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翻譯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這是我還是初中生的時候的事。


    那是在初三的九月,正從上旬往中旬過渡的時候。


    暑假結束之後的體育課,雖然有一些可以使用室外遊泳池遊泳的時間,但這在今天也已經是最後一次了,與其說是因為老師們的體諒,不如說差不多已成習慣——因為如此,我們得到了不少可以自在遊泳的時間。


    總而言之,我們能隨心所欲地在飄散著消毒水味道的遊泳池裏戲水,老師也可以樂得自在,可以說是一石二鳥的事情吧。


    殘暑依舊像往年一樣的難耐。托萬裏無雲的天空中的太陽將如火一般的熱與光投注大地之福,用這些被曬得溫溫的水使人涼快下來根本就是沒指望的事。不時來回遊動的我,很快便從因塞進了兩班的男女而顯得擁擠不堪的二十五米遊泳池上來。在泳池一端的圍牆處,也有著垂著身子將身體曬幹的人。


    怕被潛水的人的腳狠狠踢到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切實的理由。


    被弄濕的身體表麵的水分頃刻間化為蒸汽。


    從背後的林間傳來的寒蟬鳴聲再過不久也就聽不到了吧,雖說酷暑仍在持續,但自然的腳步終歸還是不可逆轉的。


    夏天已經,馬上就要結束了。可能的話我希望一年的一半都是夏天,先不論體感溫度的高低,阻止日曆的前進或是鍾表的針還算是對一介初中男生來說稍有餘裕的事。


    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現下感覺還不錯的愉快初中生活再過半年就會強製結束,這說不定讓我有了一種初中畢業年級的學生所特有的寂寞感。雖然也有從沒親眼見過而且完全不了解高中這一類理由,但是最令人提心吊膽的還是考試本身。


    嘛,其實也並不是那麽悲觀的事。不愧是養育我至今的母親,看穿了我對學習的怠惰,早在初春就把我塞進了補習班。那裏至少幫我計算好了考入縣立或是市立那種程度所需的學力,即使勉勉強強,我也學到了不少應對考試的知識。在任課教師那裏,我得到了“誌願暫且沒什麽問題”這樣的評語。當然,也聽到了“如果就這麽放鬆的話可就前途難卜了哦”這樣的忠告。


    “呼……”


    現在考慮半年後的事情的話,無論怎樣我都會歎氣出來。雖然也想過和初中意氣相投的朋友去同樣的地方,但最後我們估計還是要各奔東西的吧。隻要想到高中入學第一發的班級自我介紹之類的事情,我的心情就很容易變得鬱悶。高中的同學究竟會是一群怎樣的家夥呢?希望不要和奇怪的家夥同班——就從現在開始祈禱吧。


    就這樣,在我看著在泳池中戲水的半裸男女的時候,隨著嘩嘩的水聲,一個學生從遊泳池中爬出,踩著啪嗒啪嗒作響的腳步向我走來。


    深藍色學校泳裝包覆著的纖細肢體,是與我同班又在同一小組的朋友。


    “呀,阿虛。”


    這麽說著,全身都在滴著水的佐佐木仍然微笑著,快速地坐到了我的旁邊。


    “你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呢,睡眠不足嗎?”


    佐佐木抱著膝蓋擺出體育坐的姿勢,看著我的臉。


    “啊啊,如你所說。”


    其實,從早上開始我就昏昏欲睡的,從睜眼的一刻起就是這樣,直到現在這種感覺也沒有消除。雖然我一次比一次強烈的認為睡一下會比較好,但是理科和英語老師都是被評價為擁有鷹眼的家夥,所以我根本找不到那樣的功夫。


    佐佐木從喉嚨的深處發出了鴿子一般的“咕咕咕”的笑聲。


    “反正就是因為開始聽深夜廣播而睡不著,一直熬到起床,對吧?”


    你為什麽會知道?


    “因為我無法想象你在徹夜努力學習的樣子。”


    這個我做不到呢,確實是這樣。


    “因為今天補習班上有小測驗,你大概就是為了那個在預習,中間為了放鬆心情聽起了廣播,在那結束之後,你馬上放棄了考試複習爬到床上,然後結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是這麽猜的。”


    所以說你為什麽會知道?你該不會在我的房間裏裝了竊聽器什麽的吧?


