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白越給家裏賺了一棟磚房, 心情十分舒暢, 回去的路上想著自己幹點什麽好。


    提高生活水準當然是當務之急,房子有薑為蓋,但是吃穿不能全靠他。而且薑為還是靠著闌映的空間過得好。薑白越不能接受依靠一個不確定是不是會一直在、而且東西用完就是真的沒有了的金手指,他必須自己找到長期的辦法。


    薑白越家裏兩個雌性,沒辦法狩獵, 隻能耕種。但這個年頭生產工具與技術手段都落後,兩個人隻靠種植根本填不飽肚子。原來是有薑為打獵, 又有清霏作為大巫、找他治病的都會給些獵物。


    薑為靠不住,清霏的威望又下降了, 一時間這個家庭有些捉襟見肘。這是之前三個世界白越都沒有遇到的。


    白越左思右想,提高種植的生產率是最根本的,但也太慢, 現在改良也要等秋天收獲了, 所以還是得去打獵才行。


    他四處轉了轉,選取一根堅硬且自帶弧度的核桃木,木頭稍微有些彈性的, 用石刀把結節處削去, 末端切了缺口固定牛筋,做弦。然後找幹.死的平直木棍,削成箭, 用火燎一燎讓它更為筆直。再用石刀再箭身上劃開一條小口, 放弦。


    箭頭有些麻煩。白越本來想用鐵, 但是記憶告訴他, 這個世界還沒有成熟的冶鐵技術,所以幹脆把箭頭削得鋒銳,箭的尾端切開一點小口,插上去羽毛——本來以猛禽翎羽最佳,但沒有,就隻好找了大雁的,拿細線仔細地綁好。


    薑白越從記憶裏找出這附近近似於烏頭、附子的植物,憑借自己豐富的藥劑學經驗,將幾種搗碎配製,弄成液體塗抹在箭頭上。這樣一連做了十幾枝箭才罷休。


    他準備好弓箭,次日按照往常獸人們進林打獵的時間到了他們往日集合的地點。


    倒不是薑白越不想自己去打獵,但是他現在魔法很弱,沒有殺傷力,萬一遇上群居的猛獸,一個人去太過危險。如果跟著一群獸人,成規模的獸群也會不敢靠近。他就想著蹭一下虎族獸人的捕獵隊伍,有個照應。


    到了捕獵隊集合的大樹底下,很多獸人都聚在那裏。看白越過來,有一個就遙遙地問:“找誰?做什麽?別又是來送阿為的吧?”


    一群人聽了都哄笑起來,顯然想起原先薑白越對薑為著緊的模樣。


    又有曾經被闌映救過的獸人諷笑:“阿為才不要他來送。有了闌映誰還要他啊?”


    薑白越聽得清清楚楚,但隻當沒聽見,走到獸人聚集的地方道:“我今天跟你們去打獵。不用管我,隻帶上我就行了。”


    .


    他這話誰也沒料到。


    一開始調笑的那個獸人叫薑銅,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一個雌性,沒有利爪尖牙,還不夠猛獸咬一口的,還狩獵?”


    “你瘋了嗎?得不到阿為就打擊這麽大?”


    薑白越還來不及反駁,薑為就過來了,一眼看見他,眉頭便皺起來:“你不是說不纏著我了?怎麽又來了?”


    “阿為這你就想錯了。”另一個叫薑戎的獸人大笑,“你的小媳婦可不是來找你的,他說他要加入狩獵哩!”


    所謂“小媳婦”,還是因為倆人從小就關係好,後來又在薑白越父親的主持下有了婚約,同伴們打趣的稱謂。


    薑為很久沒聽人這樣叫薑白越,心裏有點不適,又有點怪異。


    “別亂叫。”他沒說話,薑銅就反駁,“阿為有闌映了,哪裏還和他有什麽?”


    他們毫不掩飾對於薑白越的輕視,就這樣在他麵前隨意評論他。薑白越卻半點不覺得羞辱或怎樣,懶洋洋看著這群獸人閑聊,隻問:“你們什麽時候出發?”


