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與城給程恩恩請的一對一輔導老師姓常, 年過六十, 是從重點中學退下來的特級教師, 當年教過江與城的。退休之後蒔花弄草幾年, 常老師的性格跟平常的老太太無異,數落程恩恩時更像個家裏的長輩,並不嚴厲。


    “昨天才做過的題,一模一樣,你怎麽又忘了?”


    “昨天沒做過呀。”程恩恩小聲抗議。


    常老師手裏的伸縮教鞭伸過來,在她左手邊的試卷上點了點,“翻開, 倒數第二題,你再看看,是不是一樣的。”


    那是昨天第一天上課,常老師自己帶來的給她做的摸底測試。


    程恩恩依言翻開,將兩道題放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 對照半天, 最後不得不承認:“考法不一樣, 但是考察點一樣。”


    常老師收回教鞭, 坐在沙發上怡然自得地喝著花茶, “嗯,現在把卷子合上, 再做一遍試試看。”


    已經十二點二十五了, 程恩恩皺巴著臉埋頭做題。


    這位常老師什麽都好, 就是從業幾十年,養成了這個愛拖堂的毛病。


    不過也是老師敬業,輔導時間是一早就約定好的,講多了並不多拿報酬,拖延這二十五分鍾,純粹是為了學生。


    道理程恩恩都懂,但真的很餓。


    等她吭哧吭哧總算把這道題做出來,給常老師批改、講解完,分針已經又走過四分之一圈。


    常老師最後檢查了她的訂正,點點頭,將試題還給她,摘下老花眼鏡。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程恩恩偷偷舒了口氣,放下筆說:“常老師,今天又耽誤您的時間了。都快一點了,您今天在這裏吃飯吧,我下廚。”


    “耽誤什麽,”常老師撐著扶手起身,心裏明鏡似的,“你不氣我拖著不下課耽誤你吃飯就行了。早就餓了吧,做題的時候肚子都咕咕叫呢。”


    程恩恩扶著她,不好意思地笑:“您別笑我。”


    常老師笑起來,“我回家吃,老伴兒還等著我呢。”


    “那我送你。”


    “你呀甭跟我客氣,我回家就兩步路,有什麽好送的。不要送了,趕緊弄點吃的。”常老師擺擺手,自己走向電梯。


    常老師下樓,迎麵遇上江與城。


    他的車停在樓下,人倚在車上,指間夾著一支點燃的煙。


    “小江來了。”常老師笑眯眯道,‘怎麽在這兒不上去啊。”


    江與城聞聲抬頭,掐了煙,走過來。


    “常老師。”他向笑容可掬的老人淡淡頷首,“給你添麻煩了。 ”


    “哪兒的話,小程想繼續讀書的態度很好,學問是永遠不嫌遲的,我這把年紀,能幫到你們一點,也算是為社會發揮餘熱。”


    “她數學的底子差,還要勞您多費心。”


    “底子差沒事兒,肯學就行。我看了她其他幾科的試卷,這孩子除了數學都是強項,文科的料子,趁這兩個月努力一把,把數學提上去,b大我看是沒問題。她要是不喜歡數學,到時候選個不用學數學的專業,到了大學這個就不打緊了。”


    “是這個道理。”江與城說,“您還沒吃飯吧,我定個餐廳,請您和伯父吃飯。”


    “得了別跟我見這個外,家裏都做好了,我回去吃。你也是抽時間趕過來的吧,趕緊上去,我今兒拖了一會兒堂,小程估計正要做飯呢。”


    江與城嘴上應著,目送她轉過彎,朝後麵的一棟樓走去。他站在原地,抬頭朝上看了一眼,視野中一排排整齊的窗戶。


    昨晚有應酬,江小粲等到他回家,語重心長地跟他說了句:“女人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才是妻子和媽媽。”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老江同誌,你自己領悟一下。”


