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神武將軍之子, 馮紫英,夏安然同馮淵循聲走去時候就看一青年一席甲胄,帶著若幹護衛,正牽著馬同薛蟠說話。


    那人同薛蟠說了幾句,就見薛蟠伸手指向了夏安然的方向,就見他眉一挑, 一幅有些意外的模樣,隨後牽著馬踏著落葉走到了夏安然身邊, 作了一揖。


    他皮膚白皙, 看起來比起像軍人更像個公子哥,但是行事作風極為爽快,令人看著就覺得舒坦“夏縣令,在下京城馮紫英, 薛蟠的故友, 此次來叨擾是為尋沈同知。還請縣令給個方便。”


    於是沈戚剛睡下沒過多久就被夏安然叫起了。


    不過等一聽馮紫英來尋人的緣由,眾人都頗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是馮紫英一行人是去投軍的,他雖為神武將軍之子, 也要從小兵當起, 年輕人不願意在自己老子下頭當兵, 生怕被人說自己仗了父蔭,北邊又有個平日不太看得慣的柳湘蓮在那兒混的風生水起,他腦筋一轉, 便幹脆來了南邊。


    福建總督算是他世叔, 隻是二人關係頗遠, 就是小時候曾經見過一麵,於是他就來投奔了,孰知剛到閩南就遇到了賊倭,二話不說,他也顧不上先去報道,帶著親兵就先加入了戰圈參與了殺敵。


    若非他一身裝備看起來就像是自己人,這股子突然加入戰場的小勢力怕是要被人當做倭寇一起砍了。


    等事情結束,他就去找了福建總督,說了要投軍的念頭,投軍也不是那麽簡單的,現在的武職空缺都滿了,總督大人麵臨這突降的難題也是很頭痛,不過他立刻就想起來沈戚因為也算是天降,所以他的名下還缺了個副手,趕緊就把人丟過來找沈戚了。


    這事馮紫英也無辜,他哪裏能知道新上司這麽早就睡了呢。


    還沒上任就把直屬上司從溫柔鄉叫醒,他也很絕望啊。


    不過沈戚對此倒沒什麽特殊反應,確定不是因為加急軍情之後,他洗了把臉又看了一下馮紫英這兒的文書,便算是點頭接下了這個副手了。


    當晚,馮紫英跑去和薛蟠馮淵擠一間宅子去了,這屋子是夏安然收到薛蟠書信後為他們租下的,然後第二日他就要求住到縣衙裏頭來,不要和那兩個膩歪的人住在一起,習武之人耳力好,辣耳朵。


    他找了個住在縣衙裏頭的看著脾氣不錯的小哥商量了下今天能不能借個地鋪,誰知當晚他就看到了沈戚進了夏安然的屋子。


    馮紫英:哦豁……


    第二天他又看到沈戚神清氣爽得早起練武,夏安然睡到快上衙才起更是自覺自己明白了什麽。


    馮紫英感覺自己的直男之魂遭遇到了考驗:閩南……真是個可怕的地方,爺……要不,還是回北方?


    夏安然自然不知道這位軍爺在想什麽,他最近都在忙著蒸餾酒精,薛蟠這次送來的酒是山西汾酒,夏安然不太能確定這酒的度數,隻是他隱約記得汾酒度數還挺高,以汾酒為原材料蒸餾出的酒精,隻憑聞起來的味道,他就知道遠高於上一次。


    但是他還是沒辦法測定這酒精的濃度。


    也不敢讓人嚐,這兒的人都不喝烈酒,乍一入口如果酒精中毒,這兒可沒法治。


    他隻能憑著感覺,算著時間,在瓶身上做了記號,並且告知沈戚這幾瓶的區別,他做了記錄,讓李軍醫試了再說,還有,千萬別一下子把酒精倒在傷口上,點塗即可,這次的酒精比上次更烈,會痛死人的。


