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並非白駒過隙,但日子確實在無從置喙地一天天逝去,八月不知不覺間過了一半,到了可以細數蜜月剩餘時間的日子了。一開始覺得會一直持續下去的漫長炎夏,結束的時刻也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再過不久風的味道會改變,光的顏色會褪去,然後影子就會變得更深更長。


    深夜,去了一趟睦月君打工的超市。


    “姐姐說想見見你,下次能一起吃個飯嗎?”


    我被睦月君邀請。


    聽說彌生小姐想見自己,我很開心。這時突然想起之前借的錢還沒有還,啊啊,這樣啊,當我想起這件事後便把錢包取了出來。


    “這個錢幫忙捎給彌生姐,之前借了後一直忘還了。睦月君的話總能見到她,拜托你就行了啊,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我沒有想到呢。”


    “下次就見到了,到時候直接交給她吧。要是交給我,大概會直接花掉吧。”


    睦月君笑著說。


    “姐弟之間都是很隨便的啦,姐姐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這聽起來不像玩笑。雖然不是什麽大數目,但讓睦月君這樣花掉也不太好麽,於是我合上了錢包。


    “那,是什麽時候呢?”


    “明天中午怎麽樣?地方就和上次一樣,一起在河灘吃個午餐吧。之前的事說給了姐姐聽她羨慕地不行。”


    姐姐也是唱歌的,睦月君說道。


    “真厲害啊,兩人對音樂都這麽在行。”


    “姐姐就隻是主唱,不過她唱的非常棒,比我好多了。”


    “開始變得期待了呢,那就明天中午吧。”


    “這樣的話,那就十二點半吧。食物由我們這邊準備就好,什麽都不用帶哦。姐姐說要把肚子餓空了過來。”


    “知道了,那我就捧著咕咕叫的肚子去好了。”


    第二天,選衣服的時候,小誠問我要去哪裏。


    “看上去很開心嘛”


    試著告訴他去約會,他頓時變得有點不開心了。


    “約會?和誰?”


    看來這個玩笑被當真了。


    “騙你的啦,之前不是跟你說有一個女性借給我錢嗎?就是去和她見麵啦。”


    “這樣啊,是女性啊。”


    這家夥真是太容易懂了,很輕易地就相信並放心了。如果我是出軌的話,小誠也一定察覺不到吧。


    今天也很熱,夏天還沒有結束。抬起頭,天邊飄著龐大的入道雲,盯著看會發現雲的一端在劇烈地膨脹著。我慢慢向河川走去,然後一天、兩天、三天,就這樣在腦子裏一天天數著。和小誠的百日蜜月還剩兩周。


    開始時覺得很漫長,卻在不知不覺間接近了尾聲。


    就像學生時代的暑假一樣。


    “好厲害!”


    彌生小姐做了一頓很豐盛的午餐。在草坪上打開的午餐盒裏,塞滿了五彩繽紛的料理,甚至可以稱之為為藝術作品了。


    “真的好漂亮啊”


    我稱讚到,彌生姐嘿嘿一笑。


    “既然你這麽開心,這料理就做得有意義了。喂!睦月,你不要突然就開始吃啊!”


    “好痛啊,別打我。”


    擅自開吃的睦月君,受到了當頭一擊。


    “真是個暴力的女人啊”


    說了不該說的話後,睦月君又受到當頭一擊。


    我覺得姐弟可真好啊,身為獨生子的我沒有可以像那樣互相親近的對象。隨手就敲了睦月君的彌生姐,和完全不生氣的睦月君,倆人關係好的讓人羨慕。我要是和小誠是兄妹的話就好了,這樣的話,我也就不會抱有那麽多期待了。


    請用——待彌生小姐說完後,我開始往自己的嘴裏送料理。


    “啊,真好吃。”——我不又假思索地說到。最開始放進嘴裏的是蛋包飯,送入口中後,濃濃的芝士味道便在口腔裏擴散開來。


    “這裏麵放了芝士吧。”


    “是啊,這次很奢侈地放了很多呢,雞蛋和芝士的量差不多快一樣了。是那種加溫之後就會融化的芝士哦。”


    “這個飯,味道真是香極了。”


    “這可是我的原創,名為意大利風炒飯。”讓大蒜和羅勒草起效,利用橄欖油炒出來的。在最後放入幹燥的西紅柿應該算是小竅門吧。你看,那個紅色的就是,酸味、濃度和飯很是搭配吧?”


