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耳邊傳來沁涼的聲音。


    在黑暗中,接近逐漸蘇醒的意識邊緣,我模糊地想著。


    那或許是個夢。印象中,我好像做了個非常有趣的夢。通常清醒後五分鍾會覺得很有趣,刷牙時細節會逐漸變得模糊起來,吃飯時就全忘光光了。回過神來才發現,腦海裏隻留下一個「那真是一個有趣的夢」的輪廓。類似的經驗,我已有過好幾次。


    也有好幾次作了一點都不有趣的夢,夢中情節卻異常清晰,老是在腦海裏縈繞不去。那或許是種似夢非夢的存在。就跟和春日被關在閉鎖空間的那一夜一樣,是實際上發生過,然而卻被當成不存在的記憶。


    我睜開眼睛時,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這種事。


    天花板是白色的。我不是在自家的房間。具透明感的橘色光線將和天花板一樣白的牆壁染成了彩色,現在不知道是早上還是傍晚?


    「哎呀。」


    對慢慢清醒的腦袋來說,這個聲音就像虔誠信徒所聽到的教會鍾聲般充滿祥和之氣。


    「總算醒了。感覺你似乎睡得很熟。」


    我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那小子就坐在躺平的我身旁的椅子上,用水果刀削蘋果。沙、沙。紅色果皮滑順地垂了下來。


    「應該要跟你道聲早安,不過現在是傍晚時分。」


    古泉一樹露出平和的笑容。


    眼看古泉已將削完的一顆蘋果放入盤中,置於拉出來的側桌上。接著又從紙袋中取出第二顆蘋果,笑著對我說:


    「謝天謝地,你清醒了。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喔哦…你的眼神好像很呆滯,你曉得我是誰嗎?」


    「我才要問你哩,你曉得我是誰嗎?」


    「好奇怪的問題,我當然知道。」


    這個古泉是哪一個古泉,看衣服就知道。


    藏青色的學生西服,不是黑色的中山裝。


    那是北高的製服。


    我有一隻手露在棉被外。上麵插有點滴的吊線。我看著那玩意兒說:


    「現在是什麽時候?」


    古泉露出了就他個人而言算是驚訝的表情,


    「這就是你清醒過來的第一個問題?聽起來你好像已經完全掌握自己的處境。至於你要的答案,現在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五點多。」


    「是二十一日啊…」


    「是的,今天是你意識昏迷之後的第三天。」


    第三天?意識昏迷?


    「這裏是哪裏?」


    「私立的綜合醫院。」


    我環視四周。這是一間很氣派的單人房,而我就躺在床上。我居然住得起單人病房,原來我們家那麽有錢,我都不知道。


    「我叔叔的朋友正好是這家醫院的理事長,所以住院可享特別優惠。」


    搞半天不是我家有錢啊。


    「是的。有賴『機關』從中周旋,在這裏用低廉的價格住上一年沒問題。話雖如此,三天你就醒來了,我也鬆了一口氣。不,不是錢的問題。有我跟著還讓你發生這種事,上頭可把我罵慘了,還要寫悔過書。」


    二十一日的三天前就是十八日。那一天,我做了什麽?……啊,我想起來了。我因為出血過多,瀕臨死亡邊緣,他們就將我送進醫院…不對,等等,有點奇怪。


    我提心吊膽地看了看身上穿的病人服,再摸摸右側腹。


    什麽感覺也沒有。通常傷口都會發癢,我卻不痛也不癢。那個傷勢不可能三天就複原。除非有人幫我重新翻修了一番。


    「我住進這裏的理由是什麽?因為昏迷?」


    「你果然不記得了。這也難怪。當時你的頭部受到嚴重撞擊。」


    我摸摸頭,頂上隻有頭發,並沒有纏上繃帶也沒有戴上紗網。


    「就是那樣。不可思議的是你完全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出血。腦機能也沒有異常。連主治醫師也十分詫異,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可是——古泉緊接著又說:


    「我們正好目睹你從樓梯摔下來的情景。你摔得很慘,老實說我們大家的臉色都發青了。當時跌落的聲響之大,就算你當場長眠,我們也不會感到奇怪。要我跟你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說吧。」


    我在下社團大樓的樓梯時,不知是滑了一下還是怎樣,一腳踩空摔了下來,頭部直接墜地,後腦勺撞到了平台,咚!的一聲就一動也不動。


    古泉說得繪聲繪影,似乎是真有這麽一回事。


    「當時真是一片混亂。又是叫救護車,又要陪著昏迷不醒的你到醫院。涼宮同學血色盡失,我第一次看到她那種模樣。啊,叫救護車的是長門同學,是她的冷靜救了你。」


    「朝比奈當時是什麽反應?」


    古泉聳聳肩。


    「你料想得到的反應。抓著你放聲大哭,不停叫喊你的名字。」


    「那件事是發生在十八日幾點左右?在哪裏的樓梯?」


    我連珠似炮的質問。說到十八日,就是世界丕變,我為之驚慌失措的第一天。


    「你連這個都不記得啦?那是中午過後,我們sos團剛開完會,全體五人正要一齊出去買東西時發生的。」


    買東西?


    「連這段記憶都煙消雲散?你該不會是假裝失憶吧?」


    「沒關係,你繼續講。」


    古泉的唇際浮現柔和笑意。


    「那天會議的主題呢,嗯,就是二十五日聖誕節當天,涼宮同學住家附近有個小朋友的同樂會,我們sos團將客串表演嘉賓。這是為了讓朝比奈的聖誕少女裝能得到有效運用。當天她將會扮演聖誕美女,發給小朋友禮物。這個溫馨的活動全是由涼宮同學一手安排。」


    又來了,那女人就是這麽任性!


    「可是,光有聖誕美女不夠真實。於是涼宮同學打算讓成員之一穿上馴鹿布偶裝,載著朝比奈登場。後來就用抽簽決定…你認為誰是簽王呢?你想起來了嗎?」


    完全沒印象。如果連原本就沒有的記憶都想得起來,那家夥一定是了不起的騙子,必須住進另一種醫院。可是跟這個古泉說這些也沒有用。


    「算了,總之是你雀屏中選就對了。因此你為了縫製馴鹿裝,要上街購買材料,結果下社團大樓的樓梯時,就摔下去了。」


    「聽起來有夠蠢的。」


    聽我那麽一說,古泉眉頭皺了起來。


    「當時你走在最後麵。所以沒人看見你是怎麽摔下來的。隻見你從我們旁邊,像這樣,」古泉故意讓右手的蘋果掉落,再用左手去擋,親自示範給我看。「整個人用滾的摔了下去。」


    古泉又繼續削蘋果皮。


    「我們連忙衝到動也不動的你身邊。涼宮同學說她覺得樓梯上好像有人。她看到休息平台的轉角有學生裙飄動了一下,但馬上就消失不見了。我也覺得奇怪,調查了一下,在那個時間點,社團大樓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任何人,長門同學也搖搖頭。那個女生就像幻影一般消失了。我們一直在等你清醒,想問是誰將你推下去的……」


    我不記得。在這個節骨眼,這樣的回答應該是最恰當的吧。這隻是普通的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隻能自認倒黴。就當作是這樣吧。


    「隻有你來看我?」


    春日呢?我本來要這麽問,最後還是沒問。不過古泉卻噗嗤笑了一聲,「你從剛才就一直在左顧右盼什麽呢?你是在找某人吧?請不用擔心。我們有排班來看護你,在你睜開眼睛之前,絕對都有人守在你身邊。朝比奈也差不多快來了。」


    古泉的眼神讓我莫名的在意。看起來就像見到朋友對愚人節的謊言信以為


    真,在內心吐舌頭那樣的眼神。到底有什麽含義?


