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處半封閉又沉悶的樓梯間裏, 氣氛一時變得危險。


    許是秘密猝不及防被揭穿, 這男人眼睛裏浮起陰暗的獰惡之意, 刹那間, 他就象受到攻擊的猛獸,流於表麵的嘲諷與倨傲被剝離,露出藏在深處的尖利殺機。


    “胡說八道,證據呢?”


    遣詞用句看似玩笑,借用了我之前的反駁, 然而他暗啞的聲線與周身漸漸繃緊的氣息, 卻顯示著一種截然不同的預兆。


    ————殺人滅口的預兆。


    “看來你要選第二種。”我歎了口氣,回視他的眼神之中多少透出幾分失望, “算了,我看走眼也不是第一次…”


    先替自己糟糕透頂的男人運哀悼幾秒鍾,接著聳聳肩, 衷心的為他們海軍未來有這麽位大將而感到遺憾, “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說實話, 哪怕多管閑事我也…覺得很遺憾。


    他今天選了第二種, 那麽他也不過如此————介意自己的出身是不自信, 秘密被揭露就殺人滅口是驚慌失措。


    這兩種反應恰恰是致命缺陷,極容易在鬼蜮叢生的權勢爭鬥中成為弱點。


    如此心胸與城府,他在未來居然能夠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海軍大將?


    該不會是和弗雷德裏克.加文一樣吧?貴族派係酬以大將之位,他甘心成為傀儡, 走在被人鋪平的路上, 為他背後的支持者在海軍陣營爭權奪利?


    這樣一想, 我忽然又覺得自己或許犯了一個超級錯誤。


    一個,我開始根本沒考慮過的問題:


    因為,如果這男人是貴族,那麽很可能他的隱藏身份僅僅是一種迷惑手段,例如…麻痹戰國大將一係的策略。


    他隱匿身份加入海軍,呆在與貴族派係對立的陣營之內,這樣一來,戰國大將他們對付貴族派係,他卻不會被懷疑,甚至已經被委以重任。


    加文死亡代表著貴族派係占據的大將之位人選空缺…嗯…


    這男人作為戰國大將一係在此次事件當中的先鋒,哪怕加文死亡後貴族派係受到重創,他也絕對暗中謀取到巨大好處。


    加文死亡那天才開啟的直播,某位觀眾在彈幕留言中提及過未來,‘海軍在此後借此鏟除了貴族安插/在軍隊內的所有勢力’…


    然而這位波魯薩利諾準將卻是未來的海軍大將之一,這代表著實際上貴族被暗中保留下來了呢~


    嗯~我確實看走眼,這位波魯薩利諾準將,真不是什麽好的合作對象。


    失算了。


    …………


    轉念之間,我考慮了許多,甚至聯係到間諜與釘子之類可能性,而心念飛轉間看著對方的眼神也漸漸生出懷疑與敵意,“是我疏忽了,如果你是貴族…”


    結果後半句話尚未說出口,這男人忽的抬起空閑的那支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曲起食指指節,彈出,正正彈在我的眉心,“胡思亂想什麽呢?”


    之後又在我抬手護著額頭,惡狠狠瞪過去的瞬間,他嗤笑一聲,開口,“耶~我隻是覺得自己比較吃虧呢~”


    黏稠而冰冷的危險氣氛悄然退散,被驚醒的野獸再次隱入黑暗深處————他微微眯起眼睛,勾挑著唇角,語氣再次變得痞賴又輕浮,“娃娃你算一算啊~”


    “我為你保守的秘密有好多呢~而你隻有一件事需要守口如瓶,這樣不公平呢~”


    口中一邊說著,疑似要行凶的指尖一邊慢慢湊近幾分,他在我十分不善的瞪視下,故態複萌的手賤來戳————戳完了眉心戳臉頰,戳完臉頰戳肚皮————像個無賴一樣,說的話也非常不像樣子,“算啦~誰讓你這麽可愛,我隻好吃虧一點了~”


    “這樣,我們相互保守秘密,關係也應該更親密了呢~”


    這男人恢複過來就笑眯眯的讓我…陷入了令人發指的水生火熱。


    真的,非常水生火熱,直接導致我的怒意節節升高,簡直快到炸毛程度:


    “誰和你關係親密!”