    小兔崽子人小鬼大,在他麵前裝起情感專家來了。


    這道理江與城如何不知,但此時此刻的心情,與她失憶之前已經大相徑庭。


    那時說服了自己放手,如今反而做不到了。他總覺得這一放手,往後再想抓住,就隻能落空了。


    江與城在樓下站了幾分鍾,轉身走回去,驅車離開。


    程恩恩的廚藝算不上好,家裏三餐有阿姨照料,她偶爾下廚,都是為了江與城和江小粲。現在自己一個人,每天的時間安排都很滿,就懶得費那個功夫,簡簡單單煮了碗麵對付過去。晌午休息了一會兒,起來衝了一杯咖啡提神,在書桌前一坐就是三個小時。


    充實而有目標的生活,讓她的狀態一點點地好轉。


    有時候還是會一想到哥哥就掉眼淚,有時候也會在睡不著的時候思念江與城。但一切都在變好,她知道,自己在向上生長。


    忙碌的日子井然有序地進行,程恩恩學習很用功,距離高考隻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當年錯過有多遺憾,現在想要拚盡一切的決心就有多強烈。


    一周裏,她至少會見江小粲兩次,帶他去遊樂園、美術館各種地方玩,或者就隻是待在家裏,陪他看電視。不見麵的時候,每晚都會視頻通話。


    除此之外,她很少給自己休息的機會,累到倒下就能睡著的狀態,反而讓她覺得滿足。


    連軸轉半個月之後,她趁著周六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原本想在家裏休息一下,做個大掃除,臨時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於是換了身衣服出門赴約。


    是一個關係不錯的編輯朋友,程恩恩到餐廳的時間剛好,在門口跟她碰上。


    “哎喲恩恩,你可算是出現了。”對方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這段時間幹嘛去了,想跟你談個事都找不到人。”


    “之前出了點小毛病,剛剛恢複。”程恩恩笑著說,“你和找我談什麽呀?”


    “先進去,吃完飯再說。”


    飯局過半,對方才說明來意:“你那本《蜜戀之夏》,聽說不打算出了?”


    程恩恩點頭:“是。”


    出版合約是早先談好的,但簽約前夕她出了車禍,便耽擱下來。這次恢複之後,打消了將這本小說上市的念頭。


    “什麽情況啊,好好的怎麽說不出就不出了?”


    “私人原因。”程恩恩笑起來眼睛微彎的弧度,總是顯得可愛而討人喜歡。


    對方便沒追問,隻是沉吟片刻,道:“其實我們公司現在有個青春校園劇的選題,這趟找你就是為這個來的。怎麽樣,有興趣做嗎?”


    程恩恩說,“這本書,我以後都不打算做了。抱歉呀。”


    “沒事兒,你既然這麽說,我心裏就有數了,以後合作的機會還有的是,我看你最近在寫的那本武俠也挺有意思。”


    “那本可以的哦。”程恩恩衝她眨眨眼睛。


    惹得對方失笑:“成,到時候如果有這方麵的意向,我第一個找你。”


    又聊了幾句,程恩恩忽然抬頭說:“其實,你想做校園劇的話,我有兩個小演員想給你推薦。”


    “嗯?什麽人?”


    “都是剛出道的新人,還在念電影學院,外形條件很好,業務能力也很棒,”程恩恩說,“很有前途的兩個小朋友。”


    “哪個公司的啊,回頭把資料發給我看看。”


    方麥冬接到程恩恩的電話時,正在前往一場商務酒會的車上。他向後看了一眼,說:“恩恩的電話。”


    江與城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將最後一句話打完,郵件發送出去,合上筆記本。


    方麥冬已經接起電話,聽那邊說了幾句,略有些驚訝:“樊祁的資料?”


    “對,就是之前七中的那些演員,樊祁和葉欣。”


    恢複記憶之後,程恩恩沒有再見過那些人,甚至不知道這兩個陪她演了那麽久戲的小演員,真名叫什麽。“我想要他們兩個的資料。”


    得到江與城的點頭首肯,方麥冬才回答:“好,我待會發到你郵箱。”


    掛斷之後,方麥冬打了一通電話回辦公室,讓秘書找到這兩人的資料發送至程恩恩的郵箱。他交代完,聽到後麵車廂傳來一道聲音。


    “她要這個做什麽?”


