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好,再過兩天就是葵的生日了,明天又是周六,所以決勝的關鍵隻剩今天了。一定要全力以赴!」


    「嗯,是光!」


    周五早上,是光鬥誌高昂地走出家門。下了電車,來到通往學校的泥土路時……


    「說不定小朝已經做了什麽準備。」


    光有點擔心地說。


    「那女人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她瞪我的時候眼神超有魄力,這種人說不定會在背地裏使喚流氓做什麽壞事咧。」


    「這、這個嘛……我是沒辦法反駁啦,不過……」


    「真的假的?她是地下老大?」


    「應該不至於吧……應該……」


    光回答得很含糊。


    「小朝的確很強悍、很聰明。她是獨生女,所以她向來把葵小姐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經常罵我對葵小姐不誠實。她很會照顧人,也有溫柔的一麵。」


    「你把女生想得太好了。啊!難道你跟那個臭屁的女人也有一腿?」


    是光愕然地問道,光隻是淡淡地笑著回答:


    「沒有。就算全世界隻剩下我一個男人,小朝也不可能和我交往的,即使世界末日快到了,我和小朝也不可能在一起。」


    他講得異常肯定。


    「赤城————!」


    帆夏突然從後麵跑來,裙擺和頭發都在飄舞。


    她崢大眼睛,皺緊眉頭,表情像是生氣又像是擔心,一把揪住是光的手臂。


    「你、你怎麽了?式部?」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


    「啊?你在說什麽?」


    「我打了你的手機十次左右都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手機?」


    是光從書包拿出手機一看,帆夏的來電紀錄和簡訊加起來有十通以上。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洋洋灑灑的一大篇紀錄。


    「喔,我關機了。」


    「搞什麽嘛!」


    帆夏挑起眉梢。


    「因為平時沒什麽人會打給我。」


    「那你帶手機有什麽意義啊!你都不知道我是以怎樣的心情打電話的……嗚嗚……」


    「發生什麽事了嗎?」


    是光皺著臉問道,帆夏立刻抿起嘴巴,一臉憂慮地說:


    「昨天放學後,朝之宮向我問了你的事。」


    「朝之宮?」


    「就是齋賀會長啦。」


    「齋賀……喔喔,是『小朝』啊?那家夥是會長?」


    「小、小朝?你叫會長小朝?」


    帆夏嚇得目瞪口呆。


    「幹麽這麽驚訝?」


    是光覺得莫名其妙,轉頭望向光,發現他一臉同情地聳著肩膀。是光也搞不懂這反應是什麽意思。


    帆夏突然抓住是光的襯衫領口拉近。


    她鼓著臉頰,瞪著是光說:


    「你真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耶!說到二年級的朝之宮,也就是齋賀朝衣,當然是說高中部的學生會長啊!不隻是高中,她在國小部、國中部也一直是學生會長耶!在我們學校裏,齋賀會長可說是權勢最高的『貴族』,聽說連老師都不敢和她作對呢!」


    帆夏用蘊含著怒意的語氣繼續說,有個學生會執行部成員反抗朝衣之後就突然轉學了,還有一個老師對朝衣的做法有微詞,結果在學期中就辭職了。


    「葵之上是齋賀會長的好朋友……應該說會長就像是葵之上的保護者,所有接近葵之上的男生都被會長肅清了。會長問了很多關於你的事,眼神看起來好冰冷,雖然她的表情很平靜,還是讓我嚇到豎起寒毛……一定是因為你一直纏著葵之上,所以被齋賀會長盯上了。我打了好多次電話都打不通,還以為你已經……」


    帆夏的臉和是光貼得很近,雖然她急得橫眉豎目,卻也害怕得眼眶濕潤。


    (……這家夥幹麽這麽激動?表情幹麽這麽認真?)


    是光第一次被女生揪住領口,感覺非常奇怪。


    「式部同學是在擔心你啦。真是個好女孩。」


    光神情溫柔地回答。


    「是這樣啊?原來你是在擔心我啊?謝啦。」


    帆夏突然臉紅,立刻放開是光的衣領。


    「你你你你你在胡說什麽啊!我才不是擔心你!根本想再踢你上百腳!我來提醒你千萬不要惹到齋賀會長,才不是因為擔心……我、我隻是怕自己被視為你的同夥,會受到連累……」


    她轉開了臉,憤然說道。


    「式部同學真可愛。」


    光噗哧一笑,是光仍然摸不著頭腦。


    「總麵言之,你這陣子最好安分一點。」


    「沒辦法。昨天我才和她吵起來。」


    「啊?」


    帆夏轉回來看著是光。雙眼睜得渾圓,表情異常震驚,誇張得有如搞笑藝人。


    「我回家時碰巧遇到她,因為她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命令我,我就罵她『誰要聽你的話啊!混帳!』之類的。」


    「你怎麽可以這樣跟會長說話啊!」


    帆夏垂著眉梢驚慌地說。


    「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就這麽讓步吧。」


    是光不高興地回答。


    「你真是個大笨……」


    「如果齋賀想要對你幹麽,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帆夏一句「大笨蛋」還沒說完,就僵住不動了。


    她的耳朵和脖子變得通紅,眼睛睜大。


    (這家夥怎麽了?幹麽臉紅啊?)


    「是光,你還說我是花花公子咧,我看你明明也很有天分嘛。」


    光喃喃說道。


    是光差點脫口說出「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又硬生生地把話吞回去。


    帆夏愣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


    「少、少來了!我的事用不著你管,我自己會保護自己啦!……哼,可別小看我了,我我我我我才不需要你來保護咧!」


    她嘴上這麽說,視線卻飄移不定。


    「真是的……你現在還有那個閑工夫去擔心別人嗎?真是搞不懂狀況。竟、竟然說要保護我,裝什麽帥嘛……討厭啦,害我的臉都熱起來了,大、大家都在看了啦!」


    是光此時才發現,正如帆夏所說,每個從旁邊經過的學生都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們。


    「你離我遠一點啦,免得別人以為我和流氓一起上學。」


    帆夏低頭掩飾臉上的紅暈,快步走開。


    「我才不是流氓!」


    「不要跟我說話啦!」


    帆夏漸行漸遠。


    「唔~~~~我真是搞不懂女人!」


    是光還以為她擔心朝衣盯上他,結果她卻突然生氣、臉紅、慌張,接著又生氣起來,態度變得也太快了。


    是光不高興地走在帆夏幾公尺的後方,光興奮地對他說:


    「式部同學真的很可愛耶,好勝又純情,真是太迷人了,有夠萌的。是光,這種時候就該趁勝追擊,對她說『我想跟你一起上學』,她一定會更害羞的。啊啊,真想看。」


    (喂……你忘了葵的事嗎?)


