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熱鬧驟然而止。


    那倒在廳中的少女, 可不就是姑太太家的表姑娘嗎?


    她出去了沒多久的時間,怎麽就弄得衣衫不整狼狽至此?!


    席中男子反應極快, 立即退讓避開。姑太太和葉三夫人最先衝過來扶起表姑娘, 發現表姑娘身上的衣服撕開了一道口子,臉色驟變。


    那表姑娘趴在姑太太的懷裏,哭得聲嘶力竭。


    瑟瑟招手讓婆子把林天佑抱了下去。


    這即將散了的壽宴自然被打亂了。


    年紀小的葉瑤妤姐妹幾人全部被丫鬟領著離開了, 輪到瑟瑟時, 葉家夫人們也客客氣氣請她離開。


    一則瑟瑟也是十幾歲的少女,二則她是個外人。這是家醜, 不可外揚。


    瑟瑟也了然,請辭離開。


    外頭下著大雪。


    瑟瑟出來的急,鬥篷落在席間沒有拿出來,而身後大門已經緊閉,照亮的燭燈下,能看見內裏的葉家女眷們的身影投在窗格上。


    傘也在剛剛讓婆子送林天佑時先拿走了, 瑟瑟站在廊下,望著靜夜的月空下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 提裙打算直接冒雪歸去。


    “先生留步。”


    身後是葉無咎熟悉的聲音。他在表姑娘絆倒的那一刻, 早早就帶著幾個侄兒先退出了,瑟瑟以為他早就該離開了,沒想到他還守在這兒。


    葉無咎從陰影處大步走來,迎著瑟瑟的眸, 他伸出了手。


    冰冷的雪夜裏, 他懷中抱著的是一件鬥篷。


    寶藍色繡著文鳥的厚厚鬥篷, 被塞到瑟瑟懷中時,還有一點餘溫。


    瑟瑟抬眸,眼前的男人穿著剛剛在廳中的衣裳,月色的直裾瞧著並不是多厚,很顯然,這件鬥篷本該是披在葉無咎身上的禦寒之物。


    “先生體弱,冒雪歸去怕是會受了風寒,”葉無咎遞過來了鬥篷,又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傘,“不若葉某送先生回去,可好?”


    瑟瑟接過鬥篷,慢吞吞給自己披上了。


    厚厚的鬥篷本就有些餘溫,披在她身上,很快就抵禦了外來的嚴寒。


    瑟瑟難得給葉無咎露出了一個柔軟的笑:“如此就多謝七爺了。”


    葉無咎個子高,比起瑟瑟高過一個頭,他的鬥篷也長,瑟瑟穿在身上,下擺沒過腳背。虧著瑟瑟走路姿態正,每一步猶如丈量的穩,才沒有被長長的鬥篷絆倒。


    葉無咎與她並肩撐開了傘。


    風雪之夜,青石板上濕滑一片,積雪落在花圃中,夜中也有些泛白。


    起初葉無咎的步伐大,跟著瑟瑟走了一截後,慢慢調整了步伐,變得和她一致。


    兩個人沉默了一路。


    木屐敲擊在青石板的上的聲音清脆,不疾不徐頗有節奏。


    葉無咎一路上想了很多,每次側頭想要打破僵局時,看見瑟瑟淡漠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葉無咎一路把瑟瑟送到了院子門口。


    “多謝七爺,天寒地凍,辛苦您了。”瑟瑟解開了鬥篷,遞回給了葉無咎,她笑眼彎彎,全然沒有剛剛葉無咎看見的冷漠,那副溫柔的模樣,像是一個親密的家人,對他滿懷關顧。


    葉無咎接過鬥篷,看著瑟瑟的目光有些複雜。


    “先生有沒有想過,有一個可以讓您不這麽累的人陪您?”


    瑟瑟笑眯眯道:“有啊。”


    葉無咎心跳漏了一拍。


    瑟瑟慢吞吞補上:“有天佑在身邊,我一點也不累。”


    葉無咎……他不太是滋味。


    可是迎著瑟瑟完全不開竅的眼神,葉無咎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隻能猶豫了下,對瑟瑟說道:“先生您的事情,我本不該置喙。隻是希望先生在做事的時候,能夠更加周密。”


    瑟瑟的眼神有些涼:“咦,七爺的話,我怎麽聽不懂呢?”


    “先生自然聽得懂,”葉無咎好脾氣道,“先生其實做的很好了,隻是這裏到底對先生來說,束手束腳的地方太多,有些痕跡也在所難免,不過先生不用擔心,我已經替先生抹去了。”


    瑟瑟定定看著葉無咎。


    眼前的男人相貌英俊,家中小輩都說,他脾氣不好,冷峻,嚇人。可在瑟瑟麵前,他就是個有時候有些笨拙的普通人。


    瑟瑟嘴角一翹:“七爺現在是在討賞,還是在威脅?”


    葉無咎一噎。


    “先生就不能想一點好的麽?”他有些咬牙切齒。


    瑟瑟一臉無辜:“難道不是麽?”


