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的海市蜃樓啊,滾吧!


    虛假的恐懼啊、幻影啊,都滾吧!


    ……我還活著!我剛才不是活得好好的?


    ……(中略)……


    如今是理性和光明……意誌與力量的國度……


    我們這就來看看吧!


    這就來比試比試吧!


    (《罪與罰/杜思妥也夫斯基)


    莉莉睡著了。


    在店後方的老舊沙發上,發出小小的安睡聲。


    彷佛胎兒的姿勢。蹙眉抿嘴的睡顏與安詳相差甚遠,臉頰上還明顯留著淚水的痕跡。她一定很不安吧,牢牢抱著火藍替她蓋上的毛毯,身體縮成一團。


    「莉莉……真可憐。」


    火藍重新幫莉莉蓋好毛毯,莉莉的嘴角動了動。


    「爸爸……不要走。」


    她在講夢話,手牢牢抓住毛毯的一角。


    淚水奪眶而出,火藍趕緊壓住眼角。


    哭是沒用的,哭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紫苑離開時,不也哭到淚水都乾枯了嗎?


    流淚,哭泣,再哭泣。


    流下的淚水的確給了自己力量,因為哭泣,所以心情得以轉換,讓自己有勇氣朝著明天踏出腳步。


    這樣的經驗有過好幾次,所以我不會看輕淚水,也不覺得可恥。


    但是,現在不一樣。


    我必須保護這個幼小的少女,我不能哭。


    我必須要堅強。


    火藍輕撫莉莉的頭發。


    我要保護莉莉遠離所有災難,不讓她繼續悲傷,不讓她繼續痛苦。我無法保護紫苑,無法保護沙布,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怎樣也要好好守護莉莉。


    我沒有什麽力量,改變這個世界的力量、趕走即將降臨的災難的力量,還有拯救我最重要的人的力量,這些我都沒有。


    我隻有微薄之力,但是並非無力,我還保留著僅有的、微弱的力量。我要使用那些力量,奮力張開雙手,成為那些比我還要脆弱者的盾牌。


    「爸爸……爸爸……我好怕。」


    火藍輕輕親吻莉莉的額頭。


    「莉莉,別怕,沒事的。」


    傳來敲門聲。


    有人微帶點顧慮,卻又急躁地敲著門。以前每次一聽到敲門聲,火藍的內心就很激動,期盼是紫苑回來了,會有一股衝動讓她想衝去開門。


    不過,現在的她冷靜許多,甚至還會注意傾聽敲門聲。


    並不是因為失去了期盼,兒子有一天一定會回到這裏的希望還是牢牢地在身為母親的她的心底深處紮著根。


    必再相見。


    老鼠捎來的口信。那封簡短的信正是她的希望,而希望讓火藍重獲從容與決心,告誡火藍必須冷靜,也帶給火藍能夠相信的東西。


    必再相見。


    是啊,沒錯,紫苑,你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火藍站起來,悄聲靠近門邊。


    「火藍,你不在嗎?是我。」


    聽起來有些疲憊的男人聲音。


    是楊眠,莉莉的母親戀香的親哥哥,對莉莉而書是唯一的舅舅,少數親人中的其中一人。


    「楊眠,等等,我現在幫你開門。」


    火藍拉起百葉窗,打開門鎖。身材高瘦的男人走進店內,他的表情比他的聲音更疲憊。


    「戀香的情況如何?」


    火藍關上門,詢問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戀香擔心沒有從工作的地方回來的丈夫,心情很亂,陷入激動的狀態。


    「我給她吃了鎮定劑,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她一直哭喊著……情況很糟糕,我沒想到她會那樣大哭,平常的她是一個還算堅強的人。」


    「應該是非常不安吧。」


    「是啊,不管怎麽等,月藥就是沒回來,他沒有搭平常那班巴士,也沒有搭下一班,這種事情從他們結婚後一次也沒發生過。戀香一直堅持月藥出事了,說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管我怎麽勸她冷靜,她就是聽不進去……看得我都很心疼。」


    「可是……要是在工作的地方出事了,應該會接到通知吧?連通知也沒有的話……」


    楊眠無力地搖頭。他眼睛下方的眼圈更黑了,刻劃在眉問的皺紋也更深了。


    「就是不知道他在哪裏工作,根本不知道該跟什麽地方聯絡,該去問誰。月藥連家人都沒讓他們知道他工作的地方。」


    「工作的地方嗎?連戀香都不知道?」


    「是啊,她完全不知道。剛結婚時她也問過月藥幾次,聽說他都沒有回答,隻是告訴戀香他沒做壞事,隻是在上司的命令下不得透露,一旦說出去就會被解雇,所以叫戀香別問。月藥都這麽說了,戀香也隻好作罷。月藥的薪水雖然不高,但是就下城的居民而言,他賺的錢超過平均薪水以上,而且全交給妻子,漸漸的,戀香也不再問丈夫在哪裏工作,她想時候到了,月藥自然會告訴她。他們有莉莉,肚子裏的孩子也快出生了,生活的安定最重要,因此她雖然在意,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


    「可是,連家人都必須保持秘密的工作職場……」


    「你覺得會是哪裏?」


    楊眠抬頭望著火藍問道。充血的眼眸裏瞬間閃過銳利的光芒。


    火藍吞了口口水。


    秘密、隱匿、沉默。


    「監獄。」


    當這兩個字搭上舌頭的那一瞬間,苦味立刻彌漫在嘴裏。火藍知道是幻覺,可是她就是覺得苦到她都快發抖了。


    「對,我也那麽認為,隻有那個可能性,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月藥在監獄工作,當然,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職務吧。連在末端工作的人都必須下封口令的工作職場……除了那裏應該沒有別的地方。」