    “你不要胡鬧。”看出他認真,薑為一下子臉沉下來,“回去乖乖等著,獸人捕獵,沒有精力照顧你。”


    “我也沒打算叫你們照顧。”薑白越氣勢絲毫不弱,“不用你們幫忙不用你們救,讓我跟著就行。但說好了,我自己殺死的獵物也隻歸我一個。”


    薑銅被他氣笑了:“說得好聽,到時候你被撓了抓了,我們見死不救嗎?一個雌性想一出是一出,自己找死還要拖累別人。”


    “那你們走,我自己在後麵跟著也行。”薑白越不管怎麽說就是不鬆口。眼見時間到了平常狩獵隊出發的時候,有人就急了:“你到底想要幹嘛?我們還要出發。”


    “那出發啊。我也等急了。”薑白越半分不退,“我家也不能總吃野菜幹糧,也想吃點肉怎麽了?”


    “阿為不是給你家送肉了嗎?”


    “那是原先。現在他有了自己媳婦,難道還能總給我們送?這半個月以來他送的顯然不及以往了,現在闌映懷孕,他再顧著我家,闌映能幹?”


    這下獸人們也是說不出什麽了。薑白越家把薑為養大的,可是闌映和薑白越家的矛盾人盡皆知,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出闌映會讓薑為照料白越家的話。


    獸人捕獵隊總算勉強肯帶著薑白越了,但都默契地將他夾在最中間。薑白越又覺得氣又有點暖。這些同族看不起他,可也是想保護他。


    出發半個多小時,有經驗的老手把捕獵隊帶到獵物出沒比較多的地方,很快發現了目標。


    “這次運氣好啊。”一個獸人望著不遠處的鹿群眼睛放光。


    鹿體型碩大,捕獵一次就能吃好幾天。雖然速度快不易捕獵,但是也不像其他大型動物如野牛之類,有鋒利的角,搏鬥起來獸人自己也吃不消。


    獸人們變身成猛虎,悄悄地埋伏在了草葉之間,借著長長的枝葉遮掩無聲無息地靠近鹿群。有些人從這一邊慢慢靠近,也有一些繞到背後準備來個包抄。


    薑白越把弓箭從背上取下來,調試好。


    “你呆在這裏不要亂動,走失落單了遇上猛獸,沒人救得了你。”薑為在去包抄之前還專程過來提醒薑白越一聲,後者有點意外。


    或許薑為不是個好的婚約對象,但他對薑白越的在意也不是假的。


    可惜,薑白越來這裏就是為了出手的,不可能聽他的。他眼見著周圍一隻碩大的眉眼間黑色條紋很重的“老虎”對其他“老虎”打了“爪勢”,一群老虎非常默契地趴下身體潛行,柔軟的肉墊將所有的聲音都消弭於無形。


    他們慢慢地、一點點縮小著包圍圈,然後陡然發動了攻勢。


    受驚的鹿群開始四散奔逃。


    薑白越的眼睛眯了起來,手裏的弓張滿,手指間穩穩地夾著一支箭,扣在弦上,蓄勢待發。


    一頭鹿在圍獵中慌亂地兜著圈子,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密林裏還藏了一個相對嬌小的身影,衝著他的方向就跑了過來,它身後十米開外,還追著一隻體長三米的壯碩老虎。


    就是現在!


    薑白越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眼睛和箭、還有鹿的脖頸,形成了一條直線。


    他拉著箭尾的手猛然放開,崩到極致的弓弦將箭一下子彈射出去。


    “唰”。


    輕微的破空聲響起,氣流擦過薑白越的側臉,掠得他眼睛生疼。但是他根本沒有眨眼,而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前頭。


    奔逃當中,那橘褐色有著四條纖細長腿的動物突然揚起脖子發出了一聲悲鳴,陡地停下身子,隨即前腿一軟跪在地上,整個鹿顫抖掙紮起來。


    後頭追著的虎型獸人不明所以,以為它突然發病,興奮地撲過來,卻見林中鑽出一道身影,大喊著:“這是我的獵物!”


    “這也忒不要臉了!”這老虎站起來變回獸人,正是薑銅。他瞪著眼睛聲若洪鍾,“我在後麵追著,而你根本碰也沒碰這鹿一下!它自己跌了,也叫你的獵物?”


    “這是怎麽了?”


    此處的爭執引來旁邊幾個獸人。


    他們大多捕到了滿意的獵物,變回人形,肩上扛著獵物的屍體走過來。


    薑銅氣憤地把事情一說,這些人立刻開始責備薑白越:


    “薑銅追了好久的獵物,怎麽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一個雌性,我們讓你跟著已經是寬待了,你還想搶獵物?”


    “實在饞肉,跟大家好好說也不是不能分你些下水解饞,怎麽還撒謊明搶?”


