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瀨葉月


    我的班裏有個春眠女。好吧就算是別的季節,不經意地瞥一眼的話,那個女人也一直保持著睡姿,不過到了春天就特別嚴重。我升到高中二年級,第一次和她同班才僅僅一個月,對此就已經很清楚了。而且一年級的時候她就因此成了話題人物。鑄造了那個隨時隨地都能以不合常理的姿態入睡,令人驚異的春眠女傳說。


    成為同班同學之後我才第一次知道春眠女有個名字,叫做高無純子。當然,沒有人會用這個名字叫她,各人都是用自己起的綽號。以春眠女為基礎,還有單純把女去掉之後的春眠(聽起來像是某個格鬥遊戲的角色)、睡美人(那家夥可沒有睡美人的公主氣質)、春子(太普通了都不知道是在叫誰)之類的。其中還有比較離譜的,搞得像密碼一樣,好像是由春眠→出眠→京眠這樣變化而產生的“花京院”,就像是發生在漫畫裏的情節。不過我是不太清楚的啦。


    但是無論有多少綽號,卻幾乎沒有人用那些綽號向她本人打招呼。單純地說起來,高無在班裏很不合群。說到底還是因為她的睡眠方式太異常了,已經遠遠地超越了上課時睡覺惹老師生氣的等級——作為參考,我就介紹幾種一個月內親眼所見的入睡方式吧。她吃著吃著就把臉埋進了便當盒裏,在米飯上留下了個臉型,這還隻是剛開始。她曾在樓梯口鞋箱前的踏板上,雙手抱膝坐著閉上了眼睛。根據我的推測,應該是她準備從鞋箱裏拿鞋子出來的時候,動作做到一半就睡著了吧。體育課上女生踢足球的時候,她當然是當守門員的。朋友跟她說“我預見到你會用臉擋住射門而倒下呢”,她回答“是啊”,等別人說完之後剛回頭,那家夥已經把額頭貼在門框立柱上,保持著站姿睡著了。不得不說,她的防禦力比放在球門中間的人體模型還要低。


    不管怎麽說,春眠女一直都是以這種簡直就像暈倒一般的樣子突然入睡。在這個不斷重複著奇異行為的女人身邊,是不可能有很多朋友的,而她自己似乎也采取了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態度,因此作為很自然的結論,她在班裏就是被孤立著的了。我?當然,我和她也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說正相反,我是無比討厭春眠女的——怎麽說呢,隨時都能舒舒服服地睡著,實在不是一句羨慕就夠了。我的睡眠非常淺,就算聽到很輕的動靜也會馬上醒過來。由於這個緣故,這些年以來我都沒能滿足地睡過一覺。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輕度睡眠障礙吧。看著旁邊座位上的人舒舒服服地睡著,我實在是無法克製地惱火,這樣的心情還希望請您略微體諒一下吧。


    好吧,就是因為這樣,我隻要一看到她在睡覺,就會略微戲弄她一下——不是那麽嚴重的事哦。要是在上課的話,就在她腦袋下麵墊著的筆記本角落裏寫上“感謝你美味的唾液!筆記本精靈上”之類的塗鴉;要是她在休息時間睡著,我就會把她那擋住了雙眼的俗氣劉海翻上去,做成一個完美的大背頭,諸如此類的。前者暫且不論,後者是用上了發膠她也沒醒過來,我覺得她自己也是有責任的。順便說一下,察覺到了那些惡作劇之後,春眠女的反應總是相同的。她隻會瞥我一眼,無奈地歎口氣,嘟噥一句“……你太傻了吧,像個小孩子一樣”,然後做一下處理。我知道這些舉動太孩子氣、太無聊,純屬解悶。可是卻不想被隨時隨地都能像個小孩子一樣睡著的她說教呢。


    ……好了,現在你應該已經了解情況了吧。


    高中二年級的學生生活,除了旁邊座位上那個奇怪的春眠女之外、沒有任何出奇之處。我以為這種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有任何疑問,我曾經是這麽想的。


    是的,直到四月末——發生了一起事件。


    班上的男生,一個接一個地遭到了神秘女人的襲擊。


    那起事件完全是個謎,犯人是謎,被害人也是謎。原因是所有被害人都一致地、不肯說出發生了什麽事。我有兩個朋友同時遭遇了襲擊,我很慶幸地想問問他們,可是那兩個家夥表情古怪地對視了一眼之後,隻是互相喃喃地低語著。


    “可是,那個吧……?”


