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婦人們,在我們之間,憐憫就如同讚賞一般,因為神聖的正義,殘酷已遭到嚴厲報複了。我想跟各位談這件事,驅趕各位心中的殘酷,因此我想告訴各位一個愉快,但是又值得同情的故事。


    (《十日談》 薄伽丘 野上素一編譯 社會思想社)


    走在悶熱的草叢,看著自己的腳,非常小。草很高,高到肩膀附近。


    我發現自己非常渺小,幾乎快被可怕的茂密草叢淹沒。抬頭望見的天空,蔚藍又遙遠。風停了,非常炎熱。


    有人叫我。


    叫的是真正的名字,已經好久沒人這樣叫我了。空氣在振動。風搖曳著頭頂上的樹枝,綠的味道更濃了。


    是誰在叫我呢?誰知道這個名字呢?


    我聽見歌聲,還有昆蟲振翅聲。眼前有黑色影子掠過。


    一個,一個,又一個。以蔚藍為背景,無數的昆蟲飛舞著,描繪著圓形。


    靠近就分散到四方,然後又集中在同一處。


    是舞蹈。


    配合歌聲舞動著。


    過來。


    是個溫柔的聲音。


    我來教你唱歌。教你為了生存的歌。過來我這邊。


    我的名字被呼喊著,再三呼喚。好懷念的聲音。但是我動不了。


    振翅聲愈來愈大聲。在耳邊不斷回響,振動空氣。黑色影子亂舞。


    啊啊,這片風景……


    「老鼠!」


    被叫回來了,被一股強大、真實的力量拉回來了。


    歌聲、呼喊聲、振翅聲、濃鬱的綠色味道,全都消失了。


    「回答我,老鼠!」


    眼裏映著淡淡的光。冰冷的布壓著我的脖子,好舒服。


    「紫苑……」


    「你醒了嗎?看得到我嗎?」


    「還可以。」


    「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裏嗎?」


    「床上……你抱我過來的嗎?」


    「一加七呢?」


    「啥?」


    「加法,三加七等於多少?」


    「幹什麽?猜謎嗎?」


    「認真回答我!三加七?」


    「十……」


    「嗯,正確。再來,三的七倍呢?」


    「紫苑,我說你啊……」


    「三的七倍,認真回答我。」


    「二十一。」


    「正確。那今天晚餐吃了什麽?」


    「我吃過晚餐這種東西嗎?噢,我吃了兩塊番薯乾,喝了一點羊乳。我還從借狗人那裏敲了一袋軟掉的餅幹,差點就被他咬了。」


    「覺得頭暈嗎?」


    「完全不會。」


    「想吐嗎?」


    「還好。」


    「頭痛呢?」


    「也沒有。」


    「發生什麽事了……你暈倒的時候,有什麽感覺?說得出來嗎?」


    紫苑的眼睛凝視著我。他的眼底一片光亮,讓人聯想到冰凍的湖麵。


    「風……有風在吹。」


    「風?」


    「吹著風,帶走我的魂魄。」


    風帶走魂魄,人掠奪心靈。


    大地呀,風雨呀,天呀,光呀。


    將所有都留在這裏。


    那個聲音似乎是這麽唱著。


    不太記得了。倒是喉嚨好渴,渴得好痛。


    紫苑遞來一個白色杯子,裏麵裝滿清澈的水。一口喝光。紫苑遞來的水,如同慈悲的雨水,滋潤乾枯的大地,流進我的體內,慢慢滲透。難以形容地好喝。我鬆了一口氣,開口問:


    「紫苑,你該不會擔心我的腦部出現障礙吧?」


    「你突然昏倒耶,我當然會懷疑啊!」


    摸摸脖子。順著下來,摸摸從敞開的襯衫看得到的胸膛。似乎沒有異常,至少沒有肉眼看得到的異常。


    「不是寄生蜂。」


    紫苑鬆了一口氣。


    「頭發跟皮膚都沒有變化,跟它們沒關係。」


    「好可惜。有像你一樣的頭發也很不錯啊!」


    「別講那種難笑的笑話,你一下子就不醒人事,一點都不好笑。」


    「隻是單純的貧血啦。」


    「貧血?你隻是貧血?」


    「你幹嘛那麽激動啊!」


    「老鼠。」


    紫苑坐在床上,再度歎了口氣,說:


    「不要太有自信了。」


    「什麽意思?」


    「別太相信自己了。你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會生病,也會受傷,這點你別忘了。我不是醫生,也沒有醫學知識。但是,剛才你那種昏倒的方式,應該不是單純的貧血。」


    「謝謝你的關心。我明天會去醫院接受精密檢查。如果需要住院的話,我會住最頂樓的貴賓室,你一定要來探病喔。」


    「老鼠,我不是在開玩笑。」


    「羅嗦!」


    怒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生氣。並不是慌亂到無法控製情緒,也不是憎恨眼前的人。然而,語調卻激昂了起來。


