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書的當天早晨,是光和光的心情完全一致。


    「好,我今天要寫個痛快!」


    「拜托你了,是光,我也要換上能激發你鬥誌的衣服去加油。」


    「喂,可別穿網球裝、平安時代貴族、希臘諸神什麽的喔。」


    「那我就穿最傳統的長擺立領學生服吧。」


    「你給我穿普通的製服站在一邊,那就是最好的『加油』。」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走出玄關,就看見一輛黑頭車停在門前。


    「這是小朝家的車。」


    「什麽?」


    是光立刻戒備起來。


    但是從車中走出來的不是朝衣,而是穿著黑西裝、戴白手套的司機。


    「朝衣小姐要我來接您。」


    司機以熟練而客氣的動作彎腰,同時打開後座車門。


    「難道是昨天那通電話感動了小朝?因為你很有男子氣概,很帥氣嘛。小朝外表看來冷漠,其實冰霜的麵孔底下還是藏著相信聖誕老人存在的少女啊。」


    「胡說八道什麽,我光是想像少女風格的齋賀就會起雞皮疙瘩。」


    無論朝衣是不是被他打動,她獨自對抗一朱或許還是很不安,所以才用這麽迂回的方式請求是光協助。也對啦,那個死要麵子的家夥絕不可能哭喪著臉去求別人幫忙的。


    「沒辦法。」


    是光就像嗅出失物而得到獎勵的狗,皺皺鼻子,坐上了車,靠在柔軟的座椅上。


    自從去一朱的別墅搭救葵以來,這是他第二次坐這輛車,上次根本沒心情好好體驗這椅子的感覺,這次倒是頗有閑情。


    高級車坐起來果然很舒服,是光一邊想著,一邊等著到達目的地。


    不過,車子隻是順暢地不斷行駛,遲遲沒抵達五之宮宅邸。


    「是光,好像有點奇怪耶。」


    「喂,現在要去哪裏啊?」


    「地點臨時更改了。」


    「喂,讓我下車。」


    「現在正在高速公路上,請再稍等一下。」


    一番交談之後……


    「請下車吧。」


    司機打開車門,外麵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和翠綠的草地。


    是光愕然地看著周圍。


    「會後我會再來接您。」


    車子從是光的眼前開走了。


    「來這種地方是要叫我上哪寫字啊!」


    「唔,小朝果然還是小朝。」


    「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喔!她那冰霜臉孔底下怎麽可能會有少女心思啊!是說我又被丟在荒野了啦!」


    ◇◇◇


    那隻搞不懂自己身分的野狗,如今一定在山裏破口大罵吧。


    ——明天我一定會去!


    昨天在電話裏聽到是光這樣說,朝衣不禁感到動搖。


    她都已經冷淡到這種地步了,那男人竟然還是死纏不放。


    這實在太讓人無語、太讓人火大,胸口躁動不已,如果繼續聽著那聲音,她一定會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因此她決定,明天一定得把那隻狗趕遠一點。


    方才司機來報告,已經讓是光在山裏下車。那一帶幾乎沒有人車通行,就連想要搭便車也很困難。


    這麽一來,她就可以專心地和一朱比賽了。


    朝衣如此深信著,走進五之宮宅邸的大門,如今她挺直腰杆跪坐在榻榻米上,靜待比賽開始:心情卻很混亂。


    是光說著「我會代替光來實現他和你做的約定!」的情景、葵大叫「不要再管我了!」跑開的情景、月夜子說出「光已經死了,你今後何不為了自己而活」的情景,陸續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然後是孩提時代的光。


