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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來,是鎮裏衛生所,村裏離鎮上不遠,父親雇了王亮家的拖拉機,將我送到鎮上。


    鎮上也沒什麽先進儀器,不過醫生說沒什麽大事,就是凍著了。


    父親這才放下心,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拍拍手,撣了下灰塵,紮巴紮巴嘴,蹲在病房外,雙手相互操起來,看著外麵眼神遊離。


    他的眼神流露出的東西很複雜,我的父親好像一點點在變化。


    醫生來了。


    父親趕忙笑臉相迎,從兜裏掏出香煙,散了一根,醫生也很隨和的接住,別在耳朵上沒點。


    隨著醫生進了病房,“郎邪琴,感覺怎麽樣?”


    這帶著嬉皮的腔調,肯定是我沒事菜敢這樣放肆。


    “小夥子,脾胃還不是一般的好的,這樣凍了一參,連個發燒都沒得,藥了不用開了,這瓶水打完就回家吧。”


    這個年代的醫生還是醫生,跟吸血鬼有著質的區別。


    回家,還是王亮家的拖拉機,為此父親還給王亮家買了一桶柴油,以表感謝。


    雖然王亮爸笑嗬嗬,煙熏的一口大黑牙,遮遮擋擋,“你這是幹啥,你兒子有病,咱隻不過是送了一下,你還整個這。”


    可這桶油還是欣然接受,“你放心,以後你兒子有事就找我。”


    媳婦在炕上罵了一句,“你說的這是毛話。”


    王亮爸撓撓頭,嘿嘿一笑,王亮倒是聽了個準,這小子學好就沒他,滿屋子吆喝,“噢,我爸說的是個毛話。”


    不時傳出一陣老子揍兒子的嘈雜。


    這個夜晚,比起以前的夜晚,隻是星星仿佛多了,月亮也好像變大,鄉村的夜依然是那樣的漆黑,那樣的靜。


    可能是白天打吊瓶的緣故,尿憋不住。


    從小,就居住在這個特殊的家庭,單親,讓我的性格變的堅毅,獨立,大多都是與死人相知相伴,有了那些不斷逝去的人,才養活了我們一家,這種生死之事仿佛讓我也變的麻木起來。


    早上那一幕恐怖的畫麵仍然在我的腦海中打轉,不過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一蹶不振,或者患上後遺症。


    盡管尿是那麽憋,可仍然賴在炕上,一是外麵冷,要去門口的尿盆撒,二是我是個人,我就有恐懼,而且恐懼更勝一籌。


    實在耗不過,隻好披上棉襖,出去釋放了這泡龍泉。


    再次回到炕上,棉被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原以為可以安安穩穩的睡個覺,沒想到他又來了。


    冷!陰森森的冷!


    仿佛置身野外,強烈的濕氣正在穿透我的棉被,這濕氣就像電鑽遇到木頭,隻要一接觸就一股腦的往裏麵鑽,怎麽也擋不住。


    捂著被子哆嗦起來。


    怎麽會這麽冷?


    眼睛微微睜開,屋內的角落站著一個黑影,黑影低著頭,雙手耷拉在胸前,一動不動。


    “爸,爸爸,啊~~”


    糟了,被子如同灌了鉛一樣,死死的壓在我身上,不得動彈,胸前一陣發悶,怎麽也喊不出來。


    耳邊響起哀鳴,黑影離我越來越近,又是他,邵柏。


    我不知道父親到底對他做了什麽,為什麽他要苦苦糾纏我。


    那張極度扭曲的臉盯著我,雙目中充滿怨恨,縱使閉著眼睛,腦海裏也全是他那冰冷刺骨的眼神。


    寒氣越來越重,本以為這會是個夢,可惜這個夢太長太長,無論怎樣擺脫不了。


    邵柏的手指已經被冰凍,鋒利的指甲裹著寒冰如同一把利刃,他的手指正在接近我的頭頂。


    曾經蘇聯人做過一次人體試驗,將一名犯人眼睛蒙起來,在他手臂上劃了一刀,然後打開水龍頭,模仿滴血的聲音,數日後犯人死。


    其實犯人的傷口並不是動脈,犯人是被嚇死的。


    此刻的我,應該和這個犯人差不多,看不見的頭頂被一根鋒利的中指漸漸刺進,聽不見呼吸,感受不到疼痛,隻有寒冷,我的神經即將要崩潰。


    唰!