    沈戚一一應下,他看著夏安然較之上次見麵尖了不少的下巴尖,沒忍住捏了一下,這讓夏安然登時瞪大了眼,沈戚顯然也被自己這一突兀舉動給嚇到了,他頓了頓,有些僵硬得縮回手,在身側捏了捏,感覺自指尖都開始燥熱了起來,又看正睜著烏溜溜眼睛看著自己的夏安然,他稍稍猶豫,還是沒忍住,探過手捏住了夏安然的手。


    夏安然前輩子就是個小宅男,被突然握住手,整個人也有些木。


    二人呆呆坐著,桌上放著紙筆同幾個瓶子,夏安然隻感覺沈戚本來幹燥的手慢慢潮濕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他們二人誰的手汗,也可能二者皆有。


    他囁嚅了一下。


    又咬咬嘴唇。


    “景熙……”


    “沈兄。”


    二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聽到沈戚的聲音夏安然登時沒有了繼續說話的勇氣,這,這被男人握住手的事吧,他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啊。


    沈戚沉默了一下,開口,聲音暗啞“吾名沈戚,京城人,現年二十有二,屬兔,現任福建宣撫使司同知,年奉九十兩白銀。”


    夏安然隨著他的話,另一隻沒有被握住的手越扣越緊,他張嘴,喉嚨處卻仿佛被堵住了似得,一句都說不出,隻能聽那人慢慢把話說話“家中僅有一弟,家中於京城有二三房產,四五鋪子。”


    “景熙,我心悅你。”


    夏安然猛然抽了一口氣,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眼眶瞬間酸澀,他空著的那隻手重重扣住了下頭的木凳,他不敢抬頭,他怕一抬頭就答應了。


    他能答應嗎?這隻是他的一個夢,隻要林黛玉成婚,他就要回去的夢!


    然後他就聽到那人又慢慢說了一句“景熙,吾為軍人。”


    夏安然一開始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等明白後猛然回頭看向他,沈戚的神色很溫柔,他從未見過沈戚這樣的表情,看著他的黑眸柔軟又真誠,就像是這個人將自己最軟弱的內在全都暴露在了夏安然麵前。


    他們認識了八年,把臂亦有四月,彼此更是心知肚明之前的那些事。


    沈戚是在告訴他,他是軍人,不知何時就有可能會殉職?


    夏安然的視線有些慌亂得在他麵上逡巡,試圖看出這人有那麽點玩笑的意思。


    但是他也知道這個人,沈戚從不開玩笑。


    “沈兄……”他有些艱澀得開口。聲音沙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莫要,莫要胡說!”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反駁前一句還是後一句,隻是極其認真得對沈戚說“莫要胡說!”


    沈戚看了他片刻,慢慢露出了一抹笑,他平時表情不多,笑起來卻極為好看,就見他側過身來,用另一隻空著的手輕輕揉了揉夏安然的頭“好,是我胡說了。”


    被他按頭的一瞬間,夏安然差點沒能忍住要揪住這人的脖子親上去。


    但是最後還是隻能仍由那人慢慢鬆開了手。


    “沈兄。”夏安然忽然低著頭說,“你,你要好好的。”


    “我知。”夏安然能感覺到身側的人站了起來,將桌上的瓶子和夏安然整理的資料收攏了起來。然後那人慢慢走了出去,片刻後,就聽到了外頭馬匹嘶鳴的聲音,和馬蹄聲遠去的動靜。


    他呆坐在那,耳邊仿佛還留著那人走前溫柔的一聲“莫怕。”


