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赤城。」


    帆夏說。


    她直直凝視是光,表示自己不會再說謊、不會再猶豫。


    「我喜歡赤城同學。」


    過去是光的未婚妻的葵,也對他投以蘊含激情的專注眼神。


    文化祭落下惟幕,在同學們離開後的教室,是光被兩名少女同時告白,無路可退。


    再加上他的初戀——遠赴澳洲的少女也傳來簡訊:


    『最近我能去日本了。』


    是光低頭看著手機,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臉頰和太陽穴都繃得緊緊的,頭抬不起來,手指也動不了。身體就像被石化了一樣。


    (——竟然在這種時候收到夕雨要回國的消息。)


    是光知道帆夏跟葵在這一瞬間也正看著自己,不禁覺得胃痛。兩人都在等待是光的答覆。


    上高中之前,是光都被叫做眼神凶惡的狂犬,周遭的人一直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女生,他連好好跟女生交談的經驗都沒有。


    然而,他現在卻同時被兩人告白!


    (這種時候該怎麽辦啊?)


    是光現在誠心想向那位跟自己相反、肯定被女孩子告白過很多次的友人尋求忠告。


    但他脖子動彈不得,沒辦法轉頭望向光,也無法對光使眼色。明明這種時候正是光派上用場之時,理應飄在空中的幽靈友人卻不見身影,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光到底帶著什麽樣的表情,聽兩位女孩對是光告白呢?而且其中一人本來還是他的未婚妻。


    一想到這點,是光就覺得要光教他處理這種情況或許是個過分的要求。


    (可是,我自己一個人搞不定啊——!)


    時間已過黃昏,窗外染上一片墨色,教室中的氣氛緊張到彷佛聽得見秒針移動的聲音。


    是光背部因冷汗濕成一片,胃揪了起來,喘不過氣,他心想「我會不會就這樣窒息啊」。


    「我……」


    無論如何,身為一個男人不說些什麽不行,他將痛苦的低音從幹燥的嘴唇間擠出來,帆夏和葵則輕輕倒抽一口氣。


    滿是手汗的手把手機握得更緊,正當是光好不容易準備開口時——


    一名黑色長發綁成雙馬尾的小女孩突然衝進教室,大眼中盈滿淚水。


    「小紫?」


    在是光家跟他一起生活的妹妹——若木紫織子穿過莢身旁,大步通過帆夏麵前,用力瞪向是光。


    在這個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兩位女孩告白的情況下,是光覺得紫織子像在責備著自己,身體反射性地往後仰,然後紫織子便展開雙臂,抓住是光的身軀,淚水滑落光滑的玫瑰色臉頰。


    「唔喔!怎、怎麽了!」


    「嗚啊啊啊啊!是光哥哥——」


    紫織子放聲大哭起來。


    「怎麽了!小紫?發生什麽事?」


    看來事情非同小可,直到前一刻都跟空氣一樣的光慌張地探出身子。也就是說,這不是紫織子平時的假哭。


    「嗚嗚!被、被奪走了……!」


    紫織子將小臉埋進是光的肚子,悔恨地哭著說。是光也因此高高豎起眉毛。


    「你說什麽?喂,小紫,把話說清楚!」


    這時,三年級的頭條俊吾匆匆忙忙出現。他似乎是追著紫織子過來的。


    「等一下。傷害到年幼的你的心情,我很抱歉,但一切都是不可抗力的偶然——不,就難以違抗這點來說,不如說是命運!」


    頭條大聲叫道,那張五官端正的臉狼狽地扭曲,不過他一看到是光他們便「唔!」地說不出話來,在教室門口附近僵住。


    頭條的表妹——葵臉色發青,麵帶責備之色:


    「俊吾哥……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你……」


    帆夏也激動地說:


    「頭條學長把小紫妹妹的——奪、奪走了!」


    「嗚哇——」紫織子哭得越來越大聲,期間不斷用微弱聲音重複說著「是、是光哥哥,那、那家夥把我、我重要的東西——」。


    「怎麽會……我還以為俊吾是個認真到升上高三也還會是處男的人。」


    光也直冒冷汗。


    葵等人的譴責目光全集中在頭條身上,頭條用力搖頭,瞪大眼睛表示:


    「不、不是!這是誤會!我絕對沒有勉強年幼的小學生!是她自己坐到我腿上——我、我會負責!不會讓她生活不自由,一定會給她幸福——」


    頭條彎著腰慢慢接近,是光輕輕按住紫織子單薄的肩膀,讓她到安全範圍避難後——


    「開什麽玩笑——!你對我妹做了什麽——!」


    用力握緊拳頭,往頭條臉上狠狠揍下。


    「咚!」一聲,頭秉比是光還要高大、魁梧的身體飛向後方,葵和帆夏則輕聲叫了出來。


    頭條一屁股坐到地上,搔著富有光澤的黑發一邊說:


    「——關於弄哭你妹一事,我道歉。但我也不能放棄。」


    「閉嘴!我才不會把小紫交給你!」


    「請把小瑠璃交給我!」


    「啊?」


    是光發出錯愕的聲音。


    「小瑠璃……?」


    光呆呆地呢喃。


    「小瑠璃,是小紫在放煙火時帶來的——」


    「貓咪……嗎?」


    帆夏跟葵則互相對視。


    「喵。」


    這時傳來一聲酷酷的貓叫,聰明的白貓優雅地晃著尾巴,走進教室。它就這樣輕盈地跳到頭條腿上,像在主張那裏是自己的地盤般前腳交疊,卷起尾巴,閉上眼睛。


    (為什麽小瑠璃會在學校?是小紫帶來的嗎?剛才頭條那家夥說了「請把小瑠璃交給我」。難道小紫被奪走的……是小瑠璃啊!)


    紫織子站在愣住的是光旁邊,恨恨地瞪著在頭條腿上縮成一團的小瑠璃,哭著大叫:


    「小瑠璃這個叛徒——!」


    ◇  ◇  ◇


    這陣大騷動的幾個小時後——


    是光愁眉苦臉,盤腿坐在房間的榻榻米上。


    哭得累到睡著的紫織子將小小的頭枕在是光腿上。纖細手指抓著是光的褲子,闔起來的雙眼滲出淚水。


    一到家,是光就看到正風和小晴在擔心出門去是光學校文化祭的紫織子還沒回來。他們知道紫織子說謊、一個人去文化祭時雖然皺菩眉頭,但紫織子哭得實在太厲害,所以兩人似乎沒有太過斥責她。


    正風得知小瑠璃要住到別人家後,繃著臉說「看吧。女人是會自己離開家的生物。即使是貓也一樣」。


    頭條慎重地將小瑠璃抱在懷中,帶它回家時鄭重承諾「我絕對會讓它得到幸福,也會報告近況。還會傳它的照片過去。你什麽時候要來看它都沒關係,隻要你說一聲,任何地方我都會帶小瑠璃過去」。


    「我討厭你!最討厭你……!你這個悶聲色狼綁架犯。」然而紫織子還是無法接受,直到最後都含淚瞪著頭條。


    紫織子唯一的親人——祖父過世後,她剛來是光家,小瑠璃盡管表現得很冷酷,還是會跳到她腿上舔她的手。紫織子很愛小瑠璃,是光也不想讓它住到別人家。


    不過,小瑠璃本來就是隻自由的貓。正風說得沒錯,是光之前就有預感,哪一天小瑠璃突然不見也不奇怪。所以小瑠璃不願離開頭架,決定跟他一起回家的話,是光也無法阻止。


    紫織子在回家途中和回家後,臉頰都沒有乾過。


    「我再也不管小瑠璃了!隻、隻要有是光哥哥在就好。就算小瑠璃回來,我也不讓它進家門。」


    她一邊逞強,一邊抽抽搭搭地哭,是光隻得用毛巾和手指幫她


    擦眼淚。


    「是光,今天真累人呢。」


    光用參雜憂鬱與溫柔的眼神俯視縮著幼小身軀、閉著眼睛吸鼻子的紫織子,低聲說道。


    「……真是的。」


    是光用手指拭去紫織子眼睛下的淚珠,板著臉同意。


    他還以為文化祭結束,自己終於能卸下肩上重擔,想不到帆夏對他告白、葵對他告白、夕雨傳來通知她要回國的簡訊……


    是光還沒回夕雨簡訊。


    「然後呢?是光之後打算怎麽做?」


    「唔……」


    一聽見光這句話,是光就覺得胃部附近沉重起來。光平靜地繼續說道:


    「葵小姐、式部同學和夕雨。哪一位女孩的話語,最能吸引你的心?」


    喉頭一緊。是光咬緊牙關,小聲說出自已現在最真實的心情。


    「——我覺得……葵很可愛。式部是個好女人。夕雨她——是我的初、初戀。就算要我選一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那麽隻要三個人都交往——你的話行不通呢。」


    光被是光一瞪,舉起雙手歎了口氣。


    那當然,你這個後宮幽靈。


    是光無力地垂下肩膀,低下頭。腦中彷佛有好幾隻眼神銳利的狗在繞圈追逐。內心隻有焦慮,想不出答案。肩膀僵硬,耳朵附近熱了起來。


    他仍然低著頭,頹喪地喃喃說道:


    「……我這樣子去見夕雨沒問題嗎?」


    夕雨傳來的簡訊十分簡潔,不過「最近」是什麽時候?在那之前自己找得出答案嗎?


    前幾天,心情憂鬱的是光才在學校頂樓對光說了「想見夕雨」的喪氣話。那時他想見身在大海另一例的夕雨到身子發麻的程度。


    然而,如今收到夕雨「我想見赤城」的簡訊,是光內心反而充滿不安,不知道該不該見她。


    被女生告白時隻是驚慌失措,沒辦法好好給個答覆,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這麽不像樣,真的可以見夕雨嗎?


    「啊——唔唔唔……該死!該死……」


    是光滿臉通紅地咕噥著,光突然輕笑出聲。


    「幹、幹麽!你笑什麽!」


    是光一抬頭抗議,光就眯起眼睛,一副覺得是光很有趣的樣子。


    「對不起。煩惱得一頭混亂的喪氣是光實在太稀奇了。偶爾能看見這樣子的你真不錯。該說是反差萌嗎?女孩子也會覺得『啊——好可愛』,胸口一熱喔。」


    「別說我可愛——!你這白癡幽靈!」


    是光雖然這麽大叫,但他的怒氣並沒有持續。他聽見躺在腿上的紫織子「嗯……」發出聲音,便急忙閉上嘴巴,再度咬緊牙關,垂下眼簾。


    「我真的很困擾啊,笨蛋。」


    是光低聲抱怨,光飄到他麵前並攏膝蓋坐下,窺探是光的表情,露出柔和微笑。


    「嗯,我看得出來。所以身為你的朋友,我要給你一個建議。別想太多,去見夕雨看看吧。這樣說不定就能得出什麽答案。」


    光的聲音圓潤又甜美,像在安慰、鼓勵人一樣。


    眼前的他表情也同樣溫柔開朗。


    「……喔、喔。」


    是光仍然心存猶豫。


    不過朋友這句話推了他一把,是光打開從口袋拿出的手機,用僵硬的手指打起回覆。


    『我等你。』


    ◇  ◇  ◇


    「所以說小帆,你有好好跟赤城說,我喜歡你』了呢.太好了!」


    文化祭慶功宴結束後,帆夏和美智留跟要去續攤的同學們道別,一起去家庭餐廳。


    是光沒能參加慶功宴。


    ——呃,赤城家裏有事,必須回家一趟。


    帆夏把用手機錄起來的是光的留言播給同學們聽。


    『抱歉!你們邀請我去,我真的超高興超感動,感激到不行!可是我現在忙不過來!』


    是光如此大叫時,背景一直傳來紫織子『嗚哇——!叛徒——!討厭!』的哭聲,讓同學們陷入一陣沉默,然後小聲地你一言我一語:


    『嗯、嗯……我們很,清楚他在忙。』


    『好像是小女孩在哭,赤城同學果然是蘿莉控?』


    『咦?赤城不是在跟班長交往嗎?』


    『對啊,他們之前還牽手在學校約會。』


    『我聽說班長喂章魚燒給赤城吃。』


    美智留笑著回應同學們『不是啦。因為赤城很溫柔,他隻有那個時候陪我逛文化祭而已』,還對帆夏笑了一下,像在叫她不要擔心。


    「我呀,希望小帆說出真正的心情。因為托赤城的福,我才能跟喜歡的人道別。」


    美智留坐在帆夏對麵的位子,帶著穩重、平靜的眼神和語氣對帆夏說。至今以來,跟帆夏在一起時都會有點坐立不安、靜不下心的美智留,現在卻突然變得像大人一樣。


    美智留說她一直喜歡黃金周時在河川溺斃的帝門光。而這份心意轉向了是光這個光的朋友,所以帆夏不需要顧慮她。


    是光跟光外表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美智留卻說她把是光當成光的替身,說實話,帆夏無法理解。