    「可是……就算月藥真的在監獄工作,他不是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回家嗎?」


    「沒錯,每天都像製式動作一樣,在一定的時間出門,一定的時間回家,然而今天卻怎麽等也等不到他回家。不隻如此……」


    楊眠欲書又止。


    「發生什麽事了嗎?」


    楊眠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一個小袋子,將裏麵的東西倒在手心上。火藍屏息。


    「天啊,是金幣。」


    三枚金幣。對住在下城的居民而言,一枚金幣等於約半年的薪水。


    三枚金幣,是钜款。


    「聽說是月藥給她的。」


    「他怎麽會有這麽多錢?」


    「戀香也問了同樣的話,依她的個性,說是用問的,倒不如說逼問比較恰當。」


    「月藥怎麽回答?」


    「沒有明確回答,隻是一直重複說並不是可疑的錢,是正當的報酬,到最後還是沒說清楚。隻是……之後戀香聽到月藥喃喃地說有這麽多錢,有好一陣子都不用擔心生活的問題。戀香一直說月藥的意思是即使他不在,她們也會生活無虞……我也覺得那不全是戀香的胡思亂想。」


    「月藥是不是有預感……他可能會出事呢?」


    「嗯,聽戀香說,最近這一、兩天月藥的樣子很奇怪,感覺很像在懼怕什麽,又像是猶豫不決,特別是昨天他整個人都在發呆,常常叫他他也不應。」


    「莉莉好像也那麽覺得,她非常擔心月藥。」


    火藍講到最後,口氣都顫抖了起來:心跳加速。


    來路不明的钜款,彷佛預言不歸的喃喃自語,丈夫不可解的態度,這些全都帶著毀滅的味道,不難理解戀香會如此不安與慌亂,更何況她還經曆過前夫那種突如其來又難以理解的死狀。


    又發生同樣的事。


    想到這一點,更加深


    了戀香的恐懼與不安。跟月藥的家,是戀香與年幼的女兒千辛萬苦活下來後,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小小樂園,沒想到卻再度被奪走,必須再度經曆失去,這實在太殘酷了。


    楊眠突然站起來,在狹窄的店內來回踱步,發出腳步聲。


    「有關聯嗎?」


    因為腳步聲的關係,火藍聽不清楚楊眠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


    「什麽?你說什麽?」


    楊眠的腳步倏地止住。他轉身站到火藍麵前,臉上的表情雖然有些僵硬,但是也許在證明他的興奮,他的臉頰浮現血色。


    「月藥的異樣跟no.6的異常變化是否有關聯呢?你怎麽看呢,火藍?」


    「怎麽可能,不可能有那種事情。」


    「你覺得沒有嗎?」


    楊眠的雙眼看似發熱般地帶著暗沉的光芒。不過幾分鍾人的麵相就變了,還是楊眠這個男人現在才露出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呢?


    「月藥不會是因為個人的事情而不能回家,如果是,以他的個性他一定會聯絡家人。那家夥現在正處於想聯絡也無法聯絡的狀況,也許被禁止一切對外的聯絡。」


    「你的意思是他被關在某個地方嗎?」


    「嗯。可是,如果他被關起來,治安局應該會聯絡家人,至少到目前為止都是這樣,但是卻完全沒有。如果他工作的地方是監獄的話……有沒有可能是那裏發生什麽異常變化?」


    監獄。


    沙布應該是被帶到那裏去了,而紫苑現在大概也在那裏。


    「不光是監獄……我說火藍,現在這個都市、no.6正處於空前的動蕩中,我想這一點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是啊……」


    楊眠再度開始踱步,叩叩叩,腳步聲比剛才更高亢、更忙碌地回響著。


    「神聖都市的市民接二連三死亡,市當局卻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不,是無計可施,誰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這種事是第一次發生吧。人類創造出來的最佳理想都市,甚至被譽為神聖都市的no.6正瀕臨瓦解,或許明天就會毀滅也說不定。」


    「楊眠,那言之過早了,不管怎樣……」


    「不,我可以預測到。」


    楊眠以強硬的口吻打斷火藍,嘴角還浮現笑容。


    「這個都市正孺漫著過去誰也沒有經曆過的恐懼,害怕有生命危險的恐懼,而那分恐懼將直接轉換為對市當局的不滿,不滿早已膨脹不已,隻差一步就會爆破。習慣服從,享受被賦予的虛假繁榮的市民們終於覺醒了。覺醒之後,這才發覺自己過去生活的世界的不自由有多不合理。沒錯,一點都沒錯,大家終於覺醒了,所以非常慌張。真是的,為什麽就不會早點覺醒呢!沒有人願意麵對現實。」


    「楊眠……」


    火藍往後退了一步。


    楊眠完全沒有察覺火藍的困惑,甚至連月藥的事情,連唯一的妹妹戀香的事情都全部忘掉了的樣子。月藥、戀香、莉莉,還有火藍,他似乎被滿腔的激動與思緒牽製著,無法顧及身邊的每一個人了。


    她認識有這種眼神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當火藍還年輕的時候,那時候no.6連輪廓都還沒有。


    那些人因自己說的話跟理想而興奮,眼神炙熱,語氣狂熱。她覺得耀眼,同時也覺得恐懼。那些人的炙熱眼神裏看不到人類,他們講述理想,卻完全不關心人類,甚至沒察覺他們的眼裏沒有人類的存在。


    一邊談論著不久的將來要建造理想都市,可是他們的思考中卻完全沒有參雜人類……這太令人毛骨悚然。


    火藍慢慢疏遠他們,她害怕待在他們身旁,害怕他們的眼神,最後那群創造no.6基礎的男人們讓她恐懼、毛骨悚然,她怎麽也無法融入他們。


    恐懼、毛骨悚然……好相像的眼神。


    那群人談論理想都市的創造,而眼前的男人談論理想都市的破壞,立場正反兩極,可是眼神卻很相似。


    「火藍,這是機會,扼殺虛構的神聖都市的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沒想到機會這麽快就出現了,嗬嗬嗬,老天爺也放棄no.6了吧。」


