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日誌詳覽:


    第一日:肉球桑像是開始痊愈了,停止流血,體表長出類似於傷口結痂的深色脈絡。


    第二日:脈絡加深,數目變得密集起來,長出了簡略的五官,開始結繭了。


    第三日:似乎要破繭而出。


    第四日:出來了。


    長出了手腳四肢,以及一切人類都會有的正常器官。看來它沒有變形的打算,也不會突然間冒出來些莫名的觸手或者其他軀幹。


    哇,長相還蠻可愛的……是桃太郎!


    “……”


    給我等一下啊!


    這個問題才沒那麽容易被輕鬆揭過好嗎!這個發育速度的規律根本沒有一個平滑的曲線吧!


    我還以為按照它一開始的生長速度來看,怎麽算都還要好幾天才會恢複原貌,結果最後的一個階段簡直像坐火箭一樣快啊!從那個保護膜中出來以後所有因為掙脫而造成的傷勢簡直是以眨眼的速度進行回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複原了,這簡直是堪比rpg遊戲中磕了紅藥才會出現的神奇效果好嗎!


    我還信誓旦旦地說過它肯定不是人類這個層級的物種,但是這個姿態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幼弱的人類……


    就是這種外貌才顯得無害嗎?桃太郎也是因為長得萌才被老奶奶和老爺爺收養的吧,那家夥生長的劇情也是另一部驚悚片了,被刀切開的圓形容器……


    它的眼睫很長,靜靜地伏在地麵時看上去格外幼弱,整個人都散發著恬靜而安詳的氛圍,似乎給人感覺可以隨意地摸上它的腦袋。


    謔謔,看起來真乖。


    我蹲下去湊近看了一會兒,最終得出一個令自己也費解的怪圈。


    它到底需要這種形態做什麽?大自然中需要有擬態的生物是為了讓天敵對自己喪失警戒心……


    可這家夥根本沒必要令普通人對它喪失警戒心吧。


    正常人隻要看過它重生的場麵就會大叫著跪拜不對嗎?這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次元可以比較的水平了,淩駕於生物進化線上天塹一樣的差距是令人絕望的,還有什麽需要怕的事情嗎?


    肉球君……這具地上趴著的對象終於醒了過來,它睜開了眼睛,然後很快地又垂下了眼簾。


    我試著對它說了幾句話:“你好啊,我之前給過你吃的東西,現在肚子還餓嗎?”


    “餓……肚子餓了……”


    因為這個回複實在太過含糊,我要費盡力氣才能辨別出它斷斷續續吐出的音節是什麽意思。(很好,還會講話,比之前的繭形態要高級多了……)


    但是哪怕自己之前在心裏下了多大的心理準備,這樣一看會動的它真的好像人類本身啊……從各個細節與和諧度來看都很完美,完全沒有任何有差異的地方。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很明白。


    這進化形態絕對不合常理,達爾文老師會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雖說自然的鐵律是物競天擇,那也必須是生化危機肆虐後人類複興三百年、基因突變才會達到的程度。如果說它真的是“一名人類”的話,這事實簡直像是在達爾文老師的棺槨上大跳迪斯科一樣嘲諷。


    我盯著它瞧,直到它正式清醒過來,沉默地、姿態柔弱地依靠著樹幹坐在地上,泥土將它光\裸的大腿和臀部染上大片汙漬,但它似乎毫不放在心上,怔怔地將視線放在虛空中的某一處,隨後便停滯不動了。


    它絲毫沒有任何想對外界做出反應的意思,但也似乎沒在思考,就在一旁安靜地放空腦袋,一邊眼也不眨地眺望空氣。


    “噢……你知道哪裏有人嗎?”


    “你平時都怎樣進食?”


    我試著再對它說了幾句話,還是擔心對方會覺得我吵而感到礙眼,沒講兩句就閉上了嘴巴。


    它依舊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我決定放著它先不管,隻好在它旁邊搗鼓自己的背包,試圖搜刮一下裏麵還有什麽能夠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它的個子又矮小,縮成一團的時候非常不起眼。因為對方從頭到尾都悄無聲息,完全看不出曾經在卵中有那麽聒噪的狀態。我忍不住將它忽視了,漸漸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隻人形生物,翻找東西的時候動作大了一些,一不留神手肘就戳了上去。


    力氣比較大,我有些擔心它會因為被像我這種小蟲子冒犯了而生氣,趕緊轉頭看了幾眼,它依舊沒有作聲,熟練地將自己的喘氣聲悶在了嗓子裏,含混不清的呻\吟就這樣被吞了下去。


