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第一、兩天,我們每個人都指著自己的國家。到了第三、四天,我們指著自己的大陸。然後到了第五天,我們隻想到唯一的地球。


    (蘇丹薩曼太空人,沙烏地阿拉伯)


    當紫苑讀完童話故事書之後,火藍滿足地歎了口氣。


    「好有趣喔。」


    立克則是用鼻子哼了一下,摸摸才剛換好繃帶的脖子,抱怨地說:


    「我不覺得,兔子的故事一點都不好玩。」


    「那立克想聽什麽故事?」


    「我想想哦……我想想看,我想聽麵包的故事,還有熱湯跟炸地瓜的故事。」


    「立克,你肚子餓了啊?」


    火藍朝著紫苑點頭。


    「他老是肚子餓,立克特別會肚子餓。」


    「等一下……我去看有沒有湯……」


    是不是還有剩湯呢?能夠讓立克暫時填飽肚子的一碗湯呢?


    火藍站起來。


    「不用了,我們不喝,要回家了。」


    她拉著弟弟的手朝著門走去。


    突然,她停下腳步,回頭小聲地說:


    「謝謝你念書給我們聽。」


    「不客氣。」


    「我們明天還能來嗎?」


    「當然。」


    「太好了。」


    火藍笑了,拉著立克往外走。


    書堆陰影旁的老鼠伸了伸懶腰。


    「你遺是這麽愚蠢。」


    「愚蠢?我嗎?」


    「沒有人蠢到不知道自己愚蠢,不知道有沒有類似這樣的俚語呢?」


    老鼠站了起來,將超纖維布圍上脖子。


    「你打算施舍孩子們,把剩下的湯分給他們喝。」


    「這樣算愚蠢嗎?」


    「那些孩子是來聽你念書的,並不是來求你施舍。要是你有從此不再讓立克挨餓的自信的話,那倒無所謂,可是你隻是心血來潮在有多餘的湯的時候分給他喝,那麽下次他餓的時候,你怎麽辦?你無法照顧他,對吧?如果沒有責任感,在隻能幫助他一半,那倒不如一開始就什麽都不要做。連火藍都比你了解這個道理。她很聰明,自尊心又高,你看,她不是拒絕了你一時的慈悲心嗎?」


    紫苑癱坐在椅子上。


    老鼠說的話總是剃痛他。彷佛從他身上剝皮一樣。一層又一層。剝掉自己的愚蠢、自己的傲慢、自己的迂回。


    這些虛偽的皮膚被剝掉之後,出現的赤裸裸的自己的輕浮與驕傲自大。


    老鼠走在紫苑的麵前,一邊戴上手套,一邊繼續說。


    「第二個愚蠢,想聽嗎?」


    「嗯,你說吧。」


    「你答應他們明天再來。」


    「這也不對?」


    「明天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呀。」


    紫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我明天還能不能活著念書給他們聽的意思嗎?」


    「沒錯。你的理解能力變快羅。你是被通緝的人,昨天又在外麵遊蕩,就算被采測衛星找到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治安局警備課一些無所是事的人,現在已經朝著這裏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別說你明天想念書給他們聽了,運氣好的話,你已經被關進監獄的獨居房,運氣差的話,你再也無法開口講話,也就是說,你早就死了。」


    紫苑看著老鼠已經戴上皮手套的手。


    即使在講這種話的時候,老鼠的手的動作依舊優雅。如果模仿得來的話,他真想模仿看看。


    「搞什麽啊!又在發呆。」


    「啊……對不起。」


    「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有警覺性耶,連剛出生的鹿都比你強。」


    「老鼠……」


    「算了,我要去工作了。」


    「市當局真的有心想抓我嗎?」


    老鼠的動作停了。


    「這裏緊鄰著no.6,如果有心的話,想要抓我並不困難……不,不光是我,你不也是逃亡中的vc嗎?你跟我不一樣,你還在外麵活動,no.6的探測衛星應該可以從靜止軌道高精度監視同一個地方才對。」