    楊眠站起來,哈哈大笑。


    火藍打了個冷顫,背脊冰冷僵硬。


    「楊眠……你在想什麽?你打算做什麽?」


    楊眠的眼珠子往旁邊移動,視線投注在火藍身上。


    「你問我打算做什麽?嗯……火藍,我想我可以告訴你所有事情,因為你就像我們的同伴一樣。」


    「同伴?……」


    「在這個都市裏有很多人像我一樣,家人被殘忍地奪走,你也是其中一人,對吧?」


    被這麽一問,她也隻能回答「對」,因為她的兒子的確是突然且殘忍地被帶走。


    「市當局的監視相當嚴格,我們幾乎無法互相取得聯係,你跟我能像這樣隨意說話,簡直就像奇跡,應該歸功於你跟戀香是朋友、兩人又是鄰居吧。不過最近因為這個騷動,監視應該也沒那麽嚴格了,我想市當局忙於應對突發狀況就已經疲於奔命了吧。我就是要趁這個機會,你看著吧!火藍。」


    「楊眠!」


    火藍大叫。


    「回答我!你究竟打算做什麽?」


    「噓,別那麽大聲,要小心隔牆有耳,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火藍,你聽好,我接下來要利用電子情報的網路向市民喊話:『市當局打算對市民見死不救,發生這種突發狀況卻不提出有效的解決方策,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市民死去。讓我們大家一起去包圍月亮的露珠,要求市長出麵。他們高層人員打算自己施打特殊的疫苗,延續自己的性命,我們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等等,特殊疫苗是什麽?有那種東西嗎?」


    「不知道。」


    「不知道……不存在的意思嗎?」


    「我現在沒時間管它有沒有,不過你不覺得很可能有嗎?」


    「你怎麽能散布那種不實的情報……楊眠,你打算散布假消息,煽動市民嗎?」


    「沒錯,在市民的不滿即將達到最高潮的現在,這很有效哦,會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火藍,幾乎所有no.6的居民都會帶著憤怒與恐懼的心情包圍市政府、包圍『月亮的露珠』。很值得一看,不是嗎?那會是光想就讓人興奮的情景。」


    「別那麽做,不行,你不可以做那種事!」


    「不行?為什麽?你為什麽那麽說?」


    「會出人命的。」火藍正麵凝視楊眠的臉,彷佛仔細斟酌每一個字地緩緩地說。


    她的舌頭沉重,無法順利說話,腦袋似乎也有一部分麻痹了。


    「會犧牲很多人的性命,楊眠,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出來吧?市當局會怎麽對付群聚的市民……這根本不用想,不是嗎?他們一定會用武力鎮壓。這個都市、這個名為no.6的國家絕對、絕對不會饒了不服從的人,他們會徹底壓製,用武力、用武力鎮壓市民……楊眠,你懂不是嗎?你不是很清楚嗎?」


    楊眠避開火藍的視線,歎了口氣說:


    「要是有幾萬市民群聚,治安局再怎麽樣也無計可施,隻要沒有軍隊,就不可能鎮壓得住。」


    「要是軍隊出動了該怎麽辦!」


    「說什麽蠢話,no.6沒有軍隊,根據拜伯倫條約的規定,禁止所有軍隊。」


    楊眠噤口,臉頰的線條僵硬緊繃。


    火藍差點笑出來。


    no.6遵守條約?在講什麽無心的戲言啊?原來你是那種輕易就能把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說出口的人嗎?楊眠,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說這個都市殘忍地吃人,你說你不是跟不把人當人的殘忍國


    家對抗,你是為了尊重人命而抗爭。


    「會出人命的。」


    火藍重複相同的話,講幾次她都在所不惜。


    「要是軍隊與人群對上,會流許多……許多的鮮血,你不能做那種事,楊眠,你仔細想想,將會犧牲的那些人也有家人,也有深愛的人,也有像莉莉、像戀香這樣的家人,你不能讓那些人犧牲呀!」


    「那也是沒辦法。」


    楊眠的喃喃聲讓火藍止住話語,她一時之間無法理解楊眠所說的話。


    「呃?什麽?」


    「火藍,世界正要改變,會有人犧牲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要是害怕流血,那不就無法有任何改變嗎?」


    「楊眠,你……你是說真的嗎?」


    「你問我是說真的嗎?當然啊,我沒瘋,瘋的是他們,是no.6!我很正常,而且我什麽都不怕,即使犧牲生命我也不後悔,我隻做我應該做的事。沒錯,我並不怕犧牲生命,隻要是為了創造新世界,我樂於奉獻我的性命,成為新世界的基礎……這不就是真正的英雄嗎?」


    為了創造新世界,犧牲是必要的嗎?一定要奉獻生命嗎?要求活供品的世界不就一模一樣?不就跟你拚命想要破壞的這個神聖都市一樣嗎?一點也不新,絲毫都沒有改變呀!


    胸口好痛,呼吸紊亂,話說不清楚,隻能喘息。


    「你覺得你太太會希望……會希望你死,希望許多人死嗎?」


    「內人……是啊,終於可以為內人跟犬子報仇了,他們兩人一定都會很高興。」


    「楊眠,你太太並不希望你報仇,她絕對不會希望你死。我拜托你,想清楚吧,和平不會來自複仇,憎恨隻會帶來憎恨呀,你必須活下去!」


    楊眠的眼神變得險惡,眼眸裏閃著憤怒。


    「火藍……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阻止我?你不是我們的同伴,是站在no.6那一邊的嗎?」


    「沒人那麽說,我隻是……」


    「夠了!」


    楊眠大步邁向門口,伸手握住門把。


    「火藍,真可惜,我以為我們能更互相理解,真的非常可惜。我對你……非常失望。」


    「楊眠……」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講的話有多正確了,到那個時候請你祝福我,我會原諒你。」