    是光給了光一個白眼。


    (討厭啦,我幹麽這麽緊張啊!)


    帆夏快步走著,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旁徨。


    (我的臉一定紅透了。)


    昨天齋賀朝衣把帆夏帶到學生會室,打聽了是光的事。


    還說了「式部同學,聽說你跟他似乎很要好」之類的話。


    她那充滿威嚴的美麗雙眼讓帆夏緊張得渾身發抖,但帆夏還是忍不住說:


    「赤城乍看之下像個流氓,


    其實他個性正直,又很努力,對喜歡的人非常專情!他也不會對女生使用暴力……我誤會他是色狼,踢了他一頓,可是他一次都沒有還手……他的本質是很紳士的!而且他很喜歡貓……啊,這個我不確定啦,不過他寫字很漂亮,作業也都會乖乖寫完……」


    幫是光說話一定會被視為他的同夥,跟朝衣作對絕非聰明人的做法。


    帆夏明明很清楚,卻仍然全力大叫:


    「赤城是光是一個從外表看不出來的好男人!」


    (我幹麽說那種話啊?要是會長生氣了一定很恐怖。)


    最後帆夏強硬地丟出一句:


    「如果會長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隨即離開了學生會室。


    (真不敢相信我會這麽做。)


    竟然對朝之宮擺出那種挑釁的態度。


    自己根本沒資格罵是光是笨蛋。


    (會長一定不會就此罷休,如果她真的想把我……)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一想起是光專注的表情和語氣,帆夏又開始臉紅了。竟然會在現實生活裏聽見類似愛情小說男主角會說的台詞。


    『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哇啊啊啊啊啊!別想了!別再想了!)


    她心情沉重地走到校舍入口。


    (奇怪?)


    帆夏發現狀況不對。


    走廊上擠滿了人。


    女生們都哭喪著臉,紛紛說著「好過分」、「是誰做了這種事」之類的話。


    (發生什麽事了?)


    帆夏急忙換鞋子,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


    「小帆!」


    綁辮子的朋友出聲叫她。


    「美智留,大家在吵什麽啊?」


    美智留憂心忡忡地說:


    「真惡劣,竟然有人割破了光之君過世的報導和簽名板。」


    帆夏的目光被布告欄吸引過去。


    上麵貼著劃有交叉裂痕的帝門光追悼報導和用來留言的五張簽名板。


    (這是怎麽回事?)


    是光站在人群的最外圉,一臉嚴肅地盯著貼在牆上的報導和五張簽名板。


    報導和簽名板都有打叉形狀的割痕。


    謝謝。再見。我最喜歡你了。


    以黑筆寫下的留言,還有光的特寫照片,都出現了斜斜的裂痕。


    在是光身旁的光同樣愕然屏息,看著關於自己的報導和簽名板上的打叉記號。


    (到底是怎麽搞的?這是誰幹的?)


    是光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麵。


    眾人發現表情僵硬、目露凶光的是光來了,立刻嚇得退開。


    是光前方的人們紛紛讓出路來,周圍一片寂靜,他在眾人的注目之下走到布告欄前。


    他緊閉著嘴,神情肅穆地盯著報導和簽名板上的叉叉。


    大概是用美工刀割的吧?刀痕很平滑,沒有半點撕裂的痕跡。


    是光突然想起畫布上的醜陋大叉,胸口頓時緊縮。


    充滿金光的樓梯塗上了粗黑的斜線。


    是光舉起發冷的手指,摸摸報導上的切痕,突然有個小小的東西從紙後落到他的腳邊。


    「……?」


    他蹲下去拈起來一看,那是個隻有米粒一半大小的銀色星星。


    光也注視著那個東西。


    「這是……」


    光正要開口時……


    「赤城同學。」


    有個成年男人叫了是光的名字。


    是光回頭望去,後麵站著一位相貌嚴厲的男老師,以及是光的級任導師。


    畏畏縮縮的導師身旁那位年長的男老師厲聲說道:


    「你可以跟我來一下嗎?」


    從導師擔憂的表情和男老師的嚴肅眼神,是光感到鐵定沒有好事。


    「是副校長西寺老師耶。」


    光悄悄說著,語氣非常緊張。


    是光回答「好的」,便跟著副校長走去。


    旁人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在他視野的一角,還看見了一臉擔心的帆夏。


    背後有人偷偷說著:


    「凶手會不會就是他啊?所以他才會被老師叫去?」


    「有學生說看到你拿刀割破簽名板。」


    是光跟著副校長走進掛著學生輔導室牌子的狹窄房間,雙方隔著會議桌坐下,副校長立刻以質問的語氣說。


    「啊?是誰?」


    是光愕然地問道。


    副校長嚴厲地回答:


    「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有學生說昨天放學以後看到你用刀割破簽名板,而且不隻一人,總共有三個人看見。」


    (怎麽可能!)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


    (是齋賀搞的鬼嗎?)


    如果不是這樣,他根本沒做過的事怎麽可能平白出現三個目擊證人?


    帆夏說過,齋賀會長對敵人絕不手軟,敢反抗她的無論是學生或老師,都會默默地從學校裏消失。


    (混帳!齋賀朝衣,你太卑鄙了!給人亂加罪名就是你的作風嗎!)


    是光臉頰抽搐,胸中血氣沸騰。


    光看到他的眉毛越挑越高,眼中充滿怒火,連忙說道:


    「是光,我二十四小時都和你在一起,我比誰都清楚你沒有做。所以你冷靜一點,不要動怒。」


    接著又安撫他說:


    「現在先忍耐一點,冷靜地向副校長解釋吧。」


    是光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心情似乎比較平靜了。


    要不是因為光在旁邊勸阻,場麵一定會搞砸的。


    說不定他會大吼「把說是我幹的那些家夥帶來,也叫學生會長齋賀過來」。


    要是真的這樣做,一定會被視為惱羞成怒。


    「不是我做的。」


    是光瞪著副校長,斬釘截鐵地說。


    副校長和導師看到是光冷靜地否認,好像都有點驚訝。


    「不過我聽說你前幾天也曾經對留言的學生怒吼。」


    「那是……我又不是在吼那些人,而且那件事和這次的事無關吧?」


    「難道那些證人都看錯了?」


    「我不是他們,所以我也不知道,但我至少記得自己昨天做過哪些事。我在最晚離校時間之前就走出學校了,假如那些人真的看到凶手,也不可能是我,我本來就沒做過那種事。」


    「那麽,有人可以證明你在那個時間已經回家了嗎?」


    「我在光的公寓碰到齋賀會長,她可以為我作證。」


    提到她的名字,是光就滿肚子火。


    他一邊說一邊拚命壓抑心底激烈的怒氣,但副校長仍然不為所動。


    「這件事我已經聽齋賀同學說過了。」


    副校長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他說。


    (什麽?)