    「原來如此,所以呢?」


    「所以為什麽呢?市府當局並不是真的有心抓我們,至少不是很拚吧?」


    老鼠聳聳肩。


    「紫苑,好死不死,你居住的城市對外界幾乎不抱任何興趣,隻在乎用特殊合金外牆包圍起來的內部。西區是一個垃圾桶,是丟棄髒東西跟膿的地方……如果你是膿的話,西區正適合你,也許那些人這麽認為也說不定。從自己的內部擠出一個小膿包,丟到垃圾桶,因此也不會特意自己跑來撿回去。」


    「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待在這裏就很安全嗎?」


    「我不知道。也許事情沒那麽單純,但是待在這裏,還是比較能夠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你不也說想在這裏生活下去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你的夢想會成真喔。」


    「到春天為止。」


    到春天為止還有緩刑時間。


    一到春天,蜂的活動期間,神聖都市的內部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會充滿寄生蜂帶來的恐懼嗎?


    在春天來臨之前,在春暖花開之前,一定要想辦法做點什麽,在冬天還沒過去之前,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好不容易出現了吃人蜂,你就靜靜地看著就好了啊,看no.6究竟會變成怎樣,會是很棒的一出戲喔。最厲害的主角、最感人的悲劇、最捧腹的喜劇,會是怎樣的情況呢?」


    「我母親還在那個都市裏生活,我無法置身事外,當個旁觀者。」


    「你打算回去嗎?」


    「春天來臨前回去一次。在那之前,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做出血清。」


    「用你自己的血嗎?」


    「沒錯。當然,要做出百分之百的血清可能有問題,但是,至少有試一試的價值吧。」


    「你再怎麽天才,連一隻燒杯、一支針筒都找不到的地方,能做什麽?」


    「我去拜托力河先生看看,也許他能拿到最基本的工具。」


    「那種人沒錢是不會幫你做事的啦!就算你是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的兒子,如果你要他白做工,他才不會理你咧!」