    沒有人這麽真誠地在乎我,我不想有人真心擔心我,不想有人關心我。在乎、擔憂、關心,都很容易就被納入名為愛的範疇裏。我不認為那些東西是必要的,沒有也能活下去,我就是這麽活過來的,所以我不需要。


    紫苑不明白這件事。在這個地方生活,他懷抱了太多不必要的東西。也許我是對他的那份無知、那份愚蠢憨直感到煩躁吧。


    「手指頭沒有麻痹的感覺吧?也沒有腫起來……」


    紫苑的手觸摸著放在床上的手,輕壓著。他很認真、冷靜地查看是否有麻痹、浮腫的情形。似乎完全無視於老鼠的怒斥。


    無知、愚蠢,而且遲鈍。


    老鼠揮掉紫苑的手,從床上跳了下來。


    「老鼠,不行啦,不能急著下床。」


    「我教你。」


    「什麽?」


    「我教你跳舞。」


    「你在說什麽啊,你需要安靜休養。」


    「來啊,快點!」


    老鼠拉著紫苑的手臂,強迫他站起來。用手握住他的腰。


    「看,果然如此。」


    「什麽?」


    「我果然比你高。」


    「那有!我們差不多吧。」


    「嗬嗬。王子,你跳過舞嗎?」


    「沒有。」


    「我想也是。那麽,首先從初步的舞步開始。喂,挺胸,抬頭,別看下麵。」


    老鼠哼起旋律。


    「不要啦,我不會跳舞啦,而且,在這裏跳太危險了,地方這麽狹窄,我們


    在這裏轉來轉去,書會倒下來。」


    「我不會跳得那麽粗魯。好,在這裏轉身。後退。再一次,轉身。唷,跳得不錯啊。」


    「我隻是被你拉著而已。」


    「那也很厲害啊,你的動作很輕盈。前進,轉身。很好,跟上旋律羅。重複一開始的舞步。跳啊,跳吧,紫苑。」


    紫苑本想說些什麽,不過還是作罷,隨著老鼠的腳步舞動。他聆聽著從老鼠的嘴裏哼出來的輕鬆旋律,踩著舞步。暖爐的火焰,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小老鼠們全都擠在一起,從堆積如山的書堆上低頭盯著他們看。


    「哎喲!」


    腳打結,紫苑跌坐在床上,喘著氣,額頭上都是汗珠。


    「還真累,原來舞蹈是全身運動。」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好像又變聰明一點了。然後呢?」


    「嗯?」


    「我喘得這麽厲害,你卻一點也沒事。你想說的是這


    個?」


    「算吧。」


    「不論是體力、運動能力、身體的強壯,你都遠遠勝過我,不需要多餘的擔心。你想這麽說吧?」


    「我不會講得那麽露骨。」


    紫苑站起來。站在老鼠麵前,伸出手來。那隻是一瞬間的動作。


    啊?


    脖子被抓住了。說是被抓住,其實隻是指尖輕輕碰觸而已。然而,老鼠卻全身不寒而栗。彷佛被陷阱抓住的野獸一般,顫栗貫穿全身。


    「我以為……那家夥會從這裏出來。」


    紫苑輕聲說著。聲音似乎卡在喉嚨,傳來的是低沉沙啞的喃喃聲。


    「你暈倒的時候,我想到的就是這個。我以為你……會死。老鼠,我不是為了你。」


    「什麽意思?」


    「我不是為了你才擔心你的身體,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逃避恐懼,所以關心你的。」


    紫苑拿開手。老鼠這才發現直到紫苑的手離開,自己都不敢呼吸。


    「老鼠,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很清楚知道……失去你,對我而言,是多麽可怕的事情。我想,我應該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你,害怕到無法忍受。我隻是想確定,你絕不會從我的麵前消失而已。也許你會嘲笑我、輕視我,不過,這是我的真心話。」


    那是坦率、單純的愛的告白。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多麽直截了當、多麽赤裸裸、多麽愚蠢的告白啊!紫苑現在犯下將自己的愚蠢、懦弱、脆弱公諸於世的錯誤。然而,老鼠卻無法嘲笑他,也無法瞧不起他。並不是因為被他的坦率打動,也不是因為甜蜜的告白而心動。


    這家夥……究竟……是誰?