    “我可是完全沒有進過你的房間呢,一直都是隻到玄關哦。”


    不是開玩笑,有了佐佐木這種觀察力和想象力,像我這樣的沒什麽特別的日常生活,看起來就像隻隔著一張薄紙一樣,肯定是這樣。


    “我說啊,阿虛。你還是再稍微意識到我們處在考生最重要的時期比較好,初中生活你應該已經充分的體驗過了吧?”


    果然是這樣嗎……雖然後來想想也沒什麽意義,不過像笨蛋一樣瘋玩,直到初二的那段單純的時光的確讓人非常快樂,這也是事實。和笨蛋朋友們不停地幹著蠢事、開懷大笑之類的事情現在也不會有了。幸運的是,那種回憶我倒是有很多。


    源自遊泳池的水滴從佐佐木的劉海中滴下。


    “你就放心吧,阿虛。去到高中,前兩年也會是差不多的樣子啦。這種“延期償還(注:延期償還指借款人中止或拖延貸款的本金償還,有時候亦涵蓋拖延償付貸款的到期利息。這裏指適應學校辛苦生活的時間)”的情況還會持續下去。進了大學之後更是這樣。這種程度的拖延,可以說是學生的特權呢。我們作為中學生的現在,也就像是開場戲一樣吧。”


    帶著嘲諷的微笑的佐佐木說出的,到哪裏為止是本音我無法判斷。那些話是單純的一般論嗎,還是針對我個人的情況說的呢?


    我唯一明白的,就是佐佐木本身並不在她自己所說的一般的範疇之內。


    我和這家夥是在初三才認識的,不過即便是這樣我也能感覺到佐佐木的精神年齡已經到達了一個我們所不能企及的境界。和同齡的女孩子相比,佐佐木的性格已經算是相當成熟了吧。


    “大學什麽的事情,現在還完全無法想象啊。”


    我把真實的心情說出,佐佐木露出了安慰一樣的笑容:


    “對我來說,你的勞動意欲旺盛的樣子才更難想象。我認為是你的話,隻要做得到,就肯定想要去延長延期償還的時間吧。學習的時候偶爾偷點懶還算可以原諒,不過能夠用學生證作為身份證明的時間可是越長越好。我的感覺就是這樣。而且我推測你的母親也和我有一樣的意見啦。”


    這麽說來,我家老媽雖然隻是偶爾見過佐佐木幾麵,卻好像很關注她的樣子,不知為何,老媽想讓我和佐佐木上同一所大學的想法,常常不用明說就能看出,不要擅自替我決定啊,那種事情!


    我和佐佐木從腦部構造起就是不同的。反正那家夥能以極高的偏差值輕鬆過關,而我這邊,卻是狼狽到連今天的小測驗都心裏沒譜。所以說我可沒有現在就擔心起大學的事的精神。明明奧運會也要四年一次,學生卻三年就要考一次試,是不是製度上出了什麽問題?


    總而言之,與其為幾年之後的自己浪費腦筋,我覺得讓現在的自己活得快樂才是更有意義的想法。


    “呀嘞呀嘞……”


    佐佐木聳了聳肩。


    “那麽,這就是你想說的嗎,阿虛?你說的其實是對的。但是對未來的種種感到煩惱並非無為之舉,比起因為什麽都不想而使思維停止,稍微預想一下還比較好,不過的確沒有必要對完全無法預知的未來感到煩惱啦。甚至連平時,在現在我們所存在著的時間點內,我們是都隻能不斷煩惱,無法挽救的悲哀的孩子。”


    一直以來都超然於世的佐佐木現在進行時的煩惱是什麽呢?正想這麽問問看,在我開口之前就出現了防礙者。


    “呀,佐佐木同學。”


    說話的是隔壁班的國木田。因為共同上課的次


    數很多,所以我們也經常見到,要說的話,這家夥是個不同於一般的初三同學,散發著難以捉摸的氣氛的男生。


    國木田走到我們前麵數步,停了下來:


    “我可以坐在旁邊嗎?”