    夏安然的手按住了自己的紅痣部位。


    他不是怕他,他是怕自己,怕自己情難自禁。


    係統被激活,軟乎乎得說了一句【宿主……這是夢。】


    我知道。


    夏安然想,我不能答應的,答應了,不就是害人。


    ……真的害人。


    沈戚和馮紫英等人走後,夏安然把自己關在屋內關了一個下午,第二天出來了他又是永春的夏縣令。


    薛蟠和馮淵這幾日都在四處閑逛,看到打穀機時候二人還好奇得上去踩了好幾下,可惜現在也沒有稻穗可以讓他們玩,也就隻能踩踩而已。


    等他們回來時候夏安然已經收拾好了情緒,笑著招呼他們來吃飯。


    等薛蟠等人滿載回京的時候,帶上了永春的醋和茶,夏安然亦是寫了好幾封家書並禮物托他們帶回去給林家和夏家,他今年肯定是回不去了,權當年禮。


    商隊走後過了十日,吹來的風便帶上了寒意,隻是這寒意比起北方還是不能比的,夏安然對此適應良好,他現在很忙。


    靠近山緣的牆已經修建完成,當地的林戶破天荒的非常支持官府的行為,在夏安然問他們是否會帶來不便時他們個個都擺手說就是繞些路而已,夏安然對這麽配合的態度有些適應不良,差點以為是裏正給他翻譯時候撿著好的翻了,但是看他們滿臉的笑容,又不像。


    他咂咂嘴,有些感歎這時代的官威好生管用,但也沒多說什麽,圍山說到底本也就是為了保護這些靠山的林戶,林戶能體諒那自然是最好的。


    一月之後,夏安然得到了薛蟠的來信,從這次的收信速度,夏安然判定薛蟠走到了一小半就寫了信寄回來,打開一看,原來他們不過到了浙中,薛蟠便借著當地一次小集試著散裝賣了些永春醋,壇子一開聞到醋香就有人來問了,不過一日,這一壇子醋就被人你稱二兩我買一斤的買完了,畢竟到了秋冬,人的口味都會變重,這醋……又實在是,太香了,薛蟠站在上風處一開壇子,那味道酸的人直流口水。


    一看賣得動,薛蟠趕緊護著另幾個壇子準備到北方試試,但是也立刻寫信告知夏安然這賣醋行得通,讓他趕緊生產備著了。


    夏安然聞言立刻去和知州商量這事,知州也是極為讚同的。


    隻是這幾年產量肯定是上不去的,畢竟今年做下的醋得三四年後才能出壇,現在能賣的都是前兩年製的,另一件事倒是可以先提上日程了——鋪路。


    前任秦縣令的一個功績就是鋪了一條自永春州到福州府的路,但是這條路也不過是一條土路,一旦到了雨季就會變得坑坑窪窪。


    夏安然也沒有什麽更好的材料,隻能用三合土在上頭加蓋一層,夯實了,多少有些防水效果,馬車自上頭走過時候也不容易壓得都是車輪子印。


    現正是農曆十一月,陽曆十二月,農民的地裏的活計基本都已經結束,今年在種植小麥的時候有些人家已經試著用火糞做了底肥,就目前來看情況長勢還是不錯的,民眾的心情很好,聽到夏安然要修路,也十分積極得來幫忙了,這時候本就空閑,雖然差不多要準備過年了,但是這些事家中的婆娘也能看,壯勞力們是不介意這時候出來打一份工的,鋪路這事,州府給的勞錢豐厚,也不是大體力活,這錢就和天上掉下來似得。


    是的,這筆錢又是府裏出的,這就是府衙和縣衙在一處的一個好處了,雖然實際修的是永春縣的路,但是要說是為了永春府衙修路也沒問題,稍稍運作一下,知州看在這一份功績的份上,乘著京城封筆前又寄出了一份奏折,然後美滋滋得等著夏安然哼哧哼哧得把路給鋪完。


    嗯?你問知府為什麽這麽有信心?


