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


    瑟瑟嘴角微微一翹。


    農夫瑟縮在一邊, 等那一堆人圍著馬車時,哭喪著臉對瑟瑟說道:“秀才娘子,車板子和輪子都壞了。”


    農村人自己做的板車, 一用就是十幾二三十年, 又舊又老又破,沒事兒時都能將就, 這狠狠撞了一下, 直接就散了架。


    而那頭老黃牛也受驚不小, 止步不前, 哞哞叫著。


    瑟瑟抱著寶福, 抿唇柔柔弱弱道:“那可如何是好?咱們距離鎮子還有多遠?”


    “還有三十裏,秀才娘子,你走不過去的。”


    農戶也難辦。


    “……這可怎麽辦。”


    瑟瑟擰著眉,她的額頭因為焦慮以及被直曬著,出了一層汗。


    “這位娘子, 您這是要去鎮子上?”


    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安頓了那個青年, 側耳聽了幾句, 點了點頭後過來拱了拱手,樂嗬嗬道:“是我們這邊撞了您,這樣, 我們帶您進鎮子,順便給您和這位大叔還有娃兒看看, 有沒有傷著。”


    瑟瑟聞言, 掃了一眼那邊馬車。這裏一共有三輛馬車, 前後騎著馬的隨扈十幾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貴人家。


    那個坐著輪椅的青年被手下人抬上了馬車,這會兒正掀了一點車簾布,透過窄窄的一道縫隙,目視著這裏。


    “那就麻煩這位……小哥兒了。”


    瑟瑟收回視線,細著聲含笑道了謝。


    瑟瑟抱著寶福被安排在了跟在後麵的小馬車中,農夫騎著牛,跟在了馬隊的後麵。


    “少將軍,”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爬上了青年的馬車,抓了抓腦袋道,“小的怎麽覺著,那個秀才娘子好像知道小的身份,她看著小的笑得時候,可不對勁兒了。”


    青年沒有說話,他還在想與瑟瑟四目相接的瞬間,那一刻,他在瑟瑟眼底看見的東西。


    一個鄉野村婦……哪怕是個秀才娘子,也不該有的眼神。


    這讓他常年波瀾不驚的心,微微有了漣漪。


    “少將軍?”


    小子嘟了嘟嘴:“您又不理人了。”


    “芸兒。”


    青年忽地出聲,淡淡道:“下去。”


    芸兒一噎,磨了磨牙,頹然低著頭。


    “……是。”


    瑟瑟抱著寶福坐在小一些的馬車裏,隻消看一眼就知道,這個青年出身不凡。


    一個不過用來堆放雜物的小馬車裏,用的料子都是上品,瑟瑟還看見了垂在車簾位置的一個流蘇上,墜著一顆質地上乘的東珠。


    寶福第一次出門,經曆這些有些嚇到了,乖乖趴在瑟瑟的懷中,咬著手指一動不動。


    三歲的孩子再瘦,抱得時間長了,也是一個負擔。


    瑟瑟沒有強撐著,放開了寶福。


    “乖兒,自己坐好,娘胳膊疼。”


    瑟瑟放緩了聲音,指著自己的胳膊對寶福細細說道。


    她說的輕柔,寶福聽得也真切,很容易理解了她的意思,老老實實坐在那兒點了點頭。


    幾十裏的距離,很快就到了鎮子上。


    瑟瑟已經給寶福喂了一塊米糕,把孩子哄睡了。


    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來領了她們下了馬車,瑟瑟抱著寶福,正對著的就是一家醫館。


    “秀才娘子,去看看吧。”


    那小子笑嘻嘻道:“別摔出個好歹來。”


    瑟瑟含笑道:“多謝小哥兒好意。”


    她也不推辭,直接抱著寶福進去,那大夫給她把了把脈,又給寶福看了看,最後才是那個馬夫。


    瑟瑟調理了一個月的身體,可底子虧空的厲害,那大夫一看就看得出來,這娘倆兒都是吃過苦的。


    內裏是這樣,外傷的話,瑟瑟抱著寶福跳下馬車的時候,磕得胳膊腰背腿,都是烏青。


    她皮膚又白,那個醫婆子掀開她衣服看了眼,就哎呦了聲。


    “閨女,傷得挺重啊,疼得厲害麽。”


    瑟瑟整理好衣袖,搖了搖頭。


    “疼過了。”


    寶福在瑟瑟的懷裏被保護的很好,除了嚇著了,並沒有傷。


    最沒事兒的就是那個農戶,跌了一下,摔青了胳膊。


    這麽一看,瑟瑟倒是傷得最重的。


    那個小子一直在旁邊,瑟瑟看傷時他也沒有避讓,看了個真切,吐了吐舌頭。


    “娘子,這樣,我們賠您十兩銀子,把開藥的錢出了,這事就這麽了了,如何?”