    「是嗎……但是,血清是必要的。嗯,我會想辦法說服他,告訴他如果成功的話,就能夠賺大錢……」


    老鼠的腳動了一下。


    紫苑連椅子帶人摔到地下,書山也倒了,小老鼠們忙著逃竄。


    「你做什麽!」


    紫苑正打算站起來,然而老鼠的動作比紫苑快速許多。他的膝蓋壓住紫苑的胸口,手壓住紫苑的肩膀。


    「紫苑……」


    老鼠從上俯視仰躺著的紫苑的臉,手指從肩膀移向喉嚨。五根手指頭的觸感透過皮革手套傳達到紫苑的脖子上。


    老鼠慢慢地加強力道。


    「你不抵抗嗎?」


    「嗯,抵抗也沒用吧。」


    「放棄得真快,這麽不愛惜生命嗎?」


    「怎麽可能。」


    「你認為我不可能殺你,是不是?」


    「是。」


    老鼠笑了。


    灰色的眼眸、薄薄的雙唇、高挺的鼻梁,他的臉上浮現美麗卻冷酷的笑容。


    「別太看得起自己了。」


    老鼠的手上彷佛變魔術般地出現一把刀子。


    「四年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吧。我把你壓在你的床上。」


    「我還記得。那時候是我衝向你,不過你輕而易舉地就避開我,而下一個瞬間,我已經被你壓住,一動也不能動了。」


    那是一個暴風雨


    的夜晚。


    紫苑還記得窗外怒吼的風聲,還記得發燒的瘦小身軀。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四年。


    經過了四年,我還是無法推開這個身體,也不想推開他。


    「那個時候,我拿的是湯匙,我對你說,如果我手中拿的是刀子的話,你必死無疑。」


    「是啊。」


    「現在要不要試試看?」


    老鼠放開手,換成以刀刃抵住了紫苑的下巴。


    好冰,他同時也感覺到些微的疼痛。


    「我不會讓你製作血清。」


    老鼠說。


    「我並不是為了讓你製作血清而救你的,別多管閑事,你給我安分待在這個洞裏,直到時候來臨。」


    「時候?什麽時候?」


    「我毀了no.6的時候。」


    「毀了no.6……」


    「沒錯,我會將它連根拔起。」


    突然,胸口的壓力消失了。


    老鼠收起刀子,也收起臉上殘酷的微笑,脫掉手套撫摸著紫苑的下巴。指尖微微被染紅了。


    「這是你的血。別想用你的血來製作血清這種無聊的東西,想點更有效的使用方法吧。」


    「老鼠……」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


    「你為什麽這麽恨?」


    老鼠並沒有回答。


    「你跟no.6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如此憎恨它?」


    老鼠突然歎了一口氣,手上的肌肉也放鬆了。


    「紫苑,你還不懂嗎?no.6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它吸取周遭所有的養分,隻顧自己的壯大,是一個令人討厭的……」


    「寄生都市。」


    「沒錯,你懂嘛。人類會積極驅逐寄生生物。就跟那個一樣。我要驅逐它、毀滅它。隻要那個地方消失了,這裏的人就可以不用再生活在垃圾桶裏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個人的理由。」


    「沒有。」


    「騙人!說隻為自己戰鬥的人,是你。」


    老鼠沉默地聳聳肩。


    「你是為了……複仇嗎?」


    沉默。


    老鼠也不撥開被抓住的手,正麵看著紫苑。


    「你想對no.6複仇嗎?如果是的話……發生了什麽事?」


    「我沒必要告訴你。」


    「我想聽。」


    紫苑抓緊老鼠的手。


    「我想知道,老鼠。」


    老鼠突然笑了出來,非常愉快的笑聲。


    「真是的,跟個撒嬌的小孩一樣。那麽,紫苑……」


    「嗯。」


    「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會協助我嗎?」


    「啊?」


    「你會幫助我拿刀刺向那個你生長的都市的心髒嗎?你會放棄拯救那個都市,幫助我破壞它嗎?我不需要血清,如果真有寄生蜂,正好可以用來從內部混亂no.6。我想看看總是逍遙自在地生活在安全圈內的那群人恐慌、到處逃竄、自我毀滅的模樣。這就是我的理由。你能幫助我嗎?紫苑。」


    紫苑搖搖頭,避開灰色的眼眸。


    「我做不到。」


    紫苑的手被甩開。


    「你總是這樣!吵著要知道,卻沒有任何覺悟。知道是需要覺悟的!如果知道了真相,就無法回頭了,無法回到還不知道時的那個無憂無慮又幸福的自己了。為什麽你連這種道理都不懂呢……?紫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老鼠蹲了下來,用手指著紫苑的下巴。


    「我跟no.6,你選哪邊?」


    紫苑屏息。他知道總有一天要被迫選擇,他早有預感。


    要選哪一邊呢?


    隻要選擇其一,就會失去另一邊。


    他並不想回no.6。如果是這個意思的話,他毫無留戀。


    但是,人就不一樣了。母親、應該已經去別的都市的沙布,還有下城的居民們,全都在那道牆壁的內側,那裏有自己懷念的風景以及記憶。


    老鼠如果連同no.6裏的人、風景、記憶一起憎恨的話,紫苑無法和他站在同一陣線。


    老鼠的手離開了紫苑的下巴。


    「你愛no.6,我卻恨,所以呢……我們終有一天會成為敵人。」


    呢喃,鑽進紫苑胸中的呢喃。


    「我也這麽覺得。」


    老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當時紫苑也渴望知道某些事,他希望了解老鼠的過往。當他對老鼠說「我想知道你的事情」時,老鼠給的答案也是一樣。