    “是啊,那實在是無可奉告了吧……”


    我根本搞不懂他們是什麽意思,但是不等我慢慢理解,又過了幾天,事件又發生了。到了那個時候,我終於通過傳聞得到了一個重要的情報。


    聽說那個女性攻擊狂所使用的凶器,居然是——


    食品保鮮膜。


    ?


    某一天放學之後,我走過一片沒有人氣的住宅區,要回到我那可愛的家裏去。雖然謎之事件現在還在持續發生著,但是我還沒有被劃分到事件被害者的範疇之中。還沒有遭到襲擊的男生,恐怕還剩下四五個人左右了吧。其實我也沒有害怕,隻是如果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下去,感覺就像聽到有人說“下一個就是你了”,總覺得有些不安呢。


    在無聊的歸途中,我正掰著手指想要回憶一下,剩下的到底還有哪些人——此時我的不安消散了,在相反的意義上消散了。


    “……!”


    “哦嗚!?”


    突如其來的“嘭”的一聲,有人從側麵撞了我一下,把我撞進了旁邊一條更沒有人氣的小路上。我站穩了腳步,心想終於來了,抬起了頭來看到的,是一個穿著製服的女人。雖然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有所耳聞,但是實際親眼看見,終究還是感到有些混亂。


    製服嘛,是普通的製服,但她的頭上用運動衫包著,弄得像是麵具一樣,隻能從縫隙間看到她的雙眼和嘴。然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一隻手上拿著的細長盒子。


    “……”


    仍然一言不發,女人用另一隻手“吱啦——”一聲將那卷保鮮膜拉開了,那就是傳聞中的凶器。她張開保鮮膜擺好了姿勢,


    “你、你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女攻擊狂嗎?!你到底、打算幹什麽……!”


    她根本就不聽我說些什麽,突然衝了過來,我連忙躲開。對方的目的很明顯,與我最近才剛剛聽說的犯罪行為內容一致,不是用保鮮膜——那個盒子直接擊打,也不是用張開的保鮮膜讓人窒息,毫無疑問就是那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暴行了。


    敵人沒有放棄,再一次衝了過來,我又躲開了。她的動作倒也並不是異常迅速,但是那種認真的模樣實在是很嚇人。要是我準備轉身逃跑的話,估計一瞬間就會被她從身後一把抱住吧。


    她的裙子飄揚起來險些走光,我則拚命地躲閃著她的擒抱,兩個人都有些喘不上氣來了。這樣下去事情是不會有進展的——此時我就用出了虛張聲勢的戰術。


    “回答我,你到底打算幹什麽?我勸你最好還是停手,現在放棄的話我就放過你讓你回去。”


    “……”


    “哦,不想回去嗎,這樣的話我也是有辦法的。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


    她似乎微微流露出了一點詫異的情緒,就是這個!


    “我知道你是誰,別以為光是擋住臉就行了,這種想法太膚淺了!”


    “……!”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要先讓對方驚愕一下。這時她似乎有點驚異失措,可是——她麵具下的眼睛飛快地往下瞄了一眼自己的製服之後,就搖了搖頭表示不相信,還緩緩地前進了一步。不行,虛張聲勢沒有起作用,一定要拿出更有說服力的東西來。


    “是、是真的,你現在走我就不告訴學校。”


    “……”


    糟糕了,說服力、說服力,好好想想,總之先說點什麽吧,不說的話就完了。啊啊,可是,要說什麽呢——我心裏焦急著,那個女人終於不顧我的虛張聲勢,大大地邁出一步,開始跑起來了,


    ……這時我看到的,是她


    的裙子下麵一閃而過的雪白大腿。


    於是我的嘴巴就自己動了起來,說了一句,


    “我——我記得全校學生的大腿!所以、啊!哈、哈哈哈……那胖乎乎的大腿線條,你的真實身份已經被我看穿了!”


    等一下,就算再怎麽說要追求說服力,能用這種愚蠢的理由嗎!?到底有多變態啊我!?


    就在我後悔的瞬間。


    “不、不會吧!?才沒有胖乎乎的!”


    令人意外的反應。那個女攻擊狂猛地停下了疾行的腳步,慌慌張張地按住了裙子。這樣的理由能夠唬到她實在令我感到驚訝,但令我更為驚訝的是——


    她的聲音,我曾聽到過的。


    我半睜著眼盯住了女攻擊狂,


    “……你……是高無吧。”


    “嗚。”


    一聲呻吟。她又是環顧四周,又是不安地擺弄著蒙麵的運動衫,一下子變得慌亂了起來。接著說著“不、不是……”,一邊晃晃悠悠地踉蹌了幾下。她那副好像忍不住頭暈的姿態,也是我曾看到過的,在走廊裏擦肩而過的時候,有很大的概率能看見這個模樣。


    “在這種狀況下都想睡覺了,太明顯了。”


    “嗚嗚!?”


