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這句話換一種方式來講, 就是——如果你愛我,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最自私, 也最深情。


    但江衍修了解她, 這是她能說出口的, 最情深的話了。


    如果仔細去想,甚至還會覺出幾分趣味來。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嘴上絕不給人丁點便宜占, 其實是個笨蛋, 會自己偷偷摸摸做好多事。


    很多個日夜裏, 他都在想,如果沒有林景嫻, 會怎麽樣。


    答案是不會怎麽樣, 太陽依舊會升起來,他不會死, 照舊會活得好好的, 可能過幾年他會忘了她, 也或許會另外娶一個溫善的女孩子, 生個小孩, 度過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可能偶爾他會想起來她, 但也不會難過很久, 時間能撫平一切的傷痕, 會讓所有的刻骨銘心變得風輕雲淡。


    他總是這樣想, 但可惜, 每當想放棄的時候, 總是忍不住回頭再看她一眼。


    就這樣猶豫著,到了現在。而最最幸運的莫過於,一切都還不算太晚。


    何其有幸。


    他經常想起很多年前。


    他從有記憶以來,就認得她了。


    她很愛笑,小時候就很漂亮,顯得可愛,如果沒有防備心,很容易被她騙。她笑裏總藏刀,表麵天使,內裏惡魔。也很愛哭,哭隻是討好或者服軟的工具,小小年紀一身的小心機。但其實是很笨,即便算計來算計去,總是逃不脫大人的手掌心,經常挨揍,哭起來驚天動地的,有一回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拽著他的褲子,像是樹懶一樣扒著他的腿,嚎啕著:“衍修哥哥你救救我吧!”


    她那麽可憐,於是他伸手護了她一下,她開心地踮著腳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親了他一臉的口水,他很嫌棄。


    那一年她三歲半,他和林禦凡差不多的年紀。


    再長大一點,她越發顯得不乖了,學習真的太差了,經常在及格線邊緣徘徊,每次她考六十分就會得到表揚,考五十九分就會挨訓。她爺爺還在世的時候,經常拄著拐杖敲她小腿,罵她是個皮猴子,一點兒都不像林家的女孩兒。林家女孩子都端莊嫻淑,禮貌周全,站出來挑不出一絲錯處,即便最沒有出息的,也都比林景嫻好上一千倍一萬倍。


    她太貪玩了,任性得叫人咋舌,語文和曆史學的好,單科成績穩居校第一名,數學很好,物理很差,化學常年個位數,她的老師經常調侃她是個厲害角色,總是能完美閃避掉所有正確答案,一看就是個高手。


    他呢,優秀是刻在骨子裏的要求,他從記事以來就被要求著各方各麵都做到最好,而他也從沒有想過拒絕。按部就班地生活著,被所有人表揚,冷漠地觀察著這個世界,整個人像是深海裏的一條會呼吸的鳥,不至於死,但也不像是活著。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會觀察她,像是在看一棵樹的生長,一株花的盛開,細致又緩慢。


    一不小心,就看到她長大了,像樹變得枝繁葉茂,像花怒放招搖,她也變了。


    文靜了許多,但都是裝出來的假斯文,和朋友在一起就還是鬧騰的厲害。


    她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學——家裏想送她去國外學藝術,死都不去。


    他去她學校看過她一次,那天她剛剛下課,她和室友一塊兒從教室裏走出來,看見他,驚訝了片刻,叫了聲,“衍修哥哥!”


    她邊兒上的女孩子悄悄戳她腰,打趣她,“喂,你男朋友啊?”


    她風情地捋了下頭發,卻眨著一隻眼笑道:“別玷汙我鄰居哥哥的名聲。”


    說完朝他走過來,跳到他麵前的台階上站著,微微彎著腰,笑著看他,“林景臣說你替他給我送東西,我還以為他唬我,他可真是誰都敢使喚啊!”


    他笑了笑,“順路。”


    是一些日用品和吃的,他開著車送到她公寓樓下頭,然後才走,走之前林景嫻忽然叫住他,“衍修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嗎?”


    他搖了搖頭,“沒。”


    “談戀愛要趁早啊!”她湊近他,悄悄說:“我媽都開始給我找人相親了。你再不談戀愛就老了。”


    她的鼻息繞在他耳朵邊兒上,帶著她身上清淡的柚子香水味,他恍惚了一瞬,隻說:“還沒遇到合適的。”


    林景嫻就眉開眼笑,“和我啊,你啊就是眼光太高,比如和我這種的普通女孩子談場戀愛,你以後找女朋友就容易多了。”她條條框框地分析著:“好處多多的,你看,你現在吧就是太忙沒時間談戀愛,優質的沒遇到,普通的不敢靠近你,你和我談場戀愛,以後別人就會想,呀,江衍修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嘛!然後你就會收到很多女孩子暗送的秋波了。”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不要,聽起來有些可怕。”


    林景嫻哼了他一聲,不是很高興地說:“你比林景臣還木頭,一點兒都不好玩。”


    很多年以後的現在,他再回想起來的時候,隻覺得那時候就是頭豬。


    這麽明顯的暗示都聽不出來。


    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大概就是,無論如何,最終她還是在他身邊。


    對江衍修來說,這無疑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很多時候,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了,七年是個太漫長的時間,兩千多個日夜,兩千次日升月落,新舊更迭好幾輪,連記憶都開始逐漸模糊的一個長長的時光裏,愛過的人還能重逢,錯過的還能彌補。


    還有什麽,比這更幸運。


    -


    婚禮那天下了一場暴雨,那天林景嫻整個人都處在臥槽我特麽什麽體質我就知道會這樣果然就這樣了的糟心情緒裏,整個喪的都跟世界末日了似的。仿佛這不是婚禮,是生命最後的一天。


    她起了個大早去化妝,被窗外暴雨澆灌的聲音刺激得整個人都在哆嗦。


    化妝師一直在試圖逗她開心,但是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事。


    這簡直嘩了狗了。


    後來江衍修來看她,屏退了化妝師和助理,在小房間裏抱著她哄她,“不是跟你說了嗎?不用擔心,你美美地做你的新娘就好了。嗯?”


    林景嫻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


    不然為什麽一路坎坷磨難呢!


    江衍修一下子嚴肅下來,隻覺得渾身的皮都崩著,捏著她的下巴殼子,蹙著眉說:“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不合適我也要捆著你,這輩子你別想再跑了。”


    林景嫻哭得打了個嗝,還不忘氣哼哼地罵他,“你是變態嗎?霸道總裁啊你。你鬆手啊,捏疼我了。”


    下一秒江衍修俯身給她吹吹,心肝寶貝地哄著,親了又親,才算哄好。


    妝花了,化妝師過來補妝,看見江總嘴唇上抹不掉的紅色印記,偷偷笑了笑,跟林景嫻說:“小姑奶奶,你可饒了我吧!仔細著點兒,過了今天你倆想怎麽親怎麽親,時間還多著呢,今天就別讓我們江總吃口紅了吧!”


    化妝師和林景嫻是幼年時候的狐朋狗友,這會兒在一塊兒也沒顯得生疏,隻是林景嫻到底比小時候臉皮子薄了許多,臉唰地紅了,別過頭去,倔強地說:“他自己要吃的,還賴我了。”


    邊兒上人都笑了。


    林景嫻自覺麵子掛不住,好半天都扮高冷不說話。


    隻是到了婚禮環節,整個人都崩不住了。


    又是哭又是笑的。


    她要走一個很長很長的紅毯,她從這頭走,他從那頭過來,兩側的大熒幕上放著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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