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在一片朦朧中,陵萱沒有意識地向前行走著,天地茫茫,仿佛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歸處。漂泊無定的遊魂一般。


    這是……什麽地方?


    管他是什麽地方,對她而言有什麽意義?


    那為什麽還不願意離開?


    ……離開?


    像有什麽人把她的所有記憶都抹除了,她隻知道自己不願意離開。這個“離開”意味著什麽她也不知道,可她即便全然沒有神智地飄蕩著,也在一刻不停地告誡自己,不可以走。又……為什麽不可以走?


    她站在沒有方向分別的世界裏,沒有任何出路。她走著走著,突然就有了一點點思維——哪怕忘記所有,也不可以忘記的,一個人的臉。


    她能想起的所有,隻剩下了仲文鶴在她臨死之前睜大眼睛看著她時仿佛要哭出來的表情。


    當陵萱重新發現到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身邊有人正在叫她。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似乎隻在片刻前、又仿佛是在前生見過的一張臉——陵夏。


    “小萱,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這情況詭異無比,明明自己已經死了——陵萱抬眼看向陵夏,對方的眼中是一片坦蕩的關懷,她心裏突然覺得很是難受。曾經聽瑤夫人講精怪異聞錄的時候,這種情節是聽過了——明明是能非現實的異聞錄裏才有的事,真的讓她遇見了?


    重生?


    難道上天真的還能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陵萱幾乎要瘋狂地喜極而泣,卻不得不拚命忍住,在陵夏眼中看起來,陵萱的眼底就染上了一層可怕的紅色。他有點擔心地向陵萱伸出手去,打算碰一碰她的額頭的溫度,這個時候陵萱卻忽然清醒過來,直勾勾地看著陵夏的眼睛,向後麵挪開了些許。陵夏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陵夏的手停在半空,他奇怪地問:“小萱,怎麽了?”


    陵萱大概猜到了這是他們進入朝歌後慢慢開始產生合作意向的那一段時間,卻不知道現在到底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重生一次,她也不可能向前世一樣完全相信陵夏,死前的震驚與慘烈還殘留在她的印象中,此刻也覺得整個世界都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陵夏……她隻能盡力放鬆了下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僵硬和戒備,笑了笑說:“哥,你剛剛說到哪裏了?我走了下神。”


    陵夏皺了皺眉,這樣的陵萱實在太奇怪。他們本來在商談的事情在之前就已經大體確定了,現在也隻是拉開窗戶說明而已,但陵萱的態度卻像是突然改變了一樣。


    “方才,我們說到了四楚境內的一個佛家讖言。”陵夏還是選擇了繼續跟陵萱說下去。他是被四楚皇帝和太子視為逆鱗的存在,送到朝歌作為戰敗的質子,不過是為了壓榨自己的最後一絲價值。陵萱也是自己的皇妹,卻隻有一個郡主的位置,她來監視自己,卻也是自己最好的合作對象。


    陵萱聽他這麽一說,立刻想起來了現在是什麽時候——這正是她和陵夏交涉了一段時間後正式確立合作的時候!她現在需要重新審視陵夏,陵夏和仲文儀的關係讓他變得沒那麽可信了,但排除這一條,陵夏又的確是能夠最大程度是幫到自己的人……母親還被控製在宮裏,她能求助的對象,隻有陵夏最有實力……但更重要的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那就意味著,他們很快就要和懿王仲文鶴接觸了……


    心跳驟起,陵萱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


    四楚有一個流傳下來的佛家寓言,佛山之中有一高僧,佛心坦蕩,佛法精深,是整座佛山最受世人敬仰的座師。每逢高僧講經時,總有萬民自四麵八方匯聚而來,隻為一睹高僧風采。


    然而某年高僧為降妖孽,破了殺戒,自請思過崖悔過,卻再沒有走出來。真佛言:“殺渡蒼生。”高僧心魔已起,低頭答道:“妖邪非蒼生邪?妖邪無苦衷邪?”真佛言:“舍,得。”高僧道:“弟子舍,而不得。”


    陵夏和陵萱講這個寓言,問陵萱的想法為何,其實就是最後的試探。他們身邊每一個四楚的隨侍,都是四楚的細作,每一個朝歌的下人,都有可能是旁人派下來耳目,所以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就必須變得隱晦而深刻。


    陵夏問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話:“小萱,可有想法?”


    陵萱還記得自己前世的回答,她說,高僧既已破戒,何不出世為人,既不懼殺,也可自由看待天下蒼生。這就是說她自己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徹底改變自己了。但現在,她已經改變過了,卻仍然是以那樣的結局收尾,所以,她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實現自己更大的目標和野心。


    哪怕如同高僧一般,最後結局是舍而不得,也是無妨的。


    她對著陵夏笑了笑,輕輕在陵夏麵前的書案前用墨筆寫下了幾個字——何不,成妖邪?


    陵夏看了這幾個字,心裏一驚,卻見寫完字的陵萱已經抬起頭來了,看向他的視線裏盈滿了笑意。她湊到陵夏耳邊,輕聲說道:“哥哥,仲文……”不知為何,她本來想要勸陵夏別信仲文儀,但想到陵夏或許對仲文儀真的很是相信,現在也不一定相信自己,所以她頓了頓,轉了口,“懿王仲文鶴或許比仲文儀更為可靠,我們回四楚之路,哥哥不妨再多考慮一下。”


    陵夏當即皺起了眉毛,立刻抽身遠離了陵萱。因為身周都不是自己人的關係,他對陵萱起了戒心卻不能夠動手,並且他的內心裏也是才真正接受了這個妹妹的,也不願意對她動手,於是他幾乎是咬緊了牙關,才平複了心情,沉聲問道:“何出此言?”她怎麽知道,他和仲文儀……


    陵萱低聲答道:“我都不知道。隻是覺得哥哥聯合朝歌朝中實權人物的動機並不簡單,”她看了一眼房間裏的人,放大了聲音說,“……陵萱定全力輔佐殿下,務必使朝歌四楚永結為好。”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陵夏的書房。


    陵夏目送著陵萱離開,眉頭一攏,立刻揮手叫所有人退出去。


    然而仍然有兩個人停在原地沒有動。


    陵夏冷笑一聲:“本王叫你們退下!”


    朝歌內派出來的勢力安排的人都退了出去,無論他們是不是仲文儀的人,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逆了他的意。所以剩下的人,都是四楚人——四楚皇帝陵謝叫來嚴密監視他的人。


    留下來幾個沒有出去的侍從麵麵相覷,不知道應不應該違逆陵夏。他們對視完之後,齊齊去看陵夏,卻見陵夏目光淩厲異常,當即眾人都背後發寒,連忙腳不沾地地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去得遠了,陵夏皺著眉打開了書房的密道,向書架之後打開的密道口走了進去,不一會兒,牆上打開的口子就合了起來。


    書房之外,方才一眾被嚇出來的侍從腳下步履匆忙地走著,卻都在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讓自己表現出來害怕。


    “呸!都到朝歌來當人質了,還以為自己是根蔥呢!”


    “難說,難說。夏王若在朝歌一直這般左右逢源,未必不能在這裏成一番大事。”


    “這可是叛國,他敢嗎?”


    “夏王有什麽不敢?你忘了他上戰場的樣子了?”


    這句話仿佛開啟了什麽禁製一般,幾個人連忙都收聲了,低下頭加快腳步,趕緊著就向侍從起居的地方走了。卻不知他們剛剛離開,一個青衣人便從樹後顯出了身形,隻略微一閃,便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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