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中間的夏安然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應邀而來的翰林們想的是什麽的, 他正被人圍著勸酒。


    周圍的同窗們左一句“科考時候啊,如果不是還有聖人在我心中,我就要被景熙放出來的小妖精給勾走啦”右一句“景熙可否一說說那酸豆角釀肉,可還有什麽秘訣?家中廚子做出來總覺得差了一份味道。”


    時不時還間或插進來幾句回味。


    等到酒酣耳熱之時,忽然有人說了一句“諸位師兄弟們,我們不妨以本次春闈所遇寫一文賦?”


    “大善。”幾個翰林一聽就覺得有意思, 其中一許姓翰林一擊掌“不如由我等來評定?奪魁者……”他略略思索了一下“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方徽墨,據說是得了李墨的真傳, 有幾分雅趣, 便做一彩頭吧。”


    眾人自然紛紛響應,酒家也極為有眼色,一見這群今科進士要寫字,心中暗喜, 當下叫了幾個小廝將酒宴撤下, 焚香更盞,取了茶水,幾個機靈的小子動作又輕又快, 不過盞茶的功夫, 房內的菜肴之氣就換成了嫋嫋茶煙。


    這一時間這些讀書人也沒閑著, 紛紛醞釀。待得紙墨備好,便輪流前去寫賦。


    夏安然沒去,看著那一群人興致勃勃的在那揮毫潑墨, 他自覺自己會的完全是應試作文, 和這種指不定靈感一來就寫出一個給後代人【朗讀並背誦全文】負擔的文人一點都不一樣。


    見到他沒有參與的打算, 幾個翰林便來找他搭話了“景熙不去一試?”


    自從夏安然被賜字後,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紛紛叫了他的字,畢竟全天下目前就他一個被今上賜了字的,叫一叫也是很有麵子的。


    夏安然笑著解釋“小子入學尚短,春闈之時已是超常發揮……作賦,我確實不擅長。”


    他說的的確是事實,春闈過後一甲和二甲舉子的答卷都被貼在了貢院門口,夏安然的答卷的確有很大一部分沾了時政和策論的光,他自己的文字造詣的確是隻能說尚可。


    但是思及他的開蒙時間,已經能說一句少年天才了。


    幾位翰林也不再多說這話題,幾人問起了夏安然他之前卷中所說的幾個疑點,夏安然一一作答,說到興起,又有筆有紙,他便拿起紙筆畫了簡圖。


    這位許翰林看著極其斯文儒雅,實則問出的問題個個都和夏安然答卷中的戰爭一塊有關,他似乎是個主戰派,尤其感興趣的就是有關戰爭賠款問題。


    何為戰爭賠款?


    夏安然放下了剛剛為答他人問題畫田壟圖的筆,手往袖兜裏頭一插,腦袋一揚,“今朝四麵均有敵,北有戎人,南有南蠻,東有賊倭,西有羌人,我遍查史料,這些異族年年來犯,均為邊軍打回,來年再戰,就如附皮之蘚,實在難纏。”


    “邊城為抵禦外敵,無心生產,大大影響了百姓們的幸福生活。”


    “郎君可知,我東邊沿海因賊倭來犯損失為幾何?”


    “單就去年一歲,沿海被掠奪、戰損、傷亡造成的直接損失就是兩萬六千餘兩,但是!”他揮舞起了小拳頭“實則萬萬不止於此,沿海被侵擾之地均為一年二熟土地,除了水稻外還種植有甘蔗、油茶等作物,因為倭寇擾邊,百姓無事生產,無暇出海捕魚。這些損失,難道不應該問倭寇要回來嗎?”


    許翰林非常的會舉一反三“景熙說的極是,不單單如此,我戰士多為青壯年,為一家頂梁柱,捐軀後一個家庭的負擔便極重,各鄉鎮均會對此類家庭做出補貼,但是補貼銀子均都出自國家稅務,這些錢也應該問倭寇收回來。”


    夏安然搖搖手指表示許兄你太客氣啦!這樣的算法是錯誤的!“許兄有所不知,我國地大物博,人口卻不多,每個青壯年都是珍貴的勞動力,若這些好漢沒有在此捐軀,他又能活到壽終正寢,那麽他一輩子可以為國家繳納的稅負是——這個數。”夏安然掏出算盤啪啪啪得敲出了幾個數字。


    許翰林想了想,表示夏弟你太天真“夏弟,你未算上這好漢若是未捐軀,就算他一年生一個孩子,按照國家平均生育水平他一輩子可以生十三個孩兒……現在這十三個孩兒……都沒了。”


    夏安然聞軒而知雅意,“而這十三個孩兒還能在生十三個孩兒……”


    “這些孩兒能為我國加多少的稅!”許翰林義憤填膺。


    夏安然配合的歎息“其中又有多少可為我國之棟梁。”


    “哎,國之棟梁,竟因此隕落了。”許翰林歎息之餘,在夏安然的小算盤上頭前兩個抬了兩個數,“一個人,我國損失就是這些啊。”


    夏安然看著這位看著光風霽月的許翰林一下子就把一個人的損失往前抬了近三十倍,默默的向他拱手示意“許兄大才。”


    “好說好說。”許翰林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膀“多虧夏弟一番良言,愚兄這真是如夢初醒啊!”


