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花白禾這次被罰抄的內容太多,於是長樂殿西廂房的燭火就點上了足夠燃燒整夜的長度。


    但今夜與睡神失之交臂的人並不止她一個。


    都城外,夜半,二更時分。


    城門口傳來踢踢踏踏的迅疾馬蹄聲,城樓上巡邏的侍衛們頓時高聲喝道:“來者何人!”


    奔馳的駿馬被勒緊了韁繩,上半身抬起,發出頗有些嘶啞的拉長聲,因為被驅趕著奔跑過久,差點帶著身上那人一並落下。


    一麵銅黃色的令牌被馬背上的人高高舉起,那人穿著戍邊土黃色侍衛裝,臉上滿是汗水,嘴角因為脫水翻起白皮,甚至還出現破裂,隻是在黑暗中並不明顯。


    城樓上的守衛見到通行令,正想開門時,便聽到他仰起腦袋,聲嘶力竭地喊出一聲:


    “報——!西北契丹耶律荻部來犯!蘭城已失守!西北大將軍……殉國了!”


    ……


    不出半刻鍾,上書房的燈火亮起,親王、大學士、兵部尚書、戶部尚書等官員紛紛被皇上的旨意從被窩裏挖出,哆哆嗦嗦地穿上朝服,跟著領路的小太監一路進了宮。


    如今正值大雍王朝憲正元年,是皇帝劉冶登基的第一年,盡管他看上去還頗為年輕,但從七歲起就已跟著先皇在上書房學習國務,帝冠珠簾下有一雙沉著的雙眸。


    他抬手在扶手上敲了敲,沉聲問道:“王大人,如今邊城服役人數幾何?”


    王尚書想也不想地開口道:“蘭城為十成,餘下繭城、燦城、渝城為七成,餘下不足五成。”


    劉冶聞言又向戶部侍郎:“鄭秋,國庫餘糧幾成?銀兩幾成?”


    鄭秋抬手稟了稟:“除去洪災的江東地區,各地的糧稅已上交八成,如今國庫餘糧二十三萬四千五百石,庫銀七千二百萬兩。”


    蘭城是一座人口不過千人的小城市,卻是大雍王朝領土與西北邊境接壤最多的地方,即便是尋常趕集日,一條街上走過的荻蠻子,也足是中原人的十倍之多。


    每當草原部族水草不豐,牛羊遭瘟的時刻,蘭城總是首當其衝受到劫掠的城市。


    所以蘭城幾乎是全民皆兵,全服兵役,繞是如此,也難以避開這劫難。


    劉冶心中有了數,目光從麵前諸位當朝骨幹中掃過,繼續問道:“如今蘭城失守,諸位愛卿有何良策?”


    早早有數的人便拱了拱手,從隊列中依次走出,發言道:


    “啟稟皇上,契丹耶律荻部為草原八部中最為彪悍一支,領地也最貧瘠,子民食難果腹時居多,故生劫掠之心。臣以為,可派出使臣,佐以五千石糧食、五千兩白銀,便可不再傷一民、費一兵一卒使其歸順。”


    “如今正是聖上登基元年,耶律荻部便敢來犯,顯見是不將我們大雍朝放在眼中!陛下,臣願領命出戰,收付蘭城,替西北大將軍報仇!”


    ……


    上書房進行激烈的口齒辯論時,長樂殿主殿中,浣溪正準備勸薑窈歇下。


    “娘娘——”薑窈手中白子方落在棋盤中,身旁的人便禁不住開口喊了一聲,讓她不由得偏了偏頭,做了個停的手勢。


    而後,薑窈側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吩咐道:“去打聽一下,發生什麽事情了,我聽見緊急事務的敲鑼聲。”


    浣溪當然也聽見那聲響,此刻憋了又憋,隻能對她蹲身行禮,往外跑去。


    不一會兒,浣溪帶著消息回來了:“娘娘!是西北契丹族來犯,如今皇上正召集了大臣在上書房議事。”