    但美智留很感謝是光,以及是光的行動讓美智留有所成長這點,確實傳達給了帆夏。


    「明明是我害小帆不能跟赤城說話,事到如今才在說這些或許很自私,不過如果小帆跟赤城能進展順利,我會很高興的。我覺得赤城也喜歡小帆。因為小帆不理赤城的那段期間,他一直很在意你唷。」


    美智留的心意令帆夏鼻頭一酸,跟著露出笑容。


    「謝謝,我會努力看看。」


    不過,帆夏一想到自己告白時是光僵住的表情和痛苦的眼神,胸口還是會感到疼痛。


    (赤城他……沒有答覆我的告白,也沒回應葵之上,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還有那封簡訊,是誰傅來的呢……)


    是光一看到寄件人,肩膀就顫了一下,然後一直盯著手機。


    那雙眼睛中的苦澀之情也越來越重——


    (我喜歡赤城。我再也不會隱藏這份心意。也不會對自己說謊。可是,如果我喜歡他會害赤城覺得痛苦,那我該怎麽辦才好……)


    胸口傳來陣陣痛楚。


    (而且,要是赤城選了葵之上……)


    光是想像就讓她腦袋發熱、內心苦悶。這時,帆夏的手機響起。


    是封匿名簡訊。


    (又是騷擾簡訊?)


    皺起眉頭,準備刪除簡訊的帆夏,一看到簡訊標題,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這是……)


    ◇  ◇  ◇


    另一方麵,葵也抱著愛貓瑟堡坐在房間床上,若有所思。


    『俊吾哥比起我,更重視小瑠璃呢。』


    葵將怒氣發泄在送她回家的頭條身上。


    『這、這不能比較……!葵仍然是我重要的妹妹。隻不過,既然我都低頭拜托人家讓小瑠璃住進我家了,就該負起責任!我會在烤葵喜歡吃的牛奶舒芙蕾的空檔,研究給小瑠璃吃的健康美食菜單,希望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頭條抱著從是光家接收、有著藍紫色瞳眸的纖細白貓,拚命找藉口。


    『無所謂。因為我也覺得瑟堡比俊吾哥更可愛。』


    葵冷淡地這麽說後,頭條就垂著肩膀回去了。


    葵很後悔把鬱悶心情發泄在頭條身上。明明就算做這種事,也無法撫平她的不安。


    「我……說出來了。」


    葵將臉埋在瑟堡黑白花紋的圓鼓鼓肚子裏,擔心地喃喃自語。


    文化祭結束後,葵一到是光教室,就看到帆夏在對他告


    白,她因此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也跟著對是光說「我也喜歡你」。


    (我竟然說了「不想輸給式部同學」……這種沒禮貌、厚臉皮的話……)


    但那是葵的真心話,她不後悔把它講出來。


    之前喜歡光的時候,看到光輕鬆自在地穿梭於花叢間,葵都采取事不關己的態度,予以無視。


    她心想「我又不打算成為光的妻子,所以光跟誰交往都跟我沒關係,我最討厭那種花心鬼了」。


    (我不耍再跟喜歡光的時候一樣,對自己的內心說謊了……)


    有情敵的話就堂堂正正地宣言,正麵分出高下,抓住心上人的心。


    葵小姐——想起光如此呼喚她的溫柔甜美聲音,以及燦爛的笑容時,葵覺得心底被用力揪緊,都快要哭出來了。


    喜歡光的心情,一定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但她竟然愛上了是光,自己說不定也跟光一樣,是個花心鬼。


    (我曾經是光的未婚妻,赤城同學或許不會將我當成戀人去喜歡。)


