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短暫不過二十多載的年歲,被一場大火燒得幹幹淨淨,她在曆史的混沌中不知飄蕩了多久,直到周圍陡然一變,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


    空氣中浸著絲絲入骨的涼意,宋煜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略有些單薄的衣裳,柔軟的衣料卻並非她最後所穿那身華美宮裝的觸感,手指不由微微一僵。


    窗外昏黑一片大雨如注,腳步由遠及近,宋煜尚有些不清醒卻驟然聽見熟悉溫柔的聲音,夾雜著幾分焦急問窗外的丫鬟,“郡主呢?”


    一瞬間宋煜醒的徹徹底底,她掀開被子急急踩著鞋子奔了出去,女婢還未說話,宋煜已是一把拉開了門扇。


    汝南王妃所有的話頓時啞在了嗓子裏,看著女兒異常蒼白的臉,想起適才王爺交代她的話,頓時有些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


    宋煜卻是看見母親熟悉的模樣,再也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抱住了母親慟哭出聲。


    她從未想過一切可以重頭再來!


    宋煜哭的如此失態,可是此時此刻卻沒有人覺得太過奇怪,尤其是汝南王妃,在聽見宋煜的哭聲後身子陡然一僵,一雙漂亮的眸子愈發惴惴不安。


    汝南王妃雙手微微顫抖的拍了拍女兒,聲音有著明顯的顫抖,“明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宋煜有些怔愣,駭人的閃電照亮了雨夜中所有人惶惶不安的麵容,片刻後才炸響的驚雷徹底劈開了宋煜的神海。


    這樣滂沱的大雨,這樣壓抑窒息的氣氛,她一輩子隻經曆過一次。


    記憶裏的這夜禁軍將洛陽長街圍的嚴嚴實實,嘈雜刺耳的廝殺聲讓整座洛陽城都陷入了惶惶不安。


    宋煜的心口想被一隻手驀的攥緊,有些呼吸不暢。


    她居然重生在了這一天!


    先帝一輩子篤信鬼神之說,晚年更是沉溺其中,為得長生之術匯集無數方士匯集京城,隻是長生藥並未曾讓他真正的長命百歲而是愈發病重。


    他變得越來越偏執越來越多疑,皇後與太子苦苦相勸,卻引得先帝反感與他們離了心,又有大臣直言相諫,也被先帝一怒之下命人滅了門。


    曾經英明決斷的帝王在晚年完全變了模樣,變得嗜殺暴虐,忠臣不敢多言小人肆意橫行。那段時間宋煜隻見過他一次,他服了藥滿麵紅光精神很是不錯,笑著喚她“明玉”,留她說了好一陣子話又賞了她許多東西。


    宋煜陪著先帝說了許多,離開太極殿時遇見了太子哥哥,與往日一樣俊雅溫潤的麵容,靜靜的坐在不遠處的石桌前耐心的等著她出來,看到她時眼中溢出淺淺的溫柔笑意。


    宋煜是汝南王的長女,是當今陛下的親侄女,她沒有長兄長姐,陛下喜歡她將她養在皇後宮中,於是大了她五歲的太子成了她最親近的哥哥。


    在這個世上,在她活著的二十餘年,除去母親,沒有人會比太子哥哥更疼她。


    許多人都說太子無論相貌還是脾性都像極了皇後,皇後相貌秀雅性子溫婉,太子亦是溫文儒雅,他自幼聰慧飽讀詩書,主張懷柔以德服人,朝中寬厚之臣無不擁護於他。


    陛下曾經也很喜歡他,可是後來漸漸就不喜歡了,因為陛下說,太子不像他。


    無情帝王家,宋煜卻從未見過比太子哥哥更溫柔更幹淨的人,從小到大他總是牽著她的手走過許多地方,宋煜一抬頭就能看見他溫潤的側臉,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迦南香。


    宋煜的心口抑製不住的疼了起來,汝南王妃將發怔的女兒搖醒急聲喊著她的名字,


    “明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汝南王妃的聲音忐忑不安,掩藏不住的恐懼讓她止不住發顫。


    知道了什麽?


    宋煜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她當然知道,她全部都知道!


    就是今天,陛下多日來身體愈發不好,懷疑有人巫蠱作祟於是命人大肆搜查宮中是否有人行巫蠱之術,最後居然在東宮找到了巫蠱之源。


    陛下勃然大怒命人捉拿太子問話,卻因為身體不適一時間昏過去被小人趁了時機,誤傳旨意一步步將太子逼上了絕路無法見到陛下,小人中間作梗,等陛下再次醒來隻得到了太子造反的消息!


    夜裏起了風,單薄的衣服擋不住夜間的寒涼。


    汝南王妃抓著宋煜的手一字一句的告訴她,“明玉,太子行巫蠱之術詛咒陛下...”


    話音未落,一道驚雷遮住了汝南王妃的話,宋煜厲聲打斷她,“他沒有!”


    他沒有!


    宋煜抓住汝南王妃的肩膀,手勁太大汝南王妃甚至感覺到了疼,宋煜就那麽定定的看著母親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他沒有!阿母,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這世間最忠孝最溫柔的人,他沒有,他真的沒有!


    宋煜張著嘴艱難的呼吸,那年的悲劇再次再眼前重現,太子造反叛逃,皇後慘死,東宮上下千人被全數滅了門。宋煜永遠都忘不了等她趕到時,小皇孫被一根繩索活活勒死,一雙懵懂的大眼睛還來不及閉上。


    那是太子唯一的孩子,那孩子才剛剛不過三歲,冰雪聰明,幾天前他還奶聲奶氣的叫著她小姑姑。


    再之後太子死於奔途,皇帝駕崩。


    朝廷變天,謝弈掌權...