    “變態嗎你?!”


    “住手!不要戳我肚皮!”


    左躲右閃卻怎麽也躲不開如跗骨之蛆的指尖,惱怒之下索性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整個人順勢狠狠的抱上去,模仿考拉掛在尤加利樹上艱難地扒住,也不管自己到底會不會被甩開直接張開嘴,一口咬上去——


    “耶~好可愛~”他…被咬了居然更高興,微微拔高的語調透著極度愉悅,與不可思議的驚訝,“原來會臉紅啊娃娃你?”


    “連耳朵都紅了,真可愛!你真的是偶人而不是什麽小人族嗎?”


    言語間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萬分,連掙紮也沒有,徑直探過另外一支手,拿指尖摩挲我的耳朵,和後脖頸…


    “如果這是真正的肌膚,不知道會不會象絲綢一樣美妙?”


    “人形師真是暴殄天物呢~”


    “唔唔唔——”閉嘴!你這神經病!


    …………


    這男人越來越過分的行為,導致我的憤怒升級為暴怒,隻不過就在我打算給他點教訓的這一瞬間,斜地裏忽的插/入一道陌生聲音:


    “你們…在做什麽?”


    溫和又不失嚴厲的聲音,是個女…人?


    一切的混亂瞬間停止。


    我愕然抬頭,目光對上來人的視線————她正從上一層樓梯往下走,此時停在那,是位年紀不輕的女士,這一刻投來的眼神帶著淺淺的驚訝。


    “耶?鶴中將?”


    痞子男顯然也同樣驚訝,麵對這位氣勢溫和的女性海軍將領,他…嗯?似乎有些心虛?因為開口之後他迅速收回在我身上亂摸的爪子,又裝模作樣的把我往肩膀上送————嘴裏還一邊試圖掩飾自己先前的糟糕行徑:


    “耶~我正要去找澤法老師,鶴中將您怎麽…”


    …………


    後來…


    半個小時後。


    我坐在這位鶴中將的待客室裏,端端正正坐在特別為我做出來的位置,一個打開來內裏塞進手巾做成的‘小椅子’,它原本是個眼鏡盒,是個很溫柔的小姐姐貢獻出來噠~


    現在這小姐姐靜靜站在鶴中將身後,不時用很…呃~熱烈的眼神盯著我看————就是小女孩看著漂亮洋娃娃那樣的喜歡…吧?


    “嗯~嚐嚐看,你可以吃東西,對吧?”


    “牛奶和鬆餅。”


    擺在我麵前的瓷杯子,它很顯然是某個器皿的蓋子,或許是瓶子?大小對偶人來說象是碗,不過可以喝東西,鬆餅也被貼心的切成小小塊。


    鶴中將很溫和,比起某些人來,她雖然不怎麽笑,看著我的眼神卻相當平和,並且,很顯然她是以招待客人的態度在對待我。


    她讓貼身副官就是那個小姐姐為我臨時做了個椅子,還準備了牛奶和鬆餅…


    而這樣做的原因,絕大部分是因為歉意:


    “實在太失禮了,我很抱歉——”


    “那小子對女孩子的行為太失禮,我會告知澤法。”


    言語間這位溫和的海軍中將眼角餘光斜乜向另一側,“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這麽糟糕,是駐守在外的時候學到什麽壞習慣了嗎?”


    聞言,被斜覷一眼的家夥立刻懶洋洋的辯解,“耶~您真是冤枉我了呀~”


    “閉嘴吧~你們這幫臭小子想什麽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失淩厲的瞪一眼過去,隨即收回視線,鶴中將繼續看向我,“這件事我會如實告訴澤法,請放心,澤法會懲罰他。”


    “啊——”我隻能呆呆的點頭,完全想不到該怎麽回答。


    因為事態發展得太…出乎意料,直到現在我都還不怎麽回得過神————這位鶴中將出現後,也不問什麽直接攔住痞子男,之後把他和我一起帶到她的辦公室,參謀部在戰國大將辦公樓隔壁的隔壁,距離幾百米的樣子。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後果:


    頭頂一個大包的波魯薩利諾準將此時掛在鶴中將辦公室一角。


    真的是掛!真正意義上。


    一根晾衣繩橫在靠外那堵牆窗戶前,波魯薩利諾準將象一件衣服那樣掛在繩子上,還有兩個衣夾夾著他,隨著打開窗戶灌入的風飄飄蕩蕩的迎風招展。


    惡魔果實能力者,鶴中將是惡魔果實能力者。


    我親眼看見她發動能力,洗衣服一樣‘洗’掉了波魯薩利諾準將,順便把他晾曬在窗戶前。


    替澤法老師管教學生的鶴中將,當時對波魯薩利諾準將說的原話是:在澤法教訓你之前,我先洗一洗洗掉一些惡,讓你幹淨點。


    於是,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


    這一刻,或許是我偷瞄波魯薩利諾準將的動作太明顯以至於令人誤會,我聽見坐在對麵的鶴中將緩聲說道,“別擔心,他不敢報複你。”


    “啊不~”我火速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擔心什麽報複…”————我隻是有點好奇…惡魔果實能力者,按照前一個任務裏萵苣姑娘小正太蒙多爾所說的區分…鶴中將這樣是超人係吧?


    我好奇的是惡魔果實區分,然而我的態度卻讓對方的誤會轉向另一個奇妙方向,“你擔心的是臭小子本身嗎?”


    靜靜盯著我看了片刻,眉梢微不可察挑高幾分,她忽的笑了起來,“那就更不用擔心,曬幹了就會放他下來。”


    “耶~娃娃你擔心我嗎?”痞子男唯恐天下不亂的在那邊曳長了調子,悠悠的說道,“所以說,我們隻是打情罵俏啊~根本不是我欺負女性。”


    “鶴中將你太嚴厲了,我沒有欺負娃娃,我喜歡她呢~”


    “閉嘴!”我惡向膽邊生的瞪一眼過去,“不要扭曲事實!誰和你打情罵俏!你太醜了不要汙蔑我的審美!”


    “閉嘴!”鶴中將側過臉,與我幾乎是同時開口,“你老老實實掛著,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之前的糟糕行為!”


    於是,被罵的痞子男安安靜靜繼續掛著。


    …………


    接下來,澄清誤會之後的交談氣氛就好了許多。


    我心情愉快,鶴中將大概也…是愉快的吧?


    片刻過後,她開了口,說出一件有些令人意外的事,我想,這或許也是她當時會湊巧出現的真正理由,反正我是不信有那麽多巧合能讓她在樓梯間碰到痞子男。


    “澤法一個小時前啟航離開馬林弗德前往新世界,那孩子尤妮絲今天開始會住到我家,嗯~我的副官,就是漢娜——”


    她示意我看站在她身後的小姐姐,接著又說道,“漢娜可以照顧你們。”


    “請放心,你和那個孩子都會受到嚴密保護,直到結束,海軍會為你們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如果你們願意也將有一個新家庭。”