    「齋賀同學說你自稱是帝門光的朋友,她反駁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因此非常生氣。」


    事實的確是如此。


    但是從副校長的語氣聽來,仿佛把是光當成謊稱自己和光是朋友的騙子,再不然就是無法區分幻想和現實的瘋子。朝衣一定就是這樣告訴副校長的。


    「她說你當時非常激動,她很擔心你會做出什麽事。還說你或許是後來又回到學校,時間上也很充足。」


    「開什麽……」


    是光正要喊出「開什麽玩笑!」時……


    「是光!忍住啊!」


    光出言製止。


    「我都知道!我知道事實是怎樣!」


    是光勉強忍住脾


    氣,但心髒已經開始瘋狂搏動,腦袋也呼呼發熱。


    他幾乎喘不過氣。


    副校長和導師看到是光眼神凶狠、激動喘氣的模樣,好像察覺到自己有危險,表情都僵硬了。


    「不是我做的。光和我是真正的朋友,我絕不可能割破別人寫給朋友的留言。」


    是光因憤怒而壓低嗓音,喉嚨有些刺痛。


    副校長還糾纏不休地一再逼問「你真的沒有做嗎」?


    是光好幾次差點爆發,但是由於光的製止,他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不是我」。


    最後副校長歎著氣說「下次我會找齋賀同學一起來談」,終於放過了是光,這時第一堂課的下課鍾聲正好響起。


    「聽說赤城就是割破報導和簽名板的凶手,所以副校長才找他去談話。」


    「果然是那個流氓幹的。」


    「我早就覺得是他了。上次他在走廊上對女生大吼,那副凶狠的模樣簡直像是要吃人似的,今天早上他還用可怕的表情瞪著報導。」


    「聽說他自稱是光之君的朋友呢。」


    「怎麽可能嘛。那兩人的差異就像皇子和仆人。」


    「沒有人會相信的。」


    「對了,他是不是去過光之君的葬禮啊?」


    「是啊。那是怎麽回事?連死人都要糾纏?一定是因為沒人相信他和光之君是朋友,所以他才割破簽名板泄憤。」


    「好差勁喔。」


    無論是光走到哪裏,都聽得到諸如此類的對話。


    「可惡!我絕不原諒那個女人!齋賀朝衣!」


    走向教室的是光咬牙切齒地罵道。


    (那家夥誣賴我是陰險的割紙凶手,打算徹底孤立我。太天真了,我用不著她玩這種小把戲就已經受到孤立了,我也早就習慣被人說閑話了。)


    「……真的是小朝做的嗎?」


    光垂下眼簾,憂愁地自言自語。


    「這不像小朝會做的事。」


    「你說什麽啊!」


    是光壓低聲音說。


    無論怎麽看,她都像是會做這種卑鄙行為的人。


    不過光仍然皺著一張清秀的臉龐說:


    「我也認為誣賴你是凶手的人是小朝……可是割破簽名板的應該另有其人,小朝隻是利用了這個情勢。」


    「另有其人……」


    「小朝如果『知情』就不會做這種事,『絕對不可能』。小朝不會甘冒那種風險。」


    光眼中的溫度瞬間退去。


    他露出了冰冷的表情,仿佛深深陷入自己的內心世界搜尋「答案」,又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


    是光第一次看到光這種表情,不由得大吃一驚,同時又想起畫布上的大叉,突然覺得胸口痛得像是被剖開。


    帆夏從前方跑過來。


    「赤城,那個,你沒事吧?」


    她慌張又擔心地看著是光問道。


    是光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回答:


    「沒事。」


    「副校長說了什麽?」


    「他懷疑我是割破報導和簽名板的凶手,可是我真的沒做過。」


    其實是光對朝衣和副校長等人還是很氣憤,但他不想讓帆夏擔心,所以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話雖如此,他的凶惡外表還是改變不了。


    帆夏害臊地噘起嘴。


    「這、這樣啊……那就好。」


    她故作漠然地說。


    「式部同學真的和赤城那個流氓混在一起耶。」


    「真教人失望,式部同學該不會也是流氓吧?」


    旁邊傳來了這樣的對話。


    是光聽了立刻大吼:


    「剛才是誰說流氓的!說我是流氓無所謂,式部才不是流氓!」


    「喂,赤城……」


    帆夏嚇了一大跳,急忙製止他。


    正在沉思的光也慌張地勸阻:


    「是光,為式部同學打抱不平的確很有你的風格,可是把事情鬧大反而會給式部同學添麻煩啦!」


    「呃……」


    是光愣了一下,但是旁邊又有其他聲音傳來。


    「幹麽?惱羞成怒啊?」


    「割破光之君的簽名板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他握緊拳頭,氣得幾乎爆血管時……


    「不是的!割破簽名板和報導的不是他!」


    是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光也睜大眼睛愣住不動。


    那個蒼白著臉大叫的人竟然是葵。


    為什麽葵會說這種話?


    驚愕屏息的是光又聽見了葵的叫喊。


    「不是的!不是那個人!不是!不是的!」


    她纖細瘦弱的身體輕輕顫抖,眼中充滿深刻的痛苦,不斷大喊「不是的」。


    臉色蒼白,筆直的黑發猛然甩動。


    葵的聲音漸漸細微,然後抱著自己的身體低下頭去,像是感到寒冷似的。


    寂靜的走廊上,第二堂課的上課鍾聲冷清地敲響。


    是光垂著雙手愣在原地,心中想的是葵在畫布打上大叉的一幕。


    ◇  ◇  ◇


    午休時間,是光帶著便當去頂樓的途中,聽見了關於割紙事件的傳聞。


    「聽說是光之君的未婚妻做的。」


    「葵之上本來就經常說光之君的壞話,在葬禮的時候也……」


    跟在是光身旁的光始終表情僵硬地沉默不語。


    到頂樓之後,是光伸直雙腿坐在牆邊。


    「你是怎麽想的?真的是葵做的嗎?」


    他猶豫地小聲問道。


    「我不知道,可是葵小姐的確有動機。」


    光皺著眉頭難過地回答。


    葵沒有說是自己做的,但她那句「不是的」聽起來不像是純粹為了幫是光開脫,反而像是受到罪惡感苛責而懺悔。


    (如果真的是葵做的,光就太可憐了……)


