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還是勸不動嗎?”


    直到茶喝完了, 江燃仍然沒有勸動江潺,她去找了在庭院裏的小棚子下麵看文件的齊瀲,齊瀲看她無精打采的,就知道這次恐怕不順利, 順嘴問了一句。


    江燃在她旁邊坐下,看著架子上綠油油的葡萄藤露出一個苦笑:“是啊,他不願意去。”


    齊瀲將光腦關掉,遞給她一杯水,寬慰道:“畢竟不是簡簡單單地換個地方生活,而是去往另一個國家生活, 並且這個國家的製度還和自己國家不一樣,爸爸會不願意也是正常的。”


    江燃並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但是,之前就考量過了, 她還是想要帶著江爸一起過去。齊瀲也知道她的心思,所以跟她道:“不如我去試試吧?”


    江燃確實存了這樣的心思, 但是......


    “先別了吧,我覺得爸爸雖然拒絕的很快, 但是他內心可能也還在考慮, 有幾次他都露出了猶豫的表情。”江燃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道:“再讓他考慮兩天吧。”


    齊瀲沉吟片刻, 拉住了她的手:“嗯好。”


    盛夏, 陽光火辣辣的, 金子一般地鋪設在庭院整潔的土地上, 天氣十分炎熱,葡萄架卻很好地阻隔了火熱的光線,圈出了一小片涼爽的天地。


    她們兩人在這裏乘涼,雖然沒有靠的很近,除了剛開始的那杯水,也沒有什麽肢體上的接觸,但是兩人之間的親昵卻是一眼就可以瞧見的。樓上,江潺站在窗邊看著下邊的兩個“小女孩兒”,以過來人的身份品嚐了她們的甜蜜,原本因為女兒要遠離家國而有些梗塞的那顆心,終於是慢慢地疏通了。


    齊瀲又拿出文件來看,時不時看兩眼整潔的庭院,越看,就越沉默。


    一定是很喜歡這個地方,才這麽用心地去經營吧?也許其他人會以為這棟房子請了園丁,但是以齊瀲的觀察來看,沒有。


    有一個淩晨,她看到江潺自己拿著剪子在下邊修剪花圃,也看到他將幾串小小的葡萄用繩子固定,甚至她還見過江潺自己清掃庭院中的灰塵。


    幾天的相處裏,齊瀲也看到江潺基本不接觸網絡,他喜歡喝茶,喝茶時會坐在客廳的那麵電視牆前看電視,其他的時間,隻要不工作,就用來修整庭院、打理房間,花了這麽多心血在裏麵,怎麽舍得輕易離開?


    不過這也說明了,江爸是個很自律的男人。齊瀲沒有刻意地派人調查過他,但是相處短短幾天,她就看出來了,江潺的日子其實單調的很——如果他過去的每一天都跟這段時間一樣過的話。


    單調,卻不見得乏味。江潺所經營的礦場並不小,每天光是處理那邊的事務,就要花去江潺的很多精力,他的庭院中有石桌——就是齊瀲她們現在麵對著的這一張——石桌上簡單地雕刻了一張棋盤,棋盤的線條早已被磨的光滑無比,顯然是經常使用的,所以江爸應該還會下棋,而且是很喜歡。


    會下棋,當然也會有固定的棋友,除了這類朋友,從這裏時不時到來的訪客來看,他在這裏人緣很好,單單是齊瀲來這裏以後,她的屬下就攔住過好些帶著特產來看望他的人。


    有根基、有人脈,讓江爸放棄在這裏的一切跟她們走,其實已經很艱難。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那一點,那是異國。


    異國啊。


    齊瀲其實理解江爸的心情,但是為了燃燃,她也想爭取一下。


    日落月升,即使到了晚上,仍然是炎熱的,這大概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了,過了這陣子,溫度就會慢慢地降下去,花會慢慢地凋落,而樹葉則會變黃變紅,那又是另一個季節了。


    齊瀲有些睡不著,或者說,她刻意地沒有入睡,而是在江燃熟睡後,換衣去了樓下。


    庭院中,亮著一盞明月一般的小燈,正安靜的閃著冷幽幽的光,飛蛾在燈上亂撲,撲不滅那光,齊瀲推開門走了出去,跟坐在庭院裏納涼的男人打了個招呼。


    江潺看她出現,其實有些意外,但是也沒表現出來,隻是招呼她坐下了。見她坐下以後,往腳邊的一點亮光看了眼,江潺哈哈一笑:“這是蚊香。在首都星裏早就被淘汰的東西,但是在這裏,還有許多人家用著它。如同街上瘋跑的燒汽油的車輛一樣,它們存在且固執著。”


    蚊香?