    小子客客氣氣道。


    瑟瑟轉了轉手腕,答非所問:“你家主子也摔了,他可要看看?”


    “這個就不勞娘子操心了。”小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家主子自有大夫看。”


    瑟瑟帶著笑淡然道:“好,既然有這話,我就放心了。”


    “小哥兒,”瑟瑟柔柔道,“別忘了,這話我可是問過了的。”


    小子有些納悶,瑟瑟卻轉過身,已經去和醫婆子開藥了。


    小子留下了十三兩銀子,轉身離開了。


    瑟瑟給農夫分了三兩銀子,農夫不敢要,還是瑟瑟塞到了他手上。


    農夫去找木匠,想法子把木板車重新裝訂起來,瑟瑟抓了藥,抱著寶福去旁邊客棧開了一間客房,把孩子留下休息,請了客棧裏的老板娘來幫她看著,自己把那些曬幹後的藥材問了一家最大的藥材店,直奔著去了。


    等瑟瑟從藥材鋪子出來,手裏除了那小子給的十兩銀子,還多了五兩銀子。


    一共十五兩銀子,瑟瑟去買了些筆墨紙硯,花去了三兩銀子。


    瑟瑟回到客棧,哄了哄寶福,就開始就著窗外的光書寫了三封信。


    瑟瑟請了客棧的小二替她送信到鎮子上一家書館裏,一個私宅,和一個商戶家,把信遞給錢父的三個同窗。


    錢父的同窗和錢父一樣,有一個也在鎮子上的學館坐堂,給年紀小的孩子們教著啟蒙的東西。還有一個是什麽也沒有做了,就在家中閑賦,另外一個去了商戶家做了西席教孩子。


    瑟瑟送去了信,就不急了。


    寶福這孩子乖巧懂事,不吵不鬧,瑟瑟領著他出門,沿途走訪了鎮子上四五家醫館藥材鋪,每一家她都會露出自己的傷,看對方給她開的藥。


    這一走,瑟瑟花去了三兩銀子。


    等她回到客棧的時候,她的手裏多了五六包藥材。


    她默默把藥方全部默了下來,又一樣一樣分辨著藥材,優劣在她指尖幾乎是無處遁藏的清晰。


    瑟瑟就著這幾張藥方,直接改了改,做了一個新的方子出來。


    而多餘的藥材,瑟瑟把劣質的都挑出來扔了,同時把給她開藥的醫館和鋪子記了下來,與優質的醫館分開了來。


    寶福在瑟瑟忙碌的期間,就抱著一個杯子坐在床上,一會兒看一眼瑟瑟,一會兒自己跟自己玩,一兩個時辰都能不吭聲。


    瑟瑟在客棧住了兩天。


    兩天後,錢父的同窗給她回信了。


    瑟瑟在信裏,說到了關於鄧家的苛刻,以及自己的艱難,請求錢父的同窗能夠施以援手。


    三封信都是一模一樣。


    三封回信則不同。


    那個在學館坐堂的,給瑟瑟的回信中罵了瑟瑟,說她怎麽可以背後議論自己的夫婿。


    瑟瑟看過就扔了,打開了第二封。


    第二封是閑賦在家中的同窗寫的。這一份信裏,滿滿都是訴苦,說著他的日子有多艱難,幾乎無米下鍋,哭窮的勁兒比瑟瑟還要厲害。


    最後一封是那位在商戶家做西席的先生回複的。


    信一打開,就從裏麵掉出來了一些銅錢。


    信很短,大約就是讓瑟瑟繼續忍耐,好好過日子,他作為長輩的,也就能給她一點錢,讓她不要那麽艱難。


    瑟瑟把三封信依次序排好,把那銅錢裝了回去第三封信,隨手扔到藥簍子裏。


    該做的她已經坐了,以後這三位要是敢仗著錢父的關係腆著臉上門,她就不用客氣了。


    第三天,瑟瑟回了梨花村。


    梨花村裏人人見了瑟瑟,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用了敬語。


    瑟瑟看著也客氣,別人溫和,她也溫和。


    回到梨花村,瑟瑟開始天天早起,上山采藥。


    她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把附近山上她需要的藥草都存了些份,晾曬好後,打包裝了起來。


