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林景嫻第一次做飯的時候差點把廚房炸了。


    第一次做燒茄子燒成了炭烤茄子幹。


    第一次打荷包蛋打成了蛋花湯。


    第一次煲湯把燉罐燉幹了。


    第一次煮米飯,是夾生的,水是水米是米,


    第一次……還是不說了。


    總之吃一口長生不老,再吃一口永登極樂。


    油煙機沒開,滾滾油煙在屋子裏肆虐。


    塞卡把她從廚房裏揪出來,問她為什麽要想不開?並且深切懷疑她開發了一種新型自殺手段。


    勸她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


    就算要學做飯也不能一蹴而就不是。


    那段時間大約是她人生最倒黴的時候,出門買魚被搶了包,手機銀行卡身份證護照都在裏麵,身在國外,何止是麻煩,她懷孕六個月,饒是她徒手能揍一個小區的熊孩子,也不敢追上去,臉色蒼白地躲在一家魚攤兒裏,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憋屈和恐懼,直到塞卡過來把她領走。


    胖胖的土耳其大嬸像個小孩子一樣自責——她那天睡了個懶覺,沒陪她出來。


    其實她已經很負責了,當時她剛過去的時候,其實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但她希望身邊有個很陪著,那樣即便突發狀況也可以應付,她好像忽然一夜之間長大了,她權衡了所有利弊,走了一條最愚蠢的路,別人都勸她回頭,可她覺得沒所謂的,她本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跟隨內心就夠了。但該有的準備她都要做好,去伊斯坦布爾之前她就定好了房子,離醫院隻有五分鍾的車程,周圍就是購物中心。各種程序,因為未婚的原因不好辦,耽擱了很長時間,所幸最後還是順利的,這得益於她的雄厚資金儲備。塞卡是突然有一天找上她的,說是一位朋友介紹她過來應聘隨傭,她說她什麽都會幹。


    林景嫻看了她的簡曆還有身份信息,最後決定把她留了下來。


    沒想到,一用用了七年。


    那天她被趙小姐告知有一部作品和她風格特別像,連某些情節和橋段都和她慣有的風格很像,除了署名幾乎都一樣。


    天真的趙小姐還以為是她開了小號,並且很得意地說:“我就是孫悟空,你呀,別想逃過我的火眼金睛,我可一眼就看穿了你這小妖精。”


    還小心翼翼地試探地問她是不是想要換編輯合作了。


    她是個特別懶的人,除非趙小姐和她有嚴重的理念不合,不然她怎麽都懶得去換合作編輯的。


    開馬甲對創作者來說有時候是一種樂趣,但對當時的她來說,一點心思都沒有。


    趙小姐一下子嚴肅起來,要她一定要看看,真的很像。


    巧合吧!她對於趙小姐的一驚一乍已經習慣了。


    她在伊斯坦布看不到樣書,趙小姐一頁一頁拍給她看的,然後她看了第一行字,就隻覺得渾身冰冷加不寒而栗。


    那是她的舊稿,初稿寫於一年前,她離開西城的時候完成了三分之一,後來種種事宜耽擱,再撿起來的時候也就沒了頭緒,夭折了。


    她讓趙小姐給她拍到第六章節的部分,那是她完成的部分,從開頭到這裏,幾乎一字不差。


    後麵是續寫,她大致看了看,和她列好的大綱走向,幾乎一模一樣。


    但不是她自誇,她覺得對方續寫的部分,粗糙的可以。


    關鍵是,她沒有向任何一個人提起過這部作品。


    哪怕是趙小姐,當時覺得是個不錯的點子,但害怕自己駕馭不了,所以基本是邊寫邊反思,權當練習了,至於最後能走到哪一步,她自個兒都不確定。


    她是個恐怖懸疑流寫手,國內這方麵的優秀作家都是男性,女性的纖細注定和這種題材難以擦出劇烈的花火,但是她靠著纖細和精巧也算有了一席之地,之所以和趙小姐合作,也是因為趙小姐和她一樣有著相同的愛好,和她的很多觀念不謀而合,也非常喜愛她的作品和風格,甚至於有些崇拜她。


    所以說,她的風格很好認,但是某種意義上也是很難模仿的。


    趙小姐那一年還是個小編輯,人微言輕的,那本書也是她公司製作的,但經手的是另外一個編輯,她和主編提說是那本書涉嫌抄襲和照搬,但主編要她拿出證據來,她把所有林景嫻的作品其中一些相似的片段還有相同的處理手法整理出來,甚至總結了林景嫻常用的詞和形容手法,加上一部分聊天記錄——林景嫻當初寫的時候和她談論過其中一個男主的設定,但是,這些都不足以構成決定性證據。或者說對方根本就不想要所謂的證據。