    「晚安。」


    紫苑低著頭,從老鼠身邊走過。


    「我睡地上。總之,今晚你好好睡。你出了很多汗,消耗的體力應該超乎你的想像。」


    「……好。」


    老鼠好不容易擠出回應。當紫苑的背影消失在書堆裏時,他忍不住搗著脖子,深呼吸。


    無法逃避。


    我無法逃避紫苑的手。脖子是人類的弱點之一,些微的小傷或衝擊,就可能要命。我居然無法撥開伸過來摸脖子的手。紫苑沒有殺氣,然而我並不是因此大意,也沒有主動接受他伸過來的手。


    我隻是無法避開,居然這麽輕易就被抓住了。


    我無法看穿紫苑的行動,無法逃避,也無法拒絕,才會輕而易舉就被他抓住。如果紫苑是敵人,如果紫苑有殺意,如果那隻手握著刀子,我絕對會被殺。一聲都來不及喊、來不及叫,就平躺在地板上,被殺掉了。


    一刀斃命。


    當脖子被紫苑的手抓住的瞬間,自己心底潛藏的感情,並沒有絲毫縱容。隻有恐懼,隻有害怕。自己曾經多次經曆過危險,也曾多次認為自已就到此結束。然而,對眼前的對手覺得恐懼、驚怕、身體僵硬不能動的事情,一次也沒發生過。


    那雙眼睛、那個動作、那種壓迫。


    這究竟是什麽!


    老鼠緊咬著牙齒。


    傳來小老鼠在地板上竄動的腳步聲。


    「克拉巴特、月夜,你們都安靜點。好了,過來。」


    紫苑叫著小老鼠們。當毛毯翻動的聲音、小老鼠們的鳴叫聲都靜止後,書櫃的那一頭,完全沒有了聲響,也沒有人活動的感覺了。一切都包圍在寂靜裏。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天真、但是真誠的告白,與輕而易舉抓住老鼠的動作。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是,情感消失在紫苑的眼裏。


    那並不是吐露愛意者的眼神,那的確是抓住他人弱點,捕獲者的眼神。我猜他本人應該沒有發現吧。


    什麽都不懂的,其實是我吧?


    一個擁有優秀的頭腦與溫柔的心,在溫室長大的少年,完全不懂憎恨、抵抗、戰鬥。懂得包容他人,卻無法傷害他人。也許能守護他人,卻無法攻擊他人。跟破壞、殘虐、冷血都搭不上邊的人,隻能成為太陽的人。他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嗎?如果不是的話……


    來曆不明的人。


    救他、被救、共同生活、度過每一天。兩人的關係比誰都還要親密。雖然厭倦那樣的關係,覺得擔憂,卻無法斬斷:心底的某個角落還是需要他,甚至把他當作依歸也說不定。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你。


    紫苑所說的話,也是自己的想法。雖然覺得懊惱,但如果是事實,也隻能承認。隻是,話雖如此,今天第一次,從認識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失去了這名叫紫苑的少年。


    老鼠再一次用力緊咬牙齒。生鏽齒輪轉動般的低啞聲音,在心底深處回蕩著。


    我想我並不是失去他,而是一開始就沒擁有。


    我隻看到了燈光照耀下,明亮的部分。我看過泥土中的樹根多過地麵上的花朵,看過沉靜在黑暗中的部分多過陽光照耀的部分,一直以為自己的視力很好,也總是很有自信。


    沒想到其實什麽都看不清楚,什麽都不了解。


    天真爛漫的笑容、毫無防備的動作、真誠的眼神讓我目眩,什麽也沒看見。


    並不是迷失了,而是一開始就沒看見。


    老鼠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紫苑,你,究竟是何許人?


    老鼠在心底對著裹在毛毯裏和小老鼠睡在一起的少年問。


    你,究竟是誰?


    那是突然發生的事情。


    一大早就雪雲密布,馬路全都結冰,過了午後仍沒有融化的跡象。天空飄著雪,寒風吹過西區的市場。那天就是這樣的天氣。


    借狗人那裏,有一隻老狗斷氣了。


    「他是我媽媽的兄弟。」


    借狗人在冰凍的地上挖著洞,突然這麽說。


    「那麽,不就等於是你舅舅?」


    「也許吧。這下子,能講我媽媽的事情的對象,又少了一個了。」


    「不過……它應該年紀很大了吧?」


    「嗯。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已經近百歲了。所以,我想它走時應該沒什麽痛苦。直到昨天,我還要小狗仔們舔它呢。早上起來時,天氣變冷了,誰也沒注意到它。直到睡在一起的小狗仔們發現它全身冰冷,嚇一大跳,嗚嗚嗚地叫著,告訴我這件事,我才知道它往生了。」


    「它很厲害。」


    「是啊!」


    地麵冰凍、堅硬,用粗糙的鏟子、木板塊挖,進展很慢。


    「老鼠。」


    紫苑抬頭看著坐在廢墟牆壁上的老鼠,出聲叫他。


    「你有空也下來幫忙吧。」


    「我?為什麽我要挖狗墓?愚蠢。」


    借狗人哼著說:


    「紫苑,算了吧,我不要那種家夥來挖我的狗墓。」


    「可是要他唱歌啊!」


    「送葬的歌嗎……?」


    「是啊,讓他引導魂魄。老鼠,可以吧?」


    「送葬歌很貴哦,要銀幣三枚。」


    借狗人扔掉鏟子,張牙咧嘴地咒罵:


    「你給我下來!你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千,我要咬斷你的喉嚨!」


    「你咬得斷的隻有發黴的麵包吧。對了,你房間的櫥櫃裏,好像還有餅幹吧?我去拿來當午餐。」


    「開、開什麽玩笑!站住!不準你碰我的餅幹,老鼠!」


    借狗人一腳彈跳上瓦礫堆,追了上去。老鼠早就不見蹤影了。


    「唉,你們兩個都回來啊!老鼠,你不是說要我待在你的視線範圍內嗎?借狗人,你放著你舅舅不管嗎?」


    沒有人回答他。結果,紫苑一個人挖洞,埋


    葬了一隻年老衰弱而死的狗。


    當借狗人喘著氣,衝進房間裏時,老鼠已經坐在桌子上,手裏抓著餅幹袋了。


    「還來!」


    借狗人用力瞪著老鼠。他不認為這招有效,沒想到老鼠二話不說就丟還給他,反倒讓他大吃一驚。


    「什麽嘛,你不餓嗎?」


    「咦,我說餓的話,你會請我吃嗎?」


    「開什麽玩笑!給狗吃的飼料有,給你吃的餅幹,一塊也沒有。」


    借狗人將袋子放回櫥櫃裏。雖然是舊式櫥櫃,但是還是有上鎖,沒想到老鼠三兩下就打開來了。


    真是完全不能疏忽。本來就不能讓這家夥有機可乘就是了。


    借狗人重新上鎖後,轉身。老鼠還是以同樣的姿勢坐著。


    他從地板上拾起小石頭。這間房間在已經廢墟化的飯店內,應該算是比較堅固的建造,牆壁、地板都還好好的,沒有崩塌。不僅足以抵擋風雨,就居住空間而言,在西區算是很棒的那一類了。


    然而,話雖如此,房間內也開始出現崩壞的跡象。牆壁上,鑲上去做為裝飾用的小石頭,開始剝落了。仔細看,勉強可以看得出來是被塗成藍色的小石頭。借狗人輕輕握著這種小石頭。


    「老鼠。」


    當老鼠轉過來時,借狗人便用力丟過去。老鼠隻是皺眉,稍微歪頭,避開藍色小石頭。


    「老鼠。」


    借狗人再一次叫他,這次什麽也沒丟。


    「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有煩惱嗎?」


    「煩惱?」


    「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麽煩惱。」


    「啥?」


    兩人相視,幾乎在同時輕輕笑了出來,然後沉默。先開口的人是老鼠。


    「自我出生以來,一次也沒煩惱過。」


    「我猜也是。」


    「你應該也是吧?」


    「我?我常常煩惱啊。狗的飼料、明天的夥食費,這些都是煩惱。我有狗,


    雖然它們能依靠,卻也是沉重的負擔。我不能讓它們餓死,不像你這麽輕鬆。」


    「輕鬆……借狗人。」


    「幹嘛?」


    「真人狩獵快到了,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你的感覺,是嗎?」


    「對,我的感覺。我是不是應該說出來呢?」


    「你要告訴誰?」


    「西區的居民啊!」


    借狗人眨眨眼睛,凝視著老鼠的側臉,問:


    「告訴他們有真人狩獵,叫他們逃嗎?」


    「對。」


    「逃?逃去哪裏?」


    老鼠沒有回答,隻是微微眯著眼睛看著自己的靴子,看起來像是專心三思在深思熟慮的樣子,也像是很猶豫的樣子。


    「如果no.6那些好心人士,公布哪一天的什麽時候到什麽時候,要進行真人狩獵的話,那還沒問題,隻要那期間逃走就好了。但是我們不知道啊。你說是這幾天,那也不過是你的第六感而已。也許是五分鍾後,也許是一個禮拜後也說不定啊。如果會因為這麽噯昧不明的情報就逃避的話,誰也沒辦法住在這裏嘛。就是因為沒地方可逃,就是因為除了這裏之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生存,所以大家才會留在這裏。」


    借狗人一邊說,一邊覺得,這種事情這家夥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在這個地球上,兼具人們能夠生存的各種條件的地方,很少。除了成立為都市國家的六個地方之外,應該沒有了吧。借狗人不知道,跟其他五個都市相比,no.6包括周邊地區的環境特別豐腴。為了生存,人們聚集在此;離開這裏,等於找死。人們不是因為知識、情報知道這一點,而是靠本能察覺到的。


    無法逃避,無處可逃。真人狩獵幾年一次,運氣好的話,可以逃得過。那麽,何不待在這個地方,反正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放棄與活下去的抉擇。結果,大家都選擇留在這裏。


    因為隻有這裏能活得下去。所以是地獄。


    「這種事,不用我講吧?」


    借狗人故意大聲地哼了一下。是啊!老鼠回答。


    這家夥怎麽了?