    二人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許翰林繼續發散思維“細思之下,還有被踏爛的土地,被殺死的牛羊,毀壞的桑房果樹。”


    他一個人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宛如打開了新世界大門一般,拿著夏安然的算盤極為熟練的啪啪啪啪打動著,然後,又拿著紙筆寫寫算算,邊寫還邊搖頭,看起來就差要捶胸頓足了。


    另一個翰林走了過來,安撫性的拍拍有些被嚇到的夏安然的肩,“景熙莫要吃驚,許兄以入兵部為願,”可惜朝考成績太好被點了庶吉士,三年後複考成績依然優秀,進而留在了翰林院,就連翰林博士也知曉有這麽一個人每年都在為了進兵部努力。


    偏偏他放不下身為文人的身骨考試時候放點水,於是一年又一年的拖著。


    兵部那兒卻是不知道這個每次經過六部門口都會用留戀小眼神一下又一下得看著牌匾的翰林官是想幹什麽的,他們隻覺得這是翰林又要找兵部麻煩了,經常都會用凶狠的目光瞪回去。


    夏安然聞言點頭表示明白,兵部也有收繳戰爭賠款的責任,隻是本朝之前一直由戶部代行,看來這位許翰林如果真的有一日能夠入駐兵部,是一定不會放棄這個權利的。


    他們幾人坐在這一隅,那兒品讀文賦的學子們很快寫完了也互相比較過了,便來請這些前輩們做最後抉擇。


    許翰林從錯失金山銀山和悔恨遺憾中醒來,眼神中還帶著些怔怔,不過他很快恢複過來了,輕咳一聲,一手執筆一手負於背後,又是一臉的清貴翰林公的模樣。


    因題為記本次春闈,題目頗為廣泛,有人有感而發寫了自己求學的經曆,也有人寫了自己寒窗苦讀的勸學,自然也有不少人寫了春闈考試時候破題的心得,但是最最最矚目的是一個年紀略大的老進士,這人姓唐,今年已五十有四,徐州人,雖然年紀頗大,但是說話風趣為人友善,在學子中頗有人緣。


    就他所說,自己求學多年,但是對八股一向無感,中舉之後就在徐州老家開了一家書院,在當地已經算是個桃李芬芳之人,隻是這次見今上改八股為策論,一時沒能忍住激蕩之心,一把年紀了也來參了考。


    他朝考發揮一般,照例要侯官,隻是這個年紀,吏部選拔時候自然不會把他再排在裏麵了。


    好在這人心態極佳,隻是來感受一下新政的氣氛(咳,此為不可說)所以也無甚遺憾了。


    這人在鄉間時候喜好寫些白話故事,筆名他不願意說,今日更是一蹴而就,寫了一篇質量頗佳文賦,平仄對應,念起來更是朗朗上口,更難得的是語句之中的豁達開朗之意,叫人讀了就心情暢快,見字就如同見到了一曠達老人,在撫須而笑,滿臉均為欣喜歡快之色。


    他細細寫了老妻為他炸蔥油做蔥油花卷之情景,蔥油炸起來時那股子味道會黏在人身上非常久,蔥油花卷所用蔥油並不多,但是老妻為表支持還是親自下了廚,這黃老用寥寥數句寫了老妻出了廚房後貓狗皆避鳥兒閃的樣子,極為詼諧。


    之後筆鋒一轉寫到了這寄托著老妻心意的花卷被考場不知何處傳來的奇香衝散,自己又是如何在散場後買了醬料再戰第二輪,隨後屢敗屢戰。


    最後又道,自己欣喜於看到參考之人多以年輕人為主,年輕人策論言之有物,目中有國,心中有民,大善,


    又愉快於看到少年人的答卷上,有希望、有進取、有思考未來的心,也有看得到問題的眼睛,有改變的決心和力量。


    少年人,就如那春日初芽,大河源頭,林中乳虎。


    尚且稚嫩,卻有無限希望。


    雖然可惜於自己就此止步,卻欣慰於看到了如今的新氣象。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爾輩當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誌。


    此乃吾國,國之大幸也。


    一眾年輕進士讀完此卷,放下後深深吸氣,眼圈發紅,向著這位老前輩,深深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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