    對方編輯還冷嘲熱諷說她們想碰瓷想瘋了。


    那時候林景嫻剛剛賣紅一本書,盡管銷量可觀,被譽為新星,後起之秀,但也僅僅是個作品數連一行都寫不滿的新人。


    何止趙小姐人微言輕,她自個兒都人微言輕。


    那時候對方整個項目已經全部製作完成了,出版書籍已經開始預售,並且預售量驚人,影視項目在談,有導演看中了作品,出的價格據說還不低。


    對方簽約了經紀公司,著手把她往神秘天才作家方麵打造,一書成名,這噱頭可是搞的足足的。


    趙小姐一直想和那位作者聊一聊,但是聯係方式要到了,對方拒絕和她談話,她對對方的身份一無所知。


    林景嫻那時候和家裏僵,特別倔強地不願意麻煩爸媽或者哥哥,生怕露出一絲一毫自己過得不好的跡象。


    她也提交不出來證據,遠程找了律師,對方希望她回國麵談,但她受驚嚇下麵有些出血,醫院這邊強烈要求她住院觀察。


    一瞬間她好像困在淺灘的魚,不至於死,但離死也好像不遠了。


    好幾次她都有衝動打電話給老頭老太太或者林景臣:“我不管,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我要偷我作品的人身敗名裂。”


    他們有的是辦法查到任何蛛絲馬跡。


    但是她很怕對方一句:“可以,但你要回國。”


    她還不想回去。


    或者說沒辦法回去。


    她悶在家裏不出門,就突然特別特別想吃一頓正宗的中國菜,輾轉了好幾個地方買食材買調料,進到廚房才覺得一籌莫展,塞卡是會中國菜的,但味道她總覺得和家裏吃的不同。


    有一瞬間她竟然特別想念老太太的燒魚燒茄子燒大蝦,老太太熬的醬汁澆淋在魚身上,和別人的都是不同的。


    或許,那就叫做媽媽的味道。


    那時候總嫌棄老太太廚藝不精,可異國他鄉,想起來都是媽媽的味道。


    特煽情地覺得,味覺真的是人一輩子的記憶。


    她那時候想,以後肚子裏的小豆丁長大了,回憶起來,他老媽是個炸廚房黑暗料理師,那得多可悲。


    她小時候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洗手作羹湯的,她那混世魔頭的形象,洗手做飯戴圍裙抄勺子,也太影響她行走江湖的瀟灑形象了。


    不得不說,她這一生就是不斷被打臉的一生,年少不知誓言貴,後來打臉啪啪響。


    如今她下廚,雖然不夠讓人驚豔,但也算遊刃有餘了。


    她總是奉勸林禦凡小朋友,少不更事的時候少說些屁話,將來都是笑料。


    她可不就是個典型案例嗎?


    熬了粥,燒了四個菜,怕不夠吃,加了一份甜品,留著飯後吃。


    她擺餐的時候撥了江衍修的電話,擺完飯他已經帶著林禦凡下來了,江衍修一手挎著林禦凡的書包,一手抱著林禦凡。


    拖鞋林景嫻已經擺在了玄關處,她雖然不大出門,訪客還是不斷的,是以給客人準備的拖鞋啊鞋套啊都是齊全的。


    江衍修換了拖鞋,給林禦凡也換了鞋子。


    林禦凡還在和他聊“誰殺死了皇帝”的話題。


    江衍修從小就是個邏輯怪,套林禦凡這種毛孩子簡直太容易了。但林禦凡也不是個尋常小孩。


    “我覺得是皇後殺死了皇帝。”林禦凡經過深思熟慮後回答道。


    江衍修嗯了聲,“為什麽這麽說?”


    “能夠接觸皇帝的隻有皇後、侍衛、宮女、太子、還有丞相。宮女和侍衛可以排除,就算是他們也是受人指使。其他三個都有作案動機,看起來最明顯的肯定是把持朝政的丞相,但如果這麽顯眼你就不會考我啦!所以肯定是皇後或者太子,兩個人動機是一樣的,那麽就取決於誰下手更加便利和殺死皇帝的心更加迫切。所以我認為是皇後。”


    “嗯,七十分,不錯。”


    “啊?才七十分嗎?”


    “剩下的三十分扣在你投機取巧。排除嫌疑人的時候,你應該站在這個事件本身,而不是出題人的意圖。雖然這隻是一個遊戲,但任何時候,投機取巧都是很容易掉進陷阱裏的一件事,不可取。但因為隻是遊戲,所以你表現已經很不錯了。”


    林禦凡點點頭,抿著唇很矜持地笑了。雖然沒有一百分,但被江叔叔誇,莫名覺得很驕傲呢!