    “真的很棒啊,那個幹燥西紅柿。”


    點了點頭,大口大口地吃著。煎炒菠菜放了大量的黃油,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香味,用醋和油醃漬的鮭魚則酸酸甜甜的。雖然是洋風的午飯,裏麵卻不知為何裏麵有煮芋頭料理,雖然很好吃,但隻有那個是和風調味的,所有總覺得有些微妙。


    “實際上這是昨天晚飯剩下的”


    彌生小姐解釋道。


    “所以為了把這些處理掉,就順便放進來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表示很好吃。我並沒有說謊,雖然和別的料理不太搭配,但味道卻不差。


    不過睦月君毫不嘴軟。


    “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好不容易做了這麽漂亮的便當,把這玩意兒放進去簡直不就白費了。”


    “那你不吃不就行了”


    彌生小姐剛想從睦月君那裏把叉子拿走,睦月君就慌慌張張地往嘴裏塞菜。這場景看起來特別有意思。看來彌生小姐的地位比較強勢,而睦月君則是經常被欺負的一方。這大概就是這對姐弟的強弱關係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彌生姐點頭說:“這不是當然的嘛”。


    “你看,一直都是我在照顧他,所以他抬不起頭來是當然的了。我連這孩子的尿布都換過。”


    “行了,別說了,姐。”


    “我們家以前有一塊沙地,是父親建造的。雖然現在已經是一個又矮又吵的老頭子了,不過當年卻溺愛孩子到建了一塊沙地呢。以前在這塊沙地玩的時候,我用沙子做了一個飯團,交給了那時還很小的睦月,這孩子就直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我看到有人吃我親手做的東西非常開心,就做了很多,他也就吃了很多。”


    “沙子的飯團嗎?”


    “是啊!當時一臉開心地一邊笑一邊吃,在這之後,幫他換尿布的時候——”


    stop!——睦月君說道。


    滿臉通紅。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這些”


    我和彌小姐捧腹大笑。睦月君吃飽後,從箱子裏拿出了吉他開始彈奏,綿綿的音色在這裏緩緩流動起來。透過樹葉空隙照進的陽光,美味的食物與吉他的聲音,每一件事物都那麽地令人心情舒暢、倍感幸福。配合著睦月君彈奏的吉他,彌生小姐低聲地唱了起來。


    明天到來,後天到來。


    即使你不在


    我也無所謂


    因為——


    我知道在這之後的某天你會回來。


    雖然歌詞十分悲傷,歌唱的彌生小姐卻在溫柔地笑著,彈著吉他的睦月君看起來也十分開心。曲終,我鼓起掌。彌生小姐誇張地笑著向周圍揮手,睦月君的吉他也彈奏出了一個盛大的結尾。


    銀色的水壺傾斜著,彌生小姐往水壺的蓋子裏倒入香草茶。茶香中蘊含這好多種不同的香氣,到底是使用了多少種類的香草呢?


    喝了一口茶潤了一下喉嚨後,彌生小姐轉向我。


    “呐,現在還在男朋友那裏住?”


    “是啊,在這個小城裏我能住的地方就隻有那裏啊。”


    “香織別看長著一張可愛的臉,還挺能幹的嘛。”


    彌生小姐笑道。


    “像趁著夫人回娘家生孩子,堂堂正正地住進來這種事……”


    “這可是季節限定的蜜月。”


    限定的、嗎?彌生小姐喃喃自語道。她自己也曾和有女友的男人交往過,然後不斷地拖延,結果最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男人真是很狡猾啊”


    “確實啊”


    “不過女人也很狡猾,而且還很笨。”


    “對對,又狡猾又笨啊,可以說不輸給男人。”


    我們不做過多地思考,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來回地丟來丟去。


    “香織的男朋友和他夫人怎麽樣?”


    “關係似乎不錯哦,要知道他們是連孩子都有了的啊。每晚都會有道晚安的電話過來,他是不是會在我不在的時候打電話過去呢。”


    “那他是愛著他夫人的吧”


    “大概是……”


    心裏變得很慌,不知該把心情往哪放。


    “也沒說過要和夫人離婚再與香織結婚什麽的?”


    “嘛,也沒有呢。”


    “想和他結婚嗎?”


    “現實考慮應該不太可能吧。”


    是嗎,確實是啊——彌生小姐說著抬起頭望向天空。優美的身體伸展著,十分美麗。


    “你喜歡他嗎?”