    薑窈落子的動作頓了頓,看了看棋盤中的局,慢慢把那顆放在‘困獸鬥’最核心的那個部分,一時間並未出聲。


    落子時的聲響讓浣溪有些遲疑,看了看棋盤中瞬間能吞噬掉黑子大片江山的白棋,心想著這可分出勝負了,正想讓皇後去休息,卻見到薑窈慢慢收回手,從自己衣袖中摸出一封信,對自己開口道:


    “將這封信傳到宮外薑王府,之後傳我口諭,去禦膳房給皇上點一道銀耳蓮子羹,好讓他降降火。”


    浣溪見到她那高深莫測的表情,不是很明白皇後聽到戰事的反應,但她對朝堂上的事情向來不太了解,此刻隻能懵然地點頭,揣了信剛想走,又被薑窈喊住:


    “傳信時再加一句:再私自往宮闈中傳禁-書,家法伺候。”


    浣溪得了令,利落地轉身就往外走。


    ……


    “朕平時都養了一群什麽廢物!”


    次日上午,劉冶下了早朝,徑直往長樂殿而來,才剛跨進殿門,脾氣就很差地罵了一句。


    花白禾罰抄抄了一晚上,還特意把‘薑窈’兩個字換成了皇後娘娘,這會兒累的手腕有些發酸,給皇上遞茶的時候腕子差點一哆嗦。


    劉冶接過茶水,抬眼瞧了她一下,發覺是皇後身邊那位平凡的宮女,又移開了目光,看向款款而來的薑窈。


    薑窈似是看出了花白禾的疲憊,悄悄地將她一擋,轉而對劉冶笑了笑:“皇上這是怎麽了?哪個不長眼的竟敢惹的皇上發脾氣?”


    劉冶也許真是氣急了,此時並未瞞著她,還抬手跟她比劃了一下:“蘭城被破,西北大將軍蘇扈戰死!然自昨夜三更起,朝廷這些肱骨之臣中,竟有足足六成不讚成開戰!”


    “朕看他們是太平日子過慣了,扒著紙醉金迷的日子不肯放手,各個被養成了草原上的田鼠,聽著點風聲鶴唳,就巴巴地躲進地裏去了!”


    劉冶越說越生氣,揭開杯蓋就給自己灌了一口,卻在溫度適中的苦中,品出了淡淡的甜來。


    他停了一下,斜眼覷著茶杯裏漂浮的玩意兒,定睛一看,哼笑出聲,看著旁邊的花白禾:“這是你給朕泡的茶?”


    花白禾早起時就聽說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知道劉冶今天肯定要來長樂殿一趟,有點擔心薑窈要麵對他的火氣,於是機智地——


    給他泡了一杯菊花茶!


    還非常豪華地加了冰糖!


    薑窈察覺到不對,跟著往劉冶杯子裏望了一眼,瞧見了朵朵盛開的雛菊,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將事情攬了過去:


    “昨兒臣妾吩咐禦膳房給皇上盛了碗銀耳蓮子羹去火,今兒便想著讓皇上可嚐嚐這花茶,功效大差不離。”


    劉冶聽了,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嚐到嘴裏剩下的甜味,哼笑道:“你們女人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玩意兒……”


    說歸說,他卻知道薑窈向來明白自己愛喝雨前龍井,並不會突然給自己送這麽個驚喜。


    於是他將手裏的茶杯往旁邊桌上一放,又提了句:“皇後身邊留著這麽個奴才還不錯,偶爾煩悶時,可逗個樂子。”


    花白禾:“……”呸!


    皇帝卻無暇管這麽個奴才的心思,說完之後,又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皇後:“令朕欣慰的是,薑王爺年歲輕輕,往日被王公大臣日日參他不學無術,今日在朝堂上竟也敢請命前去領旨滅敵。”


    “一群大儒,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說完他又不解氣地繼續罵起朝堂上的文人。


    薑窈溫聲安撫道:“皇上息怒,終歸都是為了大雍鞠躬盡瘁的臣子,不過是一時不清醒罷了——”


    “好一個一時不清醒!”劉冶道:“我看他們是將聖祖爺的訓-誡都忘了!”