    “請自便。”


    在等到佐佐木微笑著作出的回答後,國木田坐在了佐佐木的邊上。


    國木田把視線平均地灑在我和佐佐木之間:


    “總覺得,在第二學期你們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好了呢。相互的距離是不是比暑假時更近了一些呢?”


    問了個不知所謂的問題啊,這混蛋!


    “沒什麽特別的。”


    我一麵瞪著國木田一麵回答到:


    “隻不過是在同一間補習班參加夏季補習又在同一間教室這種程度的事罷了。不過……該說的確嗎?比起這所學校的其他學生,我和佐佐木的確是多了一點說話的機會啦……”


    對著不知為何咬著牙沒好氣回答的我——


    “哼”了一聲的國木田說:“不過這樣,就和‘同所學校又同班’沒什麽區別了吧。不過阿虛你能像與佐佐木同學那樣,和全班同學相處和睦嗎?”


    那是不可能的吧。就算能交到幾個朋友,也不可能和每一個都這麽談得來吧,又不是在幼兒園的遊戲室裏胡亂打鬧。


    國木田像是要追問得更緊:


    “你們在那間補習班相遇是初三的春天吧?不過在這之前就已經是同班同學的你們,要說距離接近的契機的話,在我看來前後變化不會有那麽大吧?”


    “你這麽說也沒錯啦……”


    佐佐木和男性說話時一般使用男性用語。偶爾她會正確地說出我的名字,不過這根本就是稍微看一下班級名冊就能辦到的事吧,據此就說我和佐佐木總是能增加的對話的契機,不得不說是沒什麽道理可言。


    為什麽在班裏,我和佐佐木能拋開男女之別,像現在這樣聊天呢?望著試圖從種種回憶中找到答案,沉默不語的我,國木田顯得有點驚訝,不過:


    “看來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呢,是不是這件事還是不要問得太深比較好啊?”


    不知為何,國木田對佐佐木說到。


    敏銳地發現我的眉頭皺起,佐佐木從喉嚨發出了“咕咕咕”的低笑:


    “我也想過你說的問題呢,國木田同學。提出這種自己事先就準備好答案的問題可不太公平喲。要是我和阿虛在這裏敷衍過去的話,你也不會信服的吧?所以,我們並沒有能夠回應你的猜測的模範解答。在出題者提出的問題中就存在錯誤的時候,唯一的正確答案就是沒有答案——我思考之後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這真是幫了不知如何回答的我一個大忙。


    不過我卻覺得國木田的微笑顯得有點高興。


    “這就可以算是模範解答了吧。說真的,以阿虛為對手實在沒什麽緊張感。本來想套他的話,結果也什麽都沒套出來。啊,為了防止誤會我先說一句,這是誇獎喲,阿虛。”


    雖然我並不覺得這是在嘲笑我,但這也是佐佐木和國木田兩方的意見。


    “那麽,”佐佐木開口道:“難道你是為了問這些不疼不癢的問題,才特意來到我這的?前言之類的,是不是可以結束了呢?”


    “是呢,佐佐木同學。我帶了之前向你借的cd過來,今天就還給你。”


    cd?音樂嗎?


    “嗯。”國木田坦率地點了點頭:“我當上了放送委員。說起來就是午餐的時間在校內放些音樂什麽的,從一開始我就想稍微優先一下自己的興趣。其他委員放的歌都不怎麽合我的口味。大概都是走在路上時,路邊商店放的‘heavy rotation(注:組合akb48第17張單曲的同名歌曲)’之類的暢銷歌曲那樣的曲子。所以說,難得有了這個權利,我也想把自己喜歡的音樂啟蒙、宣傳出去,也算是公中有私吧。”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歌?


    “外國音樂吧,差不多算是狂熱者呢。”


    原來如此,這麽說,廣播裏偶爾播放的那些我完全沒有聽過,也不知歌詞在說什麽的外國歌曲,就是你的愛好啊?