    “喜歡”


    要是討厭的話,那該多好啊。如果隻是習慣了的話,那該多輕鬆啊。


    我喜歡小誠,真的很喜歡。


    “那你不得不做好會很辛苦的覺悟啊”


    “是啊。不過,我做不到。”


    風吹著,河川的岸邊搖曳著成片的綠色。葉被吹得翻了過來,背麵卻是意外的白色,就好像有光寄宿在上麵一樣。


    彌生小姐一邊吸著煙草一邊說。


    “香織啊,你又不是傻孩子。你會思考,又有常識,不過一旦涉及到男朋友,就突然變得盲目了啊。我並不是想冒犯你,可是從旁觀的角度來看,真的很不可思議。就像隻有一個點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樣。”


    煙草的霧氣被風吹去,轉瞬即逝。


    是的啊,我歎了一口氣。


    “可是不行啊,即使知道如此,腦袋也會一片空白。隻要喜歡上了某人,別的事情就都變得無所謂了。”


    這就是戀愛啊,彌生小姐笑著說道。我也苦笑著表示讚同,雖然這樣很愚蠢,但是喜歡上一個人,果然是件特別的事啊。


    身心都結合在了一起,即使是他人絕對無法原諒的事也會互相諒解——


    朋友之間的關係,當然也很特別很珍貴。但與男女之間的那種關係有著根本的不同,


    當我想起小誠的事,無論是好是壞,心頭都會變得悸動不安。


    彌生小姐轉向睦月君一臉了不起地樣子說“你的人生算是學了一課吧”


    “沒有這回事,要是我就選擇更純粹的戀愛。”


    哼哼,彌生小姐冷笑道。


    好像在說:就憑你這兔崽子?


    睦月君雖然一臉不開心,不過他最終彈奏起了甲殼蟲樂隊的歌曲。是我也知道的十分有名的曲子,曲名是‘ob-di, ob-da’。


    曲終,睦月君向我詢問。


    “這首曲子的歌詞,是取自哪個意思,你知道嗎?”


    “哪個意思是指?”


    “高潮部分的歌詞是‘life goes on, brah’吧。我個人覺得這裏的brah指的是brother裏的bro的意思,而我的朋友則一口咬定是取自胸罩的bra,確實那個時候的甲殼蟲樂隊寫出這樣的歌詞也不足為奇。到底是‘人生還會繼續的,兄弟’還是‘人生在胸罩上繼續’呢,你覺得是哪個?”


    明明言語並非不正經,卻感覺氣氛完全不同了。彌生小姐一臉愕然,而我卻十分開心。


    “我覺得這裏指的是胸罩吧”


    我認真地回答了。雖然不知道答案,不過這個答案應該會比較有趣吧。


    “姐姐覺得呢?”


    “我震驚於你的傻氣而無法給出答案了”


    想要展開女生間戀愛話題的彌生小姐,有點動怒了。


    “睦月,讓我揍一拳。”


    “不要!姐姐你揍人可是會用盡全力的!”


    “當然得用盡全力了!”


    因為有這樣悠閑的姐弟存在,這個世界才會令人覺得這麽悠閑吧。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悠閑的事物,同時也有很多辛苦的事物。對此做出選擇並非他人,而是我們自己。


    天色漸晚,是結束的時候了。


    “要是情況真的變糟了,就住到我們家吧。”


    彌生小姐對我說道。


    “要是順利就好了”


    “是呀”


    雖然這樣說了,但是究竟怎樣才能讓事情順利發展,兩個人也毫無頭緒。而且,究竟怎麽的發展才算是“順利”呢?


    櫻樹的影子開始拉長,快樂的午餐時光逝去了。


    而暑假也漸近尾聲。


    日月輪轉,然後又是一日,即使在這一塵不變的歲月輪回中,人也在確實地不斷變化著


    變化不分好壞,隻是無可奈何、無可逃避。


    回過頭,姐弟兩人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


    想要追上他們的衝動令我感到迷惑。


    他夫人打電話來的次數開始變得越來越頻繁了。一天之內,他的手機會響起兩次甚至三次。小誠解釋說是因為臨產日子近了變得神經質了,但這聽起來像是借口。


    我嘴上雖然說,沒事,沒關係的,但我在壁櫥中呆的時間也確實地變得越來越長,後來甚至幹脆就不出來了。小誠不在的時候,我就一直呆在壁櫥裏。


    親手挑選的料理道具和度過新蜜月的房屋讓他夫人的氣息無處不在。我完全沒有得到占領此地的傲慢感,反而感覺快要被那種溫柔的氣息壓垮了。


    隻有壁櫥才是自己該呆的地方。


    把自己關在裏麵,合上櫥門,眼前便隻剩下了令人安心的漆黑的溫柔。


    今天的小誠很開心。原先被告知肚子裏是女孩,但現在卻判明了實際是男孩。超音波診斷的時候,因為角度的關係,似乎看漏了男孩子的把兒。


    “太好了!是男孩!我喜歡男孩!真的好開心啊。”


