗚嗚咽咽的,聽了讓人難受,不合適在宴席上演奏。”


    主人這麽說了,樂師也隻能應一聲“是”,不再多談。


    華維鈞瞧著氣氛不對,忙帶著幾人告辭出去。


    “怎麽了?”付彥之起身挪到蘇阮旁邊,側頭望著她問。


    蘇阮輕輕呼出一口氣,剛要笑,付彥之伸手一點她臉頰,“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勉強。”


    蘇阮剛翹起的嘴角立刻拉直。


    付彥之一下笑出了聲:“我還以為這事說開了,就過去了呢,怎麽你還是連洞簫都不想聽?”


    “可能是後悔的次數太多了吧……”


    當年她從兄長那裏聽說,付彥之要啟程進京,心知他這一走,兩人此生恐怕都無法再見,而她卻連去送一送,都不敢。


    傷心難過無可排遣,蘇阮便取出付彥之送的那支竹簫,偷偷躲在家中後門附近角落,不太成曲調地吹了起來。


    ——她那時才開始學洞簫,技藝實在不怎麽樣,要不是心中有事,可能沒一會兒就不肯吹了,但她偏偏心中有事。


    “我不知道張敏中什麽時候來的……麗娘給他帶路,找到我以後,他不讓麗娘開口叫我,一直等到我停下來,才……”


    那會蘇阮覺得累了,終於停下不再吹奏,卻不料,她剛把竹簫放下,一隻手就從旁伸過來,將竹簫拿去了。


    當時蘇阮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是張敏中,這驚嚇又多幾分,就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你怎麽來了?”


    張敏中正拿著竹簫端詳,聞言眉一挑,不太高興地反問:“怎麽?我不能來?”他說著回頭指指蘇家大門方向,“我可是正正經經登門拜訪,經你母親同意,才來看你的。”


    蘇阮啞然,張敏中見狀,更加理直氣壯,“還是說,你想見的人,不是我?”


    蘇阮當然不可能承認這話,隻說自己嚇了一跳,然後跟他要回竹簫。


    “這麽粗糙的竹簫,哪裏來的?”張敏中不肯給,“別要了,等我給你弄個好的白玉簫來!”


    蘇阮有點急:“我都還沒學會呢,要什麽玉簫,先拿這個練……”


    “‘平安喜樂,彥贈’。”張敏中看著竹簫尾端,緩緩念出上麵刻著的小字,“‘彥’?哪個彥?這是誰送你的嗎?”


    年少的蘇阮嚇得僵在當場,恍惚中有一種被未婚夫捉奸之感,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那時還不知道,張敏中早就親眼見到薛彥送給她這支竹簫,所以當張敏中接著問:“不會是薛彥吧?”的時候,蘇阮整個人都被恐懼籠罩,腦子裏閃現的,全是張家若退婚,會給自己和家人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


    “說到薛彥,聽說他今日要離開洪州呢,你們兩家交好,你不去送送麽?”


    蘇阮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不是的。”聲音卻小得,她自己聽著都含糊。


    張敏中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忽略,徑自說道:“不如我替你去送送他吧!”說完不等蘇阮回答,就帶著一臉惡意的笑和那支竹簫,直接從後門走了。


    “我太軟弱了……”蘇阮捂著臉,泣不成聲。


    付彥之伸手攬住她,柔聲寬慰:“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不,怪我……”


    終於親口把事情說出來,蘇阮希望能一次說個徹底,她擦掉眼淚,努力清楚地說:“我明明知道他去找你了,就算別的做不了,至少可以告訴阿娘,讓她想辦法……但我當時……”


    付彥之感覺到她在顫抖,忙握緊她的手,說:“可是你若這麽做了,真的成功攔住張敏中,他就不會以為隻是我一廂情願。之後就算不退婚,他心中也一定疑你。”


    蘇阮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再次決堤而出。她當年又驚又懼,確實有此一慮,因此遲疑好久,才跑去找母親——也就是因為有過這一點自私自利之心,蘇阮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偶爾午夜夢回,無法入眠之時,蘇阮常無法克製地陷入悔恨之中,其中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吹奏那支竹簫。她因此聽不得簫曲,總怕半途會伸出一隻不懷好意的手,將一切都攪得無法挽回。


    “隻許再哭這一回。”付彥之見她手中絹帕已經濕透,便取出自己袖中絹帕,幫她擦淚,“阿阮,我們都不是聖人,都會做錯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好麽?”


    蘇阮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


    “其實以前也不能說是怪,更多的是怨。”付彥之笑著親親她淚濕的臉頰,“張敏中拿著斬斷了的竹簫丟給我,叫我自己照照鏡子,我就以為你變心了……現在想想,我也真是蠢。”


    蘇阮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其實隻要換過來想想,我若是他,肯定也會這麽做。先叫情敵死心,徹底斷了你們兩個的聯係,才能高枕無憂嘛。”


    他語氣詼諧,蘇阮聽著,忍不住笑了一笑。


    付彥之就抱緊她,一歎道:“總算是笑了,聽我的,以後再也不許為這事哭了。”


    蘇阮點點頭,又說:“但我還是不想聽簫曲。”


    “好,不聽。以後我隻彈琴給你聽。”


    “我也挺喜歡箜篌的。”


    “我去學。”


    “我讓你做什麽,你都去嗎?”


    “嗯,隻要你說。”


    “那……你把耳朵靠過來。”


    付彥之好奇,低頭附耳過去,卻聽她小聲問道:“我有點怕生孩子,你生,行嗎?”


    付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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