    對的,我是對的,絕對沒有錯。


    深信自己是正確的同時,認定自己一定沒有錯的人,已經犯錯了。


    「莉莉跟戀香就麻煩你了,我有好一陣子不能來看她們。」


    門開了,風吹進來。外頭是一片黑暗,太陽早已西落,風在地麵盤旋。


    身材高瘦的男子消失在漆黑與夜風中。門關上了,隻殘留夜的味道。


    火藍蹲在地上,雙手搗住臉,緊閉雙眼。她覺得暈眩,人不舒服。


    「阿姨。」


    傳來少女纖細的聲音。


    莉莉起身坐在沙發上,盯著火藍看。


    「你怎麽了?」


    「莉莉……沒什麽,阿姨沒事。」


    「真的、真的沒事嗎?」


    莉莉伸出手來。


    火藍連毛毯一起將莉莉抱緊。小小的身子顫抖著。


    「沒事,沒事,你什麽也不用擔心,真的沒事。」


    火藍低聲呢喃著,彷佛唱歌一樣。


    莉莉不再顫抖,有點急促的呼吸也穩定下來了。


    「爸爸……還是沒回來耶。」


    「是啊,他的工作一定很忙。」


    「阿姨,我要回家,我要陪著媽媽,不然媽媽好可憐。」


    「莉莉好乖。」


    楊眠,你發現了嗎?你的外甥女這麽幼小、這麽虛弱,但是她卻懂得擔心母親,想要自己守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像莉莉這樣的孩子有很多,你不能讓這些孩子痛苦,不能奪走他們最愛的人。求求你,別殺害任何人,你也不要死,不要被殺害。


    「莉莉,媽媽現在在睡覺,我們讓她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們再去叫媽媽,你先在這裏等爸爸。」


    「在阿姨的店裏嗎?」


    「是啊,我這裏有麵包,有剛出爐的麵包跟牛奶,還有一些水果。對了,我們三個人來開派對吧!等爸爸回來了,也讓爸爸加入我們。」


    「派對!」


    莉莉眨著眼睛,臉頰微微泛紅。


    「派對,好棒。」


    「好主意吧?我現在無法烘焙蛋糕,不過我有馬芬,也還剩下一些巧克力餅幹,應該也還有棉花糖,莉莉,你可以幫我把東西漂漂亮亮地擺在盤子上嗎?」


    「嗯,我做,我做,我想做!」


    「那就麻煩你羅!我們將東西漂亮地擺盤,做好派對的準備後,再一起去叫媽媽,戀香一定也會很開心。」


    「媽媽一定會,她一定會非常開心,她跟我一樣都最愛吃阿姨的馬芬……啊,克拉巴特!」


    「什麽?克拉巴特?」


    火藍不自覺瞄向商品櫃,櫃上幾乎沒剩什麽商品。不是都賣光了,而是她今天根本沒能做些什麽,因為送貨的業者沒來,街上的商店也幾乎都沒開,小麥、砂糖、奶油和油都所剩無幾,再這麽下去,再過幾天都會全空了吧,到時候火藍的店也隻能停止營業了。


    流通機能開始麻痹。


    「莉莉,阿姨今天沒炸克拉巴特。」


    火藍說完,才察覺原來莉莉說的並不是麵包的名字。


    是克拉巴特,茶褐色的小老鼠。


    「我看錯了……」


    莉莉歎息,臉上明顯浮現失望的表情。


    「我以為克拉巴特來了,結果是我看錯了。」


    「莉莉想見克拉巴特嗎?」


    「嗯,我好喜歡那隻老鼠,它的眼睛好漂亮,放在手上暖暖的,我好喜歡它。阿姨,克拉巴特的家在哪裏呢?」


    「是啊……它住在哪裏呢?」


    「阿姨也不知道嗎?」


    「阿姨不知道,真的很遺憾,阿姨不知道。」


    「是嗎?我好想去克拉巴特的家看看,我覺得會是一個很開心的地方,我想除了克拉巴特之外,一定還有許多其他小老鼠。」


    「是啊,阿姨也那麽覺得。」


    克拉巴特回去的地方,那裏有我的兒子。


    紫苑,你現在在做什麽呢?你還好嗎?你跟老鼠在一起嗎?你跟老鼠還有沙布都活著吧?媽媽什麽也無法幫你,媽媽很沒用,無法照顧到你們。


    你要活著,紫苑,你要珍惜你的生命,要愛惜他人的生命。


    必再相見。


    是啊,沒錯。我們不會輸,不管情況變成怎樣,我們一定會活著再見的。


    「阿姨,我去拿盤子來。」


    「好,交給你了,拿櫥櫃裏麵最大的那個花盤子來,裏麵還有同款的茶杯跟茶壺,你找得到嗎?」


    「找得到,交給我來辦。」


    莉莉以小朋友特有的輕快動作衝到櫥櫃前。


    火藍捂著胸口,悄悄地不斷深呼吸。


    不論發生什麽事,一定要活下去。不當留名後世的英雄,隻想簡簡單單活下去,過完這一生,不要別人強行賦予的生活,要能過自己能夠決定的一生。


    這就是我們的勝利。


    對嗎?紫苑,還有,老鼠。


    「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


    力河憋住想要打出的嗬欠,他從外套口袋裏拿出金屬製的扁平瓶子,酒精味好嗆鼻。


    「好嗆鼻,裏麵裝了什麽?」借狗人搗住鼻子問。


    「你想問嗎?」


    力河臉上浮現下流的笑容,輕輕搖了搖瓶子,傳來液體搖晃的


    聲音。


    「我不問也知道,一股劣酒的味道撲鼻而來耶!天啊,好嗆,讓人心情煩躁。」


    借狗人整張臉都歪了。他並沒有作戲,連蓋子都沒打開就飄來讓胸口覺得思心的酒精味,刺激著借狗人的鼻子。


    「知道就別問了。」


    「我很無聊呀,可憐的是隻有一個酪酊大醉的酒精中毒大叔可以講話,不找話題不行啊,我可是有盡心努力喔。」


    「不是有狗?」


    力河用下顎指指桌底。黑毛的大型犬攤平在那裏,房間角落還有三隻狗各自以舒適的姿勢休息著。小老鼠們蜷曲著身體,臥在黑自斑點狗的背上睡覺,以別的角度來看,就像淳樸寧靜的風景。


