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叫做:人群中有一個人開始笑,其他人都會不自覺地跟著笑。


    有時候大家是覺得這件事很好笑,有時候是覺得最開始笑的人很好笑,或者隻是單純的去他娘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麽笑但我就是想笑。


    當你無緣無故對著人笑半分鍾的時候,如果結果不是你被打了,那麽大概率會觸發這種相當有趣的劇情!


    而此刻,當林琅陡然反應過來並且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時候,其他人也像被打開了某種奇異的開關,頓時樂不可支起來。


    一向不苟言笑的林景臣都忍不住彎了唇角。


    一方麵覺得魔頭林景嫻時隔二十年後在自己造的孽上吃癟是件很歡樂的事,一方麵覺得林琅這二缺笑起來實在是很有感染力,還有一種古怪的滑稽感……從江衍修身上得來的。


    這要是旁人說也就罷了,偏偏是從來一本正經的江衍修。


    這就顯示出差距來,林景嫻是那種說一百句別人都當她閑扯淡的人,而江衍修這三個字就透著可靠。


    他說的話,沒人不信。


    長輩們樂此不彼的惡趣味總是在飯桌上對著衣冠楚楚的成年晚輩抖落他們童年的黑曆史,好讓他們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光鮮頓時碎一地,看著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大概能從中汲取一點名為親近感的東西來——別看你長大了,衣冠楚楚的,你的糗事我可都知道!


    但如果是一個同齡人在抖落你的黑曆史,如果他不是在炫耀你們很熟這件事,那大概是……有仇。


    有那麽一刻,林景嫻覺得自己和江衍修有深仇大恨!


    ……或許,是有吧!


    林琅在歡樂的氛圍裏指著林景嫻說:“知道嗎妹妹,我們中國有句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說完回想了一下這曆史性的時刻,笑出了眼淚,“報應,叫你小時候四處作孽。”那時候誰治得了她,滿嘴的歪理,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出花來。


    長那麽大也就見她在江衍修邊兒上安分些,但江衍修那種冷性子,誰見了他不安分。


    但也僅僅安分而已,江衍修總不可能費心去治她。


    印象裏倆人關係還挺好——當然,以江衍修的性子,不討厭不反對不抗拒就已經算是喜歡了。


    二嬸忍不住端著長輩架子笑著說了句玩笑話,“哎喲,聽著就像是景嫻的作風。”


    你知道人世間有一種悲哀就是……你是個壞孩子的時候,什麽壞事都是你幹的。


    林景嫻小時候很樂意背鍋,反正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癢,沒皮沒臉的人總是比較……嗯,自由!


    還有瀟灑。


    以及酷——好吧,這點有待商榷。


    但天可憐見,她其實是個善良有原則的孩子,她當然記得八歲的時候自己被江衍修背回家的事,但難道不是他自願的嗎?主動的嗎?虧她那時候還在心裏偷偷愧疚了一下,還給他發了好人卡!


    現在收回來晚不晚?


    二嬸話剛落,聚在一起的叔叔嬸嬸姑姑阿姨們頓時找到了共同話題,七嘴八舌地談論起林景嫻幼時的“豐功偉績”,對於林景嫻罄竹難書的罪行,在時過境遷之後,已經變成了笑料和談資,畢竟這無趣的人生,難得有個這麽有意思的人“增光添彩”。


    對於自己能夠在大家如此貧乏的人生裏帶來共同的不可磨滅的印象,林景嫻倍感榮幸。


    但是……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江衍修,你!大!爺!哎!


    她都當媽的人了,能不能給點兒麵子?


    這讓她以後怎麽在林禦凡作妖的時候理直氣壯地說“你再皮我揍你“?


    林景嫻在心裏瘋狂罵他,麵兒上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皮笑肉不笑地咧著一口小白牙回他,“衍修哥哥記性真好!”


    江衍修大概沒收到她眼裏咻咻飛出去的刀子和語氣裏細微的挖苦,非常自然地當做誇獎,“嗯”了聲,謙虛道:“還好!”


    然後拍了拍林禦凡的腦袋,“去找媽媽吧!”


    林禦凡作為小景肚子裏的蛔蟲,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小景怒火中燒的惱羞成怒,他這個人是很擅長添柴加火的,他側過頭隔著人群去看小景,眨著一雙單純無辜的小眼睛唇角掛著一絲惡劣的笑,然後跑著撲進林景嫻懷裏,甜甜叫了聲,“媽媽!”


    林景嫻眼角抽了抽,就聽見林禦凡接著說:“媽媽你好羞啊!”


    人群中再次爆發出笑聲的時候,林景嫻忽然就立地成佛了,淡然地揪著他耳朵:“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你還是閉嘴吧!雖然我不知羞,但我也是會惱羞成怒的。在你打不過我之前,我勸你……識相一點。”她威脅滿滿地眯了眯雙眼:“嗯?”