    說話的功夫兩個人已經進了餐廳。


    林景嫻正在擺餐盤,看見兩個人登時眉毛一豎,林禦凡趕緊從江衍修身上爬了下來,發誓道:“不賴我,江叔叔嫌我走得慢。”


    江衍修很配合地“嗯”了聲,牽著林禦凡的手去洗手。


    林景嫻一口氣堵在胸口,最後隻憋出來一句,“你不能這樣慣著他。”


    江衍修回頭,若有所思片刻,低沉著聲音說,“這句話,你媽媽從前也經常對我講。”


    他看著她,目光裏似乎有別的東西。


    看得林景嫻心驚肉跳。


    那時候林景嫻特鬧騰,江衍修默不作聲替她收拾了好多爛攤子。


    有時候是尾隨的小混混——她從小就張揚,沒少樹敵。


    有時候隻是很瑣碎的事,她粗心大意,經常都不會發現。


    記得有一次她把從公園裏撿回來一隻流浪貓,怎麽著都要養著,老頭老太太對貓毛過敏,她把貓養在自己臥室裏,洗澡剪指甲帶去打疫苗做健康證,養的白白胖胖的,特別漂亮,但是那隻貓是隻體型大活動量也大的貓,特別想出去玩,每次都是林景嫻放學了帶她出去兜兜風,它每次出去都樂得開花,一回臥室就蔫。


    老太太整天念叨她不會養就趁早送人,動物救助站也好,愛心人士也好,別戕害生命了。


    她抱著貓敲開他窗戶的時候,特別可憐地問他:“你能幫我養貓嗎?它在我家待的不開心,我覺得我太對不起它了。可我沒辦法送它走,救助站前幾天剛爆出來和兔肉火鍋店有合作,拿貓當兔子去燉火鍋的,我舍不得。”


    不知道哪裏聽來的道聽途說消息,多半是假的。


    但他沉吟了片刻,最後隻伸了手,“給我吧!”對於她的請求,不知道她有沒有發覺,但他自己發覺了,他無力抗拒。


    林景嫻歡呼,“衍修哥哥你最好了,你是天使,我真的太愛你了。”


    他微微蹙眉,似乎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但低頭的時候,唇角的笑意怎麽都收斂不下去。


    她把太空箱隔著窗戶遞給他,過了會兒又顛兒顛兒地去貓糧啊貓砂盆啊貓爬架貓罐頭一股腦地全搬了過來。


    江叔叔是個好說話的人,江阿姨那時候整天在醫院呆著,家裏江衍修完全可以做得了主,貓直接就養在客廳。


    林景嫻抱著貓,讓它和江衍修熟悉,她捏著貓爪子去碰江衍修的手,結果貓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一爪子撓了上去。三道鮮紅的爪子印,她一下子把貓放在了地上,一把抓住他的手,都快哭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喜歡看她緊張的樣子,喜歡看她在他麵前小心翼翼又暗自腹誹敢怒不敢言的表裏不一樣兒,他一向能看出來她的心思,她對他是不同的,這讓他感到愉悅。


    貓咪是打過疫苗的,健康方麵完全沒問題,林景嫻隻是覺得很愧疚,本來想讓他們熟悉一下來著,她忙扯著江衍修去了衛生間,拿肥皂水衝洗。


    全程林景嫻捏著江衍修的手,而他一言不發,隻最後忙完了,才應了句,“沒關係。”


    至少,過程很美妙。


    那隻貓最後還是江衍修養了,因為這個,那段時間林景嫻天天往江家跑。這與他當初決定幫她的目的完全一致。


    但她大概不會想到這一層。


    有一天老太太得知江衍修幫林景嫻養寵物,就忍不住說了句,“你別老慣著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


    但對於這句話,林景嫻是不服氣的,他什麽時候慣過她?


    雖然偶爾良心發現對她好那麽一點點,但大多數好還是很惡劣的好嗎?


    其實也說不上哪裏惡劣,他好像也沒凶過她,也沒罵過她,更不可能打過她,但她總覺得他這個人很可怕。


    再後來想想,大約是因為愛,無緣無故的畏懼,有時是不自知的喜歡。


    晚飯完林景嫻把甜點用托盤裝著送去了客廳,江衍修沒有要走的意思,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林禦凡陪著。兩個人坐姿簡直一模一樣。


    林景嫻把甜品擺過去的時候,江衍修抬頭說謝謝。


    林禦凡跟著也說:“謝謝!”


    林景嫻揪他耳朵,“平常也不見你這麽客氣。”


    “哎哎哎哎哎哎,小景,你這樣區別對待是不對的,你應該也去揪江叔叔的耳朵。”


    揪?


    她可不敢,她揪過一次,下場可是很慘……


    ……


    不能再想了,為什麽回憶這麽多?


    印象裏和他認識二十多年,話都沒說過幾次,後來談戀愛,也不過短短三四個月。


    分開確實實打實的七年。


    84個月


    兩千多天。


    竟沒讓她淡忘。


    江衍修突然接了個電話,雖然很不情願,但他不得不告辭了,林景嫻去送他到樓梯口,他回身看了她一眼,“現在……還單身嗎?”


    林景嫻對他撒過一個彌天大謊,所以總覺得愧疚,以至於現在在他麵前屁話都講不出來。


    最後隻簡單“嗯”了聲。


    他點點頭,“我也是。”


    她還沒咀嚼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他又問,“什麽時候去上班?”


    “周一吧!”林景嫻不是個敷衍的人,既然答應了,就該好好做。


    他點點頭,“周一我開車載你,帶你熟悉一下路。”


    “哦。”


    “那我先走了,有時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就在樓上。”


    等他進了電梯,林景嫻才突然反應過來“啊?”


    第一次去公司,就坐老板的車,這會不會……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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