    驟然被告知臨時替換監護者太令人措手不及,我有些呆愣,也或許是察覺到我的反應,鶴中將沉默一瞬,複又慢慢的解釋。


    嗯~相信她同時也是告知一旁的波魯薩利諾準將,因為,她所說的事似乎…會對目前的局勢造成重大改變。


    …………


    造成澤法先生臨時啟航一事的來龍去脈,歸根到底是那位卡普。


    海軍中將卡普,今早才抵達海軍本部,除了帶回導致戰國大將暴怒的‘擊沉三艘海軍軍艦’的事故,更帶回一件足夠引發海軍全員震動的大消息。


    海賊哥爾.d.羅傑潛入big.mom地盤,從夏洛特.玲玲手中偷走了路標曆史正文赤之石。


    而所謂的路標曆史正文,赤之石記載著進入偉大航道終點,最終之島拉夫德魯的路線。


    哥爾.d.羅傑此時已然逃離big.mom勢力範圍,正在駛向最終之島的航線上。


    之前出於各種不可抗拒因素,追擊海賊進入big.mom勢力範圍的卡普中將,在失去羅傑的蹤跡後即刻返回海軍本部,告知這項可能導致世界局勢失去平衡的重要情報。


    為此,收到消息的馬林弗德海軍本部將集結重兵前往攔截。


    澤法先生作為前大將,在此事態緊急時被授命前往新世界,當然,澤法的任務不是追擊哥爾.d.羅傑,他是前去鎮壓新世界蠢蠢欲動的其他海賊勢力。


    一來big.mom因為丟失了路標曆史正文而暴怒不已,此時正在新世界各處掀起動蕩,二來,另外幾位盤踞後半段的大海賊隱約聽聞風聲,似乎同樣在密謀著什麽。


    為了防止那些海上梟雄借此掀起風浪,海軍高度戒備,不惜進入全麵戰爭狀態。


    而,前去追剿的是戰國大將與卡普中將,不過那兩位暫時尚未成行,需要等待空元帥前去瑪麗喬亞與世界政府協商後才能最終決定。


    …………


    以上種種是海軍本部目前當務之急的軍務。


    至於為什麽‘最終之島’能導致海軍與世界政府如臨大敵,我這個局外人完全不理解,倒是痞子男波魯薩利諾準將似乎…在怔愣過後,這個男人麵色頓時沉下來。


    一番解釋過後,鶴中將隨即吩咐她的副官前去帶回尤妮絲————我的主人就在這幢辦公樓某處,正由醫療部隊暫時看護————而到這裏我才恍悟,這位看似溫和的女性海軍將領,先前不僅僅是因為痞子男的輕浮才將我帶回她的辦公室。


    她實際上是…要親自看過我之後才決定要不要讓尤妮絲回到我身邊吧?為了確定我的安全性,以此來保護那孩子。


    那位叫漢娜的副官很快領命離開。


    接著,鶴中將起身‘收衣服’,就是放下仍然掛在晾衣繩子上迎風招展的痞子男,一邊說道,“杜蘭德爾在二十分鍾前已經整裝完畢,這是他的最後一次任務。”


    “至於薩卡斯基和你,到時候很可能出現在戰國和卡普的艦隊名單之中。”


    “甚至還有庫讚,所有海軍精英都收到命令隨時準備出戰。”


    “你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片刻過後,還沒完全曬幹的波魯薩利諾沉身入座,就在我側對麵,聞言啞聲開口,“耶~那麽,最遲就是後天?”


    “這可真是,最關鍵的時刻居然出這樣的意外,可真是令人驚訝。”


    此時這男人沒了先前的輕鬆痞賴,口中說是驚訝,神色卻顯得晦暗莫名。


    “對戰爭來說根本沒有什麽突如其來的意外。”鶴中將溫和的回答,“你們一開始就該考慮到所有可能性。”


    “耶~我指的意外不是戰爭,而是人為。”開口的同時他原本坐得端正的身體微微前傾,“您不覺得奇怪嗎?”


    霎時間痞子男以一種微不可察的攻擊狀態在麵對海軍的鶴中將,他或許是潛意識行為自己根本沒有察覺,然而這樣微弱敵意同樣體現在他接下來的言辭上:


    “杜蘭德爾的辭呈早已經被通過,這次卻又命令他出航。”


    “薩卡斯基帶回馬爾維納斯島的調查結果,庫讚還在去往支部的途中,甚至我,我還在等待司法島那裏的隨時傳訊。”


    “鶴中將,這樣的出戰人員陣容,究竟是希望平定局勢,還是別有所圖?”


    “用新世界的動蕩支開我們,借此來讓我們前功盡棄。”


    “弗雷德裏克.加文之死,是不是早已經有定論?隻要我們離開馬林弗德,訃告就會在全世界的報紙上同時刊登出去?”


    說到這裏這男人頓了頓,飛快的瞥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異,隻是轉瞬間又垂低眼簾,繼續往下說道,“我甚至能想象到訃告所用的言辭————”


    “正直而高貴,為了正義奉獻一生,鞠躬盡瘁。”


    “可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虐/殺/無辜幼童的渣滓,居然獲得比所有為了正義埋骨大海的海軍更高的榮譽。”


    “這樣結果是海軍的恥辱,鶴中將。”


    比起往常那樣或痞賴輕佻或半嘲半諷,此時此刻,這個男人神色似笑非笑,言語間的尖利譏誚卻毫無掩飾,“倘若新世界之行是為了保證加文的罪行被掩蓋,我不會接受出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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