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萬五千兩百四十九。」


    這句話伴著白氣飄過我耳邊,旋即被刮掃的寒風揉碎在空中。


    藍得刺眼的晴空看起來格外廣闊,可是冷還是會冷。新的一年才剛開始三天,北半球還需要好些日子來做做暖身操,以迎接春天的到來。


    我不理他繼續走,然而他整個人都散發等我反應的氣息,我便絞盡全身的服務精神問:


    「那什麽數字啊,古泉?你這一生吃過的麻糬嗎?」


    「愛說笑。」


    自稱超能力者的少年輕笑自嘲。


    「這串數字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就隻是我心血來潮想到——應該說想起來的數字。不隻對你,我敢說這組數字排列對我以外的全體人類都沒有意義。」


    讓我聽見這數字就已經不算是自言自語了喔。故意說給人聽的自言自語,就跟莫名其妙飛到臉上的廣告傳單一樣,誰接到誰倒楣。


    「那真是抱歉。」


    與其讓我知道你有歉意,不如說清楚你的用意。這個七十七萬啥子的是什麽東西,去年八月都沒聽過這麽大的數字。


    「如果說我這三天總共拿到這麽多壓歲錢,你會怎麽想?」


    不會怎麽想,就隻會要你當sos團的錢包而已。首先第一步就是以後集合時你不能比我還早到。


    「這恐怕有困難。請客是無所謂,但要我比你晚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麽,我也是能照計劃行事的好不好?隻要事先講好,比你早十秒到場也不是問題。


    穿厚外套的古泉即使不冷也聳起了肩。


    「抱歉,其實我已經故意拖時間很多次,想最後一個到。不過無論我怎麽調整時間,你都一定會比我晚到。這不太可能是單純的巧合,隻能說涼宮同學無意識之中希望你這樣。」


    「無意識也故意搞我,太過分了吧。」


    這次換我口吐白煙。


    「至少今天就把平常在咖啡廳請客花的錢塞進功德箱裏好了,感覺這樣她的精神會比較安定一點。」


    我在天寒地凍中抬起頭,仰望那堅固的石製鳥居。而朱紅色的巨大院門就在那後麵莊嚴地張著嘴。


    正月初三中午過後不久,我們來到市內某神社門前。


    春日在雪山合宿時宣告的事項,就在此時此刻成真了。不是朦朧無意識的發顯,而是出於明確的堅定意誌——


    我們來作新年參拜了。


    「我們」指的當然是sos團五人眾,畫麵絕不是隻有我和古泉兩個男人傍地走那麽淒涼。然而我和古泉似乎都不太敢接近團長和另外兩人,隔了段距離走在後麵。這時穿得特別招搖,堪稱元凶的家夥轉過頭來說出接下來的話:


    「快點,先從這間神社開始拜!今天我們要把這個市裏的所有神社全部拜過一遍喔,檔打起來!」


    至少我體內沒有離合器踏板也沒有變速箱,這家夥的肚子裏就有嗎?喔不,搞不好有渦輪增壓器。


    「我們元旦沒時間來,神一定早就等死我們了。要拿出誠意,把遲到的份拜回來喔。」


    春日穿得像女兒節娃娃最上層一樣,帶著兩旁穿素雅和服的長門和朝比奈學姐,向天高高豎起食指。


    「一年之計在於元旦起三天!」


    還瞎掰這麽一句諺語出來。


    「所以想求什麽就在今天趕快求完吧!」


    簡直是暖高壓化身的她,帶著熱氣騰騰的笑容說出會遭天打雷劈的話。


    我照例踏著慢悠悠的腳步,照例來到站前集合,而其他人也都理所當然似的一副恭候多時的架勢。明明約定時間還沒到,為什麽要用這種莫名罪惡感折磨我,替我想想行不行。不過今天狀況特殊,能見到sos團三姝先到我是比較放心,古泉就當空氣。


    春日、長門和朝比奈學姐今天要先在鶴屋家集合再過來這裏,所以集合時間設定得比平常晚一些。行程是春日昨天定的,有經過鶴屋學姐的同意。不用說,這完全沒考慮到其他團員方不方便,但是很難得地連我也沒有異議。