    因為夏安然之前試著把永春縣的中心大街用三合土鋪了一遍。雖然是中心大街,但是原來也不過是夯實了泥土而已,下雨時候著實有些煩人。


    這一打理,雖然一開始時候等晾幹時候的確是不便了些,但是效果也是肉眼可見的好。


    看著就幹淨整齊,剛剛鋪好路後縣中百姓有不少都來瞧了熱鬧,還有人故意潑了水模仿下雨,最後發現這路走著的確方便。


    縣衙府衙全力支持下,不僅永春縣到興化府、福州府泉州府的三條路均被用三合土鋪通。


    這倒是多虧了永春本就產黏土和石灰,黏土就地取材,直接用了道路上的土,翻過來就能用,石灰用的永春縣的灰岩所煉製,沙土倒是略煩了些,要從北邊運至南邊,但是現在農閑,耕牛也無用武之地,便拿來運砂石了,雖然牛走的慢了些,農人也怕傷了牛不敢讓它運太多,但是總體還是能夠跟得上工程的。


    基本上,除了人力成本外,都是就地取材。


    在這個時候,人力成本可以說根本不算是成本了。


    一月後,相鄰三府均都發現了永春州的大動作。


    為了這事,知州還被福建布政使司叫過去問了話,但是人家修的是自己的路,花的是自己的錢,布政使司最後也就是誇獎了一頓,沒有別的說的。


    別的知府也都是很火大的,永春州這樣一搞他們就變得很尷尬了,轄區的人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沒少過去參觀這不怕雨淋,實在,也不怕重物壓的路的。


    你說說,一開始大家都是一樣的,用土路了就用土路了,今年永春州一下子鋪了三條三合土大路,百姓們心中能沒個想法?


    不過很快知府們就不生氣了,永春州知州很會做人得將配方送了過去,一並送上的還有打穀機的圖紙。


    打穀機!!


    別的府其實很早就聽說過永春出了個利器了,但是因為永春最近要麽修牆,要麽修路,交通頗為不便,除了零散幾個農人探親時候回來說過幾句那東西好用,別的人都沒真見過,他們原來打算等永春折騰完了再去看看,沒想到現在這圖紙就被永春人大方得送過來了。


    ……不如說,有些太大方了吧?


    他們自然不知道永春知州大人已經把圖紙獻上了,既然獻上了就是打算公開,早些公開晚些公開都沒差,知州大人想的很開。


    就算現在不說,等過了年京城那也會有消息下來,不如現在先拿來賣個人情,這也不是什麽不可說的機密。


    另一個原因是,永春州將來打算大規模釀醋,醋和酒一樣,都需要糧食作為原材料,這些糧食全靠永春自然是供應不上的,到時候就得向周邊縣采買,但是周邊縣也是永春州的收稅對象啊!對知州大人來說不過是兩個口袋來回掏而已。


    最好的方法就是問別的府來買。


    夏安然給知州大人算了筆帳,這個賬他和薛蟠也算過,賣原材料和賣加工產品之間的利潤差。


    知州大人當年在姑蘇做縣令時候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他盤算了片刻後,還是拍案定了。


    永春本地還種糧,畢竟要防著天災,但是製醋的糧,除了向本地農戶采購外,也要從別的府采購,一來表明有錢一起賺的態度,二來也是降低永春萬一遇到災難時候遭遇到的風險。


    多賺少賺總歸是有的賺,小心點,沒大錯。


    另一個消息在知府們這兒也是很熱門的,就是關於永春縣縣令的事。


    這永春縣縣令夏安然是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學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他被皇帝看好賜字的事大家也知道,但是大家不知道這丫和皇商薛家家主關係好啊!


    聽說薛家家主還特地過來探望小夥伴呢!還運來了好多北地的貨物,又帶回了好些永春縣的特產回去!


    薛!家!


    紫薇舍人後人!


