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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時光已經過去,父親站起來是沒有可能,唯獨隻有右手可以拿起毛巾來,喝水都是買的小管子當吸管用。


    這三年來,我在學校沒法照顧父親,多虧了王亮爸和王亮媽,這兩個人對我們郞家的恩情太大了。


    自從父親傷殘後,我們再也沒有接過一單生意,開始還有人來問,後來父親癱瘓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朗氏碑匠無人問津。


    院子裏還有當年留下的石料,那都是我練習用的。


    父親說了,我回家隻能痛痛快快玩一周,這一周他不管不問我敞開玩,但一周後,就得老老實實在家學手藝。


    我一把推開門,田軍擦著滿臉的汗,“這天熱死了,我先洗把臉。”


    接著往屋內喊了一聲,“郞書,我們回來了,你還好吧。”


    父親也隨即應道,“哦,回來了啊,我好著呢。”


    我也洗了洗,王亮後腳跟來了。


    他跟村裏東口那幾個家夥尿不在一個壺裏,老喜歡跟著我們屁股後麵。


    王亮手裏捧著兩梨,進門後的第一句話,“我給我郞叔吃去。”


    “喂,王亮,這兩天梨還沒熟呢,你別把我爸肚子吃壞了。”


    “郞邪琴,我都嚐過了,能吃。”


    田軍挽起袖子,準備拽出來,我攔住了,“行了田軍,隨他去吧,他跟咱們還能尿一個壺裏去,收拾收拾做飯。”


    和田軍在河裏逮的魚做了一頓魚肉麻食,(老實講,我現在想起肚子都餓了。)父親用他那隻能拿起毛巾的右手,拿著勺子慢慢送進口中。


    看父親吃的很香,我和田軍都滿意的笑了。


    “叔,這是草魚,刺兒多,您吃慢點。”


    “田軍這娃孝順啊。”田軍估計是小時候被人損多了,見人一誇,撓著腦袋光是個笑。


    “叔,對了,我問你件事啊?”


    “你說。”


    ……


    “是這樣啊。”


    “叔,我看見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麽啊。”


    我們邊吃邊聊。


    “正所謂,人分人身,人影,鬼也分魂魄,鬼影。人是有了人身,才會映射出人影,人死後,影卻還在,等到人身全然消失之後,這影也會隨之消亡。當然鬼也是一個道理,有了魂魄才會有鬼影,魂魄被滅後,那影還在。石料子把魂魄壓在下麵,受盡三凶之地的侵蝕逐漸消亡,魂魄是消亡了,但鬼影卻成象映射在石料子裏。你們把石料子翻開,石料子會把鬼影再映射在你們的瞳孔,你們的眼睛會無意識的記住這個象,所以你就會看的見。”


    田軍摸摸腦袋,似懂非懂,見田軍此狀,我補充道,“這跟咱們物理學的蠟燭成象是一個道理。魂魄成的相就是鬼影,在成象到石料子,你把石料子掀開,再成象到你的眼睛,你滴明白?”


    田軍這回撓撓頭,仿佛明白了。“我滴,好像明白。”


    王亮蹲在門檻上,撈著碗裏的麻食,眼睛咕嚕咕嚕轉來轉去,看到田軍這麽笨,一直不說話的他也急了。


    “你咋這麽笨呢,我都聽明白了。”


    因為父親在這,田軍沒有明目張膽發火,瞪了王亮一眼,示意讓他等著,等會再跟他算賬。


    父親碗裏飯吃完了,王亮很有眼色,其實是他自己的也吃完了,不好意思盛而已。


    “叔,我給你盛飯去。”


    “哎呦,亮娃子這個娃有眼色,長大肯定能成大事。”我那會覺得他能成什麽大事,可父親還是說對了。


    接著說道,“這個象它是短暫的,因為它成象的原因也是因為氣的凝結,當然,田軍可能對這個氣不了解,哈哈,沒關係。隨著你們這個身上的氣的流通,男人嘛,陽氣會不斷的衝擊,所以這股象很快就沒了,田軍這不健健康康,也沒什麽事情。”


    田軍嘿嘿笑了笑,“就因為這個,我爸給我一頓狠揍,楞說我撒謊。”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哎,邪琴跟我一起掀開石料子的,為啥沒反應?”