    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嗎?


    膽怯?老鼠嗎?


    借狗人不自覺搖頭。長發在背後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不可能。借狗人不喜歡老鼠,甚至覺得他是危險人物。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老鼠絕對不會將重要的部分暴露出來,也有很殘酷薄情的一麵。每次看到他熟練地使用小刀,他就很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曾經這樣殺過許多人。


    如果可以的話,他不想跟他有牽扯。這是真心話。話雖如此,但是他很清楚老鼠這個人不會姑息、膽怯,做事小心翼翼,絕不會怯場。


    這家夥決定潛入監獄。既然決定了,就一定會去做吧。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害怕、膽怯。


    也許是發現借狗人訝異的表情,老鼠輕輕聳聳肩。


    「是啊,沒錯,不用你講也知道。隻是……」


    「隻是什麽?」


    「紫苑沒這麽說嗎?」


    「說要叫大家逃嗎?」


    「是啊!」


    「很像那個天真少爺會講的話……但是,紫苑對真人狩獵的事,還不是很清楚。」


    「他已經察覺到了。」


    老鼠從桌上跳下來,拾起滾落在牆壁邊的小石頭。


    「那家夥雖然天真,但並不遲鈍,應該早就察覺真人狩獵是什麽東西了,雖然還沒有真實的感覺。」


    「哦。那家夥變聰明了嘛,看來終於了解西區的現狀了。」


    「大概吧。」


    老鼠用指尖轉動著小石頭。借狗人脫口而出問:


    「你在堅持什麽?」


    美麗的深灰色眼眸蒙上一層陰影,看起來有些動搖。借狗人看過類似的遊移眼神。他看過很多次,在瀕臨死亡的孩子們眼中。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麽如此痛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因為痛苦、迷惑、恐懼,不知不覺睜大了眼睛。雖然不完全一樣,但是很類似。


    「你在怕什麽?」


    這也是不小心脫口而出。


    你果真害怕著什麽嗎?


    不是監獄,也不是真人狩獵。那些也許會為老鼠帶來生命危險,但是不會讓他恐懼。那麽,究竟是什麽……


    紫苑?


    借狗人皺著臉,打了一個小噴嚏。


    「你覺得我害怕?」


    「不……」


    紫苑跟老鼠之間有什麽關係,有怎樣的糾結,借狗人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不關他的事。隻是,他覺得紫苑不可能與老鼠為敵,絕對不可能。而且,就算那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少爺變成敵人,又有什麽殺傷力呢?


    借狗人深呼吸。


    隨便啦,總之,不想再跟這些家夥糾纏了。他對著老鼠揮手。


    「算了,你快滾。」


    「那你得先道別啊!」


    「跟你這種家夥道什麽別啊,老鼠?」


    老鼠雙手覆蓋著臉。搖搖晃晃,往牆壁靠。接著滑了下來,跌坐在地上。


    他雙腳彎曲,把臉埋在裏麵。


    「老鼠,你怎麽了?」


    沒有反應。


    「老鼠,你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啦。這是哪一出戲?你可別指望我指導你


    「又來了……」


    「什麽?」


    「又來了……我又……聽到有人唱歌了。」


    老鼠的聲音顫抖,呼吸也很紊亂,聽起來像是微弱的呢


    喃聲。


    風……帶走魂魄……人掠奪……心靈。


    「老鼠,你在講什麽?你振作點。」


    這家夥有病。


    借狗人蹲下來,將手放在老鼠的肩膀上。


    「你等一下,我去叫紫苑來。」


    老鼠用一股大到借狗人幾乎要叫出來的力道,拉住借狗人的手。


    他單手壓著額頭,慢慢站起來。深呼吸。


    「喂,老鼠?」


    「我沒事。」


    「看起來不像沒事耶……好吧,反正你有什麽三長兩短,也不幹我的事。」


    「彼此、彼此。」


    老鼠放開借狗人的手,邁開腳步。紮紮實實的腳步。


    「啊,對了。」


    老鼠在門口回頭,動了動指頭,突然,指間夾著一枚銀幣。


    「那、那該不會是……」


    「你猜對了。櫥櫃後麵居然有道暗門,你住的房子還真帥,借狗人。」


    「不、不會吧,你打開了?」


    「當然。這一枚銀幣就當紫苑今天的薪水,我收下了。還有餅幹一袋。」


    「你、你連餅幹都拿?別太過分了!」


    「沒有潮濕,也沒有發黴,真是高級的餅幹,這下能有個享受的午茶時光了。謝啦。」


    就在借狗人要撲上去時,門關上了。


    埋葬了一隻年老力衰的狗。


    蓋上泥土,將借狗人從瓦礫中找來的石頭放上去,當作墓碑,然後雙手合十。幾隻小狗坐在紫苑旁邊,對著剛完成的墓搖尾巴。


    背後有動靜。


    幾乎完全聽不到靠近的腳步聲,因此紫苑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是誰。


    「你在做什麽?」


    老鼠問。


    「對著墓拜拜啊!」


    「你在為狗祈禱?」


    「它在這塊土地上,平安過完一生,我覺得它很偉大。」


    老鼠用靴子踢著小石頭,點頭表示同意。


    「是啊,的確,你說得沒錯。能在這裏壽終正寢,簡直就是奇跡。在不合理的世界裏,平穩地死去。嗯,的確值得尊敬。」


    「一起祭拜吧?」


    「不,我就不用了。好,我們回去吧,你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你從借狗人那裏搶來餅幹了?」