    這就是各府知府們吃了信息不流通的虧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薛家如今家主雖然名義上是薛蟠,但是權利卻是不夠的。


    本來南北貿易全靠近洋海貿,雖然貿易量大、開銷卻也大,不是大商戶拿不到出海權,尋常商戶要搭這船就得交給大商戶銀子,還得交商稅給官府,一些價格比較低廉的貨物若是這麽一走就極不合算,加上現如今海貿也不甚安全,賊倭行動猖獗,已經又好幾艘海船被搶了。


    按照海貿規定,若是船被搶了,船東和商戶都是一分一厘都不賠付的。


    最後商家們表示還是走陸運更方便,就是慢了些,出閩便是浙,陸運也好,河運也好,雖然不如南台港出海更為便捷,卻也不差太多的。


    隻是沿途還是可能會有匪盜威脅,所以若是若幹個商隊聯合一同出行,自然更為安全。


    這個想法今年年初時候就有,但是當時雖有人牽頭,但是商行聯合起來,必定要有一領頭,沒人能夠服眾。


    但是如果是薛家商行,紫薇舍人後人,皇商薛家來牽頭……


    幾個商行頭頭舉在一起開了好幾個會,薛家如果願意來這兒做生意,很大程度上看的是夏安然的麵子,這些商人都頗有些看不上永春縣的特產,不如說,永春縣還真沒什麽特產,若是永春州,還有個安溪縣產些茶葉,永春縣能有什麽?運煤嗎?還是運石灰?


    但是他們都聽到了些消息,永春縣的人開始製醋了。


    有些知道的人露出了恍然之色,的確,永春的醋還是有些名氣的,他們都聽說過永春醋能治病的事……咦?等等,那不是江湖傳言?


    他們一直以為是窮苦人家的傳言啊,就像洗衣服時候撒點鍋爐灰就能洗的比用胰子還幹淨這種!


    但是薛家都來買這個醋了呀!


    莫非真能治病?


    一時之間永春醋被莫名追捧了起來,有病治病沒病防身的思想,讓在他縣有親眷的永春人被頻繁騷擾了起來。


    個個都是要來買醋的。


    他們的醋才不賣呢,縣令大人說了,他們的醋要賣到京裏頭去的。


    一個碎嘴的永春人將這事說給了自家來湊熱鬧的親戚,他的親戚也是個碎嘴的,一時間永春醋要賣到京裏頭給大官喝啦的信息甚囂塵上。


    ……該慶幸他們沒膽子說給皇上喝嗎?


    夏安然聽到傳聞的時候也有些無奈,他趕緊乘著這股浮誇風愈演愈烈之前及時的製止了,雖然說一般朝堂上的人不會和村人計較,但是教化之功也是縣令的職責,最近永春的風頭大了些,出頭椽子總歸不好,樹大招風啊,做人要低調。


    夏安然背著手用老夫子一般的語氣說道。


    他帶著後世的記憶,自然知道永春老醋會打響名氣,而且還能出口賺匯,但是這群村民是拿來的信心喲!


    信心自然是夏安然給的。


    自入駐永春縣以來,他改土質,教授新肥料之法,還弄出了三合土這種頗為便宜但是又堅固的材料,打穀機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徭役也服得極為輕鬆,不少漢子回來都吃胖了,沒少讓家裏耿直的老父親罵他是不是偷懶。


    就連今年秋收順利風調雨順也被按在了夏安然的功勞上。


    農人,隻要產量能上去,他們就很高興了。


    而且如今,用了新肥做底肥的小麥長得格外好,杆子又綠又硬,老把事們見過了都說這眼看著收成就是極好的。


    農人們倒不是為了麥子高興,而是為了這火糞可用高興啊!


    火糞是怎麽來的,雜草、稻杆、泥土、枯葉,全是簡單易得的東西,可以說這火糞除了點了把火外全是天上掉下來的。


    就這天上掉下來的東西肥田效果還賊好。


    已經有不少農戶把眼睛盯準了明年的春耕了。


    隻可惜火糞是限量供應,一村合起來燒了再按照提供原材料重量分的,也不是沒人想要自己去燒,這技術實在不難,結果剛點火就被逮住了,被抓住後就被丟進宗堂給跪了整整三天,這個時代宗族比官府還有約束力,次數多了也就沒人敢犯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就在這時,夏安然的係統忽然發出了通知。


    【主線任務完成度:43%】


    夏安然一愣,他蘸取好了墨汁的筆定在了半空中,久久不動,慢慢的一滴墨水啪嗒一下落在了白紙上,濺開了一片墨痕。


    就像他心中被破開的平靜水麵一樣。


    他慢慢放下筆,也不去處理這被弄汙了的紙麵,慢慢得問道“係統,可以知道林黛玉那邊發生了什麽嗎?”