    周日就是葵的生日,要給她的禮物該怎麽辦呢?光一臉嚴肅地保持沉默,讓是光不知該怎麽提這件事。


    可惡,如果真是這樣,我還寧願凶手是自己。


    是光一邊想,一邊板著臉拿起小晴做的特大號豆皮壽司。


    旁邊突然射來一道亮光。


    「——!」


    接著是啪嚓一聲,有個女學生拿手機對著是光拍照。


    她有一頭俏皮的短發,雖然體型嬌小,卻更突顯出肉感的大腿和豐滿的胸部。


    「不好意思,赤城先生!我可以再拍一張嗎?這次要從正麵拍。」


    是光還沒答應,她就走到前方,手機又啪嚓地閃了一下。拍攝結束的通知音效嗶嗶響起。


    「你想幹麽啊?」


    「是,敝人是新聞社的一年級新生近江雛,一年四班,座號是女生的二號,血型是ab型,生日是二月三日水瓶座,正在征求男友,喜歡的男生類型是戴眼鏡的理科生。為了挖新聞甘願戴貓耳穿學校泳裝掃廁所。喜歡的食物是義大利麵,愛好番茄口味加起司粉勝過肉醬,番茄義大利麵一定要加起司粉才對味嘛。車站前有間咖啡廳叫april fool,他們的番茄義大利麵套餐有附咖啡、紅茶、花草茶、自製的薄荷冰淇淋,隻要八百五十圓,洗手間也很幹淨,真是太厲害了。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她越講越快,最後簡直快到聽不清楚,讓人聽得頭昏眼花。


    穿學校泳裝掃廁所是怎麽回事?不對,這不是重點。


    「你怎麽可以擅自拍照啊!」


    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是光像隻猛獸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她,她卻不以為意。


    「我問過你能不能拍一張啊。」


    「我又沒答應。」


    「哎呀,不要計較這種小事嘛。目前受到熱烈討論的赤城先生似乎和光之君是朋友?」


    「是又怎麽樣?」


    反正她一定會說「難以相信」,或是「一點都不配」之類的話吧。


    雛卻和善地回答:


    「敝人正在調查光之君的事,所以要收集各方麵的資料。」


    「你想趁著這次的騷動再寫一篇光的追悼報導嗎?」


    「啊,赤城先生今天早上也遇到了大麻煩呢。不過敝人對那種挾怨報複的下流行為沒興趣,唔,雖然葵之上的發言很有話題性,不過那也隻算是三流的新聞。敝人目前追查的是『光之君的死亡真相』。」


    「光的死亡真相?」


    是光聽得皺起鼻子,雛對他粲然一笑。


    雛仿佛由少女變為少年似地露出強勢又尖銳的笑容,讓人看得心有餘悸。


    #插圖


    「有這樣的傳聞——聽說光之君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被人害死的。」


    「——!」


    是光震驚地吸了一口氣。


    光是「被人害死的」?


    (這是怎麽回事?光!)


    是光回頭看著「當事人」,光則是以冰冷嚴峻的表情望著半空,冷得連空氣都幾乎為之凍結。平時總是溫柔微笑的嘴唇,如今卻用力咬緊,白皙的臉頰僵硬得有如石頭,眼中閃著銳光。


    是光冒起了雞皮疙瘩。


    難道這是「真的」?


    「喂,赤城先生?你幹麽轉向那邊啊?」


    就在雛叫著他的時候。


    「赤城!你在這裏啊!」


    有個焦急的聲音傳來,帆夏從頂樓門後探出頭大叫。


    「怎麽了?式部?」


    「葵之上有麻煩了!光之君的粉絲把她拉出去了!氣氛看起來很不妙!」


    「葵小姐……!」


    光慌張地叫道。


    「哎呀,一定是因為葵之上平時常講光之君的壞話,惹毛了光之君的粉絲吧。再加上這次事件,想必超過了她們的忍耐極限。」


    雛好像很愉快地說著。是光丟下便當,朝帆夏跑去。


    「式部!那些人去哪了?」


    「往樹林去了!」


    是光立刻衝下樓。


    「啊!等一下!赤城先生,采訪還沒結束啊……」


    雛也搖晃著胸部追了過去。


    ◇  ◇  ◇


    (葵!你千萬別出事啊!)


    沒想到在這間充滿千金小姐和有錢少爺的私立名校裏,竟然也會發生類似流氓尋仇的事。女人一旦抓狂起來,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是光在樓梯奔跑時,光在他的頭上緊張地說:


    「是光,你聽我說,我認為割破簽名板的人不是葵小姐。雖然葵小姐有『動機』,但依照她的個性是不會去『實踐』的。當然,也不是小朝做的,因為小朝如果知道葵小姐在美術社活動時在畫布上打叉,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害葵小姐受人懷疑的事。」


    是光衝過走廊,穿著室內鞋直接跑到校舍外。這段期間光仍用嚴肅的語氣說著:


    「對,小朝『並不知情』,所以她聽到有人割破報導和簽名板,就想到可以利用這個事件,誣賴你是凶手。」


    是光氣喘如牛地左右張望,然後衝進校園的樹林裏。


    光的聲音越來越緊張。


    「這事件的重點是,為什麽凶手故意在報導和簽名板上劃出打叉的記號?如果這不是巧合……而是基於某種企圖故意做的,就可以推論出有嫌疑的人了。凶手不是葵小姐,也不是小朝,這樣看來……」


    突然有個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傳來。


    「虧你還是雙方家長訂下的未婚妻!」


    是光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見葵靠在粗厚的樹幹旁,咬緊嘴唇,眉梢挑起,臉色發青。


    大約有將近十個女生包圍葵。


    她們似乎正在責備葵。


    「隻因為光之君不愛你,你就恨他入骨,還割破大家給他的留言,太難看了!」


    「光之君竟然有個個性這麽惡毒的未婚妻,真可憐,難怪他會想去找其他女人。」


    無論被說得多難聽,葵始終表情僵硬地不發一語,眼中浮現不肯屈服的光輝,嘴唇抿得死緊。


    「你瞪什麽瞪,有話想說就說啊。反正你是從幼稚園就待在這間學校裏的『貴族』,當然看不起我們。」


    被葵的態度激怒的女孩舉起手來。


    「我已經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是光急忙跑過去,從喉嚨深處發出咆哮:


    「給我住手!」


    葵大吃一驚。


    那群女生全都轉過頭來。


    是光強硬地擠過那群女生的包圍,挺身擋在葵的前方。


    葵的臉貼在是光背後,她驚愕地一抖。


    「你們別想動她!她是很重要的人!如果有人看她不爽,就讓我來代替她挨揍吧!」


    沒錯!葵是光最重要的人,一定得保護她!