    “也算是我的愛好啦。”


    佐佐木插話道。


    “比起日本音樂,更喜歡外國音樂的人,在初中生裏應該算少數派吧。我和國木田同學是同好這件事還是偶然之間發現的。後來我就借了些cd給他。說不定也萌生了為數不多的夥伴之間萌生的連帶感吧。無論如何,與擁有相同趣味的少數派同好聊一些深度話題,都會使連帶感倍增呢。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也有點令人感到寂寞。”


    佐佐木將靠在膝蓋上的手肘支撐的臉轉向我:


    “需要的話也可以借給你喲。”


    還是算了。反正日語之外的歌我也聽不懂,聽了也沒什麽用。


    “話不能這麽說,阿虛。”


    佐佐木繼續說道。


    “我在聽外語歌的時候,也不能完整地說出歌詞啦。我喜歡外國音樂,是因為可以把歌手的歌也當作一種樂器。鼓點,貝司、吉他的旋律還有歌手的聲音都是完全一樣的東西。我隻是把人聲當作由前述一切所合成的曲子的構成元素之一來感受,所以歌詞是什麽語言都無所謂。比如說在聽日文歌的時候,我就有把歌手的聲音當成一種樂器來看待的習慣。想來,歌詞有著什麽含義、具體寫了什麽,都是些無所謂的事呢。因為把歌聲和各種樂器匯合起來才是完整的一曲,所以我不會去聽歌詞。人聲是一種樂器,與吉他或鋼琴沒有什麽不同,我是這麽認為的。”


    真是個會讓作詞家鬱悶死的意見。


    “音樂無國界,那種說法也有這個意思呢。信息什麽的無法傳達也罷,隻要能夠讓聽眾聽得心情愉悅就好,總之好的曲子是世界共通的。其他的都不需要。與小說或是電影等等人為創造故事、十分重視文法的作品不同,聲音之中的善惡,不是萬國共通的語言嗎?”


    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但從佐佐木和國木田一起開始勸說那一刻起,我就一點勝算也沒有了。而且,午餐時間像是國木田所選擇的外國音樂放送,的確比喧嘩紛亂的日語歌更能左耳進右耳出,托它的福,午餐時間也能樂得清靜。


    在遊泳池當中,還有不少男女學生繼續享受著最後一節遊泳課。真是純真的一幕啊。


    當然,我也是一個徹底的健康優良的青少年男性,視線會隨著女生穿著泳裝的身姿而動,也隻是動物的本能使然。特別是同班、同一小組且是組長,有著遠超初中生水平的優美身材的岡本,正在注視她的男生可不是隻有我一個。想必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次看到的機會了。在同年級男生中人氣no.1的女生身穿學校泳裝、隻有當下能銘記於心的珍惜影像,再過不久就見不到了吧。


    托毒辣的太陽的福,學校專用的樸素泳裝已經幹得差不多。換衣服時候能輕鬆不少了吧。


    我、佐佐木和國木田,在心不在焉的望著愉快遊泳的同學的同時,等來了下課鈴。


    當天的午餐時間。


    當然,我們早就換下了泳裝,穿上了平時的製服。


    男生的製服是夏天常見的半袖襯衫和長褲,女生的則是白色的半袖襯衫和帶著吊帶的短裙這種簡單的服裝。男生那邊暫且不提,我常能聽到女生對女子製服的抱怨之聲。


    像是“俗氣!像幼稚得要死的小鬼一樣!即便仔細思考它是不是還有什麽優點,但果然俗氣就是俗氣!”這種評語吧。


    “那也沒辦法吧。”


    佐佐木淡淡地說。


    “因為,我們確實就是小孩子吧?根本找不到可以否定我們是幼稚的小鬼的,社會性的依據


    。”


    她以淡淡的口吻繼續說到:


    “我們都是需要他人供養的身份,這不是小孩子又是什麽?”


    雖然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每個人都會有不想被當作小孩子的年紀吧。


    “呐,阿虛。”


    佐佐木撕下一塊葡萄幹麵包放到嘴裏。


    “剛才在遊泳池的時候,那些發出嬌氣的聲音戲水的學生,你怎麽想?”