    林禦凡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掙脫開林景嫻的懷抱,撲到程黛安身上去了,”舅媽,你還缺兒子嗎?吃得不多,又聰明又乖巧那種。”


    程黛安先是愣了下,繼而愉悅地笑了,還沒來得及答話,旁邊二嬸的某位富豪太太朋友大約是之前聽說過林景嫻那則奇葩招聘家庭教師和招親家的信息,笑著應道:“來,跟阿姨走吧,阿姨缺個女婿,覺得你剛剛好。”她揉了揉自己身邊的小女孩的腦袋,“阿姨的女兒,漂亮吧?”


    林禦凡張了張嘴,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懵逼,偏頭看見阿姨邊兒上的小姑娘,很有紳士風度地笑了笑,“小景說上來就誇小姑娘漂亮會顯得輕浮,不過如果非要我說的話,嗯,我喜歡這個妹妹。”


    這下換那小姑娘懵逼了,一下子躲到媽媽懷裏,偷偷探出頭來看林禦凡。


    其他人更樂了,你來我往地逗他玩兒。


    ……


    老頭老太太也跟著起哄,大約再強勢的人,對孫子輩的人都難免多幾分寬容,當初林景嫻決定要生的時候,老頭曾擲地有聲地撂下過:“你自個兒決定,你自個兒承擔後果,旁的別想我多給你什麽,我不反對你,但支持也是沒有的。”她很硬氣,說:“好”,她本就是個倔脾氣,往後去在林禦凡的事上再沒說過一個字,隔著茫茫大洋,打電話隻問好,後來還是老太太心軟,生產的時候派了林景臣來看她,瞧見她沒心沒肺還挺自得其樂的,回去匯報了,老太太還罵她心狠。


    後來年關回去拜訪,也都匆匆一麵,從沒帶過林禦凡。


    老頭老太太起初對林禦凡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感,不關心不過問,隻是後來慢慢接觸了,對這樣單純的像一張白紙的小孩子,也是很難冷漠得起來。


    這會兒一派其樂融融的畫麵。


    林景嫻看了看被人群淹沒的林禦凡同學,表示愛莫能助,溜之大吉了。


    躲到後門的花園裏,l型的葡萄藤架後麵有個小暖房,裏麵養了一些嬌嫩脆弱的名貴花,還有一個小案幾,二叔有時候會躲在這裏喝茶,她找過去的時候,發現過了這麽幾年,暖房還是那個樣子,她走了進去,盤腿坐在蒲團上,靠在後麵的架子上,半蜷著腿閑散地和終於舍得給她來電的趙小姐聊天。


    趙小姐開篇就跟她倒苦水:”你是不知道,我為了你嘔心瀝血多少。白桔影視本來要和周琦合作,我是生壓下來的,到現在對方還沒白紙黑字應承。我隻要想一想周琦倆字跟你沾上邊兒,我就覺得渾身泛惡心。你倒是好,安心做個甩手掌櫃。”


    林景嫻狗腿地恭維她,“能者多勞,能者多勞。你做事,我當然放心呀!”


    林景嫻是個懶人,很多事她都不懂,也不想摻合,能碰上個省心的合作夥伴,她還是很快樂的。


    趙小姐之於她,就是那個讓她快樂的人。


    趙小姐哼了哼她,“你就會哄我。算了,誰讓我愛你呢!我這麽愛你,不如你把你娶回家算了,我現在滿身傷痕,不想奮鬥了,就想找個富婆包·養。”


    “這還不簡單,今晚我在被窩等你。卡給你,隨便刷!以後呢,你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找個地方旅行,在小島上廝混一整天,白天躺沙灘上曬太陽,晚上去天台吃燭光晚餐,請最好的小提琴手給你演奏,住在海景房,在露台聽海浪的聲音,星星灑滿你懷裏……”


    趙小姐吸溜了一聲口水,“別說了,你再說我現在就要寫辭職信了。”


    有次她喝醉了和林景嫻打電話時候胡扯八道的場麵,誰還沒個少女心呢,沒想到過了好幾年了她還記得,一瞬間有些感人是怎麽回事。她感慨一聲,“我要是個男人,現在就把你要了,霸王硬上弓也得要,讓你變成老子的人。”


    林景嫻晃著腿笑,“強製愛嗎?這麽刺激?”


    “那必須。”


    “是時候把我珍藏的小皮鞭拿出來了。”


    ……


    江衍修和林景臣站在葡萄藤廊下。


    兩個人嚴肅冷漠的人負手而立。


    原本尋個清淨的地方談論些公事,這會兒都忽然沉默了。


    一個表情高深莫測,一個表情莫測高深。


    過了好久,林景臣輕咳了聲,“見笑了。”


    江衍修微微點頭,“……還好。”


    “那換個地方說話?”


    “嗯。”


    “請。”林景臣落後半步,摸出手機快速打了一行字發出去。


    林景嫻掛完電話就收到來自老哥的信息:年輕人玩歸玩,不要太過火。


    沒頭沒尾的,林景嫻“哈”了聲,“什麽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似是風雪故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北途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北途川並收藏似是風雪故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