    我竟然坐起來。


    哇,我好輕啊,我感覺我現在出門肯定能飛起來。


    這個時候我完全沒有剛才的恐懼,沒有背上,什麽都沒有,渾身上下仿佛被什麽清洗一遍,那麽的純粹。


    我跳起來,懸浮在半空,又輕輕的落下,哇,這種感覺好爽。


    忽然,父親從門外闖進,之後我的世界就變成白色。


    從天而降一道白光,將我死死的鎖在裏麵。


    輕輕的用手去觸碰這道光,一陣強烈的灼熱。


    “啊,疼。”


    父親這晚沒睡,抱著一隻白色的碗,仿佛是他的兒子一樣,生怕什麽人動。


    碗倒扣在案板上,碗身雕滿了別致的雕文,仿佛是什麽祭祀的圖騰。


    “邪琴,委屈你了。”


    炕上那個男孩早已經失去知覺,像個活死人一樣,隻不過比死人多出一口氣而已。


    案板上立著一尊石碑,上麵刻著“泰山石敢當。”


    麵前的香爐中插著一把香,正徐徐冒著煙霧。


    整間屋子被煙霧彌漫,父親手中那把篆刻刀不停的與一塊黑石發生碰撞。


    一天一夜,父親跪在石碑前從未起身,香爐的香火也從未消滅。


    當第二個日出時,這塊黑石終於被雕琢完成,不過,父親的手已經浮腫,發黃的臉色沒有一絲絲血氣。


    一開碑頭,刻碑人代代不出頭。


    二開碑身,刻碑人代代不歪身。


    三開碑尾,刻碑人……


    咳咳!


    父親這句祝詞還未念下去,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刻碑,刻碑人代代福祿有傳承。


    刻墨碑五寸,埋銅錢五文,懇求泰山將軍石敢當開碑神,為刻碑人除百適。


    黑石供奉在案板上,將篆刻刀立在上麵。


    如果篆刻刀刀尖立住這塊五寸黑石而不倒,則證明泰山將軍願意開碑神(基本上是開光的意思),反之,則說明開碑身失敗。


    每代刻碑匠隻有一次機會,那就在四歲之後,八歲之前,稱之為歲蒙。


    父親屏住呼吸輕輕鬆開篆刻刀的刀把,他知道失敗意味著什麽。


    砰!


    供奉的泰山神石敢當石碑忽然倒落,砸的桌子顫抖,緊接著那麵黑石也跳動一下,篆刻刀刀尖貼著黑石旋轉起來。


    父親雙手捂著臉,躺在地上,不知是興奮還是難過。


    那白光中忽然開啟一道黑色的大門,門裏發出燦爛的光芒,我不知道那裏是什麽,但我能感覺到那裏很安逸。


    我漂浮著,漂浮著,闖進那扇門。


    父親將案板上的白碗掀開,將黑石輕輕的靠近,直到黑石變成赤色。


    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蝴蝶結穿在上麵,拿到我跟前,給我係在腰帶上。


    一道璀璨的陽光直撲臉麵,在我的麵頰上輕撫,就像爺爺那寬廣的胸懷。


    眼睛動了動,我醒了。


    不知睡了多久,但我記得夢裏夢到很多很多,離奇古怪。


    不過,這覺起來,我感覺整個人好像有點不一樣,但不知道哪裏不一樣,總是怪怪的。


    “爸爸,爸爸。”我喊了兩聲沒人應答。


    穿上衣服,走下炕。


    “咦,這是什麽?”腰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腰牌,“凶神退位,惡煞潛藏,在此立碑,永遠吉昌。”


    後麵還用小篆刻著,“郎。”


    腰牌背後刻著泰山,上麵寫著泰山將軍。


    什麽鬼?


    搞什麽?


    正要尋父親問個清楚,在灶台前看見他正坐在板凳上,大口大口吸著煙,每一口都透露著無窮的滄桑,仿佛一夜間他老了許多,鬢角的白發多了些許。


    他的臉色告訴我,一定發生什麽事。


    “爸爸,你怎麽了?”


    父親擺擺手示意讓我坐下,“這腰牌滿意嗎?”


    “為什麽要給我帶這個。”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外麵的天氣很好,今天溫度回暖,陽光正好照進灶台,籠罩在我和父親的身上。


    父親眯著眼瞅了一眼陽光,“這就是你小子的命,你爺爺和我都想擁有這個,可惜啊,上天不讓,現在給你帶上,你可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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