    「不,我隻是覺得很羨慕你而已。可以說是欣羨的眼神吧!」


    這不是對撞到頭而臥病在床的病人講的話吧。


    「我們團員是輪班製,但是憂心部下的安危也是團長的工作之一——」


    古泉將削好的蘋果切得漂漂亮亮,再雕刻成兔子放在側桌的盤子上。


    「涼宮同學一直在這裏。從三天前就一直在這裏。」


    我看向古泉指的方向。在我的床另一邊的地板上。


    「…………」


    她在。


    蜷縮在睡袋裏的春日,微張著嘴巴睡覺。


    「大家都很擔心你,我和她都是。」


    充滿哀愁的口吻,真像在作戲。


    「說到涼宮同學動搖不安的模樣……不,這個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總而言之,當下你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吧?」


    不管是誰,都很愛指使我耶!朝比奈(大)也是,這個古泉也是……但是,我可沒念他們。古泉削那麽多蘋果是不是要借花獻佛,我也不引以為意。


    「說得也是。」我說。


    真想在她的睡臉上塗鴉呀…想歸想,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以後機會還多得是。


    我坐在床上,伸長了手,用指尖碰似乎在生氣的睡臉。


    她的頭發還沒長到可以綁馬尾。我的眼神忍不住流露出懷念之情。那頭黑發像是在鬧憋扭似的搖晃起來。


    春日醒了。


    「……嗯~呃?」


    半呻吟半張開眼睛的春日,一察覺到捏自己臉頰的人是誰——


    「啊!?」


    就似乎忘了自己人在睡袋裏。想像彈簧玩具一樣跳起來卻失敗了,在地上打滾,像條尺蠖(注:日名「尺取蟲」,英文名in)一樣在地上蠢動爬行,等到好不容易鑽出來後,就用食指指著我破口大罵。


    「臭阿虛!怎麽不先叫我一聲再起來,害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這太強人所難了吧。可是,你大吼大叫的模樣,對現在的我而言比什麽藥都來得有效。


    「春日。」


    「幹嘛?」


    「口水擦一擦。」


    春日的嘴唇和眉毛抽動了一下,她連忙擦拭嘴邊,就這樣撫著整張臉瞪著我瞧。


    「你——沒有在我的臉上亂畫吧?」


    是很想畫。


    「哼。那你都沒有話要說嗎?」


    我照她的期望回答。


    「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嗯,你知道就好。就是啊!擔心團員的安危,本來就是團長的義務!」


    春日的怒吼聲在我聽來就像天籟,此時,門邊輕輕響起了敲門聲。古泉機靈地站起身,拉開拉門。


    站在門外的第三位訪客,一看見我:


    「啊、啊、啊~」


    就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抱著花瓶杵立在門口的,正是有一頭飄逸長發,一張娃娃臉如奇跡一般可愛,個頭嬌小,身材卻很豐滿的北高二年級學生。


    「嗨……朝比奈,你好。」


    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好久不見,起碼現在的我分辨不出來。


    「呼……」


    朝比奈盈眶的熱淚串串滴下。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真想像之前那樣緊緊摟住她,說不定朝比奈也打算這麽做,不過她完全忘了要將花瓶放好,隻是一個勁的哭泣。


    「你太誇張了吧。不過是撞到頭昏過去而已。我早就知道阿虛不可能一直昏睡不醒。」


    春日的聲音中隱約透露出激動,正眼也不瞧我一下的說道:


    「因為,我早就說了。sos團是全年無休的社團,誰都不準給我缺席。用撞到頭而一睡不醒這種鬼理由來請病假,我絕對不會允許。你明白了吧,阿虛?三天份的無故缺席代價很高喔。要罰錢的!不隻要繳罰金,還有滯納金!」


    古泉輕輕的笑了起來,朝比奈鬥大的眼珠不斷滴落在地板上,春日則轉向另一個方向,乍看之下真以為她在發火。


    我注視他們,點點頭又聳聳肩。


    「我明白了,加上滯納金,我總共要繳多少入庫?」


    春日凝視著我,臉上的笑容燦爛到令人不敢置信。真是個單純到不行的家夥。


    最後決定連續三天大夥上咖啡廳的費用都由我買單。我在想這下定存真的不解約不行了時——


    「還有——」


    還有啊?