    紅發飄舞、目露凶光、氣喘籲籲的是光突然跑過來大吼大叫,那群女生都嚇得僵在原地了。


    此時才趕到的帆夏和雛也呆住了。


    「來啊!來揍我啊!」


    是光逼近剛剛舉起手的女孩。


    「什、什麽嘛,她明明不把你放在眼裏,還用洗筆水潑你耶!而且她割破了大家寫給光之君的留言,你幹麽還要幫她?真是蠢斃了。」


    女孩害怕地盯著是光。


    就在此時。


    是光身旁的光正氣凜然地宣言:


    「不,不是葵小姐做的。」


    是光驚訝地看著他。


    光的眼神和語氣一樣充滿威嚴而堅定,望著包圍葵的少女們。


    她們看不見光。


    也聽不到光的聲音。


    不過,是光「聽得見」。


    所以……


    「葵沒有破壞簽名板。」


    他重複著光說的話。


    為了保護光最重視的葵。


    那群女孩訝異地睜大眼睛,是光背後的葵依然縮著身體。


    光有如神派來的大天使,用纖細的手指指著一個少女。


    「凶手……就是『你』。」


    「是『這家夥』幹的。」


    是光走向光指著的女孩,用力拉起她的手腕。


    「呀!」


    剛才唾罵是光的少女發出小聲的驚呼。


    帆夏嚇得倒吸一口氣,雛則是舉起手機。


    女孩被是光揪住的右手手指上塗了指甲油,還貼著星星和花朵形狀的假鑽。


    和掉在是光腳邊的那顆星星一樣。


    光平靜地開口:


    「為什麽要在報導和簽名板上割出打叉的記號……如果那是故意的,凶手一定是當時在美術教室看見葵小姐在畫布上打叉的人。因為凶手討厭葵小姐,所以設計嫁禍給她。」


    是光聽著光的聲音,揣測著光的心情,一邊跟著低聲說出:


    「你是美術社的社員吧?葵在罵我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吧?你知道葵在畫布上打叉的事,所以故意在報導和簽名板上割出打叉的記號,害葵受到懷疑。」


    被是光揪住的女孩原本嚇得僵直不動,接著就像魚鉤上的魚死命地掙紮抵抗,最後發現掙脫不了,才扭曲著麵孔說:


    「因、因為……我不能原諒她。」


    女孩眼中露出害怕和迷惘的神色,嘴唇艱澀地動了起來。


    「那個女人罵光之君


    是人渣、卑鄙小人,還說他活該遭天譴……」


    她用痛苦的語氣提到「那個女人」時,畏懼的眼中頓時浮現憤怒和哀傷,接著又呻吟似地說:


    「像、像我這種平凡女生在光之君還活著的時候根本緊張得不敢接近他……那個沒有付出半點努力就成為他未婚妻的女人,卻說出那麽過分的話……那種話我就算是死也說不出口……如果我是光之君的未婚妻,我一定會比那個女人更珍惜他!我每天都會感謝神的恩賜……可是,光之君的未婚妻竟然……竟然是個會罵他卑鄙小人的女人!」


    女孩說到最後就哇哇大哭。


    是光的心軟下來了。


    因為葵在畫布上打叉的時候,連是光都氣得忍不住對她怒吼。


    他完全可以理解這個女孩為什麽想傷害葵,理解到胸口發疼的程度。


    是光放開女孩的手,她癱坐在草地上,可憐兮兮地啜泣著。


    「我是那麽地仰慕光之君,看著他就覺得幸福,可是他、他竟然死了……再也看不到了……我再也看不到光之君了……」


    光露出哀傷的表情。像是要為接受不了女孩的情意而道歉一般,他跪在女孩麵前,握住她的手。


    「對、對不起。」


    女孩不知道魂牽夢縈的人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握著自己的手,隻是哽咽著一再道歉。


    「我、我知道……自己隻是在嫉妒……可是……我好難過……實在忍不住……對不起……對不起……」


    其他女孩也紛紛開口道歉。


    「對不起!」


    「請、請原諒我們!」


    是光本來就討厭聽到人家道歉,此時更是冷汗直流,腦袋發燙。


    「混帳!你們不要道歉啦!與其現在才來道歉,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做這麽遜的事!」


    他正在大叫的時候……


    後麵傳來細微的聲音。


    「請不要……」


    葵在是光背後斷斷續續地說。


    「……請不要這樣……不要道歉……」


    他回頭一看,發現葵的臉色比早上還蒼白,全身不斷顫抖。她垂著眼簾,難過地急促喘著氣說:


    「割破簽名板的……不是我……可是……我一直很想這麽做……」


    是光驚愕地停止呼吸,雛冷靜地望著她,帆夏和其他女孩則是一臉詫異。


    光的眼中則是充滿了沉痛。葵每次開口,削瘦的肩膀每次顫抖,那份沉痛就變得更灤。


    「正如你所說,光並不愛我。我也真的……看不起到處和女生廝混的光。他一再愚弄我,還用那種方式消失……從頭到尾都是那麽為所欲為……」


    葵的聲音時而中斷,像是快要哭出來似地皺著臉,然後又繼續說。纏繞在她心中的哀戚、痛苦越來越明顯。


    「我一直有種衝動,想把那些報導和簽名板撕破丟掉……我無法忍受每天早上都要看到和光有關的東西……所、所以發現有人割破報導和簽名板的時候……我、我覺得就像是自己做的……」


    葵的瘦小身軀看起來似乎更單薄、更脆弱,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一雙大眼睛充滿了苦悶。


    「因為我早就想把跟光有關的記憶全部消除了!」


    她擠出這句悲痛叫喊的瞬間,是光心想,光的心一定碎了。


    光沒多久前還站在法官的立場,如今卻像個受到審判的罪人一般呆立原地。


    無法反駁,隻是緊閉著嘴唇,一臉哀傷,無力地站著……


    葵低著頭跑走。


    「等一下!」


    是光追了上去。


    「請別再纏著我了!說什麽光的心情,光對我的心意……就像要星星從天空掉下來一樣不可能!」


    葵邊跑邊喊。


    這句話刺痛了是光的心。


    為什麽老是說這種話?


    光就在她的身旁啊!


    光為了遵守和她之間的約定,一直停留在這裏啊!


    (想把記憶全部消除……想把那些東西撕破丟掉……為什麽用那麽痛苦的聲音說出這些話……為什麽用那種快哭的聲音,那麽悲傷的眼神……)


    是光心頭鬱悶,呼吸困難,全身上下都覺得刺痛!