    我們會成為敵人。隻不過那時候的老鼠,眼睛笑著,口吻也帶點開玩笑的輕鬆。然而現在卻很沉重,帶著沉重黑暗的呢喃,硬生生地沉入紫苑的內心。


    那是發自老鼠內心的呢喃。


    我們終有一天會成為敵人。


    老鼠站起來,看向牆壁的時鍾。


    「糟了,我遲到了,經理一定很生氣。」


    老鼠背對紫苑。不管聲音或是眼睛,都已經抹去了近乎殺意的陰沉。灰色的眼眸變得明亮,口吻也輕鬆了。


    「老鼠……」


    「好了好了,媽媽要去工作了,小綿羊要好好看家喔,可怕的大野狼會來,絕對不能開門喔。」


    「別太小看我了。」


    老鼠臉色凝重,收起笑容,皺著眉頭。


    「你說什麽?」


    「我說,別太小看我了。」


    「不高興我把你當成小綿羊嗎?那下次換演小紅帽好了,小紅帽很可愛又天真無邪,不知道懷疑也不懂警惕,結果被大野狼吃掉了,很適合你耶。」


    我不會被你激怒的,你愛怎麽嘲笑就怎麽嘲笑吧,我有事要對你說。


    「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我卻看得到。」


    「不懂你的意思。哎呀,這是你最在行的嘛。」


    「你什麽都一分為二,不是愛就是恨,不是敵人就是朋友,不是圍牆的裏麵就是外麵,而且你認為一定非得要二選一。」


    「那是當然的啊,像你一樣老是在分叉路口猶豫不決地煩惱的話,早就變成人肉幹了。那是膽小鬼做的事情。不能逃的,總要選邊站才行。」


    「你從沒想過可能有第三條路嗎?」


    「第三條路?」


    「對。」


    「紫苑,我真的無法理解你說的話,什麽是第三條路?」


    「不需要破壞no.6,隻要讓它消失就好,你從沒這麽想過嗎?」


    老鼠搗著臉頰,深呼吸了一下。雖然他壓抑著不表現在臉上,但是紫苑知道他動搖了。紫苑再往前踏出一步。


    「隻要摧毀外牆就好,這樣它就會消失了。」


    no.6的防禦牆嗎?」


    「沒錯。隻要牆壁不見了,no.6這個地方本身就會消失了。誰都能自由來去。撤掉牆壁跟關卡,這樣就無法區分no.6跟各區了。」


    老鼠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抱著肚子狂笑。


    刺耳的笑聲回蕩在地下室裏。小老鼠們全都嚇得擠在一起,小小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縮小了。


    「這麽好笑嗎?」


    「好笑啊,好笑到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你不隻是天生秀逗,而且還有妄想症。什麽第三條路嘛!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夢話罷了!」


    「老鼠,我是說真的。」


    「我不希罕。」


    這麽講的時候,老鼠的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笑意了。


    「那麽輕易就消失可不好玩,那個都市必須要保持現在這個樣子。盛裝打扮、飽餐美食,盡量癡肥下去吧。當我一


    刀剖開肥胖的肚子,感覺一定很棒。我要將油滋滋的內髒全都拉出來,曝曬在陽光底下。真期待,沒錯,我非常期待春天的來臨。」


    「你愛怎麽笑無所謂,但是我覺得做得到,我相信做得到。」


    「你隻是在找退路,想辦法不讓自己受傷罷了。萬一真的外牆消失了,出現在那裏的可不會是天國唷。是地獄。混亂、失序、鬥爭、掠奪……你不知道那裏的居民受到多少壓抑,不知道那個都市建築在多少犧牲者的屍體之上。因為不知道,所以講得出那種夢話。紫苑,不可能的,那不是調色盤,不可能把各種顏色調合成一種。一邊終究會消滅另一邊。隻有這條路,這就是命運。愛與恨、敵人與朋友、牆壁的內與外,還有你與我,絕對不會合而為一的。」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至少……」