    老鼠豎起指頭,搖了搖,說:


    「高貴的王子,怎麽能這麽說話呢?你應該要慎選用詞哦。」


    「你真的搶了。」


    「是你的薪水,挖墳墓的報酬啊。還有這個。」


    老鼠的指尖出現一枚銀色的錢幣。


    「一枚銀幣加上一袋餅幹,你敲太多了吧?」


    「有什麽關係。我可是介紹了兩枚金幣的工作給那家夥,這枚銀幣算是仲介費。走吧,我們到市場去買肉乾回家。」


    紫苑與老鼠並肩同行。本來在腳邊嬉戲的小狗們,送他們到廢墟外。


    「借狗人呢?怎麽沒看見他?」


    「他在哭。」


    「你把他弄哭啦?」


    「那家夥超愛哭。愛說大話,又那麽愛哭。他很不甘心被我搶了銀幣跟餅幹,現在哇哇大哭呢。」


    「好可憐……老鼠……」


    「什麽?」


    「我在想借狗人說不定……是……」


    「他怎麽了?」


    「嗯……沒有,沒事。抱歉。」


    兩人爬上快要崩塌的石階,往組合屋林立的市場走。風從正麵吹來,幾乎要將身體的熱量連根拔起。


    沙布還好嗎?她冷不冷?餓不餓?


    我喜歡你,紫苑,我比誰都要喜歡你。


    當時,紫苑無法回應少女的心意,今後也沒辦法吧。他無法像沙布所希望的那樣愛她,但是,他可以用別的方式愛她。


    沙布,你一定要活著。


    等我。求求你。


    風更強了。紫苑縮著身體。


    「你在想什麽?」


    風吹動頭發。老鼠望著紫苑問。


    「我在想沙布。」


    「別著急……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著急也沒用,這點你要記住。」


    「嗯。」


    「帽子戴低一點。小心『善後者』,要是被看到那就麻煩了。」


    老鼠都還沒說完,在組合屋前喝酒的一堆人當中,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就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別走,小兄弟們。」


    沒錯,就是之前纏上紫苑的男人。紫苑記得那男人手臂上的蛇刺青。


    「你們不就是之前那兩個欠揍的小鬼嗎?好呀,你們來的正是時候,今天我會好好招待你們。」


    真是的。老鼠咋舌,同時若無其事地揮動右手。一顆藍色的小石頭直擊男人的眉間。男人發出悲鳴,身體往後仰。紫苑撥開來往的行人,往前跑。


    「這邊。」


    老鼠從後麵追來,滑進小巷裏,蹲下。「善後者」們發出怒吼聲,從旁邊跑過去。


    「糟糕,下次遇見,可不是被揍兩下就能了事的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隻有我要有心理準備嗎?」


    「我會逃。」


    「我也會逃啊!」


    老鼠小心觀察四周,然後輕輕地從小巷裏爬出來。男人們發出怒吼聲,四處找人的情形,在這裏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因此,人們仍舊若無其事地走著。


    「的確,你逃命的速度變快了。跟之前相比,進步種速哦,紫苑。」


    「你訓練出來的。啊,之前好像也講過同樣的話。」


    老鼠笑了。不是苦笑,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是一種耀眼奪目的笑容,紫苑都看傻了。


    「伊夫!」


    小巷底傳來大叫聲。


    「你在這裏做什麽?」


    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個頭不高的男人,一臉興奮地站在那裏。他戴著一頂寬帽子,顏色偏黑,脖子圍著一條同色係的絲巾。雖然不太適合他,不過在西區,這樣的裝扮很罕見,看起來滿瀟灑的。


    「啊……經理。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為什麽不來劇場?你不登台就沒戲唱了。你是什麽意思?」