    啊,嘛……淨是些小鬼……之類的吧。


    “說得沒錯。”


    一邊嚼著麵包,佐佐木一邊說道:


    “我們現在還是boys and girls,也就是小孩子。脫離了社會的庇護我們就什麽都做不到。雖然看起來像是沒有自由,不過呢,其實處於這個立場是非常快樂的事喲。可以說現在的我們有著特權,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特權我們也會失去。所以說,我不會對自己是小孩子這件事抱有劣等感。當然了,我並不認為就這麽患上彼得潘綜合症(注:心理學名詞,用來敘述一個在社會未成熟的成人)也無所謂。”


    咽下麵包,佐佐木接著說:


    “我的確認為,延期償還的時間還是短一點比較好。”


    結果,佐佐木又說了一堆我聽不太明白的解釋。


    午餐時間結束之後,直到下午上課為止都是午休時間。


    因為在同一個小組,所以座位相鄰的我和佐佐木,與其說是在聊天,不如說是我在聽著佐佐木說那些聞所未聞的什麽觀念的話題,就在這時——


    “兩位。”


    第三者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轉過身去——


    “哇!”


    我會發出未經大腦的大叫,是因為在那裏的女孩子把臉貼得非常近。


    岡本。在剛才遊泳課時吸引了不少男生充滿情欲的視線的女生。順便一提,當時我也在看著她。


    我們的組長岡本正拿著一些不知何用的表單站在那裏。


    “這個,進路誌願表。我從老師那裏拿來的,請寫一下。”


    一本正經地說著這些的麵孔是沒有什麽問題啦,不過這位岡本有著某種缺點。


    或許這家夥的個人空間比我想象的要小很多吧,總之她和人接觸的時候總是一下就把身體拉得很近。微卷的頭發幾乎快要貼上我的臉頰,眼睛更是近到連戴眼鏡的空間都沒有,在和她對話的時候,鼻尖總是差一點點就會碰到,身材也是遠超初中生,在正麵以這種連汗毛都可以看清的距離對話,讓我不得不移開視線。


    然後,最大的問題就是,剛才與我說話的那個美人,似乎對自己的臉到底有多受男生歡迎,完全沒有自知。


    連清楚這些的我都會小鹿亂撞,那些不清楚狀況的家夥在岡本的天然接近攻勢下怕是隻一擊就被俘獲了吧。就那樣被這家夥的色香吸引住的家夥,要數的話,光就我知道的都沒法用雙手數清,盡管如此,她在女生之中也很受歡迎,身體更是有些嬌弱,簡直是天生的男性殺手。


    “組裏還沒交的,就剩你們兩個了。”


    岡本帶著有些濕潤的目光,在我麵前十厘米處說道:


    “要是遲交的話,我會被老師罵的。所以拜托啦~”


    麵對一邊用格外嬌媚的語氣,一邊擺出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發言的岡本,我馬上轉過身去。


    真是的,想要嚇死我嗎?無論如何都要說這些的話,就去找佐佐木啊!嘛,雖然我的確是經常遲交需要上交的東西啦。


    “誌願嗎,”佐佐木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阿虛,你打算怎麽辦呢?”


    “啊……”


    我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平穩,繼續說道:


    “沒怎麽特意考慮過,隨便去一所比較近的高中就行了。”


    “公立學校的話就是市立或縣立,沒打算考私立嗎?”


    “連想都沒想過。你那邊呢?從成績來看的話,應該能考進頂尖的學校了吧?”


    佐佐木像是有點猶豫一樣歪了歪頭:


    “也有那種可能性啦。這麽說來,國木田同學好像早就決定好誌願校了呢。”


    哦。那家夥的腦子也不錯,肯定會去某間知名高中吧。


    “具體是哪裏他還沒有告訴我。不過,好像有個被他視為目標的人呢。他絕對是想進那人所在的那所高中。”


    被國木田視為目標,那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總之他與我的誌願是完全無緣的吧。我不想去私立校是因為接受了母親堅定的意見,總之就是不去學費很高的學校之類的家事方麵的理由。佐佐木所言的私立學力的水平很高,對我而言,相比私立學校,公立學校還更容易考上,這也是公立與私立相當微妙的不同。佐佐木也明白這些。


    “市內的公立校的話,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是小菜一碟吧?從我們在補習班的考試技術的提高,還有校內的資料來看。”