    「至少?」


    「我不會成為你的敵人,絕對不會。不管發生什麽事,就算會被殺,我還是站在你身邊。」


    「說得太好聽了。」


    「是決心。」


    是我自己的意誌,決不會動搖。而且,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我相信在最後關頭非選不可的時候,人終究會選擇安穩,放棄鬥爭;選擇歌曲或書本,放棄武器;選擇愛,放棄憎恨。


    我生信這不會是夢話。是希望。


    我還沒有舍棄希望。我會找出你看不見的路,指引你。


    老鼠別開視線,用鞋尖踢了椅子一腳。


    「跟你在一起,有時候真的會讓我覺得很焦躁,你總是想著理論跟夢想,而且說得很認真。」


    「如果我不認真講,我想你不會聽我說。」


    「夠了,給我適可而止,別再說了。」


    老鼠扶起自己踢倒的椅子,輕輕地拍打褪色的椅墊。


    「像你這種隻會出一張嘴的理想主義者,整天坐在這裏就行啦。別關心外麵的世界,在自己的腦袋裏天馬行空地幻想吧。什麽都別再說了,別煩我了。」


    「老鼠……」


    「我不想聽。聽你說話我會想吐。夠了,真是的,早知道你這麽愛講話,我就不會帶你來這裏了。」


    「我不愛講話,反而是不善於跟人交談。」


    「那你就更應該閉嘴。」


    我不能沉默,不能坐在這裏,關在自己的世界裏,斷絕跟外界的關係。


    我想對你說話,聽你說話,我必須跟你一起摸索生存下去的路。


    搗住耳朵、閉起嘴巴、闔上眼睛。我已經不想再過那種生活了。


    讓我有這種想法的人,是你,老鼠。要我把手從耳朵拿開、張開嘴巴、注意凝視,這些全都是你說的。


    可是,現在你卻要我閉嘴嗎?


    你要說你不想聽嗎?


    「膽小的是誰啊!」


    紫苑不小心吐出這麽一句話。老鼠的表情立刻變得可怕。


    「你說什麽?」


    會吵架嗎?紫苑閃過這個念頭。


    不過,他認為這樣也無所謂。老鼠輕而易舉就能製服自己吧。不論是四年前或是現在,結果都一樣。他完全打不過老鼠,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輸贏……


    他想要跟他肉搏。


    即使被壓在地上、被毆打、被勒到無法呼吸,他都無所謂。隻要一秒鍾都好,他想要站在對等的位置上,用自己的肉體跟他搏鬥。


    隻是,老鼠再度別開視線,完全不看紫苑,朝著門口走去。


    在老鼠快要摸到門把時,外頭傳來沙沙的沉悶聲音。有什麽東西在抓著門。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汪的低吼聲。


    老鼠與紫苑互看了一下。


    「是狗。」


    老鼠打開門。


    一隻茶褐色的大型犬坐在外麵,搖著尾巴,嘴裏叼著白色的包裹。


    「是借狗人的狗……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老鼠從狗的嘴裏接過包裹。


    是一封信。


    他看過之後,嘴角現出微笑。


    「紫苑,給你的,要委托你的工作。」


    紫苑接過信來看。


    非常難讀的一封信。


    信紙本身已經古老泛黃,上麵還有狗的唾液,再加上文字也潦草得可以。即使如此,這封信仍比過去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要讓他雀躍。


    紫苑,要不要來工作?