    我感覺好像已經能夠輕鬆地逃脫了,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必須搞清楚這個女人的目的才行。


    所以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那……怎麽會淪落成了保鮮膜接吻魔的呢,你個癡女。”


    “我、我才不是癡女!”


    突然把男生推倒,硬是用保鮮膜蒙在人家嘴上接吻,這癡女重複著這種犯罪行為,居然還能厚顏無恥地做出這樣的回應。但是,她馬上“嗚——”的呻吟了一聲低下了頭,應該是意識到自己又開口說話了吧。趁這機會我前進了幾步,一下扯掉了這個女攻擊狂的麵具,出現在麵具下的正是我預料之中的那張臉。


    擋住了雙眼的長長劉海,苗條而瘦小的身材,偶爾充滿睡意地搖晃著的肩膀。


    平日坐在我旁邊的春眠女滿臉通紅,顯得很難為情地低下了頭,這態度我還第一次見到——


    “……我不是癡女。”


    她將剛才的話語,又重複了一遍。


    ?


    “好了,至少把理由告訴我一下吧。我說你倒是說話啊。”


    “不要。”


    “不說的話,我就發郵件給所有人說‘女攻擊狂的真實身份已經明確了’,現在就發。”


    “你、你真卑鄙!……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快停下。”


    對了對了,坦誠就最好了。我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裏之後,高無發出了一聲充滿放棄之意的歎息,


    “體質。”


    “體質?不隨便找人接吻就會忍不住渾身發燙的體質嗎?”


    “不是的。是不接吻的話,就會想睡覺。”


    “不接吻就會想睡覺的體質嘛,好厲害啊。”


    “那、那也不對。啊啊真是的,討厭,你太討厭了……”


    好吧,畢竟她一直以來在睡著的時候都被我捉弄得那麽慘,也難怪。


    “知道了知道了,稍微再理一下順序,從頭說起吧,我都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


    聽我這麽說,高無露出了緊張的模樣,又深吸了一口氣。從她那長長的劉海下,向我投來了窺視般的目光。然後,


    “這是、我的、秘密……還是第一次告訴別人,所以,”


    “別說出去是吧。好啦,隻要你做接吻魔的理由能讓我接受,我也不是不能為你保密的。”


    “就算不能接受也要保密。我……心跳得厲害,就會犯困了。好像是遺傳的體質,我媽媽說她也是這樣的。”


    “心跳得厲害……?”


    她又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


    “比如戀愛的時候,靠近了喜歡的人的時候,特別會這樣。”


    這算什麽玩意兒呀,我很自然地產生了這種想法,然而感覺高無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麽就當這是真的,我問你一個問題吧,春眠女同學。為什麽,你到了春天就比平時更容易犯困呢?”


    “那是因為……換了班級之後環境改變了,就是最容易產生,‘那個人真不錯啊’這種想法的季節。稍微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覺得,‘他果然也沒那麽好吧’,可是不知什麽時候又會突然喜歡上別人——”


    “不就是喜歡得快冷淡得也容易而已嘛!我可是和朋友一起對‘為什麽你一到春天就開始猛烈地睡覺’格外認真地考察過啊!?想到過氣候的變化、春天吃的東西裏是不是有什麽秘密、對櫻花的香味過敏之類的!”


    “那是你們自己的事,就算朝我抱怨我也不管的。”


    高無說著,紅著臉轉向了別的方向。就像我對她惡作劇時一樣,散發出了一股表現著“你太傻了吧?”的無奈氣勢,可惡。


    “那……你的這種體質又怎麽會跟保鮮膜接吻魔產生聯係的啦?”


    “最近,我呆在教室裏就強烈地想睡覺。”


    “哎——是這樣嗎,本少爺完全沒有察覺到嘛。”


    高無無視了我的話,


    “可是,那很奇怪。因為,現在我沒有喜歡的人。”


    “嗯?有了喜歡的人你就會心跳加速然後犯困。事實是最近都在犯困,可是你現在沒有喜歡的人……這確實是有些矛盾了啊。”


    “所以我就想確定一下。我想弄清楚,現在,我到底是在喜歡誰。”


    那就又有矛盾了,不過這個矛盾,在我的心裏引導出了一個答案。


    “難道說……你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而襲擊了班裏的男生,強行和他們接吻的嗎?”