    對啊,我也這麽想,為什麽我沒反應。答案就在身上的這塊腰牌。


    父親沒有明說,“可能是你先看到的吧。”這事就這麽糊弄過去。


    其實很多時候說護身符的作用是什麽,就是給你擋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亮先給我爸盛了一碗端來,再給自己滿上。


    田軍喃喃罵道,“這吃的還挺多,抓的魚全讓他給吃了。”


    我拍拍田軍,“吃了就吃了,沒事。”王亮站起來,“我不白吃,我爸今天上山了,晚上抓到山雞給你們吃。”


    父親笑嗬嗬看到一群孩子圍著他鬧騰,“哎呀,亮娃子倒還是個硬氣人哇。哈哈哈。”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田軍帶了三天回家了,他家裏活也多,這兩天胡麻可以割了,正缺少人力。


    田軍走後,我便開始新的生活。


    石板畫是我這次暑假的必修課,父親對於我的學習不管不顧,但對於碑匠的手藝不能有絲毫差錯。


    透藍的天空,掛著火球般的太陽,雲彩好像被太陽燒化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樹也被太陽曬得垂下了頭,鳥兒們無力地飛著。小狗耷拉著腦袋,伸長舌頭喘個不停。大地被烤得發燙,人在地上走都覺得燙腳。


    村裏的人都在房間裏披個毛巾乘涼,父親光著膀子坐在輪椅上,在院子裏目不轉睛盯著我的一筆一劃。


    “畫的是啥,重畫。”


    “這是龍頭嗎,這是蛇頭還差不多?”


    “龍頭讓你畫歪了,你這是抬到墳上去,不怕被人家活埋了。”


    “我怎麽養了你這個笨蛋,還能再斜點?”


    ……


    嚴師出高徒,這句話我信,雖然父親口裏罵著我的畫的亂七八糟,但在他心裏卻正讚許著我學習的速度足夠快。


    龍生九子,老大囚牛,老二睚眥,老三嘲風,四子蒲牢,五子狻猊(suānni),六子霸下,又名贔屭(bixi),七子狴犴(bi’àn),八子負屭(fuxi),老九螭吻(chiwěn),一個半月終於全部完成。


    眼看離收假也快了。


    這天早上,我早早起床,刷洗了石料,準備好筆墨,開始練習,父親叫住了我。


    “邪琴,今天不用練了。”


    “那我幹什麽?”


    “這兩天好好寫你的暑假作業,順便把那本書翻一翻,一天到晚就知道畫,你知道畫這些都是怎麽用的嗎?”


    《碑之人》,板畫記裏將這些紋飾圖騰的用法講的非常詳細。


    圖騰的對應位置,對應人物,對應禁忌,對應場合,全都標明。


    在這裏我不一一詳說,簡單舉幾個例子。


    睚眥,禁忌雕在墓碑之上,多用於臥碑圖騰,埋於山野溝壑之中,鎮,壓冤魂厲鬼,亦可殺鬼除魔。


    贔屭,可用墓碑,亦可用石文碑。墓碑者,俸祿三百擔(這個我大概計算一下,等同於當今六萬人民幣)以上,方可雕紋此圖騰,禁忌女人使用,石文碑多雕於底部,禁忌衝頭(雕在碑頭)。


    “爸,我翻譯不過來。”本以為父親會講解於我,沒想到卻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我花錢送你讀書,你連這個都翻譯不過來什麽意思,你讀個球書,乘早背包回來算了,郞家人的臉讓你丟盡了。”


    隻要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翻字典。


    “過來,把這個拿去。”


    父親在房裏喊了一聲,一個紫色的包袱,不知道又是什麽東西。


    “這是你爺留下的東西,你用的時候保護好,皮麵都是用油紙包好的。”


    放前一走,打開包袱,線裝版的《古文觀止》。“爸,這是什麽書?我怎麽從未聽過。”


    “你沒看名字嗎?這裏收錄的文章代表文言文的最高水平,學習文言文至此觀止矣,等你把這個研究透徹,就難不倒你了。”


    我笑了,“謝謝爸爸。”


    父親罵歸罵,可心裏還是惦記著我,畢竟現在教育都是以白話為主,很少接觸到文言文,所以閱讀《碑之人》還是很困難。


    離收假剩下最後三天時間,村裏看不見孩子的身影,這不奇怪,你那時候不也這樣,補作業啊,哪有時間瞎轉悠。


    我的作業也寫的差不多,鬆了鬆手指頭,寫的疼死了,尤其是那破英語單詞,一個抄寫一張,媽的,把人給死裏弄。


    父親又開始喊了,“邪琴,過來。”


    父親今天氣色不錯,“爸,咋地了?”


    “哦,你作業寫的還有多少?”


    我光著膀子,“不多了,再有一晚上就全完成了。”


    “嗯,去把衣服穿上,光著膀子算什麽,舊社會那會隻有幹苦力的才光膀子。”


    想到這裏我有點不滿意了,前兩天父親還光膀子呢!


    當然,父親這輩子就這樣,他也沒必要把自己看的高。


    穿了件汗衫,父親笑嘻嘻的瞅了瞅板凳,“來,坐。”


    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邪琴,你對你們尚老師的事情怎麽看?”


    父親沒事跟我討論這個,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準備扭頭就走。


    “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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