    (光還說你是他的希望!可是你……)


    「拜托!等一下!左乙女葵!你聽我說啊!」


    葵從校庭衝往穿廊,是光也死追著不放。他感覺到光跟了過來,感覺到光的心痛和淒苦,同時繼續追著葵。


    (沒時間了!)


    葵的十七歲生日就是後天,星期日。如果到時還不能打開葵的心房,就沒辦法把剩下六個禮物交給她,也沒辦法將光的心意傳達給她了!


    這是光最後的機會了!


    他再也不能和葵一起慶祝生日了啊!


    「你給我停下來!左乙女葵!我有東西要給你!」


    葵逐步跑上樓梯。


    中午的耀眼陽光從樓梯間的窗口灑落。


    「喂!左乙女葵!左乙女!葵!……葵小姐!」


    葵小姐。


    是光喊出這個稱呼後,葵頓時渾身一顫,停下腳步。


    但是她沒有回頭,而是雙腿一軟,癱在地上。


    情況不對勁!


    是光急忙跑過去。


    光激動地大叫:


    「葵小姐!葵小姐!」


    葵好像已經意識模糊了,她虛弱地閉著眼睛,痛苦地喘氣,被是光抱起來的時候也沒有掙紮。她抱起來是那麽地輕,是光大感驚訝。


    「光,保健室在哪?」


    「一樓!」


    「你來帶路!」


    是光抱著葵衝向保健室。


    他在途中碰上了隨後追來的帆夏和雛。


    「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葵之上怎麽了?」


    「哇!是新娘抱耶!我可以拍一張照片嗎?」


    「渾蛋!敢拍的話我就宰了你!」


    是光吼了一句,腳下還是不停地跑。


    ◇  ◇  ◇


    到了保健室,是光讓葵躺在床上,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的襯衫和頭發都已被汗水浸得濕透,幾乎可以擰出水滴。


    「她是疲勞過度、睡眠不足,加上缺乏營養。」


    保健室老師皺著眉頭說。


    接著又提到,葵前幾天上課時也曾突然覺得不舒服,來到保健室躺著休息。


    「當時我就一再囑咐過她,要有充足的睡眠時間,也要攝取足夠的營養。她大概還在為光同學的事難過吧,說起來也是情有可原啦……」


    光垂著睫毛,很自責地聽著老師以憂慮神情說出的話。


    老師說午休時間快結束了,叫是光先回教室。


    「我要在這裏陪她!」


    是光這麽回答,堅持不離開床邊。


    「老師,請讓赤城留在這裏吧。」


    不知是被帆夏的說情打動,還是被是光充滿怨念的眼神盯得發毛,總之老師最後終究是答應了。


    「謝謝你,式部。」


    「沒什麽啦。希望……葵之上快點恢複精神。」


    帆夏像在安慰是光似的,小聲地說完就離開了。


    是光心痛地看著闔眼躺在床上的葵。


    睡眠不足?疲勞過度?缺乏營養?這是怎麽回事?


    「這家夥……雖然表麵上嘴硬,原來一直在硬撐。」


    她一直堅強地來學校上課,放學後也會去美術教室畫畫,乍看像是和光還在世的時候一樣過著普通的生活,事實上卻不是如此。


    其實她的心底已經傷痕累累,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或許是因為不想讓人發現,才會故意裝得不在乎。


    睡在床上的葵,睫毛底下滑出了透明的水珠。


    光跪在床邊,以極盡懊悔的眼神望著葵的睡臉。


    「……葵小姐早就發現割破報導和簽名板的是美術社的社員……她一定覺得原因是自己造成的,為此感到自責……她就是這種人。」


    ——不是的!不是那個人!不是!不是的!


    在走廊上哭喪著臉大叫的葵。


    那個時候,她站出來幫是光說話了。


    就算隻是發自罪惡感。


    ——我一直有種衝動,想把那些報導和簽名板撕破丟掉……


    那句話必定是葵的真心話。


    ——發現有人割破報導和簽名板的時候……我、我覺得就像是自己做的……


    她顫抖地坦承自己想把跟光有關的記憶全部消除。


    還說光對她沒有那種感情。


    一想到葵說出這些話的心情,還有光聽到這些話的心情,是光就覺得心好痛。


    「……葵小姐從小就是這樣子。就算很難過、很想哭,也會逞強地說『我沒事』,氣鼓鼓地別過臉去,所以……」


    光憂心忡忡地低聲說著。


    她之所以發怒,其實是因為傷心。


    因為覺得不被光所愛的自己很可悲,難過得想哭。


    是光想起幼時的自己在母親離去之後拚命在書法上打叉的事。


    葵也一樣。


    她和當時的是光一樣,隻能用否定一切的方法來保護自己的心。


    在那本相簿中,葵站得離光比較遠的時候總是偷偷地望著他。


    可是兩人合照時,她都看著另一邊。


    光想必比任何人都理解葵的笨拙、痛苦,也是因為這樣,葵喊出的那些話更是深深地刺傷了光的心。


    光低垂著睫毛,哀傷地凝視著葵。


    他想擦去葵臉上的淚滴,手指卻穿透了她的臉頰。


    光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是光也看得心痛欲裂。


    他好想把葵搖醒,告訴她「光就在這裏」。


    好想告訴她,「光非常擔心你」。


    光一再試著觸摸葵,最後落寞地把手縮回去。


    他閉著嘴唇,眼神憂慮地看了葵一陣子,然後展露出美得令人心痛的微笑,溫柔地說:


    「是光,保健室外麵有自動販賣機,我想請你去買奶昔回來,等葵小姐醒了再給她喝。」


    「喔……好。」


    第五堂課的下課鍾聲響了。


    是光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向走廊。


    光剛才的微笑讓他心痛到現在。


    是光猶豫了一下,將硬幣投入自動販賣機,同時提出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問題。


    「那個……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他想要裝出平靜,按下奶昔按鈕的手指卻緊張得冒汗,喉嚨也隱約地發抖。


    「你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嗎?」


    喀啦一聲,罐裝奶昔落下。


    光用沉靜到不自然的眼神盯著是光。


    「新聞社的那個女生是這樣說的。」


    「……」


    「如果是假的那就無所謂啦。」


    「會是如何呢?」


    光以成熟的語氣回答。


    「畢竟我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後宮皇子……想殺我的女人應該不少吧。」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在轉移話題。


    為什麽他要轉移話題?


    是光想著想著就覺得背脊發冷。


    難道近江雛說的「傳聞」是真的!