    薑白越掃了他們一眼,伸手往地上的鹿身上一指:“你們自己看,這是什麽。”


    “還能有什……咦?”


    方才這些獸人跑過來太急,死鹿誰都見過,根本沒往地上瞅,此刻一看就發現不對了。


    “這鹿脖子上怎麽有根棍子?”


    “這紮得可忒深,難怪它跑著跑著就死了呢,恐怕是不小心叫樹枝戳脖子裏了。”


    然而有心細的,卻意識到了什麽,往薑白越那裏看過去。就見個子嬌小的少年背上背了個竹筐,裏頭插了十幾支“樹棍”,不是鹿脖子上這種又是什麽?


    “難道是你弄的?”


    這人不肯置信的指著薑白越,把其他獸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不能吧?”有不信的。薑白越可是雌性,雌性能做什麽?


    也有仔細比對了薑白越筐裏東西和鹿脖子上“樹枝”的,左看右看實在不得不承認,這似乎是一樣的:“樹枝沒有帶羽毛的,薑白越這個有。難道,真是他做的?”


    “可鹿跑得那麽快,怎麽可能有人把樹枝插進鹿的脖子?就算獸人也做不到這麽準。”


    “就算插進脖子了,這鹿這樣大,必然會掙紮的,怎麽可能立刻就死了?”


    薑白越看他們自己一堆在那兒議論不休,也懶得多費唇舌,眼尖地瞥見草叢裏頭一點灰色的毛絨物悄悄躍動著往遠了跑,他從背筐裏取了一支箭,手指夾著,往弦上扣好,張弓,放箭,一氣嗬成。


    “颯”。


    還喋喋不休的獸人們敏銳的眼睛就捕捉到一道殘影,從他們中間倏然穿過去,本能地追著看,就看見草坷裏一團兔子試圖蹦起來,結果在空中就抽搐著不動了。


    目、瞪、口、呆。


    “不是不是,發生了啥?”


    “我眼花了?這木棍‘噌’地一下就飛過去紮兔子身上了是不是?”


    “所以,所以說確實是薑白越弄的?他沒唬人?”


    一幫獸人傻嗬嗬議論著,薑白越穿過他們將兔子屍體撿起來,往背筐裏一放:“這下能證明,那頭鹿是我的獵物了吧?”


    “能證明,能證明。”


    “阿越你太厲害了!這難道就是巫術嗎?”


    “這肯定是大巫的傳承!阿越可不是一般的雌性。”


    幾個人對著薑白越連連點頭,全都自以為明白了似的品頭論足。


    白越就嗬嗬了。這會兒就變成“阿越”了?


    還巫術!


    “這肯定不是巫術。”唯一反駁的是薑銅,他甕聲甕氣道,“闌映說過巫術都是粗淺的什麽、什麽醫術罷了,沒有巫術。”


    “不是巫術你說是什麽?阿越這麽細的身板,抬抬手兔子和鹿就死了!”


    薑銅這身高兩米左右的漢子搔搔頭,找不到解釋,隻好有些尷尬又不好意思地轉向薑白越:“那啥,阿越啊,你是用的那樹棍棍殺死的獵物不是?這樹棍棍是啥?咋就能飛那麽快呢?”


    薑白越又好氣又好笑。


    最看不上他的不就是這個薑銅?這會兒過來求教,看著又挺虛心。


    “我一個雌性,隨便弄弄而已,不是大事。”他不軟不硬懟回去,懶得解釋那麽多,就自己試著去拖他的獵物,結果尷尬了——


    他射-殺的鹿不是成年的大鹿,但對於和後世普通人身體素質相仿的雌性來說可不輕,足有一百公斤重了。


    薑白越一拖兩拖,硬是沒拖動。


    “噗……咳。”


    見薑白越瞪過來,薑銅趕忙收斂笑意,一本正經道:“你抬起來太費力了。不如這樣,我幫你用獸型把獵物馱回去,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做到殺死它的。”


    “……成吧。”


    薑白越也意識到靠自己是弄不回去這頭鹿的,而且弓這東西其實多看看琢磨琢磨,肯定有人能摸到訣竅。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藏私,見狀幹脆點頭應了。


    其他的獸人腦子轉得慢了一步,看薑銅得了應允,都不幹了:


    “明明是他最開始說阿越你不行的,怎麽他還能知道這秘密?”


    “我幫你馱,馱到你家還幫你切好,你告訴我吧!”