    咦。


    我盯著它,大概整整有三分鍾都不能做出及時且恰當的反應,但是它這樣的回應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我又一次被嚇到了。


    我看著它,它不理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主動去拉一下它就沒有反應,簡直就和悄無聲息地死了一樣,好像一頭在馬戲團被馴養的動物。


    為什麽我要這樣比喻?因為若是每時每刻重複地去鞭打籠子裏同一隻獸類,那麽持續下來它的身體會比腦袋更早地領會到痛苦,以及反抗折磨所帶來的更大的恐懼。不巧的是,我知道它們會如何反應。


    它的表現簡直像一隻被豢養了五年以上的羔羊,純白不純白當然另說,姿態可真是如出一轍地相似。羔羊與它的共同點是手無縛雞之力,亦可說根本沒有抗拒的意識。神經隨著思考一並逃走了,為了躲避長久以來已經成了心理陰影的恐懼。


    在我就讀大學之前曾去過馬戲團的後台,有幸親眼見過和它此刻的姿態一模一樣的綿羊幼崽,若是被鞭打久了就不會反抗,當痛楚一旦持續,就會努力去適應這樣的痛苦。因為沒有足夠堅硬的蹄掌與利齒來反抗,最後就隻會承受所有的侵害。因為痛呼並沒有意義,連拉長嗓音的尖細的哀鳴都聽不到了。


    難不成它沒有我想的那麽強嗎?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我大膽地將手向它伸了伸,但下一秒它既沒有往後退,也沒有向裏縮,當我的手剛剛觸碰到它柔軟的腹部時,它溫順而更加嫻熟地向我展開了自己毫無防備的柔嫩、溫熱的身體。那觸感讓我一下子從腳抖到了天靈蓋。


    是嗎,我一開始碰到它的時候還以為這個大概會是生物霸主級別的存在,不過現在來看,攻擊性和它的複原程度並不成正比啊……


    這個姿態實在和之前的肉球形態與卵形都不搭配……之前畫風有多麽凶殘,就多能和現在的場麵形成鮮明的對比,破繭而出的它柔弱得令我難以想象。從殼中跑出來的它像是早已經對被損壞習以為常,比我預想得要脆弱得多。從它的精神狀態和順從的熟練程度上來看,這也不是第一次結繭重生了。一次次被傷害後再一次次恢複如新,這家夥的複活方式真的是簡略得要死。


    我曾以為這是某個異種生物體因為發育所必須經曆的生長過程,但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那麽一回事……當時第一次碰到它的時候對方還是一個肉團的姿態,衣不蔽體,肉體暴露在皮膚以外,因此看不清五官,也沒有頭發,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物種。它那時被猩紅的液體浸泡,腹腔內的髒器淌得遍地都是,那是被什麽東西挖出來了嗎?可是為什麽還要剝皮呢?莫非是宗教信仰?這個殘酷的程度完全是靈異誌怪或者是史前野人的r級片場了……


    雖然肉體上沒有什麽傷痕,但是想必所有的傷害都儲存在它的記憶中沒有散去過吧。這樣看來,心理健康狀態倒是早已岌岌可危。我雖然能夠理解……它就算出現在現代社會,沒有足夠保衛自己的力量也照樣會被弄成這幅德行。毫無攻擊性的特殊存在會碰到這種事情真的不奇怪。


    如此一來就很好說得通了,這個世界上絕對還有其他群落的人類存在著。


    它的語言也一定是來自於那一邊的人類文化,耳濡目染所學來的東西,畢竟看樣子它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搶盜。


    比起掠奪者,這個家夥的姿態更像是被掠奪的存在。知識和記憶是唯一不會被他人強行剝離的財富。


    我盯著它猛瞧,半分精神也不敢鬆懈,按照這個邏輯剝絲抽繭地思考下去,很多事情都能很快地搞清楚了。


    想必這個世界上像它這樣的家夥並不多,畢竟人群會欺淩小數的異常者,卻會畏懼數目龐大的另一群人們,這是數量上的人性天平,要想打破它就隻能靠力量或是能碾壓另一方的智慧、資源、發展力或者其他什麽的東西。如果什麽都沒有,那地位就會很明顯地決出決定性的差異……


    至於欺淩的程度,則要取決於當時人群中的物質水平和教育水平。環境因素當然也有很大的影響,可是看一看我腳邊的小羊羔,它就像是一塊蔫呼呼的砧板上的肉,不就是任人宰割的代名詞嗎?