    高無的腦袋上下動了動。這算什麽事兒啊。


    “要是和喜歡的人接吻了,再怎麽說我應該也能感覺到‘這個人跟其他人不一樣’了。為了解決眼前的麻煩,一些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可是如果吻錯了,我終究還是不願意的,所以就用了保鮮膜。反正隻要是我喜歡的人,就算是隔著保鮮膜也肯定會有特別的感覺。然後在具體實施方麵,應該考慮到的嫌疑者是班裏所有人。但我並不是同性戀,所以一開始確定的是班裏的一半人,也就是說女生可以排除……”


    “那是當然的。”


    “想是這麽想,不過姑且還是考慮了那種可能性的。”


    “難道,你吻過了!?隻有男生不知道,暗地裏在女生之間也發生了那種事件嗎……!?”


    那些每天都顯得無憂無慮地喧鬧著的傻瓜女生們,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強吻了之後,又是哭哭啼啼又是互相安慰嗎……!女人在精神方麵比較強的說法或許是真的吧。跟那些一本正經地討論,隔著保鮮膜的吻算不算初吻的、愚蠢而不招人喜歡的男生不是一個檔次的。我正在想著,


    “不是。我是在更衣室裏一個一個盯著看她們換衣服。結果,我沒有產生任何性方麵的興奮。讓我稍微安心一點了。”


    “那是當然的!”


    我更正一下,傻瓜女生果然還是傻瓜,其中在我眼前的這個則是出奇的傻瓜。


    “好吧,你是個傻瓜的問題就暫且不談了。你要怎麽辦?真麵目已經被我揭穿了,接下來還要繼續幹嗎?”


    “還要繼續,我不打算停止。”


    她立即作出了回答。


    “連自己喜歡上了誰都不知道,實在是太讓我難受了,我絕對、不要。”


    那是真摯、充滿了意誌的話語。我在她這種直率的態度、堅強的眼神中明白了,我說什麽都是沒用的。即使我向老師或者同班同學通報了,應該也無法阻止


    她的行動吧。所以,


    “……嗯——,這樣啊。反正我也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以後隨便你怎麽幹也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哎?”


    “還剩下幾個人吧,你要襲擊那些人的時候我也要去看情況。我不會讓你分心,也不會防礙你的。”


    “為、為什麽?”


    那還用問。


    “一直不知道答案就太難受了,和你一樣吧。”


    高無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段時間——終於,她的腦袋微微點了一下。大概是想到,如果她拒絕,我就會向老師之類的人報告,會搞得很麻煩吧。


    “既然這樣,從現在起我就要好好確認一下你的癡女行徑了,不過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弄清楚。”


    “……?”


    不明白嗎你個傻瓜,我說你,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到這裏來的啊。


    “就是說你這張保鮮膜,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往我嘴上包啦。”


    “啊。”


    她顯得有些吃驚地注視著手中的保鮮膜,然後,目光在我的臉和那個凶器之間來回移動了幾次——過了一會兒,慌慌張張用盒子上的鋸齒沿著邊緣割斷了保鮮膜,把割下的保鮮膜揉成一團扔掉了。居然直接就扔在馬路上,你真是個壞人啊。


    “聽好了,剛才隻是我姑且試著挑戰一下而已,絕對不會是你的。因為你老是在我睡覺的時候惡作劇,我很討厭你的。放到後麵再說也完全沒有問題。”


    ……是這樣啊,那就太好了。


    ?


    之後高無回到了學校裏,襲擊了課外活動結束後準備回家的同班同學。當然我也在暗處看著這一幕,嗚哇,高無,看上去非常不高興哦。雖然她用運動服蒙著臉看不見表情,但是氣氛能夠感覺得到,這個不是啊。不過盡管隔著保鮮膜,也能看得出對方好像挺開心的樣子。男人真是可悲的生物啊……雖說我也包含在內。那天她又襲擊了一個人,這個也不是,於是還剩下了兩個。


    第二天,我被老師挑中朗讀了英語教科書,同時高無在睡覺;吃飯的時候我趁高無在睡覺,把她包裏的果汁捏扁灑了出來;休息時間高無在走廊裏睡著了,被不知情的低年級生誤會,送到了保健室裏,這一天和往常都一樣。放學之後,她埋伏起來襲擊了一個歸宅部的同學,不是他。就這樣,還剩下一個——