    【經係統探查發現,林如海已經決定給林黛玉定下了親事,兩年後完婚。】


    “定親?”夏安然一愣,雖心情有些沉重,但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問道“和誰定親?”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翰林院編修,朱遜。


    此人正是夏安然那一科的探花郎,來自粵州。


    夏安然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這人第一次見麵就是問他醬在哪裏買的,完全不負他粵州人的身份。


    粵州人,就是愛吃,沒毛病。


    這人文采當然是好的,性格也很友善,喜愛交朋友,夏安然與之交往的時候也了解點這人的脾氣。


    他的腦子裏麵各種思緒翻轉,片刻後,露出了一抹笑,倒也算是般配。


    還有兩年麽。正好能讓他做到任期結束,也好,他也能試著給永春帶來些變化。


    他此刻沒有興趣去八卦林如海為何忽然就給黛玉定了親,也不想知道兩人相隔十萬八千裏,林如海是怎麽看中那人的,唯一的猜測就是如今林如海正上京述職,可能朱遜也沒回家,畢竟粵州實在太遠,所以二人在京城裏麵就碰上了。


    他現在腦子裏麵想的就是兩年。


    還好,還好就在他隱隱有了鬆動的時候,係統給他打開了倒計時。


    “夏大人。”就在他有些頹喪之時,他聽到了親衛喚他的聲音,夏安然趕緊振作精神,讓人進來。


    來的親衛正是沈戚借給他的三人之一,就見他手上拿著一個木盒子走了進來,對有些疑惑的夏安然說道“同知大人讓人送來的,說是要送給夏大人的年禮。”


    年禮?可現在還沒過年啊。沈戚送他年禮做什麽?


    夏安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接過,還待要問,這親衛已經立刻躥出去了,跑的比鵝還快。


    夏安然更加不解了,他慢慢打開了箱子。


    裏麵放著九隻小貓。


    泥塑小貓。


    或是撲蝶、或是吃魚、或是看書、或是翻肚皮睡覺、或是和別的貓一起下棋、或是……或是和一隻黑兔子依偎在了一起。


    他猛得把盒子蓋了起來,放到了書架的最上頭,還往裏頭推了推,放到自己看不到的位置。


    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要後悔了。


    他告訴自己。


    隻是這心裏火燒火燎的,實在是難過,他強自淡定,低著頭處理公文。


    一炷香後,他將盒子拿了下來,打開細細端詳。


    沈戚的手藝其實很糟糕,雖然他盡力了,但是這貓和兔子都有些走形。


    但是夏安然卻覺得這可能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貓和兔子了。


    如果他在現代,發一個帖子:如果你知道隻能和你的愛人相愛兩年,你還會和他相愛嗎?


    他想他得到的答複九成九是類似於隻要愛,一分鍾都是快樂。或是不試試,怎麽知道現實不能被打破?