    我也差不多開始膩煩了。大概從暑假結束的時候就開始,“不為半年後擔心一下就不行”這種感覺一直像陰霾一樣纏著我不放。真想一直坐在這學校的遊泳池旁邊,就那麽望著天空。


    “那可不行喲,阿虛。”


    佐佐木露出柔和的微笑麵向我:


    “時間是無法停止的。因為它是不可逆的,所以我們的立場也在不停地變化。沒有能夠讓你永遠作為初中生的辦法。要想向夢想進發的話,不停地前行是必要的。”


    夢想嗎……佐佐木是把一個什麽樣的夢想當作之後前進的指向呢?


    “阿虛,連我都多少有一個想要實現的夢想喲。但是呢,我並沒打算把它告訴別人。要說為什麽,是因為我認為夢想也好希望也好,都是出於思維,並不都是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


    說罷,佐佐木莞爾一笑。那笑容使我想起,在升上初三剛剛同班,第一次見到佐佐木的時候,那像是全彩動畫世界中唯一的一張茶褐色的靜止畫一樣的印象。


    那隻不過是我一瞬間的幻想,不知為何我卻將那時的情景牢記於心。


    話雖如此,當高二的春假我們再次相會時,我卻已將那場麵忘得一幹二淨。


    放學後,我和佐佐木結伴離開學校。


    這是春天以來的習慣,在要上補習班的日子,我都會像固定業務一樣,騎著自行車載著佐佐木一起到目的地。在那之前,我們會先來到放著我自行車的我家。


    我的住處,剛好在學校和目的地之間的路上。


    當我在玄關處搬出我的淑女自行車時,屋內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隨後,妹妹的麵容從打開的大門中露了出來。


    “阿虛,歡迎回來!”


    此時我小學四年級,九歲的妹妹,一手拿著醬油仙貝的包裝袋,嘴裏叼著還沒吃完的仙貝,望著我的背後,瞳孔像貓一樣縮了起來。


    “啊!佐佐木姐姐。來我家玩嗎?”


    “真是可惜呢。”這麽說著的佐佐木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們就算在放學之後也得要繼續學習喲,有時間的話,我也想來玩一次呢。”


    “唉~?”


    妹妹用無邪的視線直直地望著佐佐木,然後又轉向我的臉。


    “阿虛,要吃仙貝嗎?”


    才不要。與其在半路上吃那一點東西,不如等回家之後再說。


    妹妹淡淡地看了看我,然後:


    “佐佐木姐姐,要吃嗎?”


    說著,她遞出了剛剛叼在嘴裏的那塊仙貝。喂喂!怎麽也不能把還帶著你的牙印的東西送出去吧——我這麽想著。


    “嗯。那我就開動咯。”


    微笑著接下的佐佐木,立刻把仙貝放在了嘴裏。


    妹妹嘿嘿地高興地笑


    著,佐佐木也咯吱咯吱地嚼著仙貝。


    看著這兩人的謎樣交流,隻能聳聳肩的我,突然發現玄關裏有一雙並不屬於我妹妹的小孩型號的顏色鮮亮的鞋子漂亮的並在一起。


    “有客人嗎?”


    “美代吉~”妹妹說道,“正在一起玩,在阿虛的房間。”


    給我去自己的房間玩。


    “遊戲借我玩,可以吧?我不會動你之前的存檔的~”


    那是當然的。當我看到花了幾十小時,好不容易才培養起來的軍師的等級一口氣落到零的時候,甚至在一段時間之內崩潰到無法動彈。雖然因為是小孩所為而不能隨意發火,不過,那時我真的感受到了什麽是絕望。


    為了盡量不勾起這種痛苦的回憶,我將早已騎慣的自行車拖了出來。把我和佐佐木的書包放在車把前麵的籃子裏後,我先坐上鞍座,然後佐佐木坐上了後座,違反交通法?嘛,反正也隻走一些私家小路。


    “再見啦,”我對妹妹說道,“在我的房間的話,不要動遊戲以外的東西哦!跟美代吉也說一聲。”


    “好~”