    力河似乎很不滿意這樣的風景,蹙眉呻吟著說:


    「隨你愛找狗還是老鼠,找你喜歡的對象吧,這些聊天對象很適合你啊。」


    「它們的休息很重要,我不想打擾它們。」


    「嘖,講得真好聽。真是的,小小的一間房間被狗占據,手腳都無法伸展,為什麽身為人類的我必須縮在椅子上才行?」


    「因為名次的問題啊。」


    「名次?」


    「等級啊,比起酩酊大醉的金錢逃亡者,我的狗等級比較高,就是這個意思。」


    「隨便你愛怎麽說,反正也不過是敗犬的虛張聲勢。」


    力河輕輕聳聳肩,將瓶子裏的東西倒入嘴裏。


    「敗犬?大叔,你已經舉白旗了嗎?我先講在前頭,都走到這一步了,要是吃了敗仗……」


    借狗人不再說下去,伸手探向桌上的背包。


    力河充血的眼睛瞪了過來,說:


    「吃敗仗是什麽意思?講話別那麽不直接,還是你已經忘了怎麽講人話了?哈哈哈,借狗人,你愈來愈像狗了哦!該不會沒多久就會長出尾巴、全身是毛,改用四隻腳到處亂跑了吧?哈哈哈!」


    借狗人斜睨著力河喝酒後變得通紅的臉,輕聲咋舌:


    「變成狗?非常好啊,求之不得的幸運。要是祈禱就能變成狗的話,我願意向任何神明祈禱。」借狗人半認真地說。


    如果還有輪回,你想當狗還是當人?


    要是有人或是種明這麽問,我會如何回答呢?


    我想我一定回答不出來,難以抉擇吧。


    借狗人不認為人比狗高尚,也不認為人比狗好,他了解狗也有崇高的靈魂,知道人類也有愚蠢的心。


    狗隻需要活下去所必須的食物,而人類的欲望卻是無止盡,肚子吃飽了就想要財富,財富有了就想要更進一步的富裕與權力。


    知道滿足的狗比不斷奢求貪欲的人類,不是更聰明、更有智慧嗎?


    力河毫不客氣地發出嗬欠聲。


    「至少比這位大叔有智慧。」


    「什麽?你跟我說話嗎?」


    「沒有,我隻是在講狗話。」


    「嗬嗬。然後呢?會怎樣?要是吃了敗仗,我們會變成怎樣?」


    「跟月藥一樣。」


    力河的手僵住了,威士忌從正要往嘴裏倒的瓶口滴落地板。


    「變成屍體被拖在地上,也許是先被拖在地上才變成屍體。不過,兩者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對吧?」


    「是沒錯。」


    力河用力鎖緊瓶口,收進口袋裏。也許是想起月藥被擊中胸口的模樣,他鬆弛的臉頰開始微微顫抖。


    力河怕死。


    借狗人無力嘲笑他膽小。


    借狗人也怕死,比什麽都怕。


    月藥幾乎是當場死亡,應該沒什麽痛苦吧,就某種意思來說,是很幸運的死。


    借狗人看過太多殘忍的死相,對他而言,沒有痛苦的死就是上天賜予的恩惠。如果要死,他希望能沒有痛苦地死去,


    但是,要是能活下去,不管用什麽手段他都想活下去。


    熬過痛苦之後,等待在前方的居然是死亡,他不願意過那種生活,但是為了活下去的痛苦,他可以忍受,忍受著,然後活下去。


    不想變成月藥那樣。


    我不會跟月藥一樣,我不會毫無反抗地被no.6殺害,我絕對不要變成犧牲品!


    他拉開背包的拉鏈,檢查內容物:折疊式的自動手槍兩把,幾個投擲用的小型炸彈跟彈匣,都是舊式的中古貨。


    「真寒酸。」


    力河沒漏聽這句夾雜歎息的喃喃聲。


    「不滿意的話,你去弄來呀。你知道我為了準備那麽一點武器就花了多少工夫嗎?你說,在西區的哪裏可以弄到最新式的光子槍、電子槍和可定時的自動極小型炸彈?如果你知道,可以介紹給我嗎?」


    「什麽嘛,我以為利用力河大師的人脈與組織網,武器這種東西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原來我太看得起你了,真讓人失望。」


    「沒有比能讓你或伊夫失望更讓我開心的事了,今後請不要對我抱有任何期望,如果要讓你們對我有期待,我寧可全世界的女人全都拋棄我。」


    「你不用擔心,女人們早就已經對你死心了。」


    借狗人輕輕鬆鬆地回敬力河的惡劣態度,開始組裝自動手槍。


    「借狗人。」


    「幹嘛?」


    「你會用槍嗎?」


    「你覺得呢?」


    「你對誰……不,不是人也可以,狗、貓、老鼠都可以,你對它們開過槍嗎?」


    「我曾經差點被打中,被肉店的老頭。在我想摸走肋骨肉的時候,他非常生氣,拿起來福槍對我猛開槍,差一點就打中我的額頭。驚險,太驚險了。」


    「那可真令人惋惜,要是能幫你開個洞,讓你的腦漿通風應該會好一些,那麽我想你講話也能變得高明一點。」


    「哈哈哈,很抱歉,我這顆頭還是這個樣子,腦袋裏塞滿東西,倒是肉店的老頭已經被埋在瓦礫底下,現在大概已經變成肉塊了。」


    「那個老頭被『真人狩獵』幹掉了嗎?」


    「是啊,手臂好像掉下來了,那樣已經無法再拿來福槍了。」


    力河用手背擦拭嘴角,重新再繞回原來的提問:


