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從窗子處翻到外麵, 燕執的拳頭攥緊又鬆開,一張俊臉麵無表情, 將緊張的情緒完美的遮掩了過去。


    當然, 隻是在外人眼中,隻要熟悉他的人便知道, 燕統領這般表現,心裏肯定是有事情。


    可不是心裏有事情嗎, 活了那麽多年, 他還是第一次成親, 還是這麽大的場麵,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聽阿政的意思,登基大典便是他們的成親之禮,那個萬民矚目的時刻, 原本隻屬於那人一人, 現在忽然多了個他摻和了進去,又怎麽能不緊張?


    這會兒已經沒有心思糾結所謂皇後的事情了,燕執歎了一口氣, 即便在他眼中皇後都應該是女子,但是有嬴政一句“無關男女”在前, 不會有人拿他們倆的關係說事兒,他現在擔心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不久之後的登基大典。


    對於所有人來說, 皇帝登基都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的事情, 沒有任何前例可循的情況下, 他們重新製定禮製需要時間,但是再怎麽也擺脫不了祭拜天地這個套路,鹹陽學宮存在了那麽多年,還有荀子坐鎮,這些全都不是事兒。


    緊張歸緊張,該麵對還是要麵對的,燕執將手背在身後,繞過小路停在了書房旁邊的亭子處。


    看著忽然出現在外麵的燕執,候在外麵的趙高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書房關著的大門,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提醒他們王上一聲。


    不過不等他拿定主意,書房的門便從裏麵打開了,嬴政揮了揮手示意趙高不用跟上來,然後唇角噙笑朝著亭子而去。


    成親這種事情,誰還不是第一次呢?


    阿執素來穩重,自小到大幾乎從來沒有讓他操過心,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察覺到然後問出來,不然這人永遠也不會主動對自己提要求。


    如此幹脆的說出自己緊張,這樣的阿執意外的讓他稍稍放鬆了些。


    表麵看上去很是淡定,其實心裏並沒有輕鬆到哪兒去的年輕秦王不緊不慢走了過去,兩人皆是黑色常服,並肩立於亭子一旁,看上去般配極了。


    “若不是連年戰亂,你我早該完成大婚之禮,如今已經推遲了多年,若是我身邊再沒有人,大臣們也不肯善罷甘休。”


    以嬴政的性子,就算大臣們一個個都撞死在鹹陽宮外,他不想做的事情也沒人能逼的了他,隻是為了安撫燕執,他也難得拿出了其他幌子。


    燕執對這人的話一個字也不信,史上始皇帝一生不曾立後他又不是不知道,拿這件事情來唬他,真當他是傻子嗎?


    雖然心裏這麽想著,到底緩了一會兒平靜了下來,燕執抬眼看著身旁之人,眉眼間盡是堅定,“這些我知道,該做什麽我不會逃,你放心便是。”


    緊張這種情緒,過幾天自然就消失了,注定要發生的事情,難道緊張就能避免了嗎?


    不能。


    外麵積雪尚未化盡,偌大的鹹陽宮白茫茫一片,比之尋常少了幾分粗糲豪放,多了幾分大氣雍容。


    很快,積雪消融,歡歡喜喜過了一個冬天,天下終於迎來了一場盛世。


    ——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1】


    祭祀天地的祭壇早早便修繕完整,渭水湯湯流淌而過,山河日月盡刻於祭壇之上。


    今日之後,天下便沒有秦王政,隻有一統江山的千古一帝——嬴政。


    ——皇帝自稱朕,皇帝命曰製,皇帝令曰詔,皇帝印曰璽,所在曰行在,所居曰禁中,所至曰幸,所至曰幸,所進曰禦,冠曰通天冠,臣民稱之陛下,百姓謂之黔首。【2】


    這些流傳了千年的規矩製度,都是這短短一個冬天內製定下來的,登基之日到來之時,所有大臣都等在鹹陽宮外的校場上,隻待吉時到便一同前往祭壇。


    黑甲士兵將整個鹹陽城護的滴水不漏,為了大典的順利進行,城外大營又調來了三萬精兵協助防護,此時的鹹陽說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也不為過。


    禮樂聲自渭水而來,悠悠數裏不曾消散,沒有和群臣站在一起的燕執看著外麵激動盡顯的人群,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許久回不過神。


    文臣武將分列依爵位站在兩冊,等到天色大亮,到了奉常寺算了許久的吉時之後,宮門處一隊隊黑甲士兵整齊劃一迅速站定,然而引著群臣朝著渭水旁的祭壇而去,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3】


