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佑心跳都快了半拍,他緩緩把小孩兒放在地上。然後拿起被主人家丟棄的桌椅疊在一起,踩著桌子,三兩下夠到了房梁,手一探就把東西取了下來。


    那是一個灰撲撲的布包,雖然顏色暗沉,但布料摸起來依舊柔軟,想來不是普通布料。


    祁佑拆開布包,裏麵放著一個盒子,上麵還上著一把鎖,這對旁人來說,或許頭疼。但祁佑卻用石刀輕而易舉砸開了鎖。


    祁佑原本以為,放在這麽隱秘的位置,這裏麵的東西,應該是比較貴重的。然而他打開盒子一看,才發現裏麵是黃色的粉末。


    祁佑恰好認得,那是硫磺粉。


    祁母和林家姐弟都沒見過,好奇道:“佑兒,這是甚?”


    祁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內心難掩飾失落,道:“這是硫磺粉。”


    “可以殺菌,就是去除不好的東西,還可以除田裏的害蟲。”


    祁父驚奇,“你怎麽得知的?難道你見過?”


    祁佑也驚了,下意識反問,“爹之前未見過?”


    祁父搖了搖頭,“像這種寶貴的東西,我一個泥腿子哪裏能見。”


    祁佑想說,不過是硫磺粉,還是什麽多稀罕的東西不成?


    很多地方都可以獲得天然的較為純淨的硫磺單體礦物,比如火山附近。


    他以前看過一個科普節目,將泥塊狀的硫黃和礦石加熱 , 到200攝氏度 。硫磺熔化 , 過濾掉沒有熔化的物質,繼續加熱 ,不斷攪拌 , 使其中的部分雜質汽化蒸發掉 , 到400攝氏度硫磺沸騰。收集硫磺氣體 , 將硫磺氣體降溫凝固 , 即可得到較純淨的硫磺。


    隻要有條件,隨便來個普通人都能做到。


    祁佑猛的想起,是了,這是在古代,要啥沒啥。


    而且看這硫磺粉的精細程度,想來一般人還弄不到。


    硫磺易得,但想要精益求精就難了。


    但祁父也不該完全沒見過啊。


    後來祁佑才知道,有貴人曾經因硫磺所害,當今陛下對其深惡痛絕,又因其有毒,所以官府把控嚴格。一般百姓不易見,就算偶爾見了,也是入藥。


    但現在他卻想不明白,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他把盒子蓋上,用布匹包好。這硫磺粉雖然他暫時覺得沒什麽用,但反正是白得的,又不重,帶著就帶著了。


    祁佑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誇獎他,“小柱子好厲害啊,藏的那麽深的東西都讓你看到了。可真是個挖寶小能手啊。”


    小孩兒激動的臉都紅了,一雙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祁佑覺得對上那麽一雙眼睛,心裏所有的彷徨都散了。


    事在人為,隻要有心,他們一定能擺脫眼下的困境。


    祁佑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目光漸漸變得堅定。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祁佑就不相信自己頂天立地一個好男兒,還不能從這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了。


    他蹲在祁父麵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爹,快上來,今晚我們可能要連夜趕路了。”


    祁父沒動,隻是望著他,眼中閃爍著不明的情緒,“佑兒,你聽爹說。這普安縣有一條出縣城的小道,待會兒你出了門,順著藥鋪右側方向一直走,直到遇上第三個拐口,然後左轉,走一百五十步。再右轉,走八十步,你會看到一條漆黑小道,到時候你帶著你娘和苗兒姐弟”


    “爹!”祁佑沉聲打斷了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祁父苦笑,他捶了一下自己瘸掉的腿,問祁佑:“你看爹這個樣子能跑的掉嗎?”


    祁父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佑兒,爹沒有什麽大出息,但幾十年的人生經曆也不是作假。隻是一個照麵,爹就看的出來,那所謂的張哥不是善類。這普安縣已經幹旱整整兩年,沒水沒糧,佑兒你說,他為何還活的好好的。”


    祁佑神情一震,不可思議的回望著他爹,啞聲道:“你都猜到了?”


    祁父:“佑兒啊,爹不是傻子,就算最開始沒想明白,後來見了人,也該想明白了。”


    祁母他們不知道這父子倆在打什麽啞謎,甚至單純的小柱子還傻乎乎的發問:“姐夫,那位張大哥沒水沒糧,他怎麽活下來的,他是神仙嗎,可以不吃不喝的。”


    “不是喔。”祁佑側過身,雙手把著小孩兒的孱弱的肩膀,與他視線持平,平靜的向他揭露人性的陰暗麵,“這世上沒有什麽神仙,也沒人能不吃不喝過日子。”


    小柱子不解, “可是張大哥他就活下來了,而且是姐夫你們說的縣裏沒水沒糧的呀。”


    “對啊,縣裏什麽都沒有。他怎麽活下來的呢。”祁佑聲音輕飄飄的,如鬼似魅,“因為張大哥他吃人啊。餓了吃人肉,渴了喝人血,所以他活下來了。”


    小柱子都嚇呆了,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佑、佑哥,你說笑的吧。”少女惶恐的聲音低低響起,雙眼通紅,嘴唇顫抖的厲害,似乎隻要祁佑一點頭,她就能哭出來。


    小柱子聽到姐姐的聲音,終於回了神,眼睛一眨,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邊哭邊哽咽道:“不,不要吃小柱子,小柱子好久沒洗澡了,小柱子身上臭臭的,一點都不好吃。”


    祁佑哭笑不得,把小孩兒攬進懷裏,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撫。


    祁父抽空不讚同的瞪了他一眼,“你怎麽什麽話都給孩子說,把小柱子嚇壞了怎麽辦?”