    「嗯,還有一筆精神賠償費要另外再算喔。對了,阿虛。聖誕派對時,你就穿上馴鹿裝,表演絕活給我們看吧。要表演到我們哄堂大笑為止!要是太無聊,我就把你踢飛到異次元去!小朋友的同樂會上也順便表演一下。聽到沒有!」


    春日的眼眸閃耀著有如三棱鏡的光芒,再度對我頤指氣使。


    我人是清醒了,但是也不能說出院就出院。醫師趕來問診後,我就被送往檢查室被套上各式各樣的機械。繁複的好像是要將我變成改造人似的,叫我煩不勝煩。問診和各種檢查折騰了一天,今晚勢必又得在病房過夜了。對我來說,今晚才算是第一天住院。我以前從來沒住過院,正好可以體驗一下住院的滋味。


    春日、古泉和朝比奈回去時,正好遇到了來探病的我老媽和老妹。春日看起來客客氣氣的,想不到她居然有那方麵的神經,真教我吃驚。


    陪著老妹和老媽聊天的同時,我腦中不停地在運轉著。


    如果照那樣發展下去,不知會變得如何?長門、朝比奈和古泉隻是單純的人類,壓根就沒有超脫現實的真麵目。長門是沉默寡言的文藝社書蟲,朝比奈是高不可攀的學姐,古泉隻是就讀他校的單純轉學生。


    而春日也僅是個性有些別扭的女高中生呢?


    或許那樣的設定,也能構成不錯的故事。不必再去認知所謂的現實,也用不著再對世界的改變斤斤計較,是和扭曲的日常生活完全無緣的故事。


    在那裏一定沒有我出場的份。我可能隻會過著平凡的校園生活,然後平安無事的畢業吧。


    究竟哪個世界才是幸福的。


    我已經知道了。


    唯有「現在這個世界」才能讓我快樂。如果不是這樣,我幹嘛要為了回到這裏搞得差點拚掉一條小命?


    問你喔。是你的話,你會選哪一邊?答案應該很明顯吧。還是隻有我一個人會這麽想?


    我家人總算打道回府後,在熄燈時間已過的病房裏,我直盯著天花板看。因為無事可做,隻好閉目養神。


    聽說我這三天,在這個世界的我,這三天都在睡覺。好像真是這樣。


    既然如此——


    要變成那樣,勢必得做點改變。


    這個世界已經改變了兩次。被那個長門扭曲的世界又再度改變,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就是這裏。那麽,是誰做了第二次的再改變?


    不是春日。那三天的春日沒有那種力量,這個世界的春日也不知道世界被改變了。


    那麽,會是誰?


    徒手製止朝倉的刀救了我一命,本身有能力辦到那種事,也有可能那麽做的人——


    隻有長門了。


    此外,我在失去意識前,看到了兩個朝比奈。另一個不是大人的朝比奈,正是我的朝比奈。那是身在這個世界,我再熟悉也不過,來自未來的可愛學姐。


    還有另一個人,那個聲音的主人也是。最後跟我說話的那個聲音,我真的曾經聽過。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很快就發現我根本就不用努力。


    那是我的聲音。


    「原來


    如此,是這樣啊。」


    這麽說來——


    我就得再去一次那個時間點了。時間得回溯到十二月十八日清晨才行。而且必須連同這個時間點的朝比奈和長門一塊過去。


    然後,世界就會回複到現在的模樣。


    朝比奈是負責把我和長門帶到那個時間點去。而長門的任務是要讓失常的三天以及失控的長門恢複正常。至於是借用了春日的力量,還是資訊統合思念體做的,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我也有要務。


    應該是吧?我當時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就是因為聽到了才有今日的我。為了要當現在我,我是有必要跟過去的我說那些話。