    「有很多因素……我想休息一陣子。」


    「休息?你在說什麽啊—店裏的客人幾乎都是來看你的耶,你想搞垮劇場啊?」


    接著,經理換了一副嘴臉,臉上帶著近似卑躬的笑容。


    「我說伊夫啊,我們就把話說開吧。如果你有什麽不滿,隨時可以告訴我啊。」


    「不滿啊……很難耶。」


    「沒有嗎?那……」


    「是太多了,如果要一樣一樣說,可能要講到明天早上。」


    「伊夫,算我拜托你啦。如果是薪水的問題,我一定讓你滿意。要是今晚沒辦法,那明天開始來吧。」


    傳來聲響。這個聲音,紫苑一輩子也忘不了。牢牢縈繞在耳朵深處,刻印在記憶裏,重複出現在夢回中的聲音。


    破壞的聲音,殺戮的聲音,死亡的聲音,絕望的聲音,悲鳴、嘶吼、哭泣、腳步聲,全都融合在一起,變成糾結、纏繞、扭曲、人間煉獄的聲音。地獄就在紫苑的眼前現形了。


    人們拚命逃竄。組合屋倒了,帳棚被撕裂了。


    「是真人狩獵!」


    有人呐喊著。


    真人狩獵!


    真人狩獵!


    真人狩獵!


    連呼嘯的風聲都靜止了。


    有一個老人跌倒了。還來不及扶起他,無數的人群就踏過跌倒


    的老人,狂奔離去。


    「開始了。」


    老鼠吞了口口水。他回頭,對經理喊:


    「快逃!」


    頭上傳來爆炸聲。空氣掀起了震波,一股讓人麻痹的衝擊撞了上來。本來是肉店的組合屋被炸得四分五裂。


    「紫苑!」


    紫苑被撞開,老鼠撲了上來。


    他被壓在地上,無法呼吸。耳邊傳來老鼠的聲音。


    「紫苑,你沒事吧?」


    「沒事。」


    現在不是昏倒的時候。開始了。就在此時此刻,揭開序幕了。


    老鼠起身,紫苑也跟著站了起來,發出輕微的呻吟聲。看見天空了,頭頂上是一片灰茫茫的天空。原本遮住視線的組合屋二樓部分,已經被炸開、消失,揚起一陣飛塵。


    「那個人呢?」


    「誰?」


    「你叫他經理的那個人。」


    「啊,逃走了吧。運氣好的話,可以逃得掉,運氣不好的話……就會變成那樣。」


    老鼠用下巴指著。一隻滿是鮮血的手腕,被壓在崩塌的牆壁下。那是一隻毛茸茸的粗手臂。


    「應該是肉店老板。」


    是真人狩獵。


    救命!


    神啊!


    可惡!


    會被殺。


    快逃、快逃、快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邊充斥著隻字片語。老鼠跟紫苑兩個人為了不被人群推走,於是在已經變成瓦礫堆的牆壁陰暗處坐下。


    肉店老板的那隻手,就在距離不到一步遠的地方。


    「老鼠,這就是……」


    「你看。」


    紫苑朝著老鼠指的方向看去。


    「啊……」


    聲音跟氣息都卡在喉嚨裏。


    兩台裝甲車並行開來,阻擋著去路,以如同步行的速度,緩緩往市場中央前進。完全看不到組合屋了。組合屋簡直像紙糊的一樣,啪哩啪哩地被裝甲車壓碎。


    「老鼠,那個裝甲車……」


    「嗯,看起來像舊型的,不過應該有最新型裝備。把肉店二樓炸吹的是衝擊音波,原來已經可以實地使用啦?還是隻是在這裏試用而已呢?」


    「我不是說這個,那個……是no.6的?」


    「至少不是我的。」


    紫苑從不知道,原來no.6有軍隊。


    在紫苑出生以前,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六個都市國家曾齊眾一堂,簽定和平條約,明文規定放棄軍隊,並禁止擁有、開發、使用武器。因為國家之間的戰爭破壞了大自然,導致國土荒廢,危害到人類的生存。六個都市國家為了記取教訓,免於滅亡,於是簽訂條約,並發誓遵守。


    這個條約在拜伯倫古城簽定,因此取名為拜伯倫條約。


    不過,紫苑已經不再驚訝了。


    如果no.6是一個虛構的桃花源,那麽,軍隊、士兵、武器,這些企圖壓製、統治、抹殺他人的東西,比什麽都適合那個都市。


    紫苑盯著緩緩靠近的裝甲車,靜靜地歎了口氣。老鼠在旁邊笑了出來。


    「我以為你會更狼狽,看來你變得非常堅強哦。」


    「你訓練出來的。」


    「當你的教練真有成就感。不過,才正要開始而已哦。」


    「嗯。」


    人們一窩蜂慌亂竄逃,又突然被推擠了回來。因為前方出現同樣的裝甲車,阻擋了人們的去路,悲鳴聲瞬間高漲。人與人互相推擠,如同骨牌一樣一麵倒,尖叫、哭喊,層層的人群,不知不覺全都集聚在市場正中央,正好是紫苑跟老鼠藏身之處,就在被破壞掉的肉店前。肉店、對麵的酒店、旁邊的二手衣店、賣乾貨的店,全都被破壞殆盡。也許是為了方便捕捉,所以有計劃的爆破也說不定。不知道什麽時候,群眾外圍,站滿了手持槍械的士兵。