    至於她們三個為何要先去鶴屋學姐家集合呢,用看的比較快。


    「這衣服怎麽樣,很棒吧?」


    春日不知道在跩什麽,高挺胸膛全方位噴灑比衣服還耀眼的燦爛微笑。


    「有希和實玖瑠也是喔!」


    她搭著身旁兩人的肩抱了過去。說得沒錯,真的讚到不行。


    即使說得含蓄點,她們這身將日本氣韻展現得淋漓盡致的裝扮,吸睛程度比起冬季夜空中閃耀的獵戶座三連星也毫不遜色。尤其是朝比奈學姐,拍下來給和服公司印在小冊子上,當作有錢人參加女兒入學典禮時的參考服裝也沒問題。這就是質料一流,穿的人超一流的境界。而且在沒有春日那麽招搖,也沒有長門那麽內斂這點上,說她是位在美之天平正中央的均衡女神也不為過。真不愧是朝比奈學姐。我也不曉得到底在不愧什麽東西就是了。


    「真的非常好看。」


    和我一樣隻穿便服的古泉應聲附和,往我看來。表情隻能說是欠揍的微笑,但春日似乎沒注意到。如果隻有我能看穿古泉那張變化細微的假麵皮,感覺怪惡心的。換成朝比奈學姐就算了,我才不想這麽了解他。


    而古泉對我投出一個頗有寓意的微笑,對春日問:


    「都是鶴屋學姐準備的嗎?」


    居然能一人給一套這麽合適的振袖(注:振袖是日本未婚女性所穿著的一種華麗和服,特征是袖子很長),有錢人果然猛。不過鶴屋學姐不管做出什麽事好像都不足為奇,畢竟她家住豪宅,想在院子裏挖個井都搞不好會跑出元祿金幣,還有棟位在滑雪場邊的別墅呢。我們五個就是接受鶴屋學姐豪爽的免費招待,昨天剛從那棟別墅回來的。這場冬季合宿發生了很多事,令人心力交瘁,每一幕至今仍曆曆在目。


    回程電車上,鶴屋學姐聽到春日說新年參拜雲雲,要怎麽打扮雲雲時,鶴屋學姐便很阿莎力地說:「不介意的話就穿我的吧!」語氣像出借拋棄型懷爐那麽輕鬆。「沒關係沒關係,反正不穿也隻是占衣櫃,放著給蟲咬而已。老爸是很想看我穿啦,可是我實在不喜歡穿很難跑跳的衣服。」


    「我也不喜歡。」春日小露她的內心世界。「可是東西買了不用也很可惜,為了避免它們變成付喪神以後作祟害人,就讓我們來替你穿一下吧!」


    「耶~!」「好樣的~!」春日笑嘻嘻地如此宣告,還跟鶴屋學姐擊掌。我是聽得一頭霧水,除了猜想她們之間有某種……就是,激昂嗎,唯有像太陽一樣的人才會懂的氣氛之類的東西以外,一個字也插不了嘴。


    朝比奈學姐隻能一下「咦?」一下「是喔」一下「付……喪?那什麽……?」完全跟不上她們的節奏。


    「…………」


    長門的劉海隨車廂震動細細搖晃,視線片刻不離手中異常厚重的文庫本書頁。我妹和外出箱裏的三味線則是倒頭狂睡。


    最後鶴屋學姐還笑嘻嘻地說,由於她今天一早就要在飛往歐洲的飛機上給人伺候,會先跟家裏的人交代好,春日她們隻要直接上門挑,喜歡什麽就穿走,而春日也毫不客氣地爽快答應這誇張的提議。而她想要的回報就隻是——


    「要把大家穿和服的樣子拍給我看喔,這樣就行了!」


    「簡單啦!」


    春日說著豎起大拇指,我和古泉沒有預知未來也沒有事先約好,卻以一模一樣的動作同時聳了聳肩。


    當我結束回憶時,古泉說:


    「這些我都記得,昨天的事而已嘛。」


    他在「昨天」加重語氣,音調有如稀稀薄薄,難以言喻的微光。


    「可是對你來說,昨天的記憶不隻是這樣吧?對我而言,全部就隻是那樣而已了。對另一個人,涼宮同學也是。」


    我們一行人以穿和服也跨大步走的春日打頭陣,走進神社院內。都大年初三了,香客還是很多。所幸春日的步伐跟野兔一樣醒目,還有楚楚可憐的長門和身邊仿佛能看見「嘿咻嘿咻」等擬態語的朝比奈學姐跟著,基本上不會追丟。參道兩旁攤販櫛比鱗次一字排開,香客更是不知道哪冒出來的,擠得水泄不通。愛熱鬧的春日,一定很喜歡如此隻剩立錐之地的人口密度,根本就是她的舞台。其實我也挺喜歡這種到處都是香噴噴燒烤味的地方,有段時間沒吃章魚燒了呢。