    「對不起。我是有苦衷才不救你的。可是你也不要記恨。我也很痛啊。算了,後麵的事情我們會處理。不,我已經明白該怎麽做了。你很快也會知道。你現在先睡吧。」


    我反複練習這段台詞。記憶中,我是這樣說的沒錯。不敢說每字每句都正確無誤,但是意思應該差不多。


    代替被凶刀刺殺而倒下的我,使用那個注射裝置的就是今後的我。


    那個我無法從朝倉瘋狂的襲擊中解救我的理由,我也了解。那個我當時的口氣,聽起來不像是慌慌張張趕過去的,一定是事先就在附近埋伏。同朝比奈與長門算好時機才衝出去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我一定得被朝倉刺殺。為什麽?因為對當時的我而言,那的確是曾經發生的過去。套句朝比奈小姐常說的:


    「這是既定事項。」


    夜更深了,但我還是了無睡意。


    我一直在等。在等什麽?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不得不來這裏的人中,還沒來的那家夥呀。如果她沒來,那才真是騙人的。


    躺在床上的我一直盯著天花板看,過了深夜以後我的死撐才終於有了回報,探病時間早就已經結束了。


    病房的房門慢慢地滑開,通道的光照出的嬌小人影落到了地板上。


    那正是這一天最後一個來看我的,穿著水手服的長門有希的身影。


    長門一如往常,麵無表情地說:


    「這全是我的責任。」


    讓人安心的平坦聲調,莫名地讓人感到懷念。


    「目前正在檢討我的處分。」


    我抬起頭來。


    「誰在檢討?」


    「資訊統合思念體。」


    長門輕描淡寫地繼續往下說,仿佛在述說別人家的事。


    當然,長門早就知道自己會在十二月十八日淩晨闖禍。因為我和大人版朝比奈去找過三年前的長門。她早就知情,也竭盡全力避免那種情況發生。卻還是無法力挽狂瀾。就算是事前能夠得知的未來,卻還是有躲不過的時候。不,有時是可以回避的……


    夏天以後,和以前有些不同的長門的舉止掠過了我的心頭。


    「不過,」我打斷了她的話,「早在三年前,你就知道自己會出亂子,你隨時都可以告訴我,不是嗎?校慶之後也好,不然在草地棒球大賽前跟我說也行。那麽一來,我就可以在十二月十八日的時間點提早行動。隻要趕緊召集大家,就可以回到三年前去了啊。」


    長門的表情冷若冰霜,一絲笑意也沒有。


    「假設我在事前告知了你,失常的我還是可以『消弭你對那件事的記憶』,改變世界啊。此外,『還沒有發生的事,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會發生』。我所能做的,就是讓你盡可能以原本的狀態迎接十八日的到來。」


    「你不是為我留下了逃離程式?那就夠啦!」


    謝謝的同時,說著說著就生氣了起來。但我不是氣長門,也不是氣我自己。


    「我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再發生異常動作。隻要我繼續存在下去,我內部的錯誤就會不斷囤積。這是有可能的,而且非常危險的事。」


    「狗屁啦!幫我傳話過去。」


    聽到我罵粗話,長門的頭默默傾斜了兩厘米,還眨了眨眼睛。


    我將手盡量伸長一點,抓住了纖細的白皙手臂。長門並沒有抗拒。


    「告訴你的頭頭。聽好了,要是他敢讓你消失,我就會大鬧特鬧。不管使出什麽手段,也要將你帶回來。我雖然沒什麽能力,煸動春日的能耐倒還算有。」


    我確實握有煸動春日的王牌。隻要我跟她說:「我是約翰·史密斯」就行了。


    是啊,一點都沒錯。我的能力雖然跟廢柴差不多,春日卻有蠢材的大無畏力量。長門一消失,我就會將所有的事一股腦兒全跟那女人講,並會講到讓她相信為止。然後再一起踏上尋找長門之旅。不管長門的頭頭是將長門藏起來,或是將她給消弭了,春日一定會想辦法扭轉乾坤,起碼我會逼她去設法。說不定連古泉和朝比奈都會參上一腳。到時候誰還管得了不知位於宇宙何處的資訊意識體呀!那種東西有沒有根本就無所謂!


