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突然下旨, 封如今留在洛陽的鮮卑質子元徹為散騎常侍。


    散騎常侍官居四品, 官職不大,卻可隨意進出皇宮, 乃天子近侍, 著實是個好差事。


    皇帝這政令下的突然,朝廷上下皆是莫名其妙, 弄不清楚新皇這是何意, 為何會突然起用一個從未參與朝政的外族人。


    隻不過此事打聽打聽便能知道裏邊的端倪, 當今這位陛下的心思, 比起先皇來說實在好猜的緊。


    陛下親自為長公主選駙馬,聽說選了好幾日突然又沒了動靜,然後元徹就被莫名其妙的叫進了宮, 等出來後一覺醒來,還封了個四品的官。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大家猜來猜去, 不知又是從哪兒傳出來, 說月前長公主遇難, 元徹英雄救美, 從此兩人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等桃色消息不論真假,上至官家世族, 下到平民百姓都異常的感興趣,一傳十十傳百, 大夥兒又將陛下封元徹官職之事結合起來, 便編排出來長公主與元徹一見驚豔, 二見心動,三見便談婚論嫁的故事。


    謝弈因為太原王的壓製,這些日子一直十分忙碌,等謝弈知曉此事後,已經又過去了一天。


    謝弈臉色奇差,二話不說便進了宮。


    進了宮後,皇帝正由一眾小內監們陪著在玩投壺,隻不過與一般投壺不同的是,壺還是那個壺,投的卻不是矢,而是指頭大的珠子。


    一眾下人們聽見太尉到了,當即收起笑容一個個退在皇帝身後垂下了頭。


    謝弈疾步而來,宋祗正好剛剛投進去一個,金珠擦著壺口落下時發出清脆的聲響,宋祗心情大好的笑了起來,謝弈的臉色卻更是難看。


    當初元徹在洛陽時,他提防了元徹將近五年,自是知道元徹精通騎射,閑暇時候喜歡以金珠代替箭矢來投壺,金珠落入瓷瓶時甚至不會擦到瓶口。


    如今皇帝這般玩法,除了元徹還能是誰所教。


    沒有誰知道運籌帷幄的謝弈,有多麽忌憚元徹,尤其是經曆過上一世。除去他,大抵也沒有人知道,元徹對宋煜竟然有些那般深的執念。


    謝弈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年冬雪時,宋煜因為不慎受傷暫時性失明,可卻就在宋煜看不見的時候,宋煜不見了。


    他派人差些將洛陽翻了一遍卻沒能找得到她,謝弈第一次失了冷靜,他發瘋了似的找她,最後直至夜幕降臨時,有人將她送了回來。


    謝弈瞳孔驟縮,那是元徹。


    元徹小心翼翼的扶著宋煜下了馬,宋煜看不見,元徹便親自扶著她,高大的身子似乎將宋煜攏在懷裏。元徹下意識的低著頭,他們似乎在說些什麽,謝弈聽不見,可他卻看得見宋煜麵上綻放的笑容。


    謝弈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見到宋煜笑的如此開心過。


    可那麽美的笑容,卻在聽見他的聲音時蕩然無存,又變成了他熟悉的那個宋煜。


    他明明就在身邊,宋煜卻當他不在一樣,她與元徹道了謝,然後問他的名字問他的身份,元徹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告訴她,他道若是有緣定會再相見。


    謝弈荒唐的想,他們有什麽緣分,他分明就在她的身邊,他分明才是宋煜的丈夫。


    他知道元徹對宋煜的心思,所以更加懷疑元徹與宋煜的相遇。


    他將她帶回了府,他問她去了哪裏,為何與元徹道謝,宋澈卻麵無表情的閉口不言。謝弈像是失了理智一樣將她狠狠的壓進了床榻,宋煜拚命的反抗卻無濟於事,直到最後隻剩下微弱的抽泣。


    他們是這世間最親密的關係,可宋煜卻連一個笑容也不曾給他。她沒有去找那日送她回府的神秘人,她的眼睛漸漸恢複時,她命人鑄了小小的金珠,然後眯著眼睛將金珠放進脖頸細細的瓷瓶中。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如今熟悉的金珠碰撞瓷器的聲音再次縈繞在耳邊,當初熟悉的慌亂再一次襲上心頭。


    皇帝發現了謝弈既不好看的臉色,停下了手中投擲的動作,小心的問他,“太尉進宮,不知何事?”


    記憶緩緩的自眼前漸漸消散,謝弈心口鈍鈍的泛著痛,他擠出一個微笑,假裝心平氣和的與皇帝直言道,“外邊皆傳陛下想招元徹為駙馬,臣特來詢問真假。”


    宋祗其實很願意與旁人說起此事,可這個旁人不包括謝弈,他還記得謝弈也想娶宋煜,卻被無情拒絕。


    所以當著謝弈的麵談論明玉的親事,宋祗便有些吞吞吐吐。


    “朕...隻是覺得元卿此人相貌英俊,精通武藝又擅騎射,所以...所以...”


    謝弈沉沉看著他,“所以陛下並未想招元徹為駙馬。”


    宋祗:“...也並非...”


    “陛下”,謝弈打斷了宋祗的吞吐,“長公主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元徹。”


    宋祗懵了,有些著急,“這又是為何?”


    “因為元徹是外族人”,謝弈一字一句道,“元徹不但是外族人,更是鮮卑王認定的唯一繼承人,他隻是暫時留在洛陽,待鮮卑王病危時便會回到平城。平城距離洛陽異常遙遠,鮮卑內部分崩離析危險異常,長公主若是嫁給元徹,她必要跟隨元徹回到平城。”


    “陛下,長公主與您如此親厚,你怎可如此害她?”


    宋祗知道元徹是外族人,可又何曾想到這些,如今謝弈直言她要害明玉,宋祗拚命搖頭道,“我怎會害明玉”,罷了又著急與謝弈道,“元卿從未說過他要離開。”


    “他一定會回去”,謝弈道,“若是不信,明日待他進宮時,陛下一問便知。”


    宋祗說不出話來,他不覺得太尉會騙他,一時間連投壺的心情都散的幹幹淨淨。謝弈將宋祗的低落與迷茫看在眼中,不再遊說,留給宋祗足夠的時間讓他好好想清楚。


    謝弈離開了,宋祗趴在桌子上,眉頭緊緊的皺成一團,最後又是煩躁又是難過的將臉埋在胳膊上。


    “朕沒有想害明玉”,宋祗道。


    小九上前將大氅披在他的肩頭,默默沒有說話。


    宋祗又將大氅攏了攏,最後難過的小聲歎了口氣,還是明天召元卿進宮問問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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