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說掃貨掃到他破產, 當然隻是唬人的話, 買了些女孩子用的瓶瓶罐罐花花綠綠閃閃亮亮……的東西罷了, 連他信用卡都刷不爆。


    作為勤儉節約的新時代好青年, 她連報複都報複得如此沒有力度。


    這讓她覺得有些忿忿不平。


    以及莫名的悲涼。


    其實她理智上已經原諒江衍修了, 感情嘛!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年輕的時候誰都會犯錯,錯把喜歡當厭惡, 錯把真心當假意, 不懂愛, 又愛得太用力,傷人傷己。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怎麽都回不去了。


    她沒辦法原諒的不是他, 是她自己。


    她無法原諒那個驕傲到自以為是、驕傲到自卑、自卑得自負的自己。


    她曾經孤獨地站在馬爾馬拉海的海岸邊,看朝陽和晚霞升起和降落, 看天邊的流雲和海鷗飛行的軌跡, 她站在那裏, 倔強地說:“我才沒有很難過。”


    第二年她依舊站在那裏, 她說, “一個人好像也不錯。”


    第三年……


    第四年……


    第五年……


    第六年……


    她自我麻痹, 卻從沒承認過, 她有多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到, 現在想想, 都難受得想要打人。


    她懷孕那會兒其實很暴躁, 塞卡是個過來人, 總是笑眯眯地說:“哎呀,都這樣啦,我那時候還經常發火打他爸爸呢!”


    她就想,如果她和江衍修還在一起……江衍修會不會嫌棄她?她暴躁得自個兒都嫌棄自己。


    她兀自呸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憑什麽嫌棄,有本事他去生去。


    可轉念就悲傷得掉眼淚。


    她是個孤家寡人,如果不是塞卡在她身邊,說不定她早抑鬱得撞牆了!


    因為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突然就覺得很難過。其實她是個看得開的性子,那些讓她暴躁悲傷痛苦的事情,一旦過了當下的情景,很快就會被她拋諸腦後。七年來,她都是快樂地度過的。因為接受了她和江衍修沒有緣分的事實,畢竟事與願違的事情多了。但可笑的難道不是她這樣勸說自己,好不容易接受這個事實,並且放下了,釋懷了,他又跑過來跟她說:“七年了,我一直都還愛著你”嗎?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更加悲傷。


    以至於回家的路上,她都趴在車窗玻璃上一聲不吭地盯著外頭的馬路,霓虹燈閃爍,過路人匆匆忙忙,路邊的商鋪還都開著門,熱鬧得好像不是夜晚。


    西城變化很大。


    或者是整個中國都變化很大,七年的時間,仿佛隔著一個世紀那麽遠,西城高樓多了近一倍,夜晚璀璨得像是許多年前科幻片裏的虛擬場景,剛剛去掃貨,商場早已不是她印象裏的樣子了。從前那商場還是林家一個旁支小輩的,那會兒櫃台服務生最喜歡老太太了,幾家常去的店裏,新員工培訓都會特意交代林家大太太過來記得好好招待。老太太興致上來才會逛一逛商場,平日裏都是各家專櫃上新了撿老太太的喜好去請示,然後直接送去家裏。


    老太太的衣帽間常常一水兒吊牌都沒摘的掛過去,隔一段時間她的家政助理會收拾些過季的衣服拿去處理,或捐或贈,給下一季騰出空間來。


    奢侈嗎?是有點兒。


    但錢多了也沒處使,大把大把拿去做慈善也用不完,老太太說過,流通的才是貨幣,捏在手裏不放的都是廢紙。


    說白了都是資本遊戲,無人幸免,也無人能淩駕於資本之上。


    大家都是玩客,就要遵守規則。


    有一次北方來的遠親來家裏做客,其實是求助,因為考上了不錯的國外大學,但沒有足夠的金錢去就讀。那時候出國留學還是富人的路子。對方知識分子家庭,對商人家裏的豪奢毫無概念,林景嫻隻記得對方看著六米長的u形衣帽間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諷刺還是酸澀,對林景嫻說:“你真是好命,以後隨隨便便嫁一個人,就能做個吃穿不愁的豪門太太,也不用學習多用功,哪像我們這些拚了命往上爬的人,熬瞎了眼坐穿了板凳,末了好容易抓住一個跳板,還要被金錢束縛手腳。”看起來十分的鬱鬱不得誌。


    林景嫻雖然學習不大用功,但閱讀理解還是不錯的,對方的畫外音她是聽出來了,於是應了句,“哦,誰不是拚了命往上爬?豪門太太還要競爭上崗,一不小心就下架處理了呢!如果你覺得吃穿不愁就算是人生圓滿了,那也不必去抓什麽跳板了,全民奔小康的成就也達成了,雖然你做不了豪門太太,好歹是餓不死的。什麽年代了還在搞階級敵視,你這是封建餘毒你知道嗎?錢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你不能因為別人手裏比你多,就覺得人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人家拚了命地往上爬的努力也被你用大風刮跑啦?我家老太太都不敢說讓我以後隨隨便便嫁個人做豪門太太,你當富豪都是傻子?你當婚姻是兒戲?”