    長門是我們的夥伴。而且要是sos團的某人失蹤,春日這個人肯定不會就這樣放手。不隻是長門,我和古泉和朝比奈要是突然遠走他方的話,即使那是出自本人的意願,那女人也不會善罷幹休。說什麽也會想盡辦法將我們帶回來。涼宮春日就是那樣任性妄為、自我中心、完全不為他人著想、隻會給別人添麻煩的sos團女王。


    我狠狠盯著長門。


    「你的頭頭再羅哩叭嗦的話,我就跟春日聯手,讓世界完全變樣。創造出就像那三天,你在但資訊統合思念體卻不存在的世界。想必會更加令人失望吧。觀察對象?觀察個頭啦!」


    說著說著,我越來越怒火中燒。


    資訊統合思念體有多知性我不清楚,但頭腦一定是好到不行。想必就像是兩秒鍾就可以默算出圓周率的小數點後一億位數的那種人吧。搞不好還有耍不完的高等特技呢。


    那麽,我更有話要說了。


    賦予這個長門有希一個更像人的性格,對你們而言不難吧。朝倉在變成殺人鬼之前,在班上廣受歡迎,個性開朗又愛交際,假日還會呼朋引伴一起去逛購物商城,像那樣的人你們都造得出來了,不是嗎?幹嘛一定要將長門設定成孤零零關在社團教室裏看書的陰沉小女生?難不成要是不這樣的話,文藝社就不像文藝社了嗎?就沒辦法讓春日上勾了嗎?是誰那麽一廂情願的設定啊?


    此時我才發現,我一直用過強的力道握著長門的手。可是,愛看書的有機人工智慧機器人對於那樣的行為卻一句怨言也沒有。


    長門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會轉告的。」


    平淡的聲音接著小小聲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


    尾聲


    我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結業典禮已經結束,學期成績通知單也從導師岡部那裏拿到手,本年度的高中生涯到此正式宣告結束。


    今天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消失的一年九班和該班的學生都複活了,這次幾乎沒什麽出場機會的古泉一樹也是在那個班級。朝倉在半年多前就從一年五班消失,穀口繼續走輕浮路線,我後麵的座位也換回春日坐鎮,班上也沒有再流行感冒。在禮堂見到長門,她的臉上也沒戴眼鏡。結業典禮結束時偶然遇到朝比奈和鶴屋學姐雙拍擋,兩人異口同聲的和我打招呼。上學途中我也確認過了,私立光陽園學院已經恢複成名符其實的貴族千金學校。


    世界回到了原有的模樣。


    可是,選擇權仍然在我手中。我和長門以及朝比奈必須再回到過去——十二月十八日淩晨——不回去的話,世界就無法恢複原狀。回到過去,才能複原。隻是何時回去,遲遲未能決定。我也還沒跟朝比奈說明。她應該會從大人版的自己


    那邊聽說事情的原委吧。這幾天我是有見到她,卻一個字也沒跟她提。


    「真是!」


    毫無意義的發出牢騷後,我踏上銜接社團大樓的走廊。


    就像是賽車場舉行的房車賽那樣,我也必須遵守回到同一個地點的規則。落後兩圈或三圈都沒差,就算有,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第一圈和最後一圈是同一條路,同樣的光景,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隻要注意不被淘汰,平安跑完全程,順利通過終點線,努力撐到黑白方格旗揚起的那一刻為止就好。