    “說是推薦給影視公司的朋友。”方麥冬回答。


    江與城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沒說別的。


    回到家時已經快八點半,程恩恩換上家居服,準時給江小粲撥視頻通話過去。江小粲剛剛洗完澡,一頭小短毛濕漉漉的,穿著真絲質地的深藍色睡衣。


    這睡衣是程恩恩買的,她給江小粲買的大多數是卡通風格,其他如這套的簡約風格,都是和江與城的親子款。她很喜歡給父子倆買親子裝。


    這款睡衣她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江小粲把手機在茶幾上架好,拿著毛巾擦頭發,邊說:“媽媽你今天也穿這件,我們穿一樣的。”


    程恩恩趴在床上,手機拿得很近,近距離看著鏡頭裏英俊帥氣的江小爺。“我等下洗完澡穿。”


    江小粲說:“記得拍照片,我明天要檢查的哦。”


    她洗澡的時間江小粲已經休息了,但是不影響兩個人的儀式感。


    程恩恩笑:“知道啦。”


    江小粲擦了幾下,把毛巾一丟,臉湊到鏡頭前:“媽媽,我去吹頭發,等我一下下。”


    “去吧,”程恩恩趴著沒動,“我在這兒等你。”


    江小粲得了她的保證立刻飛快地衝回房間,程恩恩保持著趴在床上的姿勢,看著畫麵上家裏的背景。


    沙發、牆上的抽象派掛畫、隔斷書架,每一地方都熟悉得深入骨髓。


    置物架上還有一組創意幾何工藝品:大理石立方體底座,金屬烤漆銀杏葉,是她和江與城在歐洲旅行時碰到的,大老遠帶回來,然後發現國內多得是,價錢還更便宜。


    她正歪著頭盯著銀杏擺件看,隔斷後閃過江與城的身影。江小粲說他今天有應酬,大概剛回來。


    幾秒種後,他的身影再次入畫,這次更近,人直接坐在沙發上,正對著江小粲架起來的手機。


    程恩恩還趴在床上,沒來得及反應。她不知道另一端的手機上,自己的臉占滿了整個屏幕,隻是愣愣地通過鏡頭看著江與城。


    江與城也看著她,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詭異地,對視著。


    一分鍾後,程恩恩掉線的神智終於回歸,立刻坐起來,捋了捋頭發。


    “你回來了。”


    江與城“嗯”了一聲,沒有表情的臉顯得有點冷漠。


    距離上次攤牌,有大半個月沒見過了,他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這麽短的時間也不可能有多麽明顯的變化,隻是好像又回到了那種冷冰冰的狀態。程恩恩更喜歡他放鬆自在的樣子,會笑會逗趣,雖然有時候喜歡一本正經地捉弄她。


    什麽都說開了,反而好像無話可說了。沉默持續了三十秒,程恩恩試圖找話題:“你吃飯了嗎?”


    江與城又“嗯”了聲。


    程恩恩聽到他嗓子有點啞,便說:“你是不是喝酒了,要是嗓子不舒服,就衝點蜂蜜水喝。最近流感高發,你在外麵的時候當心點,不要生病。”


    這句話勾起了過去的回憶。


    江與城雖然體質好,但畢竟不是鐵打的身體,也曾經感染過流感。一向身強體健的男人,病起來也來勢洶洶。那幾天特地把江小粲送回清川道,以免傳染,原本是叫程恩恩也一起回去的,她不肯,非要留下來照顧他。


    她是個感性大過理智的人,江與城很少生病,一生病她難過得比他還厲害,看他吃幾顆藥都能紅了眼睛,小小的感冒也嚴陣以待,恨不得把他放在床上當重病患伺候。江與城享受她的心疼和照顧,但伴隨而來的還有她不聽勸阻的固執。


    她不肯分房睡,江與城晚上去客房,她硬跟過去,爬上床摟著他不鬆手,還淚汪汪地說:“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這麽作的後果可以預見,沒兩天她成功被傳染,換江與城照顧她。


    那時無奈又頭疼,恨得牙癢癢,現在回憶起來,別有一番摻雜著苦澀的甜蜜滋味。


    “你不在,我不敢生病。”江與城聲音低了些。


    程恩恩一愣,接著鼻子就酸了。


    她忙吸了一下忍住眼淚,“江與城你別這樣,你這樣……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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