    妹妹稍顯脫線地向我們揮著手。


    “佐佐木姐姐,再見咯~”


    感覺到背後的佐佐木無言地點點頭,揮了揮手,我用力踩下腳蹬。


    在同乘者那裏,還能夠聽到咀嚼仙貝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出發之後又過了一會兒。


    頭頂的雲變得有些怪異。灰色的雲層從各個方向滾滾而來,周圍都還是晴天,隻有這裏染上了一層讓人不快的暗。


    果然,幾分鍾後就下起了雨。那是場強烈的暴雨,至少可以說是熱帶特有的驟雨那種級別的,雨點像機關槍一樣嘩嘩落下的豪雨。同時,我也聞到了因沾水而爆開的瀝青發出的特有的味道。


    因為是陣雨,等一會兒很快就會停,所以就這麽繼續騎車前行也無所謂——這種樂觀的未來繪圖實在是想得太美了,隻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坐在後座的佐佐木好像也一樣:


    “阿虛,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佐佐木的聲音卻多少帶著些微興致:


    “這樣下去就連內衣都要濕透了。找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吧。”


    話雖如此,我卻根本沒指望找到可以借我們屋簷避雨的建築,在前進方向的路上根本連個公司都找不到,因此,我們隻得頂著打在臉上的雨點繼續騎車前進,又走了幾分鍾,終於發現了一個能讓我們脫離自然界威脅的地方。


    那是個已經落下百葉窗的店鋪,是幹菜店還是洗衣店我記不太清了。


    總之,我快速停好車子,和佐佐木一起躲到了店鋪的遮雨棚下麵。


    說起來,這個遮雨棚並不是很大,隻有像反爬的壁虎一樣緊緊靠在百葉窗上,才能勉強不被雨水淋到,可是不用說,我和佐佐木早就徹底地被這場驟雨淋了個正著,就連貼身的衣服都濕透了。


    “真是糗大了。”


    佐佐木在我旁邊小聲嘟噥道。


    “你該不會是雨男吧?以前在上補習班途中下起雨的時候我就這麽想過。嘛,之前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雨,阿虛,有你在的時候,雨總是會像中了邪一樣下起來呢。”


    就算你這麽說,也不能把那當作理由吧,畢竟我們兩個可是遭受了同等的雨水之災。


    “如果我有那種超自然的能力的話,我早就去為幹旱所困的地方打工了。”


    “說的沒錯。這話讓我想起了過去那些,命令被人類捕獲的河童求雨直到死去的故事。”


    佐佐木的身高比我矮了一頭。所以在我斜向下看的時候會看到那裏。會出現這種事態,完全是自然而然的狀況。


    佐佐木像是對胸部有點在意,將襯衫向前拉了起來。應該是討厭那種濕透的衣服貼在皮膚上的感覺吧。仔細看的話,幾乎整上半身都能隱約看到肌膚的顏色透出來。


    “雖然對我個人而言,下雨還是我比較喜歡的天氣現象,不過在不備之時被淋成落湯雞可就敬謝不敏了。本來因為有遊泳課,還算爽快的心情也被這場雨給糟蹋了。難道今天是佛滅、三隣亡(日本佛教、占卜用語,指晦氣倒黴的日子),或是天中殺(日本占卜術語,指命裏轉運的日子)嗎?”


    那平常就黑亮的頭發,因為被淋濕的關係顯得更加油亮。佐佐木無精打采地把貼到前額上的幾道劉海撥開。


    “話說回來,阿虛。”


    佐佐木稍稍抬眼看著我:


    “能不能別這麽看著這邊?”


    看什麽?


    “……呀嘞呀嘞。”


    佐佐木搖了搖頭:


    “阿虛。看來你有時也會忘記,從遺傳學上來講,我可是個純粹的女生喲。即便是我,這個樣子……說白一點,連內衣也露出來也無所謂,寡廉鮮恥地把身體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還能夠心平氣和的人,可不僅僅是神經大條而已。”


    “啊,抱歉!”