    祁佑無奈:“爹這話不對。若是世道安寧,小柱子自然無需知道這些。可是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才剛剛踏出逃生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這種事,往後走,危險隻會更多。我如果不一早就給他打下個預防,讓他心裏有個數,他以後被人騙了欺負了,丟了命就晚了。”


    祁父還是不太讚成兒子的觀點, “可是”


    祁佑:“爹,小柱子需要成長。這個亂世不會因為他年齡小,就多善待他一分。相反,他的弱小反而會成為他的原罪,成為他被欺負的原因。隻有他自己立起來,他才能活下去,才能活的好。”


    祁佑拉開懷中的小孩兒,兩人之間隔著三個拳頭的距離,他用一種平穩到幾乎讓人錯以為他在談論天氣的語調說:“那些吃人魔沒什麽可怕的,他們同樣會流血,同樣會死。隻要我們足夠強大,我們就能搶先殺死他,小柱子是男子漢,男子漢什麽都不怕的對不對。”


    “嗚……小柱子不是男子漢,姐夫,小柱子害怕,小柱子不想被人吃掉。”小孩兒一刻都沒堅持住,又撲進祁佑懷裏,低聲哭泣。


    祁佑:………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喂!


    祁佑手忙腳亂的哄小孩兒,早知道他就委婉點了= =


    他都不敢去看他爹的臉色,虧得他剛剛還信誓旦旦說,要讓小孩兒成長呢,一盞茶的功夫都沒到,就把人弄哭了。


    打臉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讓他措手不及啊。


    結果小的還沒哄好呢,又一道弱弱的啜泣聲低低響起。


    祁佑:陡然生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緩緩抬頭,就撞上了少女哭的通紅的雙眼。


    “佑哥,苗兒怕,苗兒好怕。”養了兩天,少女的聲音不再那樣沙啞難聽,微微帶出了這個年齡該有的清脆,此時淚眼婆娑,如泣如訴,讓人軟了心腸。


    祁佑:………早知如此,他嘴賤個什麽勁兒,悄悄咪咪的帶著人離開不好嗎。


    祁佑隻好把小孩兒抱在懷裏,站起身,朝著林苗兒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腳步,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見不得人難過,試探著伸出手,把人攬進了懷裏,“苗兒不要怕,我會保護你們的,不哭了啊,苗兒乖,不哭不哭”


    祁佑也不怎麽會哄人,翻來覆去就那兩句話,好在林苗兒挺給麵子的,發泄了一會兒就不哭了。


    林苗兒止住哭泣之後,看著外麵的天色,立刻就急了,“佑哥,快,快點,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天色快黑了。”


    祁母跟著扭頭去看外麵,又驚又怕,看看兒子又看看丈夫,臉上的慌張恐懼都快溢出來了,“怎…怎麽辦,怎麽辦?天快黑了,那些吃…吃人魔會來抓我們了。”


    她太害怕了,抖著唇,話都說不利索。


    “當、當家的,我害怕。”她哪裏遇到過這等恐怖的事情,便是以前她都是從未聽過的。


    祁佑問他爹,“你想拋下娘嗎?沒了你,娘該有多無助。”


    祁父:“她還有你,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她的。”


    祁佑:“可我隻是兒子。一個女人,她最想依靠的不是兒子,而是丈夫。”


    “爹,你真的想讓娘以後獨自麵對外麵危險重重的世界嗎?”


    “我……”祁父語塞,妻子完好的一隻眼,巴巴的看著他,他接下來想好的話通通都堵回了喉嚨裏。


    祁佑趁熱打鐵,安撫性的拍了拍林苗兒的背,然後鬆開她,順手把小柱子遞入她懷中,轉身走到祁父麵前,“走吧,爹,不要再耽誤了。”


    祁父咬咬牙,看著麵前還略顯稚嫩的少年人脊背,終究是拒絕不了。


    “好,我們走吧。”


    祁佑背著祁父,招呼祁母她們,“你們一定要時刻跟緊了我。”


    林苗兒她們全都嚴肅的點點頭。


    祁佑看著門外,心一橫,抬腳踏了出去。


    他們一路疾行,卻也快不過黑夜的來臨。


    “對,左拐,往前走,繼續,繼續,快點”祁父聽著身後淩亂沉重的腳步聲,不斷催促兒子。


    那些人快追上來了。


    臨近最後一條小道,他們眼看著就要逃出去了,身後卻傳來惡鬼的召喚:“祁兄弟,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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