    葉無咎看起來有些疲憊。


    “……先生回去吧,天寒地凍,別凍壞了。”


    他看起來已經不太想和瑟瑟說話了。


    瑟瑟倒是淡然,屈了屈膝,頭也不回就走了。


    葉無咎目送她的離開,苦笑連連。


    果然不是個容易走進去的人。


    瑟瑟去看了眼林天佑,孩子已經睡下了,她有條不紊洗漱了,抱著湯婆子睡下,側著身用手指在床頭雕花格板上輕輕劃著,一下一下的,沒有規律。


    葉無咎這個人,倒是有趣。


    瑟瑟回想起當初葉無咎問過她是不是柳州人,或許從那個時候起,葉無咎已經在查她了。


    不然今天這幢事,本該是與她絲毫沒有關係的,葉無咎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瑟瑟翻了個身。


    有趣,卻與她無關。


    隻要不要礙了她的事,如何都無所謂。


    這幾天因為雪下得大,學館裏放了假。瑟瑟坐在暖爐邊給學生們編撰著題本,她這個院子裏迎來了兩個小客人。


    葉瑤妤與葉瑤娸裹得厚厚的,像是兩個小包子,進來行了禮坐在瑟瑟身邊,喝了一碗乳茶,暖和了身子,才圍著瑟瑟嘰嘰喳喳。


    “先生,您怕是不知道,那個宋廚子有問題!”


    瑟瑟寫不下去了,她放開了筆。


    “哦?”


    她好似一點也不知情,好奇地挑眉。


    葉瑤妤趴在暖爐上,嘖了一聲:“本來我們不該知道的,娘親把我們都攆了,可是誰讓表姑自己,拉扯我們出來用我們來說話,氣到了姑祖母,還有我娘。我們也知道了發生了什麽。”


    “先生您一定不知道,表姑姑那天的事兒有多驚險!”


    不等葉瑤妤開口講述,瑟瑟從暖爐邊摸出來了一根戒尺,輕輕敲在她手背。


    “非禮勿言。”


    瑟瑟淡淡道:“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可怕的事情,不該是你們的談資。”


    葉瑤妤臉一紅。


    “對不起先生,我錯了。”她也才反應過來,垂頭喪氣道了歉。


    瑟瑟看著兩個女孩兒。


    “不是說宋廚子麽,說他就好,不要提表姑娘。”


    葉瑤娸反應快,立即道:“是!宋廚子不是個好人!七叔派人去查過他,正好昨晚上派出去的小廝才回來給七叔稟報,宋廚子的後廚裏,埋了許多女子的屍體!”


    葉瑤娸一臉憤憤:“倒是個娘親她們之前提起的那個商人家一樣,害人無數。”


    早在半個月前,葉無咎也派人去查那個宋廚子了。隻是單純從外麵來查,查不出什麽,派去的人耗費了好些天的功夫,在後廚檢查時,無意中發現有狗在後院刨坑,越刨越深,最後刨出來了一些已經腐爛了的衣服。


    那小廝花費了一天的時間才發現,後院裏埋了十幾個少女的屍體。


    嚇得小廝趕緊去官府報案,同時快馬加鞭趕回來。


    時間很巧,就在表姑娘出事之後,小廝趕了回來。


    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葉家人如何聽過。饒是有先前那個絲綢商鋪墊,也讓葉家人難以想象,一個看似憨厚老實的廚子,居然也奸|殺了十幾個無辜少女。


    特別是他們家的表姑娘,險些遭了罪。


    宋廚子那天晚上已經被控製了起來,嚴刑逼問時,發現他還糟蹋了一個葉家的丫鬟,這可把葉老爺氣得不輕。


    一個前來幫傭的廚子,玷汙了葉家的丫鬟,還想染指葉家的表姑娘,這不知道是他熊心豹子膽,還是他太輕視葉家了。


    葉老爺後來才得知,這個宋廚子是瑟瑟推薦來的。


    葉瑤娸和葉瑤妤在瑟瑟這裏剛聊起來,葉大老爺就派人來請瑟瑟了。


    葉家的一個偏堂裏,地上跪著被打的渾身是血的宋廚子,旁邊跪著蜜兒和那個丫鬟。


    葉大老爺葉大夫人還有姑太太坐在上座,姑太太摟著表姑娘,抹著眼淚。


    瑟瑟來得時候,所有人頭抬眸看她。


    “柳先生。”


    葉大老爺起身相迎。


    瑟瑟路過那宋廚子,腳步也沒有停頓,繞了過去,對著在座的幾位屈了屈膝。


    “不知叫我前來,有何要事?”


    “先生也該知道,葉家最近發生了一件醜事……”


    大老爺說不下去了。


    表姑娘趴在姑太太懷中抽噎著,忽地抬起頭來,恨恨看著瑟瑟。


    “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招了這麽一個包藏禍心的惡棍來,就是為了欺負我?!”


    瑟瑟詫異挑眉,她倒是同情表姑娘,語氣柔柔的:“不知表姑娘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還敢裝蒜!”表姑娘一抹眼淚,“這個人,這個人是你推薦了來的,你如何不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一個殺人無數的惡徒你招進葉家來,是想禍害誰?!就是為了禍害我麽?你想看我笑話,想要了我的命麽?!”


    瑟瑟猶豫了下。


    “表姑娘,此事我也不清楚。隻剛剛聽學生提起兩句,宋廚子許不是個好人。”


    “而且表姑娘,恕我直言,我與你素來沒有什麽關係,就連你來學館每日睡覺畫畫,我也從未指責過你半句。不過是因為你是表姑娘,不是我的學生。”


    “這種關係下,表姑娘說我要害你,倒是奇怪了。”


    瑟瑟溫溫柔柔道:“不知表姑娘為何覺著我要害你?又或者說,我為了什麽要害你麽?”


    表姑娘一時語塞,她一臉羞惱的時候,瑟瑟身後的簾子被掀開了。


    葉無咎大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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