    一臉天真的小誠很高興,拿來了兩罐冰啤酒,說是想要幹杯。


    “男孩子啊~名字得重新考慮了啊。香織覺得什麽樣的名字好呢?”


    “小誠來決定好了”


    我麵無表情地回答。小誠實在是太沒神經了,讓我聽到這樣的話,我怎麽可能平靜的了。自己被開心衝昏了頭腦,就擅自認為他人也會因此而樣高興,這種過了頭的率真是小誠的優點,但是現在我真的笑不出來。


    稍稍含了一口啤酒,很苦,真不想喝。


    “怎麽啦,香織?”


    終於察覺了我的神情,小誠有些茫然地問。


    “到底怎麽了?”


    “小誠實在太沒神經了”


    不該說出口的話,不自覺地說出了口。因為知道會變成這樣,所以一直都在忍著沒有說。


    “什麽?”


    “我不想聽這些話,那是小誠和你夫人的孩子。”


    啊啊,這樣啊,小誠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一時太高興了,不自覺地就——”


    “嗯”


    “真的很對不起”


    立刻變得沒精打采了,簡直就是個孩子。


    就像是我在欺負他一樣。


    突然變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我也道了歉——對不起,真好啊,生的是男孩子。


    隨後我立刻就走向了壁櫥。心中的某個角落期待著小誠也能


    來這裏,拉開櫥門,嘿咻一聲鑽入壁櫥,開著笨拙的玩笑,然後開心地笑出來。吻我,褪下衣物,然後互相感受身體的溫暖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都能回到原點吧。


    但是小誠沒有來,壁櫥門也沒有打開。


    等了好久好久,直到黎明時分我都在等著。然後我回想起了高中時的事。


    鹿島的事。


    他和村井的比賽結束後的某日,我在樓道裏走著,鹿島突然和我搭話。


    很輕的一聲“hi~”


    “村井,還在練習嗎?”


    “練的很勤奮呢,早上第一個來練習跑步,晚上留到最後練習擊球。”


    在那場比賽比賽之後,村井變得更加勤奮了,像是在被鬼追著一樣。


    那場比賽令他的心產生了某種變化。


    “這樣啊,會順利嗎?”


    “在技術層麵上應該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支撐著的信念和以前似乎不一樣了。”


    “縣大會,能贏嗎?”


    被這樣認真地問,我不得不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或許會打得很好吧,不過分組也是一個問題啊。”


    “嘛,這種程度的運氣成分是必須要有的啊。”


    “是啊。”


    我點了點頭,競技體育還是得靠些運氣。即使村井再努力,如果遇上了那些目標是冠軍的強敵,還是會束手無策的。啊啊,這時我突然明白了,鹿島他遇上了的是前所未有的——名為傷病的強敵。那還真是十分可怕的對手啊。


    鹿島他失敗了。即使刷新了保持了十二年的縣記錄,他也有無法取勝的對手。


    鹿島道了一聲謝,轉身準備離開。


    “啊,鹿島君。”


    “嗯?”


    “鹿島君,那個時候——”


    你是有意輸給村井的嗎?真的是腳受傷了嗎?你當時如果想贏還會輸嗎?各種各樣的問題從腦海中不斷浮現。然而這一切又都沒能化作成形的語言。


    我覺得鹿島君也許知道了我想要問什麽。


    “那,再會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閉口不答轉身離去。


    那一年的縣大會上,村井闖入了四分之一決賽,這是他有史以來的最佳戰績。雖說是抽到了不錯的簽。不過如果是以前的村井,恐怕在一回戰或二回戰時就會落敗吧。村井在場地上不斷地四處奔跑,對手精疲力竭後,他也能繼續全力地追著球跑。