    ……算了,說再多也全是畫蛇添足。


    再怎麽辯解都沒有用。畢竟是我自己選擇了這一邊。和春日無意識的隨心所欲不暴走理由壓根就不同。這次是出自我個人的意願,選擇了不停空轉的無聊騷動。


    那麽,就該有個人負起全責,做到最後。


    那個人不是長門,也不是春日,而是近朱者赤的我。


    「活——該。」


    我不禁自嘲起來,擺了一個酷酷的姿勢。就算不能看也無所謂,反正又沒人在看。才這麽一想,我就和一個路過的無名女高中生四目交會。她很快就移開視線,小跑步走開。我對著她的背影說了一句她恐怕聽不到的話語:


    「聖誕夜快樂。」


    若是在老掉牙的日劇最後一集,這天一定會飄下一顆白色的雪晶,然後主角用掌心接住,發出:「啊」或什麽的驚歎聲。看樣子今年又與白色聖誕節無緣了。今天的天氣好得讓人吃驚,是個大晴天呢!


    那麽,我就成了完美的當事人,當旁觀者就好的時期,已經消失在遙遠的銀河彼方,成了過去的產物。


    「所以咧?要怎麽做?」


    事到如今才認知到這一點,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無疑的,我是這一邊的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早在我被春日強行拉到文藝社,聽取她發布侵占宣言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屬於這一邊。


    和sos團的其他成員一樣,我會站在積極守護這個世界的一方。沒有人強行押著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舉起手來。


    這樣的話,我該做的事情隻有一項。


    同樣要倒下,有前置作業的倒下也比較容易起來。應該說是我自己去幫助倒下的自己起來,以結果而言,這麽做也是為自己好。


    我走上樓梯,開始將心思放在即將開始的預定活動上。采購的任何最後是由春日和朝比奈兩人去負責張羅。我這台原本內定好的人型購物車,因病托福才得以免除苦刑。這一點與其說是春日的體貼,倒不如說是她想將菜單隱藏到最後一刻,等真正揭曉時才讓大家驚奇不已——她應該是有這樣的盤算。說不定是打算活用孤島的經驗,想開個便宜又大碗的摸黑鍋聖誕派對。


    到底有什麽樣的火鍋料呢。掌廚的人是春日,想必會以驚奇刺激為優先考量,說不定會創造出人類烹調史上前所未有的實驗性獵奇鍋。反正,不管鍋裏沸騰的是什麽東西,應該隻要煮熟了就能吃。就算是春日,也不至於會把自己胃腸消化不了的東西給丟進火鍋吧?除非那女人有怪獸般的胃袋就另當別論。盡管春日異於常人,她的胃腸還是和人類的水平同基準吧。超越人類等級的,應該隻有她的腦袋。


    不過,在舉行火鍋大會之外,我還必須穿上馴鹿裝,負責表演餘興節目。想想我這個得構思表演點子的苦命人的處境吧。


    「唉唉唉。」


    上月才打包封箱的感歎詞,現下又從嘴裏蹦了出來。什麽?不要這麽計較嘛。這個洞雖然發音相同,但隻要賦與不同的意思,就又是別的詞啦。(注:唉唉唉的日文原文是やれやれ,依照情況不同,會有不同的意思。可以是困難解決後的「好了!」,也可以是呼叫他人時的發語詞。)


    我一邊在為自己找借口,一邊在大腦的行事曆中記入一筆預定事項。


    這個預定就是既定事項。是讓我繼續待在這個世界,絕對不得不做的事情。


    ——近期一定要找個時間過去,讓世界複活。


    走到社團教室附近,就聞到陣陣撲鼻的香味。光是這樣,我就覺得飽足了。這份滿足感究竟是從何而來?明明不久後就要回溯過去收拾殘局,結果還沒動手就已如此滿足,這也太便宜我了吧!


    ——不過,也還好啦,反正在那之前。


    還有時間。主事者是未來的我,然而並非遙遠的未來,也不是下一刻的我。


    我握住文藝社教室的門把,向世界發問。


    喂,世界,再等一下下好嗎?在我前去改變你之前,可以再待機一下下吧?


    起碼——


    等我吃完春日特製火鍋之後,再趕過去也不會太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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