    “嘶……哈……”


    “怎麽啦,感到緊張了嗎你。好吧這是最後一個了,我也是能夠理解的啊。”


    “……真囉嗦,閉嘴。”


    “行行行。”


    我們藏到了一個能看見校門的暗處,等待著目標課外活動結束後出來。這個目標是足球部的成員,我身為男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非常帥,而且還是學年委員長。他也不是那種特別頂真和無聊的家夥,隻要找他幫忙,用飯票作為交換就會幫我寫作業,是個相當不錯的家夥,不過要是能免費幫我寫就更好了。男女生對他的好感度都挺高的,不管是不是用消除法來看,無疑都應該首先考慮這個家夥。


    不知為何春眠女的樣子顯得極為緊張,我和她一起等了幾十分鍾,等到天色都昏暗了的時候,那個目標人物的身影終於出現了。我和高無對視了一眼,在他的身後跟了上去。過了不久他和足球部的同伴分開,來到了一處很少有人經過的地方,


    “你看,現在是個機會,一個人都沒有哦。”


    “……”


    “喂喂,你怎麽睡著了啊。”


    “……沒有睡著,隻是稍微打個瞌睡。”


    “稍微打個瞌睡也不是這種場合啦,快點走吧。”


    帶著有些不情不願的感覺,春眠女用運動服把臉包了起來。想到這就是決定是否能結束一切的時刻了,我便不顧一切地把高無從藏身的拐角處推了出去。這就相當於要抽隻有一根的有獎抽簽吧,為什麽要這麽緊張啊你個笨蛋。


    高無在一瞬間像是提出抗議般瞪了我一眼,然後就噔噔噔地跑了起來。她一邊跑著,一邊抽出了保鮮膜。委員長察覺到了腳步聲轉過頭來,高無沒有停下腳步,不容分說地衝向對方把他推倒了——


    粗暴地、把保鮮膜按在了對方臉龐的下半部分上。


    嘶的一聲,連我在這裏都聽到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的聲音,然後她的動作就這樣停住了。


    “嗯……”


    確認工作。


    好的好的恭喜你了喲,我想著把目光從那裏挪開了,接下來更是閉上了眼睛。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隻是不由自主地想這麽做。


    好了,既然已經確認完了,可以回去了吧,我想著,正要起身離開背靠著的牆壁時,聽到了一陣“噔噔噔噔”的快速腳步聲。我覺得奇怪就睜眼看去,可在我眼皮睜開之前,卻被人抓住了手,然後被那個人拉著跑了起來。我一瞬間想到哎呀不好,由於幫助保鮮膜接吻魔的罪名,我也被逮捕了,但是睜開眼睛看清楚之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那個人就是高無。


    “喂,怎麽了?應該是找對人了吧?要是你找對人了,我也就沒什麽事了——”


    “……”


    高無沒有轉過頭來,隻是一個勁地跑,就像在逃避著什麽一樣奔跑著。


    然後她停下了腳步時,我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公園裏、一棵高大的櫻花樹的下麵。在我的眼前,她雙手扶著膝蓋急促地喘著氣。


    發生了什麽事呢,雖然感覺好像能夠理解,我還是當作自己不能理解了。


    但是沒用,下一個瞬間,高無通過行動強製讓我理解了。


    傳到我耳朵裏的,是“吱”的一聲抽出保鮮膜的聲音,我要回避已經來不及了,突然轉過身來的高無把我推倒,就那樣坐在我的身上控製住了我,把無機質化學品做的薄膜蒙在了我的嘴上,眼看著高無的臉就逐漸靠近了——


    然而。


    她沒有碰到,停了下來。


    “嗚哇……高、無……?”


    “果然還是——做不到,就算是隔著保鮮膜……不對,應該說正因為隔著保鮮膜,我才做不到。啊哈哈,既然做不到,就說明果然是……”


    啪嗒,在我掀到了臉頰上的保鮮膜上,落下了一顆水珠,又有好幾顆、落了下來。


    “討厭,討厭。你這種人,太討厭了。可是,與那相同程度的是——”


    她像是耳語一般,輕聲說出了兩個字的詞語。討厭的對立麵,矛盾的表現。


    仿佛以此為契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水珠沾濕了保鮮膜。


    “嗚嗚……啊啊、嗚啊啊……!”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保鮮膜漸漸濕透了,就像是把肉包子加熱過了頭的時候一樣。然而這裏沒有肉包子,所以不能這麽形容,什麽都不說是肯定不行的,


    “為什麽、你要哭呢……?”