    那份拚了命的身影看起來一點也不帥氣,甚至有些難看,不過不知為何卻也顯得十分美麗。


    比起跑起來很優美的鹿島君,那份難看中蘊藏著更加美麗的東西。


    果然不應該來這裏,一直在那座公寓裏等小誠就好了。那樣的話,我還能維係自己正在惡作劇的戀愛的自覺。


    季節限定的蜜月就要結束了,或者原本就沒有開始過,畢竟那蜜月也隻是假貨。當然了,我是知道這點而且應該做好覺悟的。但是我沒有真正的明白,也沒有真正的做好覺悟。


    我是個笨蛋。


    雖然知道這樣做不對,但還是偷看了小誠的手機。毫無防備的他是不會給手機加鎖的,很隨意地就將其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去浴室沐浴。在手機的數據文件夾裏有他夫人發來的一大堆孩子的超聲波照片。超聲波照片十分鮮明,最初像是個小蟲子的嬰兒,隨著時光的流逝,在母親的肚子裏一天天變大。這些照片中有的清楚地映現了嬰兒的臉。總覺得,和小誠真的有點像。


    小誠的孩子。


    他和他的夫人創造的新生命。


    “啊啊,洗得真舒服啊。”


    小誠比起平時更加開心,根本沒有察覺到我偷看他手機的事。


    “香織也進去洗吧。”


    我嗯了一聲,走進了浴室。一邊躺在浴缸裏一邊思考,雖然剛開始我就覺得小誠是一個狡猾的人,但做好覺悟要和這樣的他交往的,不正是自己嗎?


    去責備小誠根本毫無道理。


    在大廈入口處遇到了小花。


    小花穿著紅色格子的連衣裙,背著黃色的小帆布包。當看到我的瞬間,不知怎地突然慌張了起來。


    我立刻就覺得奇怪,她一定是對我隱瞞了什麽。


    “小花,去哪裏啊?”


    我沒有將懷疑之情表露出來,而是很陽光地問她。小花回答說要去書法班。


    她在說謊。


    小花非常愛惜這身連衣裙,蹲下的時候甚至會將下擺用手抬起。她正穿著這件連衣裙,怎麽可能要去有可能被墨水弄髒衣服的書法班呢。


    這天,一大早小誠的夫人就來了電話,和小誠說了好久。我早早起床,認真做了早餐,兩人正一起吃著,可途中卻來了電話。小誠放下電話的時候,早飯早就已涼了。


    或許這就是我正煩躁不安的理由吧。


    小花向我說謊,讓我覺得心中湧現了一陣異物感。


    仔細地觀察小花,她背後的背包鼓鼓的,似乎塞滿了什麽東西。包包的口中伸出了一個黑色的筒,我抓住小花的手腕,她的手腕細到似乎用力握就會折斷。


    “小花,你說謊了吧,不是去書法班吧。”


    麵對態度突然變了的我,小花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不為所動,問道。


    “老實告訴我你要去哪裏”


    她沒有回答。


    “你媽媽知道嗎?”


    果然還是不肯回答。


    “要是不告訴我,就不能放你走哦。這件事如果告訴你媽媽,她也一定會很生氣的。”


    雖然是無聊的威脅,但貌似起效了。我手中的她的手腕垂落了。


    “——那裏”


    “哎?什麽?”


    “去爸爸那裏”


    我混亂了,不知該說些什麽。我想起了吉田女士的自白,為了一個懦弱的男子而互相爭奪,因為十天的差距而落敗,然後一個人生下了小花。啊啊,原來是這樣啊。無論誰都是有父親的,即使不在身邊,也一定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即使死掉了,也一定存在過。


    “你知道你父親在哪裏嗎?”


    小花點了點頭,從連衣裙的口袋裏取出一張紙。她把折成四折的紙打開,上麵潦草地寫有住址和姓名。雖然是在隔壁的縣,但如果坐電車的話也不算太過遙遠。


    “你父親住在這裏嗎?”


    她保持沉默,隻是點了點頭。


    “現在就去嗎?”


    點頭


    “要瞞著媽媽去嗎?”


    點頭


    “那是小花擅自決定要去的咯”


    點頭


    “想見爸爸嗎?”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也沒有說話。


    隻是低著頭。


    我望向那比我小很多的腦袋。一頭直發配上紅色格子的連衣裙很是適合,襪子是純白的,穿著一雙遠行用的皮靴。小花做了精心的打扮,抱持著覺悟,走出了家門。


    我放開小花的手腕。


    “那我們一起去吧。”


    她抬起頭,用眼神向我詢問——去哪裏?


    “去你爸爸那裏,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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