    幫忙洗狗的工作。


    我忙不過來,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跟著這家夥回來吧,隻要跟著它,「善後者」應該不敢對你出手。就這樣。


    附注,這家夥說你應該滿適合洗狗的。


    「什麽是洗狗?」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洗狗啊。洗借狗人借給人當暖爐用的狗。長毛、性格溫馴的大型狗,全部應該有二十隻吧。有些客人會抱怨有跳蚤或是很臭等等的,不肯付錢,因此他每個禮拜會找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幫狗洗澡。你要去嗎?」


    「當然要去。上麵寫著要不要來工作耶!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有人找我工作了。」


    「有什麽好高興的?你怎麽這麽單純啊。」


    「老鼠,我應該要帶什麽去?要不要帶肥皂?」


    「應該不需要吧。你自己小心別被拉進小巷裏了,男人、女人都要注意。不過有這隻狗跟著,應該不用擔心,我送你一段。」


    「講到這裏,我也很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好想看舞台劇喔。」


    「別得寸進尺。」


    大狗吠了一聲。


    「謝謝,托你的福,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好了,帶我去吧。」


    大狗搖搖尾巴,舔了舔蹲下來的紫苑的臉頰。


    「你幫我舔傷口,真貼心。」


    「你白癡啊!因為有血的味道,所以它才舔你吧。」


    「沒那回事。它很小心地舔著我呢。算起來比你溫柔多了。」


    「別把我跟狗比。」


    老鼠似乎真的感覺很差。


    看著老鼠嘟起嘴,紫苑突然想起他四年前的樣子。紫苑覺得有點好笑,也覺得有點懷念。


    「幹嘛,你笑什麽?」


    「不是,原來你也還保留著純真的一麵,我覺得有點高興。」


    「什麽?」


    「沒有,沒事。好了,麻煩你帶路了。」


    紫苑輕輕地撫摸狗背。


    這樣的動作彷佛是種暗號,大狗馬上往樓梯上跑。紫苑也追著它,離開了地下。


    外頭的陽光燦爛。


    原來如此,這樣的天氣也許真的很適合洗狗。紫苑朝著天空大大地深呼吸。


    在老鼠的眼中,紫苑的身影彷佛被卷入了光線之中。從黑暗的洞穴爬出來時,光線總是耀眼刺目。


    老鼠不喜歡明亮的地方。


    充滿光線的場所,容易變得危險。這一點他清楚得不得了。他無法像紫苑一樣,毫無猶豫地擁抱光輝。


    敵人或朋友、牆內或牆外、愛或恨,還有光或暗。


    所以我說了啊,我們絕對無法相容,我都說了那麽多次了,你還是不懂啊。


    老鼠把已經到嘴邊的歎息吞了回去,吐不出的惆悵與無奈就此沉入心底。


    正當老鼠打算鎖門的時候,一隻小老鼠走到他的腳邊來。


    「你回來了啊。」


    老鼠將它抱到手心上來。它似乎很疲倦,葡萄色的眼睛看起來有點模糊。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小老鼠搖搖頭,吐了一個膠囊在老鼠的手心,裏麵有一張淡藍色的紙條。


    「回信嗎?」


    如果是的話,紫苑會很高興。


    今天似乎跟信很有緣。


    突然,他的心裏飄過一個黑色的東西。黑色的不明物體。沒有形象,隻是黑。


    不安。不祥的預感。


    頭的一角微微地痛了起來。


    嗅出危險與災害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


    靠著這個能力,老鼠多次死裏逃生。


    他覺得這個膠囊裏的東西,有一股很討厭的味道。彷佛是要將他往毀滅裏推的一步……


    他打開膠囊。裏麵是火藍匆忙寫下的潦草字跡。


    沙布被治安局抓走了。救她。火


    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老鼠閉上眼睛,倚靠著門。


    沙布,那個女生被抓走了。


    為什麽……她不是菁英分子嗎?跟紫苑一樣……跟紫苑一樣……


    也就是說,代替紫苑嗎?第二隻贖罪的羔羊。


    為什麽?為什麽需要活供品呢?


    為了隱瞞寄生蜂殺人的事情,所以捏造紫苑是殺人犯,但是殺人犯一個就夠了啊。然而,為什麽……為什麽市府當局需要另一個活供品呢?為什麽……


    不管原因為何,如果那個少女是第二個活供品的話,就不可能被帶到治安局去,一定直接送監獄了。


    小老鼠從no.6回來需要半天的時間。


    來不及了,她一定已經被關進牢裏了。


    測量能力、精心挑選、從小就花費相當的預算跟時間培養的特別課程的學生,為什麽要眼睜睜地毀掉他們呢?