    在現實社會中,能夠相愛兩年,到了第三年已經能確定兩人一輩子都能在一起了。


    現代誘惑太多,世界也太大,哪怕失戀時候再痛苦,但是喜愛的東西那麽多,生活也要繼續,撐過前三個月,差不多就能緩過來了。


    但是在這裏,不是的。


    夏母和夏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之前二人可能見過幾麵,但是一定沒有過深入的交流。


    夏父可能覺得夏母溫柔可愛,夏母覺得夏父善良貼心。


    二人就這麽一執手,就牽了一輩子。


    夏父撒手人寰時候,夏母那時候才二十出頭,雖然有個兒子,但是也可以改嫁,然而她就這麽熬了過來,一個人帶著夏安然撐著過了十一年。


    即便到了十一年後的現在,夏母想到夏父時候還是會露出又溫柔又悲傷的笑容。


    你問她愛不愛,她不知道,她可能隻是覺得,我的丈夫很好很好,非常非常好。


    我不想要再接受別的男人了,沒有人能比他更好了,我就想他一個人在我心裏頭。


    就這樣簡單又樸素的想法而已。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思維模式,正如後來木心的《從前慢》中寫的一樣,這個世界,什麽都慢,所以感情也慢。


    愛上你慢,遺忘你也慢。


    慢著慢著,我都跟著閉上了眼,也還沒有遺忘你。


    係統說,這個世界隻是一個夢。


    但是這裏的人就不是人了嗎,感情就是假的了嗎?


    他生活在這,並不覺得和真實世界有什麽兩樣。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沈戚。


    他怕自己離開的時候,沈戚也會和夏母一樣,死死熬著撐下去,就這麽一輩子,被他拖死。


    沈戚能為他付出一輩子,那我呢?我能一輩子都記得他的好嗎?


    如果不能,那是否對他他不公平?


    夏安然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現在又是年關將近,即將是本朝官員一年中唯一一個小長假期間,對於這種時候,和頂頭上司就在一個縣裏麵的優越性又來了。


    夏安然直接跑到了街對麵,向著知州大人告了個假,就帶著兩個親衛騎著,直衝福州府而去。


    他想要去尋一個答案。


    當沈戚自公文中微抬眼眸看向府衙來人,看到的卻是裹著大氅臉頰被凍得通紅的夏安然時,他不由微微瞠目,然後丟下文書三兩步上前把人拉近了屋內,按在火爐邊上。


    “景熙?”


    顯然,夏安然這一出讓這位一直以來都頗為鎮定的人都極為意外,他看著顯然被凍壞了的人,趕緊給人取暖。


    南方的冬天比之北方暖和許多,但是夏安然一路疾馳而來,他又準備不足,半路遇到了下雪。


    劈劈啪啪的雪子打得臉孔生疼。


    夏安然感覺自己狼狽極了。


    他接過沈戚遞來的熱水,沾沾嘴唇,安定了下心神,然後猛然抓住了沈戚給他遞暖爐的手。“沈,沈戚。”


    自認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叫人名字,這般突如其來的鄭重態度,加上夏安然極為嚴肅的表情。讓沈戚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他慢慢放下了暖爐,回握住了夏安然的手,他知道,夏安然這般衝過來,定是要給他一個答案了。


    送出禮物之後的忐忑,現在慢慢化為了平穩的心,他甚至有些喜悅。


    若是景熙當真無意,怎會這樣急著來見他呢?


    他仿佛能聽到夏安然緊張又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沈戚捏了捏二人交握的手,無聲得安慰他。


    不要怕,不要緊張,沒事的,說出來。


    我在等著你。


    安然,我會等你,莫怕。


    夏安然的嘴唇有些顫抖,眼睛卻極亮,就像他當年為沈戚留下的那一盞燈。


    當初的那一盞燈,讓沈戚找到了夏家。


    現在的這盞燈,能讓他找到自己的家嗎?