    盡管如此,葵還是決定要加油。


    被葵抱得太緊,讓瑟堡發出叫聲抗議。


    「對不起。」


    她道歉並鬆開手臂後,瑟堡跳到床上,高傲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這時,放在桌腳狀似貓腳的邊桌上的手機響起柔和旋律。


    「……會是誰呢?」


    一打開陌生號碼傳來的簡訊,葵就倒抽一口氣。


    ◇  ◇  ◇


    在紅色花朵隨風搖曳的祠堂前,遇見紅衣女子的那一天。


    回到家後,我發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


    夢中,那名女子身穿鮮紅色的十二單,麵帶微笑。那種妖豔淫猥的紅花在她身邊搖晃,女子的頭發慢慢地伸向我,纏住我的身體,試圖把我拉過去。


    花瓣薄到仿佛能透光的紅花同時轉向我,想將我吞進花瓣深處的黑色叢林中。


    母親——即使我向母親求救,母親也隻是用恐怖的表情瞪著我,一動也不動。


    然後神情僵硬、雙眼充血地對我說:


    『除了媽媽,爸爸還有其他女人唷。爸爸讓那個低賤的女人生了孩子。』


    沒錯,要製裁那些下賤的女人。


    我的手指撫上簡訊傳送鏈。


    ◇  ◇  ◇


    文化祭隔天,學校不上課。


    紫織子一大早就黏著是光,在是光旁邊刷牙洗臉,在矮桌前吃早餐——生雞蛋拌飯、加入海帶、蕪菁的味噌湯和花椰菜沙拉時,也坐在近到會撞到是光手臂的地方,低著頭把醬油淋到生雞蛋上。


    到了該去學校的時間,紫織子仍然抓著是光襯衫的下擺不放。


    「看來小瑠璃的事讓她大受打擊。紫織子最近雖然看起來很有精神,不過我想,她也有寂寞的時候。之前都是由小瑠璃安慰她的呢。」


    光感慨地這麽說後——


    「真拿你沒辦法。」


    是光便決定送紫織子到學校上課。


    「嗚嗚,今天和明天都要跟小紫一起睡喔。上學也要一起丟。放學後要陪小紫玩。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跟小紫在一起喔。」


    校門前,在上學途中的小學生和教職員的注目下,紫織子含淚訴說,害是光啞口無言。


    「呃,這個嘛……」


    紫織子烏溜溜的眼睛又泛出淚光,眼眶積起透明淚水。


    「小紫真可憐。她非常不安呢。是光,抱緊她。」


    (抱個頭啦!有老師一直拿著手機看我們耶。要是我在這裏做了那種事,一定會有人報警,警察會飛奔而來啦。)


    「我不會不見啦。我不是跟你約定過,在你長大前都會好好照顧你嗎?」


    「誰知道你會不會守約——」


    紫織子又哭了起來。


    「喂,別這樣,不要哭。大家都在看。如果有人叫警察過來,我就不能陪在你旁邊羅。好了,擤擤鼻子。」


    是光笨拙地勸著紫織子,一邊把衛生紙按在她臉上,好不容易才把她送進校門。


    紫織子頻頻回頭,消失在學校玄關。


    確認紫織子進到學校後,是光深深歎了口氣。


    (這陣子該不會每天早上都要這樣吧。)


    ◇  ◇  ◇


    「嗚嗚,是光哥哥……」


    跟是光分別後還不到一分鍾,紫織子就寂寞得想衝回是光身旁。


    她明明想讓自己表現得比同齡女孩更加成熟穩重,好朋友小瑠璃卻跑到那種高高在上的悶聲色狼壞男人那邊,紫織子覺得自己彷佛失去心靈支柱。


    看什麽聽什麽都會讓她想到難過的事,淚水湧了出來。


    「我明明很堅強的說……」


    假哭雖然是小事一樁,真的哭出來卻讓紫織子覺得既不甘心又難為情。


    在紫織子用揉著眼睛,擦掉眼淚時。


    她一直斜背著的嫩綠色小皮包中的手機震動起來。


    (說不定是是光哥哥傳簡訊來。)