    薑窈又妥聲勸了幾句,這才將皇帝的火氣壓了下來,跟著在長樂殿用了一頓午膳。


    但他今日在長樂殿待的時間有些長,飯後竟還興致盎然地陪薑窈畫了幅蘭花,聽著皇後在旁邊誇他的蘭花形容空渺,有孤傲不爭之風。


    他握著筆,看著紙上的花草,凝神許久,忽而開口道:


    “皇後,自太-祖以來,西北契丹族便屢屢來犯,大雍曆經四朝,無不要錢給錢,要糧給糧,結果呢——將這隻白眼狼養的越來越大。”


    薑窈沒出聲,隻在旁邊默默聽著。


    “朕不能坐視這塊‘心病’再拖下去。”劉冶說道。


    薑窈已知他做下決定,抬眸看去,劉冶正好也看了過來,聲音一並響起:


    “朕,決意親自領兵。”


    下一刻,薑窈跪在了他的麵前。


    劉冶輕哼一聲,將筆往桌上一丟,開口問道:“你要勸朕?”


    誰知,薑窈開口的話卻是:“臣妾身為大雍國母,有規勸皇上的職責,皇上為國本,萬不該以身涉險。”


    劉冶心慢慢冷了下來,抬腳經過她,正想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卻聽薑窈繼續道:


    “但,臣妾自知皇上從十二歲起,便一心想解決西北隔十年一次的荻戎之亂,臣妾陪伴您多年,也忍不住替您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皇帝愣了一下,回身去看:“窈窈……”他立刻走回到薑窈身邊。


    薑窈被皇上抬手一扶,卻並未起身,仍然低著頭:“皇上,臣妾此言有違皇後之道,臣妾自知有罪。”


    劉冶眼中已經出現了融融的情意:“知我者,皇後也——朕有此良妻,該是大雍之幸。”


    花白禾在角落裏當透明人,眼睜睜地看著眼前帝後情深的一幕,自薑窈開口說第一句話時,頭頂的22就一直在往後跑,眼見著到了45都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在心裏跟係統歎了一聲:“這對,我pick了!”


    係統鬆了一口氣。


    又聽見她問:“女主角我不想了,我想想女配行嗎?”


    係統:“誰?”


    花白禾:“嘻嘻,你覺得沈青玉怎麽樣?”


    係統:“【你是不是想氣死你爸爸?.jpg】”


    ……


    不多時,皇帝要親自領兵出征的消息震驚朝野。


    前朝的臣子上柬奏折如雪花般往宮裏飄,後宮的良妃跟太後也抹著眼淚勸說皇帝,見他意已決,太後氣的把皇後拉去宮中讓跪了一下午。


    夜裏薑窈回來的時候,浣溪給她揉發青的膝蓋都揉的眼睛通紅。


    薑窈看不得身邊人掉眼淚,讓她出去,換清嘉過來伺候。


    花白禾動作很利索,力道不輕不重地給她揉著膝蓋,隻不知為什麽,總覺得薑窈的視線一直刮在自己脖子上,有點涼。


    不多時,薑窈開口道:“你上次教本宮的知識,本宮倒是有點心得,近來搜尋了些許玩意兒。”


    花白禾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茬,一臉懵逼。


    她抬頭看去,見到薑窈指了指殿內角落的一個箱子,示意她過去。


    她隻能幫著將對方的襯褲褲腳重新放下,滿頭霧水地走到箱子前——


    抬起蓋子之後,花白禾看到了箱子中央那格的玉石。


    啊呸,舌頭沒捋直,是箱子中央那格的玉-勢。


    旁邊還有一些奇怪的羽毛、銀鈴鐺之類的物件。


    她猶然驚訝時,發覺薑窈不知何時穿了鞋走到自己的身後,低聲問道:“皇上馬上要走了,本宮著意給他留個印象深刻的夜晚,你覺得本宮給他送份禮可好?”


    花白禾長出了一口氣:哦,原來是讓自己來看夫妻間的情-趣。


    她讚道:“皇上定會對娘娘念念不忘。”


    薑窈於是笑了,在滿室燈光中那張姣好的容顏格外明亮。


    她溫柔地看著花白禾,開口問道:“是嗎?”


    然後,她又問了一句:“那麽,你呢?”


    花白禾:……啊?


    薑窈看進她的眼中:“這裏麵,哪樣能讓你念念不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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