    “……”


    薑白越揮了揮手:“他先說的,我答應了。你們要是也想知道,一人幫我打一頭比兔子大的獵物,我就告訴你們。”


    “這不公平,憑什麽薑銅隻要給你扛回去就能知道,我們就要給你獵物?”


    “因為他第一個,我有優惠。”


    獸人們不大理解優惠是做什麽的,但薑白越就這麽說了,他們也隻能悻悻答應下來。


    雖然他們有獸型可以打獵,可是和獵物搏鬥很多時候是要受傷的。薑白越這個看著容易,拿個小棍子,還有奇怪的彎的東西,就能打到獵物,誰不想學?


    就算付出一隻獵物也劃算啊。


    ——他們這會兒還不知道,其實他們被薑白越坑了。


    射箭可不容易,想要掌握射箭標準動作、時機,並且準確地射中獵物要害,還要會調配塗在箭上的□□的量什麽的,一點也不簡單,也就是薑白越經過西幻世界的淬煉,輕車熟路而已。


    見這群獸人一個個指著自己的獵物想給他當束脩,薑白越趕忙說:“不要現在這個,這麽多一起帶回去,我吃不完。先記上,你們誰想做這個交易的,跟我說!”


    結果今天參與捕獵隊的十一二個獸人全都要,包括薑為。


    薑白越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闌映不是提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子嗎?又有高明的醫術傍身,多得是人給他家送吃的。他還以為薑為現在生活得很好、眼界高得不需要射箭的技術了呢。


    “行,我記下了。你們也都記著欠我一隻獵物,如果敢欠賬不還的,大家都替我記著!我以後再有什麽別的,也再也不教他。”


    “好了好了,我們都知道了,你快說是怎麽一回事!”


    薑白越看著這群漢子好奇的眼睛,覺得他們憨直、大獸人主義,但是也很可愛。於是笑著把自己怎麽做的說了一遍,又道:“其實箭簇換成金屬的更好,比如銅。可是我來不及去煉了,這回先這麽簡單地弄了弄。不過隻是箭殺不死大型動物,得塗毒-藥。”他又把毒-藥怎麽配的也說了一遍。


    “這太複雜了。”有人立刻就抱怨起來,“做這什麽弓箭還好,怎麽還又是配藥又是什麽的?這不是巫才學得會的東西嗎?你沒說這麽麻煩,就要我們每人一頭獵物,你坑人!”


    薑白越差點被氣笑了。


    這就複雜了?


    這麽原始的地方,他這毒-藥不過是摸索出比例自己配好的,精度差得很,萃取提純什麽一概沒有。就這個,還讓這幫獸人叫苦連天。


    他不客氣地瞪回去:“我坑人?你自己都說了,這是大巫才會的東西,我用一頭獵物做代價就教給你們,你自己說這坑不坑你?”


    那獸人訥訥的沒話說。


    他沒弄懂,可卻知道巫的傳承是最大的秘密,往往隻肯告訴自己孩子的。薑白越要一頭獵物,這不是太坑,是過分慷慨了。


    “阿越,你別胡鬧,姆父知道嗎?”


    薑為也意識到不對,皺著眉看他:“你要是饞肉找我啊,怎麽能把姆父的傳承拿出來交易?”


    “……這不是姆父教的,是我自己琢磨的。”


    結果誰也不信。


    薑為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叫他別任性,別揮霍傳承,


    薑白越隻好道:“闌映不是說巫術都是騙人的、是假的嗎?你們現在也不去找姆父治病了,都說巫不是真的了,更不要說族裏的孩子,都去闌映那裏,聽了他的還要跑來我家門口喊騙子。等再過些年,再沒人信巫了,到時候我想賣也賣不出去,不如現在拿來換兩塊肉。”


    獸人們都不說話了。


    他們心裏也沉重起來。


    巫被認為是獸神的使者,很多時候,一個族群麵臨滅種危機,都是優先保護巫的,比族長還重要。有巫在,族裏的文化傳承和根就在。


    闌映這段時間帶來了很多新的東西,大家也發現了,大巫清霏在治病上還比不過一個年輕的雌性,更不要說跳脫不懂事的薑白越了。慢慢的,幾回下來,大家病了都去找闌映了,大巫說闌映不對,他們也漸漸認為是他偏著孩子薑白越,不當回事。


    平常不覺得,但是薑白越這麽一說,他們才恍然發現,族裏的巫,已經漸漸失去地位了。


    似乎是好事情,闌映那裏治病更好,可是,可是怎麽又覺得空落落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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