    「好吧,那你呢?你有射擊的經驗嗎?」


    「沒有。」


    力河的黑眼珠遊離著,他的動搖直接表現在視線的搖動上。


    「大叔你呢?有沒有跟這位漂亮的小姐好好相處過?」


    「也不是沒有……隻不過我的射擊技術跟搗住雙眼的猴子沒兩樣。」


    「您太謙虛了。」


    「追根究柢,伊夫幹嘛叫我們準備這種東西?這裏不是清掃管理室嗎?他要我們帶著武器在這裏待命,那小子究竟想做什麽?」


    借狗人拿著槍,突然轉頭。他瞄準坐在麵前的男人的胸膛,準備開槍。


    「再見了,大叔。」


    「呃?借、借狗人,你要做什麽?」


    「就是你看到的,你放心,我不會打歪,一定一槍送你去另一個世界。」


    「混、混蛋!把槍放下,我想說把槍放下。」


    力河發出悲鳴,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太猛,絆到了腳,直接跌坐在地上。


    「住手,借狗人,你發瘋了嗎?住手!」


    「碰。」借狗人把槍對準天花板,露出笑容。「哎呀,我忘了裝上子彈了。」


    力河坐在地上,喘著氣抬頭看著說:


    「借狗人,你……得意忘形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樣戲弄我有什麽好處?」


    「無聊,我隻是想嚇嚇你,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麽配合,太有趣了。」


    「開什麽玩笑!可惡,我豈容你這種小鬼戲弄!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再跟你


    兩個人獨處在這種地方,再也無法忍受了,再見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幾分說真的,就見他站起來往門走去。


    「要是你走出去一步。」


    借狗人再次擺好姿勢。


    「這次我會真的開槍。」


    「你不是沒裝子彈?」


    「你還真相信那種玩笑話?我是沒開槍的經驗,但是這麽近的距離,連搗住眼睛的猴子都打得中。」


    力河連續咋舌。


    嘖、嘖、嘖,接著環顧四周,歎了一口氣說:


    「這裏好暗。」


    力河粗大的手指在牆壁上摸索電燈開關。燈亮了,好刺眼,對習慣月光和燭光的借狗人而言,電燈的光芒太刺眼了。就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間,槍被一把奪走。他踉艙了一下,就在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時,惻臉被一拳揍上,頓時腦筋一片空白。這次換借狗人跌坐在地上。


    「這個沒用的臭小子,不過給你吃點苦頭,就爬到我頭上來了!」


    力河的怒罵聲從借狗人的頭上傳來。


    黑狗發出威嚇的聲音站起來,其他的狗動作也很迅速,它們包圍力河,發出低沉的吼叫聲。小老鼠們全都擠在房間的角落,看著事情的發展。


    「你們這些愚蠢的狗,別看不起人類!有膽就撲上來看看,我會先一槍打穿你們主人的頭!」


    「厲害哦,大叔,你還能動嘛,媲美老鼠的動作……這一句是太雷過其實了,不過你真的很厲害,不,我對你另眼相看了,大叔你是一個動作敏捷的醉鬼。」


    「隨便你愛怎麽廢話連篇,我是真的生氣了,送你個兩、三發子彈,我想我的煩躁也能全部平息。哼,你受死吧。」


    「很遺憾。」


    借狗人帶著笑容,伸出手指插入槍口說:


    「這個是真的沒裝子彈呀,力河大人。」


    接著他輕輕吹起口哨。狗兒們緊繃的情緒瞬間緩和,當場懶散地趴下去。黑狗搖晃著蓬鬆的尾巴,完全看不出剛才猙獰的模樣。


    「我可能玩得太過火了吧,我道歉,大叔。」


    借狗人起身向力河低頭。他被擊中的臉頰還很痛。


    「真是的……」


    力河將槍丟在桌上,如同斷了線的傀儡人偶一樣地癱坐在椅子上。


    「我們到底在做什麽。待在這種地方……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癡癡地等……」


    「無法忍受嗎?」


    「如果我說無法忍受,你要笑我嗎?」


    「不,我不想笑你,沒那個力氣,也就是說,我也……跟你一樣。」


    「哦,第一次跟你意見相同。」


    「是啊,我看這一定是凶兆,不吉祥。」


    雖然借狗人試著開玩笑,但是氣氛還是很低迷。


    他從沒想過等待是如此難熬的事情。


    在曾是月藥工作場所的這間房間裏等待老鼠跟紫苑。


    現在知道的隻有這樣,至於那兩個人會以怎樣的方法出現在這裏,借狗人完全無法想像,力河當然什麽也不知道,說不定連老鼠自己也並沒有明確掌握。


    沒錯,要是怎麽等,老鼠跟紫苑也都不出現的話,那該怎麽辦?等待,再等待,不斷等待下去,結果卻是等不到人的話……


    別想了,太不吉祥了,這樣不就跟敗犬一樣?真不想在對抗之前就先成為失敗者。


    但是,好難熬……


    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呢?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呢?


    無法預知的等待實在好痛苦,彷佛有無數根透明的針在刺著,彷佛被看不見的火焰焚燒著。


    剛踏入這間房間時那顆激動的心如今氣勢早已衰退,如同疲憊不堪的老人一樣萎縮。真沒用,不像樣,好難看。


    這些我都懂,可是……


    明明下定決心,早有覺悟而來,然而無所事事的時間卻侵蝕著當時的決心與覺悟。


    雖然還沒有力河那麽嚴重,但是我也想就這麽離開這裏,更別說心裏還惦記著小紫苑,他應該也快要醒來了。


    小紫苑醒來後要是沒發現我,他應該會哭吧?


    唉,他會不會想找我,所以大哭大鬧呢?