    紫織子雀躍地拿出手機,打開簡訊。


    寄件人不是是光。


    可是,簡訊內容卻出現是光的名字——


    紫織子低頭看著簡訊,臉上浮現孩童不該有的嚴肅神情。空著的另一隻手緊緊抓住裙子下擺……


    ◇  ◇  ◇


    「欸,是光,傳封簡訊給小紫嘛。她現在一定寂寞得想回家。」


    是光走在路上,光則飄在他斜上方眼他說話。不知為何,光身穿貼身的黑衣黑褲,披著短鬥篷,打扮得跟鬥牛士一樣,是光不太想看過去。


    「是嗎……」


    是光從口袋拿出手機,卻又放了回去。


    「不,現在傳簡訊給她,反而會害她難過吧。放她一個人,在遠處守望也是很重要的。」


    「別這樣說嘛。小紫說不定在哭。不,她一定在哭。小紫雖然好強,卻很怕寂寞。」


    「不,你太寵她了。我要采取斯巴達式作風。」


    「你嘴上這麽說,要是小紫在你麵前哭出來,你明明會比我還要驚慌失措。」


    「唔——才、才不——」


    是光準備斷言「才不會」時,口袋的手機響起。


    「一定是小紫。」


    光十分肯定。


    「你聽好,我可不會那麽寵她。」


    沒錯。就算紫織子哭著說想早退,拜托是光來接她,也要叫她忍耐到放學後。這是做哥哥的職責——


    然而,簡訊寄件人卻是陌生的號碼。


    「好像不是小紫。」


    「咦?」


    光讓鬥牛士鬥篷隨風飄揚:


    「奇怪,我從來沒有猜錯過女孩子聯絡我的時機耶。」


    「是不是你直覺變遲鈍啦,後宮幽靈。」


    是光一麵諷刺光,一麵打開簡訊。


    「呃。」


    他一看到簡訊,就知道現在不是挖苦光的時候。


    光也從旁探頭望向手機螢幕,「哇!」一聲叫出來。


    「原來如此,這個發展突然到連我都沒預料到呢。」


    簡訊是夕雨傳來的,內容是「我現在在飛機上打這封簡訊」。


    而且再過幾個小時,夕雨就會抵達機場。


    昨天才剛收到她最近會回日本的簡訊,未免也太快了!


    是光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喂,飛機上可以打簡訊嗎?會不會是這人在冒充夕雨騙我?」


    是光豎起眉頭,氣急敗壞地說,光則冷靜回答:


    「國外的航空公司好像也有提供這種服務喔。還有私人飛機之類的也


    辦得到。」


    「怎麽可能是私人飛機啊。是說這封簡訊真的是夕雨傳的嗎?她現在正往日本飛來嗎?」


    心髒瞬間開始狂跳,血氣湧上腦袋,是光來回踱步,在路上跳起奇怪的舞。


    「是光,冷靜點!你不是決定要跟夕雨見麵,確認自己的心情嗎?」


    「嗯、嗯。」


    對啊。昨天他才回了夕雨「我等你」。


    要見夕雨了。能見夕雨了。


    耳中傳來平靜的雨聲,是光覺得自己仿佛看見那位帶著虛幻微笑的瘦小少女,胸口緊緊揪起。


    他確認時間,前往機場。


    簡訊裏寫的預定到達時刻比正午還要早一點。


    是光還是第一次踏進機場,他在換上製服(?)的光的帶領下,在閘門附近等待夕雨。


    看起來像商人的西裝男、一邊聊天一邊走出來的女性團體、瞳色和發色都很鮮豔的國外觀光客。


    是光拚命盯著接連走出來的人潮。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自然而然地踮起腳尖。


    在哪裏?


    夕雨在哪裏?


    她什麽時候會出現?怎麽還沒來?


    是光心底仍盤踞著些微不安。可是,一決定要見夕雨,想見夕雨的心情就越來越強烈,簡直快要從體內衝出來。


    飄在空中的光眼睛忽然一亮。


    是光也——找到了!


    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正從人群間走過來,她身穿長度到膝下的清爽裙子,微鬈的長發可愛地輕盈晃動。


    少女似乎也在找尋是光,纖細的脖子像隻小鳥般轉向左邊,又轉向右邊。


    過沒多久,她一看到是光,淡淡珊瑚色的嘴唇便緩緩揚起,臉上綻放出笑容。


    啊啊,她變活潑了!