    ——小朝真聰明,知道好多困難的詞匯。


    某天突然出現在朝衣麵前,如天使般可愛的表弟……


    朝衣的夢想是長大以後當冒險家,解開世界上所有的謎題,要和ufo通訊,還要去宇宙,光並沒有笑她。


    『我也想去找土龍,拿小黃瓜去釣河童,我也想搭上ufo,從宇宙中看地球。』


    在光小學三年級、朝衣小學四年級的暑假。


    兩人約好要一起去冒險。


    『不要告訴葵喔,因為葵很膽小,被蟲子一叮皮膚就會腫起來,她看到蛇或河童一定會嚇得昏倒。而且她如果知道我和你兩個人出去,一定會氣得不理人。』


    『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葵小姐的。』


    『那你明天早上悄悄來我家吧。』


    『嗯!朝顏開花的時候,就是展開冒險的信號!』


    但是,光和朝衣最初的約定沒有實現。


    前一晚,光沒有回家。


    經常欺負光的一群孩子把他關在學校的儲藏室,學校員工找到他的時候,他的手腳都是傷痕。


    雖然那些都隻是輕微擦傷,朝衣看到光潔白的肌膚滿是傷痕,難過得幾乎心碎。


    光卻說是自己不小心躲進儲藏室,結果被關在裏麵出不來。


    朝衣生氣地問光為何不說真話,他隻是靜靜地說:


    『佑司他們說是我不好,因為我是「不該出生的孩子」。而且他們說我都不哭,是因為我沒有反省,要關到我哭了才放我出來。』


    然後他哀傷地露出微笑。


    『可是,小朝,我……哭不出來。』


    代表冒險開始信號的朝顏已經枯萎凋謝。


    為了取代沒有實現的約定,朝衣做了一個新的約定。


    『那我也不哭。』


    這是最後……也是最大的約定。


    為了保護光,她希望擁有力量。


    她不要那些孩子氣的夢想了,想好的未來計劃全都要封印起來。


    她要睿智而冷靜地看著現實,要好好地保護光。


    哭不出來的光。


    在別人麵前,他總是用一副無憂無慮的表情笑著,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中並不是這樣。


    光今後一定還會繼續在別人麵前露出笑容。


    所以,我要保護光。


    我不會再讓光漂亮的皮膚和純潔的心受傷,我要獲得權力,我要爬到最高的位置。


    後來,朝衣接下了每個帶有「長」字的頭銜,對每個攻擊光的人都毫不留情。


    但是,由於光的死,一切都改變了。


    聽到光深夜在別墅附近的河裏淹死時,朝衣因為絕望而感到眼前一片昏黑,她仿佛聽見了吞噬了光的濁流的聲音。


    (我沒有守住光的心……)


    即使獻出未來的一切,還是救不了她最重視的人。


    所以她至少要保護光留下來的東西…


    不過,這個方法是正確的嗎?


    她沒有弄錯嗎?


    ——光和你約好要一起去找土龍吧?他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啊!


    想起是光說的話,她就覺得胸口躁動,充滿不安。


    她過去為光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錯了?


    所以光才會那麽痛苦、那麽絕望……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死去吧?


    她在光的葬禮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是因為光終於得到了解脫,所以感到安心。光的立足點確實危險到了這種地步。


    為什麽在光變成那樣之前,她沒有把光帶離那個地方呢?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錯的呢?


    每一晚,眼神哀傷的幼年的光和長大後的光都會出現在朝衣身邊,沉默地望著她。從不開口求救,也不流淚,隻是用沉靜的眼神望著她。


    (我真的錯了嗎?我應該更早把你拉走嗎?)


    不,如果否定過去的自己,恐怕會被


    一朱抓到破綻。就算光死了,那一天的約定還是活在朝衣的心中,她必須堅強起來,貫徹這個約定。隻要能實現這個約定,就算要犧牲自己的未來也在所不惜。


    織女看到挺直身子、眼神有力的朝衣,含蓄地問道:


    「赤城還沒來嗎?」


    「他不會來了。」


    朝衣漠然地回答,在同一個房間等待比賽開始的一朱就笑嘻嘻地說:


    「咦?見到女友有難竟然不幫忙?沒想到赤城這麽冷淡。啊,不過你堅強又聰明,他或許是相信你一個人也沒問題吧。若不是這樣,我可能會很不利呢。」


    朝衣像是沒聽見似的。


    織女一臉憂愁地沉吟,很快就露出平靜的微笑。


    「那我們就開始吧,我來為你們介紹負責評審的人。請進吧。」


    她朝著紙門外說。


    孫媳婦拉開紙門,穿著合身西裝的高大男人和苗條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


    一看到這兩人,朝衣就僵住了。


    那個男人就是頭條雅之,也就是俊吾的父親,頭條家的當家。原本他是朝衣那一方的可靠夥伴,如今卻成了擁戴一朱當繼承人的薔薇派的先鋒。


    (頭條竟然是我和一朱競書的評審?)