    如果可以,真想他能在狗狗們的守護下,一直睡下去,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吧。


    搖頭。


    不能想小紫苑的事情:心會變得軟弱,會想要逃回家,所以現在不能想。忘了吧,要忘了,現在能想的……現在能想的……老鼠的信。


    手摸向胸口。


    老鼠的信,匆促寫下的紙條上寫著指示的文字,要他們準備保護人身安全的武器。


    準備保護人身安全的武器。


    要充分注意,小心待命,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保護人身安全,也就是說要跟誰打鬥嗎?那個誰是指派駐監獄的治安局局員嗎?可是,治安局局員不可能專程來清掃管理室。在這間房間裏有一名長年在這裏工作的男人被殺,早已變成屍體,應該已經沒有人需要來這裏…,


    借狗人吞了口口水。


    要充分注意,小心待命,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他撲向牆壁的開關,關掉電燈。


    「喂,你在幹嘛?烏漆抹黑地什麽都看不見耶!」


    「不妙。」


    「不妙?什麽東西?」


    「電燈,我們開了燈。」


    「那又怎樣?黑漆漆的,誰都會開燈啊,在西區電燈也許是奢侈品,但是在no.6可是理所當然的照明工具呀。」


    「笨蛋!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是有人注意到剛才的燈光,你覺得會怎樣?」


    借狗人在漆黑中也看得到力河的表情僵住了,他原本就很適應黑暗。


    可惡!根本一點也不需要照明。


    「沒事的。」


    力河悄聲說,以一種勉強擠出來,幾乎聽不見的沙啞聲調。


    「沒必要那麽神經質,跟隻迷路的兔子一樣小心翼翼啦。我們也隻不過開了一、兩分鍾的燈嘛,清掃管理室就算燒掉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啦。你不是也說過,這裏是一個連監視攝影機都沒裝的樂園嗎?」


    「過去的確是如此。」


    月藥被懷疑而被盯上,最後被射殺。老鼠他們成功入侵監獄內部,因為跟他們的行動有關,清掃管理員被懷疑是入侵者的一員或是袒護者。


    如果真如他預測的,那麽這問房間不是樂園,根本就是危險地帶,至少監視可能比以前嚴格,非常有可能。


    倏地,黑狗站了起來。它低聲吼叫,環顧四周後,視線停在某一點上。是門,通往監獄的門。黑狗凝視著隻能從監獄那邊開的金屬門,不停低吼著。


    糟了!


    借狗人抓了把槍,丟向力河。


    力河用雙手好不容易接住舊型簡式馬槍,雙唇打著哆嗦說:


    「借狗人……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有客人來了,大叔,而且還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喀鏘。


    這次從背後傳來聲音,是入口的門,有人走動的氣息透過粗糙的灰色大門傳進來。


    「兩麵夾擊嗎?別開玩笑了!」


    可惡!又搞砸了。我們犯了錯,要命的錯。


    借狗人緊咬下唇,但是再怎麽咬也無濟於事,即使咬成碎片,犯的錯也無法挽回。


    借狗人,快行動!


    耳裏傳來老鼠的聲音。


    要打開活路,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行動,後悔已經無濟於事。


    行動,快行動!


    為什麽會聽到那個家夥的聲音?為什麽連在這個時候……


    不,正因為是這個時候,所以聽


    得到。


    快行動,尋找可以活下去的路。


    吵死了,老鼠!活下去的訣竅我可是認真學習得來的!


    借狗人伸手抓起背包。


    「這邊!」


    他用身體撞向通往垃圾收集場的門。門一動也不動,警鈐響起,金屬門緩緩打開,出現軍靴的前端。


    「借狗人,這個!」


    力河觸摸牆壁上的開關,門往左右滑開。


    「喝!」


    借狗人為了鼓舞自己,發出呐喊聲。


    狗兒們緊接著借狗人跟力河衝進垃圾收集場,哈姆雷特與克拉巴特也從腳邊飛奔出去。


    「呃,好臭!」


    力河咳嗽。


    的確是惡臭,孺漫著肉湯腐爛的臭味,應該是來自拿給月藥的膠囊裏的臭味沒錯,被吸塵器吸起來的膠囊跟其他垃圾一起送到垃圾收集場來了。


    月藥要是沒有被擊中胸部,明天應該會默默收拾這些堆積如山的垃圾,如同往常一樣完成自己的工作。


    「讓人想嘔吐的臭。」


    力河低聲呻吟。


    借狗人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他一回頭,越過玻璃看見手持著槍的治安局局員。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四個人嗎?


    「大叔,跟著我來。」


    垃圾收集場的角落,靠近垃圾排出口的附近有小型挖土機,就是用它將垃圾倒在輸送帶上,送往焚燒爐。


    他們躲在被塗成黃色的重機械後麵。


    燈亮了,四周照耀得很明亮。


    no.6的人為什麽那麽討厭黑暗呢?


    借狗人忽地這麽想。


    他們為什麽會己忌諱看不到、沒有光,黑暗的存在,企圖想照亮全部呢?


    治安局局員們打開門,邁步走進來。在同一瞬間,他們用手搗起口鼻,彎曲身子。


    「這是什麽味道?」


    「好臭。」


    四個人全都往後退,每個人都臉部表情歪曲,還有一個人跪了下去,當場嘔吐。


    借狗人暗自竊喜,笑著拿槍瞄準。


    哼,什麽治安局局員嘛,態度傲慢,卻那麽不中用,才這種程度的臭味就鬼


    叫,嗬嗬,全都是一些被寵壞的窩囊少爺嗎?真可笑,快點滾回家找媽媽喝奶吧!


    扣扳機。


    一陣衝擊,額頭好像被用力敲了一下。借狗人轉身回頭,他的脖子以上感覺麻痹。


    「槍術真爛,你打哪裏啊!」力河怒吼。


    「沒辦法啊,這是我第一次開槍啊,要不然你來打打看。」


    「我不要,我是堅定的博愛主義者,就算對方是治安局局員,我還是無法對人類開槍。」


    「先打中個兩、三發之後再來講那種會讓人覺得思心的笑話吧。」


    治安局局員連滾帶爬地逃離臭氣,要是沒戴防毒麵具,他們應該不會想再踏入這個地方吧。


    他們也真脆弱。


    他們不是一般市民,是受過特別訓練的治安局局員,居然無法忍受這種程度的臭味。


    不過,現在不是嘲笑對方脆弱的時候,反倒該感謝,慶幸因此能賺到時間。借狗人還沒天真到安心覺得危機遠離了,可是至少爭取到時間,可以喘一口氣。


    爭取到時間又能如何?