    光保持沉默。


    是光不禁覺得有股寒意哽在喉嚨裏。


    「赤城同學。」


    齋賀朝衣帶著譴責的眼神現身了。


    「聽說葵昏倒了。」


    「她正在床上休息。」


    是光一邊回答,一邊拿出罐裝奶昔。


    罐子還是熱的,指尖有點燙。


    「奶昔……?」


    朝衣皺了一下眉頭。


    「這是買給葵的。」


    朝衣聽了,眼神變得更銳利。


    「……光告訴過你葵愛喝奶昔勝過咖啡?」


    「是啊。」


    是光想回保健室,卻被她厲聲叫住。


    「赤城同學,你可以先回教室了,我來照顧葵就好。」


    「我還有話要跟葵說。」


    「你繼續留在這裏,隻會讓葵更不舒服。話說回來,根本是你害葵昏倒的吧?」


    光的臉色變得僵硬。


    是光停下腳步。


    的確……因為是光緊追著葵不放,她才會被送到保健室。


    美術社的社員會割破報導和簽名板陷害葵,若要追根究柢,也是因為是光天天去美術教室,逼得葵忍不住痛罵光。


    是光一直沒發現,自己為了傳達光的心意一個勁地糾纏,害葵痛苦得連飯都吃不下,晚上也睡不著。


    他很氣葵的態度和發言,還對她怒吼,說了很傷人的話。


    被一個如惡犬般凶狠的人糾纏、咆哮,葵一定很害怕。或許就是他加深了葵心中的創陽。


    光在是光身旁無力地低著頭。


    是光也緊緊握著罐裝奶昔,緊到幾乎被燙傷。他無法反駁。


    (是我造成葵的壓力嗎?)


    朝衣微微地皺起臉。


    「沒有好好盯著葵,讓她落單,這是我的疏忽。我會好好反省,今後絕對不會再讓光的崇拜者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行為。」


    「那些人也是有苦衷的,你別懲罰她們。葵要是知道了,又會開始自責的。」


    是光瞪著她說。


    「葵的事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麽做。」


    朝衣用蘊含著怒氣的聲音回答。


    然後她冷眼看著是光。


    「就算你和光真的是朋友,也不能拿來當作你傷害葵的藉口。我絕對不認同由你這種人來當光的代理人。」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刺進是光的胸中。


    緊握著奶昔的手心漸漸麻痹,失去感覺。


    「我再說一次,赤城是光同學,你不可能傳達光的心情,任何人都辦不到。」


    現在一定得說些什麽。


    我身為光的正當代理人,一定得反駁她。


    (沒錯,一定要說些什麽……)


    就算難過得幾乎胃穿孔,頭越來越痛,也一定要……


    此時有個聲音悄悄地說。


    「是光……算了。」


    一時之間,是光還無法相信這句話出自光的口中。


    光站在是光和朝衣中間,露出令人心驚的淡淡笑容搖頭。


    「已經夠了。」


    什麽夠了?


    光想說什麽?


    是光感覺立足點漸漸崩塌,此時朝衣又對他說:


    「葵的生日由我來幫她慶祝,你就讓她忘了光吧。當光的未婚妻,對她來說本來就是太過沉重的負擔。」


    聽到這句話,光難受地扭曲麵孔。


    ——我早就想把跟光有關的記憶全部消除了!


    光的表情仿佛放棄了掙紮,接受事實,死命忍耐,看到這種表情,是光實在無法再向朝衣反擊。


    (可惡!)


    是光暴出青筋,將變涼的罐裝奶昔塞給朝衣。


    「把這個拿給葵。」


    他呻吟似地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保健室。


    悔恨的心情令他渾身發疼。


    光仍低著頭走在是光的身旁。他的身影顯得非常脆弱,幾乎沒有存在感。


    快到教室了。


    是光一邊往教室走,一邊低聲說:


    「你真的覺得無所謂了嗎?」


    光低著頭喃喃回答:


    「或許小朝說得沒錯……」


    他露出空洞的眼神,透露了內心的懊悔。


    「從以前到現在,我傷害過葵小姐太多次,說不定現在已經來不及補救了。想要遵守約定,說不定也隻是為了滿足自己……我明明想好好珍惜葵小姐……卻隻是害她哭了。」


    低垂的睫毛不住顫抖,聲音透露出難以掩飾的痛。


    光僵硬地抬起頭來。


    以沉痛的眼神看著是光。


    #插圖


    露出微笑。


    「再說我已經變成鬼魂了,既沒辦法給葵小姐幸福,也沒辦法和她重新開始……」


    「唔……」


    是光沉吟著。


    「我在美術教室對葵小姐說,如果聽得見我的聲音,就摸摸嘴唇給我暗號……即使明知不可能,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因為葵小姐無論多生氣,最後總是會鼓著臉頰轉過頭來……但是,那個時候葵小姐沒有看我。」


    那時的他們近到幾乎身體相貼。


    光用無助的眼神,祈求似地看著葵。


    葵卻頭也不回,在畫布上打了個大叉。


    還說光是「最差勁的大騙子」。


    剛才握緊罐裝奶昔的手仍感到刺痛。


    好懊惱,好無力,幾乎難以呼吸。


    光的笑容讓是光看得好不忍心,所以他一直低著頭走路。


    朝衣罵得一點都沒錯。


    當光的未婚妻,對正經的葵來說負擔實在太重,看到風流成性的光和女生們打情罵俏,一定深深傷害了她。


    結果光竟然在死了之後還想對她表達心意,就算再任性妄為也該有個分寸。


    支持光這種行為,並且擔下代理人一職的是光也是共犯。


    都是因為是光不顧一切地再三遊說,才引發了那件事,給葵增加更多壓力,他後悔得簡直想跪在地上磕頭認錯。


    可是,就這麽放棄真的好嗎?


    真的要什麽都不做,等葵的生日過去?


    難道要就這麽默默地看著光放棄?


    是光走到教室前。


    帆夏很擔心地等著是光回來。


    她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望著走廊,一看到是光,就從後門探出頭問:


    「赤城,葵之上呢?」


    「沒事了。」


    帆夏露出安心的表情,立刻又慌張地睜大眼睛。


    「咦……你要去哪裏?」


    「我還有正事要辦。」


    是光低著頭漠然回答,直接走過教室。


    上課鍾聲在他的頭頂響起。


    「等一下!赤城!要開始上課了耶!還有第六堂課耶!赤城!我在叫你啦!」


    帆夏在後麵大叫。


    是光沒有理會,在走廊上繼續大步往前走。


    「是光?怎麽了?為什麽不進教室?」


    光也不明白。


    是光沉默地走上樓梯。


    他咬緊牙關,一階一階地爬上去。


    「是光,喂,是光,你沒聽見嗎?」


    是光爬完樓梯,推開頂樓的門。


    風迎麵吹來,高高地揚起他鮮紅的頭發。


    關上門後,是光大聲地說:


    「我聽見了!」


    光嚇了一跳。


    是光昂首仰望,像怒濤般一口氣吐出醞釀至今的想法。


    「我來這裏是因為有話要跟你說!別給我露出那種可憐的表情!你不是為了向葵傳達心意才死纏著我嗎?雖然你已經死了,你的聲音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傳到了我的這裏!」


    是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光茫然地注視著他。


    是光堅定不移地凝望著光。


    他用眼神詢問光,你真的要放棄嗎?