    “嗚嗚……就算確認過了所有人,如果也沒有找到、我喜歡的人,我想那樣其實也好。不對,我想還是那樣比較好!”


    她仍然坐在我的身上,用抽搐著一般的哭泣聲大喊道。


    “我聽媽媽說過,我的體質,會犯困的症狀,長大了之後就會變輕的。既然班裏沒有我喜歡的人,就說明我最近想睡覺跟體質是沒有關係的,隻不過是因為春天到了而已,那我就高興了。可是……嗚、可是——!”


    她打了我一下。


    睡不著的我每天都恨恨地看著的她,被我像個小孩子一樣用惡作劇捉弄的她,令我羨慕、能夠幸福地隨時睡著的她——


    發出了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人聽到過、沒有任何人得以確認過的、真實的心聲。


    “可是——我、討厭啊!這種體質,我討厭啊


    !我討厭,我想逃避,我想停止!我根本就不想睡覺!為什麽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呢!?為什麽我不能普通地談戀愛呢!?明明有喜歡的人,卻連話都沒法說,心跳得厲害了就會犯困……這是為什麽啦……”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哭泣聲也止不住,沒有辦法能止住——


    她是沒有辦法的。


    我一邊體會著被保鮮膜包著加熱的肉包子的感覺,一邊輕輕說道:


    “有什麽關係嘛,反正也不可能是24小時持續睡下去的……而且”


    她眯起了眼睛,仿佛表示 “別說得這麽輕鬆”,從她眼中流出的淚珠並沒有停下,但她還是低聲反問了一句。


    “……而且?”


    她的身子微微前傾著,因此盡管聲音很輕,還是靠得比較近的。而對於那不停滴落著的小小水珠而言,同樣也可以這麽說,盡管很小,卻很近。然後正因為很近——才讓人感到沉重、痛苦。


    “都說在女人哭泣的時候,男人首先就是要道歉吧,我覺得這實在是真理。男人和女人這種本身的差異 ,就是全世界的父親們會如此辛苦的原因啊。”


    “(抽泣)……什、什麽嘛,你這種人就算向我道歉,也是完全沒關係的事,我才不會高興呢。”


    “所以說呀,除了道歉之外如果還有更好的辦法,那不就是相當劃算的事了嘛——我是這麽想的哦。比如像這樣”


    “嗯!?”


    我屏住呼吸,把頭抬了起來,她渾身顫抖了一下,這陣顫抖也傳遞到了我的嘴唇上。至於為什麽會傳遞過來,請讓我行使保持沉默的權利吧。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在原來的位置上拉開著的保鮮膜,與它此前所犯下的罪行不同,並沒有完成任務。因此它就不是凶器,而是作為一張普通的保鮮膜,最終被我從臉上揭開,自然地滑落了下去。又過了幾秒,用額頭感受著她劉海的感觸,我終於躺回到了地麵上。高無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中舉了起來,輕輕地碰上了自己的嘴唇。我們的視線交匯,她露出混雜著驚訝與茫然的表情,手指仍然還放在嘴唇上張開了嘴,然後——


    “……嗚”


    睡著了。


    高無滿臉通紅,身體緩緩地倒在了我的身上,我聽到挨得很近的她開始發出了“呼—呼—”的鼻息聲。


    啊啊——既然戀愛的心跳加速能轉換成睡意,當這個哭泣著的女孩子眼前有她所喜歡的人在的時候,隻要以相反的立場想想,那個人也可以在一瞬間止住她的淚水。隻要給她致命的心跳,就能將苦澀的淚水轉化為甜蜜的美夢。 我覺得,這真是像我剛才所說的一樣——是相當劃算的一件好事吧。因為對於她麵前的這個人而言,比起看哭臉來,肯定還是看她睡著的臉更加幸福的。


    我瞄了一眼在我胸口沉睡著的春眠女的臉,苦笑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對喜歡的人心跳加速會變成睡意的體質……不會是像感冒一樣能傳染的東西吧。要是這樣,我倒是有信心能持續睡上24個小時了啊——”


    特別是、現在。


    “……好吧,反正也沒別的事要幹,總之就先試著挑戰一下吧,來,目標是24小時的睡眠。”


    這樣喃喃自語著,我試著閉上了眼睛。


    胸口上那具身體的重量,傳到我耳中、富有規律的呼吸聲,櫻花的香味,她頭發的香味。


    就是這樣。


    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預感,好像會獲得一場讓能內心滿足、抵得上好幾年分量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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