    姑且不論好壞,反正雅之是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他不像理想主義者的兒子那麽容易感情用事,擁有冷靜看透事態的能力以及行動力。


    因為這樣,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從藤花派轉至薔薇派,其中沒有夾雜任何人情或成見,而是純粹的冷酷判斷。


    書法好壞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今天推舉誰的書法,以及將來的事態發展——他的判斷想必是如此。


    不管怎麽說,雅之都一定會做出對一朱有力的評審結果。


    這對朝衣非常不利。


    但是,比頭條雅之更令朝衣驚駭的是另一位評審——帝門藤乃。


    (竟然會找她來……)


    不,既然擺明支持一朱的雅之都能當評審,找來和他敵對的藤乃也是理所當然且非常公平的。


    但是……藤乃和光的血緣很近,外表也非常相像。


    她和身為帝門家總帥的丈夫相差二十歲以上,現在芳齡未滿三十,而且因為容貌細致柔弱,看起來根本像是十幾歲的少女。


    也是因為這樣,她看起來更像光。


    光和藤乃是繼母繼子的關係,此外還有阿姨和外甥的關係。


    光的亡母是藤乃父親情婦生的女兒,等於是藤乃的異母姐姐。她是因為和姐姐容貌相似,才會被帝門總帥看中,所以她和繼承了母親美貌的光當然也很像。


    此時出現在朝衣麵前的藤乃,就像身披羽衣從天而降的仙女。


    纖柔脆弱又清純,散發著女性的溫柔,氣質十分高雅。


    世上最美的女人……


    似乎有人這樣稱呼過藤乃。


    細細的眉毛、清澈而寂寥的眼神、薄薄的嘴唇、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從肩膀披散在胸前的淺褐色秀發。


    她的頭發在陽光下就會變得金光閃耀……和光一模一樣。


    朝衣的心頭揪了起來。


    不行,現在一定要冷靜。


    她強迫自己不看藤乃,丹田使勁,挺直腰杆。


    織女開始說明規則。


    朝衣和一朱重複地輪流寫字,評審則是從中挑出最好的一幅。


    「哎呀,要在頭條叔叔和藤乃阿姨麵前寫字,真是令人緊張不已。」


    一朱流露出大少爺的悠哉表情說道。


    看在一朱的眼中,藤乃是他母親弘華離開帝門家以後父親再娶的女人,想必不是令人有好感的對象,但他的表情和話語完全沒有表現出對於藤乃的不悅,也沒有一絲動搖。


    這是因為一朱「不知道那件事」……


    競書開始了。


    朝衣和一朱並列坐在寬敞的客廳裏。


    兩人的麵前各自放了筆墨紙硯。


    織女、雅之和藤乃在能夠看到朝衣和一朱的位置一字排開地跪坐著。


    席中也包括了織女的孫子和孫媳婦。


    那對夫妻是偏袒一朱的。織女嚴格控管著五之宮家的財產,他們用錢很不自由,卻又老是對一些不可靠的投資有興趣,急於籌措資金,一朱多半借機慫恿了他們什麽。今天他們也是打算來幫一朱加油的嗎?


    「就請朝衣小姐先來吧。」


    聽到織女呼喚,朝衣回禮說:


    「那我就開始了。」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起了字。


    細心地操縱著筆尖,繃緊神經,寫出一幅雅致的書法。


    接著她拿起寫好的字,朝向評審。


    「我第一幅寫的是『幽邃』,因為織女夫人居住的宅邸擁有意境深遠的景色,充滿了幽靜的情趣。」


    「不愧是朝衣小姐,選了這麽艱澀的詞匯,字也寫得很美。」


    插圖


    雅之感動地說道。藤乃也用沉著平靜的語氣發表感想:


    「朝衣小姐真是字如其人,寫得非常漂亮工整。」


    「『幽邃』……這是我很喜歡的詞。」


    織女也微笑著說。


    「接下來輪到我了。失禮了。」


    一朱流暢地滑動筆杆。


    他把寫好的字朝向織女等人。


    「『翠巒』——連綿不絕的青山。在宅邸內舒適地生活是很不錯,但是偶爾去翠綠的山野走走不是也很棒嗎?我隨時都可以作伴同行喔。」


    他爽朗地笑著,用圓潤甜美的聲音說。


    「是啊,這時期的山野風景也很美。」


    織女給的印象分數似乎也不差。


    雅之滿意地看著一朱高明的反擊。


    這場比賽,比的不隻是書法的優劣。


    還得看選擇的詞匯、其中蘊含的意義、格調、對贈字對象的了解,以及搜集情報的能力。


    朝衣的第二幅字選的是「碧落」。


    「織女夫人的心胸就像藍天一樣寬大而自由,好比這宅邸的庭院,在織女夫人的手上也能變得像藍天一樣寬敞。」


    她一邊讚美織女,一邊也若有似無地和一朱暗自較勁。


    一朱不為所動,悠哉地寫了「瑞雨」。


    「織女夫人的憐憫就像帶來天賜恩惠的雨露,也請您讓這溫柔高貴的心靈施於我們身上吧。」


    兩人就這樣持續地寫著。


    「玉響」、「朝風」、「清雅」、「玲瓏」、「星迎」、「逍遙」、「清冽」,一張張的書法像紙牌一樣散放在榻榻米上.


    朝衣力貫筆尖,以「至誠」頌揚書法之道,一朱輕快地寫了「還流」,然後用相似光的甜美嗓音解釋百川來自同一源頭,最後仍會回歸原處,因此身為長男的自己才適合當父親的繼承人。


    比賽遲遲分不出勝負。繼續這樣下去雖然不會輸,但朝衣還是希望能拿下成功的一擊。


    尋思片刻之後,她寫了一個「鵲」字。


    「如同喜鵲為了讓牛郎織女會麵而架起純白的橋梁一般,請您也讓我的心願實現吧。」


    她比先前更直截了當地懇求。


    織女的名字就是來自七夕的織女公主,朝顏姬這個綽號同樣是稱呼織女公主,其中也蘊含著七夕的意境和回憶。


    不知道是其中哪個部分觸動了織女的心弦。


    「喜鵲……這是幫助情侶的美麗鳥兒呢。」


    她感慨良多地喃喃說道。


    「我很喜歡這種鳥。」


    這句話令朝衣心胸顫動。隻要照這方向繼續寫出和七夕有關的詞匯……


    「唔,真不愧是朝衣。那我就


    寫這個。」


    一朱再次輕快地提筆。


    「好,寫完了。」


    織女一看到他寫的字,表情立刻僵住。


    雅之和藤乃則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朝衣看到一朱寫的字,也立刻皺起臉孔。


    『深淵』


    先前一朱寫的顯然全是讚美織女的詞匯,或是請求織女承認自己是帝門家當家的說服之詞。


    如今他突然寫了這麽晦暗的詞匯,到底打算做什麽?


    (難道他放棄比賽了?)


    或者他打算出奇招?


    織女的表情仍然僵硬。


    不過……


    「這是最早出現在這座宅邸的朝顏,對吧?」


    麵對一朱的詢問,織女點頭回答:


    「是啊。」


    她露出了沉靜、憐愛的眼神。


    「我已故的先生去朝顏祭買回來送我的青色朝顏,就叫這個名字……」


    (竟然出這一招!)


    朝衣不甘心得想要咬嘴唇。


    織女眨眨濕潤的眼睛。


    這是一朱的字觸動她心房的證據。


    一朱的最後王牌就是這個詞。


    而且使用的時機正好。


    太完美了。


    雅之滿意地點頭,藤乃也是一臉佩服地注視著一朱。


    一朱以充滿同情心的溫柔語氣說:


    「先生和公子過世時,您一定是傷心欲絕吧。想到織女夫人當時的心情,失去了弟弟的我也深有同感。」


    朝衣頓時臉頰抽搐。


    他竟然在這種時候提起光。


    而且一朱向來批評光是情婦的兒子,竟然這樣厚顏無恥地說什麽深有同感。


    「真是太令人悔恨了,我真後悔沒有和光多親近點,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可愛弟弟啊……」


    聽到一朱用類似光的聲音說著光的事,朝衣就覺得皮膚發麻,體溫上升。


    他是故意要刺激她的。


    如果跟他認真一定會輸。


    但是,以相似光的聲音說出的虛假哀悼鑽進朝衣的耳裏,令她不禁胸口緊縮,心痛欲裂。


    「常言道太美的事物會招來不幸,說不定他天生就注定活不久。看在我這種平凡的人眼中,那麽懈怠、那麽隨便的生活實在很令人擔心……」


    不要再汙蔑光了!