    她這人說話向來沒個正形,何況對方諷刺她,她斷沒有忍氣吞聲的想法,劈裏啪啦說了一通,直接把人氣跑了,求助也不求了,哭著回家跟家裏人說表舅家裏仗勢欺人看不起人。


    天可憐見,她一向對知識分子敬畏有加的,雖然她家裏有錢,但她心裏還是知識至上的,畢竟缺什麽愛什麽,她一學渣哪裏敢有半點優越感。


    講事實擺道理,不能因為歧視她家裏有錢就給她扣帽子。


    她冤不冤!


    那時候老太太趁機給她上思想課,“這件事呢,我不罵你,但你做得也不全對。人呢,總是會偏頗,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自然是偏袒自己,她話說得不對,發發牢騷而已,誰又不傻,過後自然心知肚明,你又不是人父母兄弟,犯不著你來教訓人家。不過你話倒是說得不錯,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人傻錢多的人掰著指頭數也沒幾個,婚姻不是兒戲,也不是什麽跳板,你要是想嫁個有錢人做豪門太太,等你到了適婚年齡我就可以給你張羅,但如果你自個兒沒什麽本事,嫁過去安安穩穩當個富家太太那也是不容易的,人家即便看著林家的麵子對你殷勤,但大廈傾覆,也不過是一朝一夕,等哪天林家沒了,你靠什麽立足?媽媽不求你富貴顯達,但一定要端正態度。”


    她態度端得很正。


    正到沒辦法對江衍修使性子。


    他那麽優秀啊,她周邊兒一眾精英教育出來的,加起來都不敵一個他。她又是個什麽東西,從小到大胡混海混的,家長眼裏的毒瘤,長大了不危害社會就不錯了。


    雖然沒做過什麽真的壞事,也沒做過好事。


    其實還是老太太最明白。


    人呢!總是會偏頗,站在自個兒的立場上,總是會偏袒自己,要麽把自己的位置擺太高,要麽把自己的位置擺太低。


    說到底還是不懂得怎麽去愛。


    感情啊,得經營,得倆人一起去經營。


    一個不敢說,一個不願說。


    兩隻蠢豬哪能談戀愛。


    車子到了,林景嫻悶悶不樂地從車上爬下來,從後備箱裏拿出來今天的戰利品。


    隻有一小部分,另外的商場體貼地說送她家門口去。瞧瞧,有錢就是便利,但他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當初自己創事業,每天忙得沒空休息不眠不休失眠頭痛去看心理醫生的過往,她還記得的。


    江衍修從她手裏接過來,瞧見她表情似乎不太高興,小聲問了句,“還是不開心嗎?”


    林景嫻搖了搖頭,“沒,就是忽然覺得很累。”


    她那張臉都自帶喜感,但偶爾深沉起來便顯得越發深沉。


    電梯上行,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江衍修想哄一哄她,可這會兒詞窮,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就不開心了。明明剛剛興致還不錯,兩個人去吃了晚飯,她雖然把每道菜都批評得一無是處,但還是很尊重廚師地吃了個差不多。


    這會兒他反倒希望她再多跟他杠一會兒,至少知道,她還有興致折騰他。


    電梯停在二十樓,林景嫻出去,從他手裏接過來紙袋,把他推進了電梯,一手卡著電梯門,跟他說:“今天謝謝你,其實我知道我過分了,但我養了七年的兒子,你三言兩語就騙走了,我覺得我還是仁慈了的。”


    “沒有,是我欠你的。”他低聲說。


    “你不欠我的,江衍修,咱倆兩清了。以後我不折騰你了。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重頭吧!”林景嫻退後一步,微微笑了笑,“再見!晚安。衍修哥哥。”


    電梯門緩緩合上,他那張蒼白的臉一寸一寸隱入縫隙裏。


    林景嫻踹了一腳空氣,學著林禦凡那小崽子的語氣自言自語了句,“小景,你越來越裝腔作勢了哦~”


    她自己回答自己,“點到即止啦,你懂個屁!”


    江衍修又失眠了,一整晚都在想她說的話,“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自重頭吧!”


    一顆心像是掉進了冰窖裏。


    冷得透不過氣。


    這世上,到底事與願違更多些嗎?


    要怪隻能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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