    “我……我可能活不過二十歲。”夏安然的聲音極其幹澀“我,我遇到過批命,一僧一道,批命很準。”


    他看著沈戚的神色自溫柔慢慢變得嚴肅起來。見他這樣的反應,夏安然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慢慢說道“有一僧一道,相貌奇特,來去無蹤。很是神異,我有一日遇到了他們,他們便告訴我我二十歲有一劫難,極其難破。”


    他慢慢反握住沈戚的手“若是,我過不去,就會折在那兒,若是我過去了,也隻是僥幸得了緩,也就是多個幾年的命。”


    “終歸,我的命格就是,早逝的命格”他認真得看著沈戚“這二人道法高深,卻告訴我無法化解,我開始時候是不信的,後來打聽過後,寶玉年初時候被魘住,就是他們救的,就連之前,林玦走丟之前,他們也上門告了警,隻是當時用的伐頭是林姑娘,故而老師沒有警醒。”


    他頓了頓,輕歎一口氣“所以我讓母親莫要為我說親,就是怕耽誤了別的姑娘。”


    他靜靜看著沈戚“若,我隻能活兩年,你……你是否還願意。”


    沈戚輕輕得歎了一口氣,他捏捏夏安然的手“景熙,你若無意外,可活二年,我為軍人,刀口舔血,馬革裹屍,能活多久,並無定數,要說來,我才是貪心的那個。”


    他靜靜看著夏安然的雙眼,從那雙黑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輕輕地說道“若是你先去,我就為你照顧寡母,我若先去……”他皺皺眉,想了想“吾弟已立,不需多費心……景熙便照顧下多多。若我們相繼同去。那便同裘而眠吧。”


    “可好?”


    “那,那我若是轉世,很快就將你忘了……又尋了別人……”


    沈戚輕笑,似乎被他的假設給逗笑“景熙,我們這一生還未過完,”他見夏安然的圓眼睛慢慢瞪大,眉梢也豎了起來似乎很生氣的樣子,趕緊把人輕輕摟住,在夏安然看不到的地方,眸子黑沉“若你下輩子忘了我,定是我還不夠好,抵不過孟婆湯。”


    “若是我很好很好,你又怎會舍得忘我?”


    “若我待你不夠好,你尋了別人又有何錯。”


    夏安然被這套理論給驚住了,但是他仔細想想,居然覺得還,還挺有道理的。


    他有些遲疑得摟住了沈戚的背,然後感覺那人一下下得拍著他的脊背,被順毛的舒服感覺讓夏安然很快眯起了眼睛。


    他的腦中,閃過係統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警告他這是夢境任務世界。


    我知道。


    夏安然安撫著他的係統,但是,但是他就是喜歡這個人啊。


    喜歡到,哪怕知道這是夢境任務世界,也想和他在一起試試,喜歡到,明明知道結局是悲傷的,也忍不住想要回握住他的手。


    夏安然小小聲得對係統說,“謝謝你,係統,但是,我想試一試。”


    係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的,但是正如沈戚所說,他刀口舔血,不知能活到幾時,就算夏安然,現在情況也是一樣的,他們二人都在最前線,目前最強的敵人還未到來,自己的壽命有多久誰也不知道。


    因為壽命很短,所以遇到喜歡的人,還是要趕緊握住他的手,能多在一起一天,就很幸福了。


    夏安然於雪天趕路,一夜未睡,自然是又冷又累,方才因為一時激情撐著,直到現在被人抱入懷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聲音縈繞在身周,很快就讓夏安然昏昏欲睡起來,隻是他想睡,沈戚卻並不敢讓他睡,雖然夏安然穿了大氅,但是顯然他並沒有太多於雪中趕路的經驗,大氅單薄,前襟又頗為寬大,並沒能為主人擋去多少風雪。


    沈戚輕輕歎氣,柔聲道“景熙,莫睡,且先去沐浴更衣,可好?我已喚人備了浴湯。“


    他的聲音溫柔,隻可惜此時半點沒用,夏安然在他難得的柔聲勸慰中,反而越睡越沉。


    見狀,沈戚湊過去輕輕在他耳邊道:“你若這輩子早早離我而去,上窮碧落,下盡黃泉,我定將你找到。你若下輩子忘了我,我就一直跟在你身邊,讓你下輩子的記憶裏頭全都是我。”


    “下輩子若你尋了別的人……”


    暮色深沉,屋裏的男人並未繼續說下去,隻是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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