    我急忙轉過身去。


    要說也確實是這樣,這家夥時常給人一種超越性別的感覺,不時讓人忘掉性別問題,確實也是個麻煩。或許是因為與我說話時,她都用著男性用語吧。為什麽佐佐木對男性說話的時候都會用那種口氣呢?因為沒有問過她本人,所以我也不知道。


    當然,也有我知道的事情,那就是佐佐木是個如假包換的女孩子。理所當然,從任何角度觀察佐佐木都不會覺得她是男性,但奇妙的是,她的身上也沒有那種明顯的女孩子的氣息。如果有人問我佐佐木算是什麽的話,這時我除了回答“佐佐木就是佐佐木”之外也說不出什麽,我並不認為這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或許仔細想想的話,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吧。過去的我,並沒有抱有類似那種疑問。


    初中同班,又在同所補習班的熟人,也是朋友。


    這答案有什麽不好嗎?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或許會改變這看法。不巧的是,對於佐佐木,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改變答案的必要性,隻認為她是像冬天的大氣一樣澄澈的存在。


    佐佐木好像還是在意著胸部的事:


    “像我這種貧乏的胸部,即使一直盯著看也沒什麽益處吧?岡本同學那邊倒還說不定。真是的,真是沒辦法——對這場雨也是,對我自己也是。”


    雖然我不太明白後半句話是什麽意思,不過在這種場合,還是暫且敷衍過去吧。於是,我沒什麽意義地抬起頭望著天。看來這場驟雨一時還沒有要減弱的跡象啊——為了掩飾尷尬,我這麽想到。


    處在可以互相感受到體溫的距離,卻不能看向那邊的我,除了繼續望著被雨水衝刷的小路和大街之外也無事可做,麵對著眼前這毫無對策的狀況,我幾乎是無意識的咕噥了一句:


    “幸好是在夏天。”


    感受到佐佐木有些莫名的視線,我又加了一句:


    “衣服也能很快幹掉。”


    現在再想的話,那真的是些完全沒有營養的話。當時的我,為什麽沒說出點更精妙的發言呢?


    幸運的是,佐佐木並沒有反射性地吐槽。或許是她覺得沒有這麽做的價值吧。


    在一段時間內,我們就這麽無言地望著傾盆似的大雨。


    又過了一會兒,佐佐木突然開口:


    “看來雨一時是停不了呢。”


    “是啊。”


    “徹徹底底的遲到了。”


    “是啊。”


    含糊回答的我側目窺視,望著布滿雨雲的陰霾天空的佐佐木,不知為何像是看到了什麽炫目的東西的樣子。從她的劉海間,一滴豪雨留下的殘片滴答一聲滴落的畫麵,不覺間與從遊泳池爬上來那時的佐佐木重合


    。


    “怎麽了?”


    佐佐木也側目看向我這邊。不妙,想法暴露了!


    沒什麽——用類似適當的答案回答後,我也抬眼望向天空。總之也沒什麽別的東西可看。


    暴雨一時沒有減弱的跡象,我也不能轉頭麵向與我站在至近距離,可以感受到互相體溫的人。所以我除了繼續望著那被雨淋濕的街道之外全無事做,麵對這毫無對策的狀況,我差不多是毫無意識的說道:


    “呀嘞呀嘞……”


    要是有什麽更合適的台詞的話,請務必乘著時間機器回到那時,告訴當時的我——這麽想著的我,實在是缺乏詞匯能力啊。嘛,我至今對這點沒什麽辦法。


    啊啊,就是這樣吧。


    結果那天,到達補習班時我們有沒有遲到,我已經記不清了。雨是何時停的?還是我們因為總也不停的雨翹了課?關於這些的記憶都被埋在了腦海深處。佐佐木的話,或許還能記起吧。


    這麽想著的我,就在剛剛,注意到一件事。


    我在進入北高,與春日相遇,還有遇到其他種種事情的時候,總會脫口而出的某句口頭禪,就是在這一天從佐佐木那裏學到的——那句可以說是構成現在的我的一部分,出自佐佐木的四字簡單短語。


    初中時回憶象山一樣多,那朦朧不清的記憶,就像是被幼兒翻到的玩具箱一樣雜亂無章。


    但是,不過,我開始說“呀嘞呀嘞”這句台詞,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我起碼有著這種確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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