    喘過氣後要怎麽辦?


    他舔舔下唇,有種乾枯黏膜的觸感。


    這間房間的出入口隻有一處,就是剮才衝進來的那道門,門前有治安局局員,有敵人埋伏著。這裏就等於跟密室一樣,無路可逃,那群被寵壞的窩囊少爺總會再采取攻擊,那麽一來……


    愈想愈覺得情況很絕望,可是借狗人並沒有放棄。


    會有辦法的,我們絕不可能就這麽完蛋。


    對吧?老鼠。


    他不知道他相信的究竟是老鼠還是他自己,他隻知道他相信,因為相信,所以不放棄。


    會有辦法的,一定要想出辦法,絕對不能就這麽結束!


    「借狗人。」


    力河用力抓住借狗人的肩膀。


    「他們要做什麽?」


    「什麽?」


    借狗人瞄向小房間,倏地倒抽氣,然後就一動也不能動了。


    治安局局員們搬來奇怪的機器,大小跟在腳邊擺出威嚇姿勢的黑狗差不多,一邊開了個大洞,另一頭則縮成約三分之一,從那裏延伸出幾條螺旋狀的管子,從借狗人這邊看不到管子接到哪裏。


    機體部分跟洞口裏麵都是介於藍色與灰色的中間色,而且閃閃發亮,讓人聯想到擦拭得很光亮的銅管樂器。


    「那是什麽?大喇叭嗎?」


    力河一臉呆滯,可是聲音卻帶著緊張與恐懼。


    「接下來要開音樂會嗎?應該要早點通知我嘛,我好穿著正式的宴會服來借狗人沒有那個餘力回應力河的玩笑話。他無法咽下吸進的氣,心髒的鼓動怦怦怦地響著,幾乎要震破鼓膜。


    西區的許多情景一一重現,是在「真人狩獵」後的景象,四周一片都是瓦過去是一整排組合屋、帳篷、兩層樓高的磚瓦房屋林立的市場,已經被破壞殆盡,連影子都看不到,隻剩下一堆瓦礫。


    那並不是用炸彈造成的破壞,因為完全沒有火藥特有的臭味,也看不見燒焦的痕跡,當然也沒有嫋嫋升起的煙。


    no.6如同往常一樣並沒有在「真人狩獵」中使用炸藥,借狗人甚至有種感覺是一隻巨大的手搗爛了整個市場。


    no.6到底是用什麽代替了巨大的手?


    「衝擊音波。」


    力河的耳朵動了動。


    「喂,你剛才說什麽?」


    「……no.6在『真人狩獵』時使用了衝擊音波,就像叫什麽摸香還是抹香之類的名字的鯨魚一樣。」


    「衝擊音波是什麽東西?為什麽突然出現鯨魚?你也簡單解釋給我懂啊。」


    「我沒辦法,這些全都是老鼠告訴我的。大叔,你也親眼看到市場變成什麽慘樣了吧?」


    「是啊……還真幹淨,真像大掃除的模範樣本……那個時候使用了你說的那個什麽衝擊音波嗎?」


    「沒錯。」


    力河瞪大眼睛,大到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條血管。


    「借狗人,那麽那個奇怪的喇叭不就是……」


    「可能是西區使用的那種的小型版。」


    可能?喂,借狗人,自己騙自己沒什麽好處的喔。那就是小型的衝擊音波炮,十之八九沒有錯,原來no.6連這種東西都開發出來了。


    力河發出低吼聲。


    「他、他們要在這裏……對著我們開那個嗎?」


    「別問我,去問他們啊,他們才知道答案。」


    力河再度低吼。在漆黑中,借狗人看見力河漸漸蒼白的臉。他握緊手槍,朝著藍灰色的破壞武器開槍。這次他沒有踉艙,用力踏穩腳步,好不容易穩住身體。


    他無法分辨子彈打中哪裏,也許哪裏也沒打中,就像隨性的烏鴉,自顧自地往遠方飛去。


    「連個自動對準裝置都沒得裝嗎?」


    「西區怎麽可能找得到那種高級品。」


    「嘖,我看你一定殺價再殺價,對吧?居然找來這種隻比玩具好一點的爛東西。」


    「有問題的不是槍,是你的槍術。」


    他們從挖土機的後頭窺探小房間裏的情況。


    隻看見治安局局員默默地工作,並沒有打算反擊的模樣,連一發都沒有開槍打回來。


    不需要的意思嗎?


    在即將行刑的時候,沒有必要毆打可憐的死刑犯嗎?


    是這麽一回事嗎?


    應該是這麽一回事吧。


    真是慈悲為懷啊,感動得要掉眼淚了。


    「借狗人,借狗人,怎麽辦?這麽下去我們就……」


    力河發出悲鳴,蹲了下去。


    他抱著頭,采取保護身體的姿勢,全身還顫抖著。


    開什麽玩笑,我絕對不在這裏認輸!


    我可不是為了死在這裏而出生的。


    激動的情緒充斥著借狗人的胸膛。


    為了什麽目的出生?借狗人過去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他覺得無聊,根本連想都不想。


    對他來說,尋找出生的目的這種事不過是個愚蠢的遊戲。


    已經出生在這個世界,所以要活下去,這就是他的想法,而且他認為自己的性命就是屬於他自己的。


    要舍棄這條命,要保護這條命,都由我自己決定,別人沒資格插手。


    他拿起槍來猛開。


    射擊的技術?誰管那種無聊的東西!


    區隔小房間與垃圾收集場之間的玻璃發出巨大聲響,碎落一地,治安局局員


    明顯開始動搖。


    因為臭氣形成一股潮流,流進小房間裏。


    行動!


    老鼠的手拍借狗人的手背。


    快行動,借狗人,為了活下去而動!


    當然,我原本就是那麽打算。


    往前衝。


    黑狗越過借狗人,跳了起來。它從壞掉的窗戶竄進去,朝著治安局局員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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