    這個時候,瑟瑟屋裏頭已經完全變了樣。


    糧食要什麽都有什麽,細麵白米堆了兩三袋,夠瑟瑟和寶福一年的口糧了。


    而瑟瑟整理了一下,把屋裏許多東西,都抱到了院子裏去叫賣。


    村裏人嚇了一跳,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瑟瑟笑吟吟道:“我要帶著寶福去京城找鄧五了,這些都用不上,倒不如賣了做盤纏。”


    “哎呀,這可使不得,秀才娘子要盤纏,村裏怎麽也給你湊夠了啊!”


    裏正哪裏能讓秀才娘子真的賣起了家當呢,立即吆喝了村裏人,每人每戶湊了一些,七七八八給瑟瑟湊了足足五兩銀子。


    “秀才娘子啊,以後你就不是秀才娘子,是官夫人了,等官老爺回來的時候,可要記得咱們梨花村的村人啊。”


    裏正堆著笑。


    瑟瑟收拾了下,帶著寶福和一些糧食藥材,以及十餘兩銀子,從鎮子出發,租了一個馬車,前往京城。


    半個月後,也是瑟瑟的運氣不好,前幾天下雨,路上積了水窪,馬車的車輪陷了進去,怎麽也出不來,在安彭郡的郊外堵了瑟瑟足足一個時辰。


    馬車的車夫也無奈,隻是瑟瑟一個女子,寶福一個孩子,唯一能有力氣的人隻有他了,他一個人又抬不動整個馬車,就僵持在了這裏。


    天氣陰沉,眼看著又要下雨了,瑟瑟讓寶福抱著小行囊站在一側,自己去旁邊的樹林裏撿一些枯枝來墊水窪。


    瑟瑟一襲青黛色的長裙裙擺都染了泥土,她蹲在地上墊枯枝時,整個人都要跪在地上的模樣,十分的狼狽。


    “咦,這位娘子,可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正頭疼的時候,路上來了兩三個漢子,圍著馬車,對瑟瑟露出了笑。


    瑟瑟卻隱隱皺眉。


    她蹲在車輪的位置,那三個漢子正巧把她的路給堵死了。


    “壯士,你們要是幫忙的話,能不能來幫我抬一抬馬車,這位娘子幫不上什麽忙,你們堵錯位置了。”


    馬夫也發現了些不對,笑著過來。


    漢子推了推馬夫,左右一看,荒郊野外,一個妙齡少婦,一個小娃兒和一個老頭,還有什麽怕的。


    “去開去開!老子跟這位小娘子說話呢!”


    瑟瑟垂著眸,一言不發。她的相貌是哪種小家碧玉的秀氣,渾身都是無害的青澀,在她垂眸時,幾乎是一種任人欺淩的柔弱感。


    “幾位壯士,你們先幫忙把馬車抬起來可好。”


    瑟瑟柔柔弱弱道,又對寶福道:“乖兒,把包袱給娘,娘給這幾位壯士取點謝禮。”


    三個男人對視了一眼,樂嗬嗬道:“行啊!”


    寶福噠噠噠跑過來,小行囊遞給了瑟瑟。瑟瑟抱著包袱,手伸了進去。


    而那三個男人湊近了些,有一個伸手就要摸到瑟瑟的手了,瑟瑟嘴角一挑,剛要伸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喂,那邊的,怎麽回事?!”


    瑟瑟回眸。


    一列車隊,前後十幾個騎著馬的隨扈中間圍著三輛馬車,為首的一個壯漢老遠皺著眉看向這裏,等他看清楚被圍在中間的瑟瑟和寶福後,詫異。


    “這不是那天的秀才娘子麽?!”


    他的話聲音有些大,周圍的人都聽見了。為首最大的馬車車簾被一隻手輕輕掀了掀,露出了一條縫,有一個人透過這條縫隙,目光落在了瑟瑟的身上。


    瑟瑟看清楚來人後,眸子裏頓時水光一閃,淚珠兒撲撲掉落,嬌弱的少婦用沙啞著嗓子淒淒慘慘喊了一聲,哽咽著神情慌張又無助。


    “有人意圖不軌!求求好心的壯士,救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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