    雨越下越大,沉悶的氣氛讓人窒息,宋煜豁然轉身衝進了屋內,看也不看胡亂翻找了衣服就往身上裹,汝南王妃從靜默中陡然回過神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驚慌失措,“明玉你要幹什麽?”


    “我要進宮。”


    汝南王妃愣了一刹那猛地再次抓住了她。


    她不能進宮。


    宋煜抽出手臂轉身便走,汝南王妃漂亮的臉蛋煞白一片陡然厲聲喊了她的名字,宋煜站住了腳步。


    “我當然知道”,汝南王妃哽咽著盯著她說的無比的艱難,“我當然知道太子是什麽樣的人,知道他根本不會詛咒陛下,可是這沒有用!”,汝南王妃追了上去,眼淚再也止不住,“明玉,我們相信他沒有用,因為陛下他信啊!”


    因為有人製造了這場陰謀,因為總有人會讓陛下相信。


    這個朝堂沒有她想象的這麽簡單,權貴們各據一方,如今陛下病重,他們想讓陛下看見什麽他隻能看見什麽,什麽是非黑白在權貴麵前都是假的,而她們能做的隻有在一旁旁觀,千萬不要卷進這場紛爭。


    想起太子,汝南王妃亦是止不住的心中絞痛,可是她沒有辦法啊,誰都可以在這件事裏替太子說一句話,隻有汝南王府不行。


    別無其他,隻因為汝南王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親弟弟,立嫡不立長,他是除去兩位嫡親的皇子以外,所有世家唯一承認的繼承者。


    陛下將他留在京城而不是與其他宗室王一樣各有封地,將他的女兒視為親生,看似榮寵非常卻分明是變相監視,他們活的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慘遭迫害,所以王爺從來不會去蹚政治的渾水,更不會參與到太子之事中來。


    宋煜站住了,汝南王妃終於鬆了口氣拉著女兒的手還要再說什麽,宋煜卻轉過頭來看著她,


    “這是他告訴你的嗎?”


    他?他是誰?汝南王妃怔了片刻才明白宋煜說的是汝南王,隻是一時間來不及去想為何女兒會這樣稱呼自己的父王,隻剩下被女兒拆穿的窘迫。


    她從來都不懂這些,是王爺說明玉向來與太子交好,才說了許多利害關係讓她勸誡明玉千萬不要惹事。


    王爺說的極為嚴肅,她也聽得認真,雖然心中難過可也認為王爺說的極有道理,但如今卻又有些不敢去看宋煜的眼睛。


    “明玉”,汝南王妃避開這個話題苦心勸她,“你父王也是為了你...”


    為了我?


    宋煜嗤笑一聲打斷了母親的話,“母親,你真的以為此事父親沒有插手?”


    汝南王妃陡然睜大了眼睛,像是一時間不懂為何女兒會說出這種話,宋煜卻沒有時間與她解釋許多,趁著母親發愣片刻甩開了手,奪過丫鬟們手中的傘鑽進了茫茫的雨幕中。


    駿馬從汝南王府飛竄離開,洛陽長街偶爾有披著鬥笠坐著牛車的行人,看著大雨中飛馳的馬車無不露出驚詫的神情。如今的洛陽城中,上至天子下至世家貴族大多驕奢淫逸作風散漫,所以人們更喜好牛車的穩重與厚實,如今已經鮮少有人會架著馬車這樣肆意橫行。


    種種的不同尋常,似乎已經宣告今日的不平靜。


    宋煜是陛下親封的郡公主,就算是公主也抵不過她討陛下的歡喜,沒有人敢攔著她,宋煜直接的趕往皇後的仁明殿,前來迎人的姑姑滿臉焦急抓著宋煜的手告訴她,皇後已經去了福寧宮。


    自陛下重病後便在福寧宮養傷,不見後宮亦不見朝臣,若非有極重要的事情皇後萬萬不會去福寧宮請見。


    陛下沉迷煉藥,皇後得到消息甚至比陛下要早上許多,她急急去見陛下,可皇帝將她拒之門外無論如何就是不見,直到身邊伺候的太監進了宮中,片刻後皇帝暴喝一聲“混賬”,茶盞砸在地上驚詫了殿外的所有人。


    有人小心提醒皇帝皇後還在殿外候著,皇帝震怒之下大罵,“她還敢來!”


    皇後撲通一聲,膝蓋砸在青石板上,聲音落在殿外的女婢內監們耳中,說不出的疼,皇後高呼太子冤枉,可是最後嗓子已經啞到說不出話,皇帝卻連她的麵也不曾一見。


    天空隆隆的下起了大雨,濕涼的空氣轉瞬而來,宋煜迎著夜雨趕來時皇後已經在雨中跪了將近一個時辰。


    雨水將她全身上下打的濕透,長發散落在臉頰早已沒了一國之母的儀態,蒼白的麵容透著死氣沉沉的絕望。


    所有人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甚至沒有人替她打一把傘,許是聽見了腳步聲皇後這才抬起了頭。


    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在看見宋煜時終於終於亮了幾分,急切的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跪的太久,膝蓋又重重的砸在了地麵,宋煜急步上前已是被她緊緊的抓住。


    一國之母急切的喊著她的名字,跪在她的麵前祈求她,


    “明玉,求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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