    你遺留在那本相簿裏的思念就隻有這點程度嗎?


    你在美術教室用那麽溫柔、那麽深情的模樣看著葵的時候充滿胸中的感情,可以就這樣一筆勾消嗎?


    「葵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嗎?你明明對我這樣說過!那是騙人的嗎?你還發誓說再也不拈花惹草,要專一地對待葵!那些都是謊言嗎?」


    光臉色蒼白,輕輕揚起嘴角。


    為什麽在這種時候還要笑……是光感覺像被刺了一刀。那根本算不上笑容,隻像是臉部肌肉因痙攣而抽動。


    「那不是謊言,葵小姐在我的心目中真的很重要。」


    「既然如此……怎麽可以不告訴葵?葵以為你根本不愛她耶。」


    ——說什麽光的心情,光對我的心意……就像要星星從天空掉下來一樣不可能!


    葵的呼喊又在耳底回蕩。


    被隕石砸中的機率有多大?她真的這麽沒自信嗎?


    「你不是說沒辦法丟著哭泣的女生不管嗎?不是說看到花朵枯萎一定要去澆水嗎?那就告訴她啊!去告訴葵你是多麽重視她,多麽重視你和她之間的約定啊!你想說的話,你的心情,我全都會幫你傳達!因為你拜托過我,我身為你的朋友,一定會幫你傳達出去!如果你沒辦法幫葵擦眼淚,我就拿毛巾幫你去擦個夠!還是說,你又想叫我『算了』?」


    是光一邊嘶吼,一邊拚命默念。


    快說吧。


    快點拜托我吧。


    如果你放棄了,葵一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你的心意。


    她會永遠不知道你是怎麽看她的,永遠以為你不愛她,以為你們隻是掛名的未婚夫妻。


    是光那個和人私奔的母親什麽都沒留給他,什麽都沒對他說就走了。


    他就連想送母親的禮物都拿不出去。


    可是,光還有機會傳達。葵也有權利得到光的禮物。


    所以,快說出來吧……


    光難過地抿緊嘴唇,皺眉凝視著是光。


    清澈的眼神之中交融著哀傷和痛苦。


    他的嘴唇輕輕顫抖,說出:


    「拜托你了……是光。」


    有這句話就夠了。


    是光全身充滿了喜悅,又帶點害羞,就像去光的公寓那一天的夜裏,光對著星光點點的淡墨色天空大喊「我們是朋友」的時候一樣。


    隻要有這句話,無論是多困難的事,他都願意為光去做。


    拜托你了。


    隻要有這句話,他就能不求回報,不顧得失地一肩扛下。


    為了「朋友」,他會高高興興地扛下來。


    「好!交給我吧!」


    欣喜之情盈滿胸中。


    是光感受著從腹中擴散到全身的喜悅大聲回答,接著又開始拔腿狂奔。


    帆夏驚疑不定地站在頂樓的門後。


    她因為放心不下是光,所以蹺課跟過來看。


    門的另一側傳來了是光的怒吼聲。


    他在和人吵架嗎?對方是誰?


    帆夏握住門把的瞬間,有個暢快的聲音清楚地傳到她的耳朵。


    「好!交給我吧!」


    聽見腳步聲走近,她無意識地立刻躲到門的另一邊,接著門猛然打開,神情愉悅的是光飄舞著紅發跑走了。


    (咦?他是怎麽了?)


    是光剛從保健室回來時,還鬱悶得皺緊臉孔,現在像子彈一樣跑走的他卻變得如此開朗,如此神采飛揚,仿佛籠罩在光芒之中。


    他的鮮紅發色,以及像個可靠的孩子王一般生氣盎然、自信滿滿的眼神映在帆夏的眼底,令她心髒狂跳,不由得用雙手按住胸口。


    簡


    直就像昨晚寫到一見鍾情的瞬間……


    是光像隻自由奔放的野狗衝下樓。


    到了走廊,又繼續往前直衝。


    仿佛雙腳長了翅膀,一點都不覺得累。


    他的手插在口袋裏。


    裏麵放著前陣子從購票中心買來的第二件生日禮物。


    是光第一次自己去買這種東西,非常不好意思,所以凶巴巴地說了「兩張」,把店員給嚇壞了。


    手指觸摸到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


    葵剛好被朝衣扶著走出保健室。


    那張小巧的臉龐還是一樣蒼白虛弱。


    她低著頭,像在強忍淚水似地抿緊嘴唇。


    是光大叫:


    「葵!」


    葵猛然抬頭,看著是光,臉上充滿惶恐。


    陪在一旁的朝衣皺起臉孔。


    她站到葵的前方,像是要遮住葵,不過是光毫不在意,依然筆直走向葵,向她遞出從口袋拿出的東西。


    「第二件生日禮物!」


    葵的眼神更驚訝了。


    這個對摺的信封一直放在他的口袋裏,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他把信封放到葵的手中。


    「這是遊樂園的門票!周日一起去吧!」


    是光注視著葵充滿驚愕的雙眼,告訴她下午一點會在學校附近車站的閘門前等她。


    「約好了喔!」


    他再一次以強調的語氣說。


    「葵生日那天我會幫她慶祝的。」


    朝衣冷冷地說著,想要從葵的手上拿走門票。


    但是葵牢牢抓住裝著門票的信封。


    朝衣的臉頰微微抽動。


    葵隻是難過地抿著嘴唇,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是光意誌高昂地凝視葵的眼睛,對她說:


    「我等你!我會一直等著你!所以你一定要來!當天我會把剩下的五件禮物交給你!」


    她抓著門票,指尖微微地顫抖。


    「葵,你不需要聽他說話。」


    朝衣拉著葵從是光身旁走掉了。


    葵僵硬地回頭看了是光一眼。


    「葵!我會讓你知道光的心意!你一定要來!」


    葵猛然一顫,接著轉回去看著前方。


    是光目送著她低頭離去的背影,繼續在心中對她呼喊。


    (你一定要來啊,葵。你有權利收下光送給你的東西。)


    光也一樣。


    他站在是光身邊,祈禱般地說著:


    「我等你,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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