    為什麽?為什麽…


    一定有什麽問題。一定隱瞞了什麽,有大事將發生了。


    老鼠慢慢地站穩。


    猜不透。


    一團謎。


    不過在解謎之前,有一件事必須要先做決定。


    這個該怎麽辦?


    如果把這張潦草的紙條拿給紫苑的話,他一定會去監獄吧。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隻是一心想救沙布地往那裏去。


    單純不解世事的少爺隻為了「不能眼睜睜看著朋友遇害」這樣的理由,即使是毒蛇的巢穴,他也會往裏頭鑽。專程送命上門。


    那麽,要撕掉嗎?


    撕掉倒很簡單。沙布這名少女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隻不過是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她會變成如何,又關自己什麽事?就這樣放著不理她也無所謂,沒有什麽會因此改變。


    但是,如果紫苑死了,自己的內心會有很大的改變吧。


    不想看著他死。那大概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被殺的紫苑,而是必須活著看著那具屍骸的自己會很難受。又必須再一次活著忍受地獄之火的焚燒。


    開什麽玩笑。我已經受夠了!


    我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一次品嚐獨自被遺留在人世間的痛苦了。


    不想失去?痛苦?


    老鼠嗤了一聲。


    怎麽會這樣!他差點腿軟。


    將紫苑從治安局的手裏救出來,是為了還他人情。不過如此而已。自己從來也沒有想要跟他有什麽關聯。


    不僅是紫苑,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任何人有所關聯或是心靈相通。


    對他人的思念,比光明還要危險。絕對不能跟他人有任何關聯。不管是男是女,隻能跟他們有隨時可以斬斷的關係。


    絕對不能對任何人敞開胸懷!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


    老婆婆最後的遺言,他差一點又要違背了。


    不想失去。


    痛苦。


    老鼠仔細摺好火藍的字條,放回膠囊裏。


    失去跟痛苦,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就算紫苑死了,他也不一定會有失落感或是痛苦啊。就算有,也許隻是極短的時間而已。


    到時候自己可以自由地使用床跟浴室,不用擔心湯的量,不會有人間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不會有人跟自己說話,也不需要闔上還沒看完的書,專心聆聽對方說話,更不需要壓抑焦躁去回答對方的問題。


    回到原來的生活。不過如此而已。


    隻要把裝有紙條的膠囊交給他,然後轉身就好,不要扯上關係就好。不過如此而已。


    老鼠猛然打開門。


    隻有書跟少許家具的房子。


    厚重牆壁圍繞的地下室,是最適合老鼠的巢穴。


    冰冷黑暗,看起來比平常寬敞。


    冰冷、黑暗、寬敞的感覺朝著老鼠襲來。


    跟他人有關聯就是這樣.獨自一個人就變成無法生活下去。


    人生四處都設有巧妙的陷阱,自己就被其中一個逮住了。


    還來得及嗎?


    「老鼠,怎麽了?」


    紫苑站在樓梯上方通往地麵的入口處喊著。


    「大狗一直拉我,你快來啊。」


    紫苑的身影在正午的逆光中,他的身影輪廓漆黑一片。


    還來得及嗎?


    紫苑,沒有你我還能活下去嗎?


    我能在多少會有點痛苦的覺悟下,逃離你這個陷阱嗎?


    我能斬斷跟你的關係嗎?


    「老鼠?」


    從地麵上傳來的聲音裏帶著訝異。


    「沒事,我馬上上去。」


    老鼠關上門。


    狗吠聲、光線、風聲。


    老鼠重新卷好超纖維布,一步一步地爬上樓梯,一步一步地走向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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