    話說回來,不曉得是春日懂得怎麽穿和服還是鶴屋家裏的人有幫忙,她們衣


    服換得很順利的樣子。原本還擔心我們兩個臭男人得在冷颼颼的山風裏打著哆嗦等她們姍姍來遲,幸好沒發生這種鳥事。吊車尾偶爾還是有好處的嘛。


    在我刻意又主動地充耳不聞時,古泉特地呼給我看似的在空中凝結他的吐息。


    「你和長門同學跟朝比奈學姐的冬季合宿應該還沒結束。你們三個在延長賽玩得很開心吧,教我不羨慕也難啊,我好歹也是sos團的副團長呢。」


    天啊,原來如此,這下終於懂了。呃,我是指他略為鬱悶的臉上,那一絲絲的微笑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冬季合宿回來,在車站解散後,我和長門跟朝比奈學姐一起完成了「前往去年的十二月十八日,再回到出發時刻的六十二秒後」,在文法上好像有點問題的偉業。我當然不覺得累,反而很暢快。我沒問長門怎麽想,但我相信她也和我一樣。當時朝比奈學姐從頭混亂到尾,在她眼裏就隻是我和長門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事吧。整體而言,涼宮春日一夥的行動本來就是沒有不莫名其妙的,所以應該沒問題才對……


    言歸正傳,看來古泉這家夥是在怨我們沒拉他加入這場時空跳躍風波。


    「感覺就像是我和涼宮同學被你們排擠了呢。」


    說什麽傻話,我們怎麽能找春日,那肯定會變成遠超乎時空悖論的大事。


    「如果隻有我,兩三下就沒事了吧。」


    你問我我問誰。那個時間點的那個空間裏就是沒你這個人,想抱怨就找第二次時空跳躍的我說去。要是當時的我有看見你或聽見你的聲音,肯定會強迫你入夥。


    古泉麵帶淺笑地看著我,一副苦水還沒吐完的樣子。


    「你不是在那什麽閉鎖空間裏納涼嗎?超能力少年兼職跨時空少年會過勞啦,自重點。」


    「再有這種機會的話一定要找我喔。這件事就拜托你放在心上了……」


    我暫時不想再遇到這種機會。再說既然要祈禱,就去跟神社裏的神仙說吧。隻要丟幾個香油錢,說不定就會好過一點喔。不過對所謂的「機關」來說,神不是那八百萬諸神之一,就隻有春日一個吧。


    春日和長門跟朝比奈學姐排成橫列,叩叩叩地帶領我和古泉前進。三名和服少女所穿的鞋襪、腰帶、帶扣甚至發飾,當然都是鶴屋家出品。金錢概念規模小如我,估不出那總共值多少錢,但拿去當鋪應該能小賺一筆吧。我就這麽一邊動歪腦筋,一邊看著春日背影走,轉眼來到了手水舍。


    春日做起事來總是在大體上異常大氣,對芝麻小事倒是挺囉唆。我們在她的指導下,用附設的勺子洗手漱口。


    「先用這個這樣……哇,好冰。」


    朝比奈學姐杏眼眨呀眨地模仿春日的動作,好比是參加早了好幾年的成人禮。


    「…………」


    拿著勺子發呆的長門,就像是水鬼來參加七五三了。


    以為終於能把零錢扔進功德箱而繼續前進後,我發現拜殿前更是加倍地擠,深怕急躁的春日會組起方陣隊形,找出敵陣的些許縫隙就如突擊騎兵似的殺過去。幸好我們的團長大人還不至於在神明麵前撒那種野。


    「那還用說嗎,我也是會看時間地點對象的好不好。不過參拜這種事本來就是先拜先贏,還是有可能啦。」


    開啟癟嘴模式的春日把朝比奈學姐拉過來說:


    「別說這個了。實玖瑠,下次穿那個怎麽樣?」


    春日回頭就綻開笑顏,指向在社務所櫃台忙著賣繪馬和卜簽的打工巫女。白上衣紅袴褲的對比十分亮眼。


    「巫女啦,巫女。我想想,既然要穿就要穿正式的嘛,等等抽完簽要記得問有沒有賣巫女服。」


    那沒什麽不好,且多半沒在賣,我就不多嘴了。我也想看巫女版的朝比奈學姐。在春日會執行的心血來潮中,強迫朝比奈學姐cosy無疑是值得激賞的項目之一。


    而當事人的反應好像還不錯。


    「那就是真正的巫女啊~是神職人員呢。」


    朝比奈學姐眼睛都發亮了。說不定在她的時代已經沒有這種職業了。


    此後一段時間,我們化身為雜遝的一部分。隻能跟隨人潮緩慢進軍,使我們五人雖無法總是聚成一團,但也不用擔心被群眾吞沒。


    在熱鬧之處會散發出異常熱能,是我們這位團長的習性。無論人潮如何擁擠,她都能像爬出雪地的鼴鼠一樣顯眼。再加上她和朝比奈學姐黏得像對姐妹似的,辨識度直線狂飆。


    長門跟在她們後頭,用低於往年三c的冷冽黑眼珠緊緊地直視前方,以航海士尋找暗礁的表情觀察廟會的麵具攤。


    自然而然與古泉並肩走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那個七十什麽的數字是什麽東西?」


    「七十七萬五千兩百四十九。」


    寫漢字太囉唆了,775249就行了吧。


    「質數嗎?」


    我說出第一個想法。


    「雖不中,亦不遠矣。」


    古泉略顯無奈地說:


    「這是三個質數相乘所得出的數字。而質數的定義是大於1且隻能被1或自己整除的整數,所以你答錯了。」


    他似乎仍對我們沒揪他一起跨越時空耿耿於懷,語調憂鬱得很不像他。當跨越時空的少年可不好玩喔,少女可能還好一點。


    「所以這個六位數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


    古泉以確切口吻如此斷定。


    「我隻是把我碰巧記得的質數乘起來而已,老實說那對我也沒有多大意義。不過,既然都乘出來了……」


    他終於露出平時的業務用笑容。


    「你要不要猜猜看那是哪三個質數?」


    居然出題考我。


    「提示是兩個二位數,一個三位數,很簡單吧?隻要一個個拿去除,很快就能夠得出答案了。」


    麻煩死了。


    「涼宮同學的話一下子就解開了吧。把心裏想到的質數說出來,就很可能是其中一個因數呢。我敢跟你賭,她一定會抽到大吉。」


    不要把我跟那個能視概率統計於無物的人相提並論。


    「還有,不可以問長門同學。時限就訂在離開這座神社以前怎麽樣?」


    答對了有獎品嗎。


    「可以考慮。你想要什麽獎品?」


    「這個嘛……」


    到頭來,我的非理科頭腦沒能為解開這計算題而運作。應該說沒什麽這種機會。


    「阿虛!古泉!你們在摸什麽,趕快跟上——!」


    春日不知何時已經抵達拜殿前,對我們揮動雙手。


    之後一段時間,熱愛慶典集會的春日像隻放養在大草原的小狗到處又叫又跳,我們也得跟著她跑來跑去,根本沒時間想。差不多該找個新詞替代「唉唉唉」了。


    簡述一下後來的行動。


    我將自動販賣機找的零錢都灌進功德箱裏(這樣就算大手筆了),搖響垂吊的大鈴鐺(到底是裝來幹麽的,門鈴嗎?),依照標準的兩拜兩拍一拜,神情肅穆地祈禱(衷心祈求春日別要求些會遭天譴的事),一起抽簽作反應(吉凶和我想的差不多),經過鱗比櫛次的攤販卻什麽也沒買(每次看春日吃東西,我都很怕她會弄髒和服),在眼角餘光發現一不注意就會到處飄的長門在看立於院內的導覽板(介紹神社由來與神祇背景等),欣賞不管做什麽都好可愛的朝比奈學姐(如果我穿越到古墳時代去,行為舉止也會跟她現在差不多吧)。將這些新年參拜經典行程跑過一遍以後——


    想不起中間經過了些什麽,總之我和春日不知不覺地跟其他三人走散了。而且緊接著,還發生了一件不知是好是壞的事。


    春日的草履(注:一種日本傳統的人字拖鞋)係帶斷掉了。


    「真是的,很不吉利耶。」


    蹲著與係帶搏鬥的春日抬起頭,用柳眉倒豎的典範表情看向碎念的我。


    「就是啊,真想把香油錢拿回來。這裏的神是在睡午覺嗎。」


    看來不是在氣我貧嘴,我便放心地說:


    「蹲在這裏會擋到路啦。來,手給我。」


    我們人在參道上,等著參拜的人跟拜完歸返的人在這裏攪成一鍋粥,停在路中間的我們根本是大型路障。


    「不用啦,幾步而已。」


    春日將右腳草履拿在手上,用左腳像跳房子那樣移動。穿便服時或許沒問題,但現在多半是因為這身振袖太拘束,沒兩下就失去平衡。


    我趕緊在她倒下前攙住。


    「別跳了,我們到旁邊去。」


    我肩膀借春日


    靠,到石燈籠邊緊急避難,周圍人群的視線有點痛。


    「好像修不好了。」


    春日從各種角度打量草履後歎了氣。真是夠稀奇的。是因為拿我當依靠,讓她覺得自己像朵脆弱的牽牛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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