    我端詳了許久,覺得它這個狀態實在有些不妙,托它的福,我覺得也並不能夠多麽期待日後走出森林外碰到的人會有多麽通情達理或生活有多麽衣食富足了……


    小羊羔桑溫順到了某種駑鈍的地步,像是腦子的每道溝回路都被碾平了一樣正在全力地發呆。精神狀態看上去很不安定,它恍惚的狀態從破殼後和我見麵的那一刻起一直持續到了現在,似乎隨時都會安靜地潰散崩毀,好比一塊岌岌可危的剔透又精致的玻璃。我覺得這樣很沒有良心,不能對這樣淒慘的美麗抱有欣賞的態度,隻好強迫自己轉移了思考,摸出一小條巧克力條伸到了它的嘴邊。


    “……”


    “……”我與它終於對上了視線,在那雙暗紅的眼睛做出反應之前,我像是一桶涼水澆在頭上一樣清醒了。


    雖然不知道它有沒有被男性強行經曆過那事兒,我這麽有誤解性的投食動作還是算了吧!


    於是我將巧克力塞到了它的手裏,隨即努力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它的整個毫不抵抗的姿態上。


    它並不會給人感覺一推就倒,隻是太過於遲鈍和呆板,對某些特定的要傷害它的動作會做出像被引導的條件反射,沉默而無聲地承受所有的一切。那個垂著的小腦袋讓它的頭發順著重力滑落了下來,在縫隙中能清楚地見到白皙肉柔韌的頸部皮膚,纖細得像是沒有骨頭,讓人想去一把扼住,去摸摸看手掌心下是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堅硬的頸骨。


    看著這個樣子的小羊羔君,我不得不說一聲,它的姿態會讓不打算遏製自己心中破壞欲的人們對它變本加厲為所欲為的。我都可以想象出來了,它應該被按在地上踩過很多遍腦袋吧?在折磨之前被陷在地麵裏,口鼻內都被泥土塞滿,安靜而淩亂地死在那。這個場景真的異常適合它,汙濁的東西把它的身子弄得亂七八糟,呃,之類的。


    那個再生的速度和效率明明那麽優秀,可這麽便利的特長也給它帶來了倒黴和痛苦啊。


    我不打算承認小羊羔是個人類,出於對達爾文老師的尊敬,我還比較寧願相信它是個外星異種。它慘兮兮的,就蠻可憐。本身並不危險,危險的應該是它周圍的一切事物,這也太倒黴了。我又思考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和它說了破蛋以後除開搭訕後正式的第二句話:“你從哪裏來啊?”


    大概會說是外星……小羊羔君如果是從生物實驗室裏的培養皿中跑出來的我也信。……好吧,說笑的。


    它的眼珠子終於又動了,然後道:“……紅@#……$%%?^&*……”


    “等一等!”


    什麽!之前它回答我的時候還沒發現,但是現在仔細一聽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日本語!搞什麽!這個比土佐方言還難懂的話語究竟是哪個鄉下的口音啊!


    外星星係都會用農村方言說話了,日本真的走在時尚前沿……


    好吧,真的不開玩笑了。


    我歎了一口氣,覺得要和它流利交流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小羊羔君的話一旦講快了就會含糊,似乎連學語言也沒怎麽學透,我覺得它一直被折磨得精神不安定,要說太長時間沒說話、或是因為痛苦而忘掉了語言習慣都有可能,那些音節混絞在一塊嘰嘰咕咕,最終變成意味不明的一段段“呼嚕嚕”的聲音。


    我蹲下\身子去和它打算再搭兩句話,因為耳朵湊得近了,更能聽清楚它混在那些雜音中的單詞和斷句:“同……一樣……同類。”


    同類嗎……


    我和你這樣天資卓越的小怪物可不一樣,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要這種比二十一世紀小背包還給力的外掛啊。


    我怎麽可能和它一樣呢?它對我的親近也來得太沒道理了,莫非是因為我給它投過食?


    順著它下滑的視線,我終於看到了自己同樣一片殷紅的衣物。似乎曾經有過慘不忍睹的巨大創口出現在我的腹部以下的位置,現在倒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隻有被染成深色的衣物告訴我自己似乎傷得不輕。即便衣服下的皮膚都是完好的,我也忍不住因為這樣一大灘的血液而感到了一陣盤旋在顱腔的幻痛。


    ……這個……太奇怪了。我是從哪裏弄來的血跡……難不成克係神話裏有會傳染的設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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