    「安靜!」


    一道粗厚、低沉的聲音從裝甲車上傳來。


    「請救救他,請救救這孩子。」


    一名母親懷抱著還在吃奶的嬰兒,毫無目標地連聲求救。沒有人回應她。


    「求求你,這孩子都還沒一歲,請饒了他。」


    嬰兒在母親的懷裏,突然嚎啕大哭。


    「求求你……不要殺他。」


    紫苑緊咬下唇,全身發抖。


    該怎麽辦?我能做什麽?我能……什麽都做不到。


    汪。


    狗叫聲。紫苑回頭,看到了從瓦礫間探頭出來的狗,是借狗人的狗,是幫借狗人送信給紫苑的那隻狗。前不久,紫苑還很仔細地幫它洗澡,以示感謝。那是一隻茶褐色的大型狗。紫苑對著那名母親伸出手。


    「嬰兒給我。」


    母親抱著哭個不停的嬰兒,突然睜大眼睛。


    「快點,給我。」


    「你要對我的孩子做什麽?」


    「也許他能得救,快點。」


    紫苑從母親的手裏,半強迫地把嬰兒接過來。他脫掉外套,將小小的身軀包起來,然後放在瓦礫堆上。狗在旁邊舔著嬰兒的臉。哭聲停了。茶褐色的狗毛跟崩塌的牆壁同色,並不顯眼。


    也許,這孩子能得救。也許……


    「交給你了。」


    狗靜靜地搖著尾巴。


    「孩子,我的孩子……」


    年輕的母親雙手掩麵哭泣。


    「如果你沒事,就到飯店廢墟去。」


    「飯店?」


    「飯店廢墟。那裏的人會幫你照顧孩子。不用擔心,他會好好養育你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沒事,活下去,一定要去接你的孩子。」


    母親點頭。接著閉起眼睛祈禱。


    「我不要死!」


    響起粗厚的聲音。


    「你們這些家夥憑什麽殺我!」


    隨著聲音的響起,男人撲向士兵。接二連三有人附和。群眾開始往士兵身上丟擲石頭。


    「不妙。」


    老鼠表情扭曲,說:


    「紫苑,蹲下。」


    「啥?」


    「抱著頭蹲下!」


    紫苑乖乖地雙手抱頭蹲下。幾乎在同時,士兵們拿槍掃射。電子槍的光貫穿人們的額頭、胸部、腹部。男女老幼甚至還來不及出聲,就已經倒下、痙攣,馬上就一動也不動了。


    「抵抗者死,絕不寬赦。」


    低沉的聲音。每個人都清楚知道,這聲音不是嚇唬人的。市場,不,曾經是市場的地方突然一片寂靜,人們連動都不敢動了。恐懼遍布全身,絕望讓身體僵硬。


    紫苑慢慢站起來,眼前有一具屍體,眉間有傷,不過隻是有點紅腫而已,並不是致命傷。致命傷在上麵。他的額頭正中央被貫穿了。這個人是「善後者」。他的嘴巴微張,凝視著天空斷氣了。他的旁邊坐著一名老婦人,嘴裏喃喃自語地念著些什麽,眼神迷惘、旁徨。


    眼前的景致失去了色彩。這一天,牢牢印在眼底的風景,紫苑怎麽也無法賦予它顏色。雖然是個陰天,但是人們的服裝、頭發應該也有各種顏色,連瓦礫也不是單一色調啊。雖然紫苑清楚記得狗那茶褐色的毛,但是男人橫屍、老婦人瘋狂、人群顫抖的風景,卻總是隻有黑白兩色。唯一、唯一的例外是深灰色,不過不是厚厚的烏雲,而是眼睛的顏色。明亮深邃,閃耀著活力的深灰色眼眸。紫苑受到它的吸引,被它俘虜,這個顏色終將成為紫苑一輩子忘也忘不掉的顏色。


    「我再說一次。抵抗者死。站在原地不要動。」


    沒人動。動不了。隻有風,隨意逝去。


    「紫苑。」


    老鼠抓住紫苑的手。


    「保持冷靜。」


    紫苑盯著老鼠的眼睛,伸手握住抓著自己手臂的手。不是想依賴,不是找依靠,他隻是想確認而已。自己的心在這裏。我是人,我的心被他奪走,我希望能待在他的身邊。不管別人怎麽看我,這就是我身為人的證明。


    在非人道,在太過於非人道的現實中,不舍棄對他人的渴望,持續擁有身為人的一顆心。隻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人。紫苑用力握緊老鼠的手。


    老鼠,我是人。


    老鼠呼地吐了一口氣。


    「保持冷靜,你做得到吧?」


    「我沒事。」


    「我想也是……你應該沒問題,我多嘴了。」


    「接下來要押送你們。」


    裝甲車轉向,大型黑色卡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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