    不要再用那麽像光的聲音說話了!


    「嘿,朝衣,光也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吧?昨天我還收到一封匿名簡訊說你和光有不當的關係呢。不過那想必是空穴來風,我是不會相信的啦。」


    「……!」


    昨天傳到朝衣手機裏的下流抹黑簡訊,一朱也看到了?


    朝衣因為愛慕而殺死了光——寫滿那些卑劣想像的簡訊。


    她怎麽可能愛慕光呢!


    ——其實你想當的是光的「最愛」吧?


    那不悅的語氣又在她的耳底響起,令她的心髒再度痛如刀割。


    (不是的!)


    她才不希望成為光的戀人,她才不想成為那種隻能被光所愛的無用花朵,這種希望她從來都……


    她早就知道,自己絕不會成為光的「最愛」,因為光最愛的花是……


    朝衣咬緊嘴唇沉默不語,一朱又轉頭對藤乃說:


    「光過世的時候,藤乃阿姨也很難過吧?」


    朝衣頓時停止呼吸,豎耳傾聽藤乃的回答。


    藤乃用平靜動聽的聲音淡淡地說:


    「我這幾年……幾乎沒有和光交流過。如你所知,光對我很疏遠。」


    這句話……


    朝衣怒不可遏地聽著。


    流竄全身的熱意集中於一處,仿佛快要爆發,下一瞬間,她開口大叫:


    「你是說真的嗎?」


    客廳裏所有人都訝異地看著朝衣,但她沒有停下來,還是把湧上喉嚨的悲痛苦楚朝著和光相像的美麗女性吐出。


    「要不是因為你,光根本不會死!」


    沒錯,是愛情害死了光。


    光的希望……


    光的期盼……


    那一天,光他……


    光的最愛是……


    「朝衣小姐。」


    織女嚴厲地叫了她。


    即使年邁,她的聲音依然凜然而響亮,這一聲讓朝衣回過神來。


    藤乃以柔弱的眼神注視著朝衣。


    「……對不起,我失言了。」


    朝衣自言自語似地低聲說道,藤乃聽了便輕輕搖頭說:


    「不……如果我沒有嫁進帝門家,或許光就不會離家了……」


    室內一片寂靜。


    雅之困惑地皺起麵孔,一朱若有所思地交互看著朝衣和藤乃。


    織女像是安慰朝衣似地說:


    「朝衣小姐,如果身體不舒服,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不用。」


    她再次握起毛筆。


    如果現在中斷比賽,帝門家的相關者一定會立刻聽到傳聞,到時就沒有人會再信任朝衣了。


    她必須和一朱抗爭到最後,而且她非贏不可。


    「我要繼續寫。」


    她以壓抑的聲音回答。


    但是手顫抖得無法寫字。


    該寫什麽字才好呢?


    什麽才是正確答案?


    我不希望讓光受傷,我想要保護光,但光卻活得那麽痛苦。


    「我明明知道」,卻救不了他……


    現在這場比賽究竟有什麽意義?光真的希望這樣嗎?


    腦海中依次浮現幼年的光、十五歲的光、遍體鱗傷的光、眼神哀戚的光、逐漸隱沒於濁流的光、痛苦地扭曲臉孔的光……


    視野變得一片模糊,手始終停不住顫抖。


    什麽都想不出來了!


    一滴漆黑墨水落在白紙上。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警車的警笛聲。


    聲音越來越大,逐漸靠近,似乎停在門口。


    「發生什麽事了?」


    「我去看看。」


    孫媳婦剛起身,玄關就傳來啪噠啪噠的噪音,以及傭人們驚呼的聲音,然後紙門被人一把推開。


    眾人同時望去,雙手按在紙門上、跨開雙腳站在那邊的是有著一頭紅發、眼神銳利的少年……


    赤城是光。


    他低頭看著朝衣的臉和手,然後大聲說道:


    「喂,小朝,那樣的手是要怎麽寫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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