    和嬴政一同乘坐禦攆來到祭壇,燕執深吸了一口氣,朝嬴政點了點頭然後走到了武將之首的位置站定。


    不管接下來是什麽,現在的他隻是大秦的將領,僅此而已。


    韓趙魏楚燕齊六國,除卻王賁一人攻打下來的燕國以及不戰而降的齊國,其餘四國他皆功不可沒,就算他和嬴政沒有關係,這些年的軍功也足以加爵至大秦最高一等。


    沒有封地的爵位雖然隻剩下一個名頭,但是在秦人眼中,爵位才是最重要的,也隻有這大爭之世才能造就出爵至徹侯之人。


    他先是為大秦開疆擴土的將軍,然後才是嬴政的皇後。


    一身黑紅華服寒氣逼人的燕執站到屬於他的位置,掃了一眼旁邊的大臣們然後將注意力放回了今天的主角身上。


    冠冕朝服腰係長劍的嬴政一步步走到祭壇之上,隻是今日的朝服和往常的有所不同,雖然還是黑色為主體,卻又添了正紅色的雲紋。


    祭壇之下渭水綿延不絕,神色肅穆的年輕皇帝立於天地之間,俯瞰著這片幾代老秦人為之拚血拚命的山河。


    禮樂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奉常邁了一步走到前麵,然後打開竹簡高聲宣讀皇帝即位詔書。


    純色黑瞳一眨不眨看著上方之人,燕執的神情不知什麽時候有了變化,這位絕無僅有的皇帝陛下,在他的親眼見證下一掃六合,史書上幾句話就說完了的事情,親自經曆之後才知曉其中艱難,而這個自小曆經磨難的帝王卻從來沒有說苦喊累,而是一步步堅持了下來,直到今日。


    ——生而為王,複土開疆,海清河晏,萬世流芳。【4】


    隨著奉常退下,燕執隨所有官員一起,以大禮拜見他們的陛下,帶著屬於自己的仰慕,獻上比其他人更為虔誠的一顆真心。


    一場盛大的典禮,在嬴政祭拜完天地準備進行下一個環節的時候,燕執依舊定定的看著上麵所站之人,似乎還不曾從方才的情緒中走出來。


    仿佛夢境一般,鍾鼓樂聲回蕩在耳邊,他穿過了千百年的時間來到這與大唐全然不同的年代,然後見證了這人傳奇的一生。


    直到上麵那人朝自己伸出了手,祭壇之下的群臣也將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燕執才恍然醒過來,意識到這裏並不是夢境。


    奉常已經走了下去,上方不知何時已經擺放了四種不同的冠,這些是嬴政親手準備的,他的阿執加冠,自當和他當年一樣。


    燕國祖廟遠在薊都,後來燕王逃到遼東不知被毀了多少,阿執身份特殊,今日不祭其他,隻祭天地。


    隨著祝禮聲聲而過,燕執跪坐在祭壇之上,散著的黑發服服帖帖落在身後,膝蓋上緊緊攥著的手還是昭顯出了他的緊張。


    再次被請出來的嬴弘看著眼前比當年嬴政加冠時成熟了不少的燕執,再看看旁邊和當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皇帝陛下,笑了一聲後從有司手中接過緇布冠,然後將燕執散著的頭發束好。


    三加之後,最後的冕旒落在頭頂,看著這完全按照自己心意而來的冠禮,嬴政含笑站在一旁,待嬴弘退下後再次朝燕執伸出了手。


    冠禮之後便可成婚,他等了那麽長時間,終於等到了今日,如何還會將大婚之日往後拖?


    將祭拜天地全部省略了過去,左右方才已經祭拜過了,再祭拜也無甚用處,隻會浪費時間。


    祭壇畢竟不是成親的地方,嬴政和燕執一同上了禦攆,而後所有臣子都跟著回到了鹹陽宮。


    和去時不同,此時的鹹陽宮處處喜慶,在他們登基大典進行的同時,宮人們便將整個王宮布置了起來。


    全程跟著嬴政的指引走著,暈暈乎乎將諸多繁複的禮數走完,燕執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略顯空蕩的大殿,好一會兒才送了一口氣。


    登基大典和冠禮用了一整日,其中不乏有簡略的步驟,但是黃昏時的大婚卻半點沒有省,除最開始的祭天,其他所有都嚴苛到了極致。


    但是偏偏,看著嬴政眉眼含笑的模樣,他隻能硬著頭皮將一項項禮數完成,一整套做下來,連他這個常年帶兵打仗的都有些受不了,嬴政卻還是不見半點疲累,簡直是奇了怪了。


    食案前擺了不少大婚時才會特意製作的食物,謂之食禮,眉眼柔和的嬴政和燕執一同坐在案前,然後側身說道,“食禮結束昏禮便成,現在沒有外人,阿執可還緊張?”


    一天下來半點脾氣也沒有了,燕執搖了搖頭,眸中閃過一抹暗光然後不緊不慢說道,“開始吧。”


    他被這人折騰了一整天,接下來誰折騰誰就說不定了。


    共牢而食、夫夫食粟、飲湯、咂醬......


    最後,合巹而飲。


    宮人奉上兩個倒滿了酒液的青銅樽,然後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忘了自己酒量的燕執毫無防備的飲下樽中秦國獨有的烈酒,然後在嬴政笑吟吟的目光下放下酒樽,再睜開眼睛便隻見一片茫然。


    放下手中酒樽起身將人抱進內殿,嬴政笑著搖了搖頭,他的傻阿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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