    齊瀲聞到一陣奇怪的香氣,那大概就是這個叫做“蚊香”的東西發出來的吧。江潺此時又跟她解釋道:“這種天氣蚊子很多,尤其是樹嚇、草叢旁。要在這裏納涼,沒有蚊香驅蚊就等著被咬出滿身包吧。”


    其實有了這蚊香也不是完全保險的,比如齊瀲才坐下不到兩分鍾,就被叮了一口。這之後,她就用了精神力,便不再有蚊子能接近她了、


    江潺被她的操作弄的一愣,轉而輕歎一聲。


    雙s級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麽奢侈。


    “閣下,來點酒?”


    說是納涼,但其實江潺的手邊還放著一壺酒,看樣子他也不是個完全的養生派,至少,他習慣在晚上喝酒。齊瀲也是發現了他每天晚上總會到庭院坐坐,今晚上才過來的。


    星子在天上聚成一幅圖畫,從這方小小的庭院看上去,意外地能將大半幅星圖都映入眼簾,齊瀲躬身接過江潺遞過來的酒,含笑說了聲謝謝。


    江潺的大掌在膝上摩擦了一下,看她比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隨即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江潺便爽朗地笑起來:“辣著了吧?”


    齊瀲抿了抿唇,等喉嚨的火辣感消退一些,才點了點頭,溫和道:“好烈的酒。”


    “有些年頭了,算起來,是我和燃燃剛到這裏的時候人家送的,一直放在地窖裏,這不,她回來了,我想起來,就拿點出來喝。”


    說著,江潺的酒杯空了,齊瀲很自然地湊過去,拿過酒壺給他倒酒,江潺看著,眼中的滿意更上一層。


    他原本擔心女兒嫁了個金貴刻板的大貴族,會被皇家的條條框框約束住,或是被齊瀲本人的端莊嚴肅傷到,不過現在看來,那些八點檔時最愛放映的肥皂劇中對於皇家的描述並不是特別的準確,至少這位帝國的王儲殿下本人並不總是端著一個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沒有流露出什麽不耐煩和看不起。


    她反而顯得比時下的大多數年輕人都要謙遜懂禮。


    相聚兩三天,齊瀲在觀察她的這位“嶽父”或是“公公”,而江潺又何嚐沒有觀察齊瀲呢?


    女兒回來,江潺的高興與在意盡數給了女兒,而對待齊瀲,他當然也是有嫁女兒老父親的挑剔在裏麵的。


    主要還是擔心齊瀲和燃燃並不相配,拋開他們之間的地位先不談,即使隻說各自所受的教育、各自的來曆,這兩個年輕人都不是一個路數的,齊瀲是帝國受盡萬千尊榮的五殿下,是帝國的王儲,而燃燃卻是聯邦的一個接受聯邦教育長大的小女孩兒,她們的價值觀並不相似,她們的生活習慣也很不相同,單單憑借愛,真的能在一起嗎?


    而最讓江潺擔憂的,是他害怕這種愛隻是單向的,隻是他的傻女兒對齊瀲閣下,而齊瀲閣下隻是為了基因匹配度而和她在一起。


    這是很可怕的,江潺本人其實極其感性,他相信愛情,盡管他的愛人隻和他過了一年,但是他的愛情卻持續了二十幾年,並將在他還清醒時一直持續下去。但他並不希望女兒也像他一樣困在一段沒有希望的感情裏,他甚至寧願女兒隻是出於年輕女孩兒的虛榮而選擇了做齊瀲的王妃。


    這樣,反而會少受些傷。


    然而令他擔憂的是,每次看燃燃提起齊瀲,都有股掩飾不住的快樂,這種快樂他再熟悉不過了,是當年燃燃她媽媽經常會露出來的。他知道女兒是喜歡上了,那麽齊瀲呢?這位跺跺腳都要讓星際顫一顫的大人物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女兒的呢?


    以前江潺拿不準,不過這幾天裏,他倒是隱約摸到了脈絡,他開始感到安心。


    這實在是因為,齊瀲所表現出來的感情雖然不濃烈,但是卻真誠。她本人很沉穩,做什麽都不緊不慢的,卻顯得成竹在胸。在她這樣的年紀裏,能做到這樣沉穩,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江潺聯想到她以前的經曆,也不由感到佩服。


    年少時就得到了極盛的權力,卻在隱約要爬上最高處時高高地墜落了下來,摔了個遍體鱗傷,她卻沒有因為這一身傷痕而自暴自棄,沒有在過去的那最黑暗的□□年裏失去自我,反而長成了這麽一副沉穩優秀的模樣,這很好,很不錯。


    江潺以前把這位閣下當英雄看,英雄是不需要人格的,她所存在的意義是供人們瞻仰,是提醒人們不要忘記戰爭中的希望,但是當齊瀲和江燃結婚,江潺就不能隻帶著敬佩的心情去看待這位閣下了,因為他也是一個父親,而且是一個獨自將女兒撫養長大的父親,他對女兒的感情,即使是聯邦總統、即使是帝國那位女皇來了,也是衝刷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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