    夕雨對他露出的耀眼笑容讓是光心髒越跳越快,臉頰發熱。


    他渾然忘我,迅速衝向夕雨。


    夕雨也帶著燦爛笑容跑過來。


    「赤城……!」


    柔軟長發飄散,凝視是光的眼眸帶著熱意、泛出淚光,臉頰和嘴唇都熠熠生輝。


    好幾個月不見的夕雨實在太過開朗、耀眼,是光無法跟她對上目光,下意識別過了頭。


    「怎麽……了嗎?」


    夕雨擔心地詢問。


    纖細虛幻的聲音跟離別時一樣,這也令是光心跳加速。


    「正、正麵看見你的臉……會讓我覺得心髒快要爆開……」


    是光有種全身都在冒出熱氣的感覺。他結結巴巴地這麽說著,白皙的手便伸了過來,輕輕包覆住他的雙頰。


    彷佛要吸收是光身上的熱度,冰冰涼涼的,讓人感到很舒服的溫柔雙手。


    夕雨害羞地對著驚訝的是光輕聲說道:


    「好好……看著我。」


    是光僵硬地移動視線,低頭看向夕雨,夕雨紅著臉用泛淚的雙眼仰望是光。


    兩人四目相交,夕雨的臉越來越紅,是光臉頰也越來越燙。


    他們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紅著臉回望對方。


    「……啊,歡、歡迎回來。」


    是光發現自己還有話沒講,語氣僵硬地說出這句話。


    「我……回來了。」


    夕雨也害羞、高興地小聲回應。


    「要不要……去吃個午餐?」


    「……嗯。」


    兩人在機場裏的咖啡廳吃著簡單的食物,聽夕雨慢慢訴說出國到回國間發生的事。


    「我在澳洲……當誌工……在看護設施照顧老人家,陪他們說話……」


    看來夕雨一麵上學,同時也在努力做其他事。


    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學,忙得焦頭爛額,不過多虧如此,內心也沒那麽寂寞。


    夕雨在澳洲認識的老爺爺,兒子在日本結婚,和小孩一起生活。由於老爺爺的兒子和他對將來的事意見分歧,離家出走去了日本,兩人已經很久沒見麵了。


    雖然兒子每年都會寄來附全家照的聖誕卡給老爺爺,但老爺爺脾氣倔強,拉不下臉跟兒子道謝。


    「醫生說……爺爺他因為生病……活不久了。所以……我希望他能見兒子一麵……跟兒子說說話。」


    都到這個時候了,那位老爺爺還在抱怨「我不想去日本這種語言不通的國家」。


    這時,老爺爺的熟人來探望他,提議說:


    「那讓夕雨陪你一起去怎麽樣?夕雨之前住在日本,所以她懂日文也了解日本地理,更重要的是跟夕雨一起的話,你也會有那個意願去日本,不是嗎?」


    老爺爺本來就很想見兒子和孫子,便表麵上裝得很不甘願,同意「夕雨一起的話我就去」。


    老爺爺的熟人也再三拜托夕雨:


    「拜托了,夕雨。雖然這樣你得跟學校請假一陣子,不過飛機和在日本要住的醫院和地方,我會全部安排好。」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


    夕雨就答應了。


    「我想讓爺爺……見見自己的兒子……而且……我也想見赤城。」


    夕雨小小聲地說「我本來還在想,在我有自信到一個人也能努力前……都不能見你……」。每當被夕雨那雙澄澈的眼眸凝視,是光都覺得自己快要停止呼吸。


    「那個安排我回國的人呀……」


    夕雨話說到一半,文靜地抿起嘴唇微笑。


    「還不能……跟你說。我之後會好好跟你介紹的……是個很好的人唷。你一定會嚇一跳……」


    (好到會讓我嚇一跳的人嗎?)


    是光一頭霧水,但夕雨笑得這麽活潑,似乎打從心底相信那個人,所以對方一定是個好人吧。


    光一直不見蹤影。大概是在為是光著想,避免自己進到是光的視線範圍內。


    即使如此,他肯定在某個地方默默守望兩人,一想到光會帶著什麽樣的表情看自己手足無措,是光就覺得耳垂又熱了起來。


    (夕雨在那邊也很努力啊……)


    那個拒絕外麵的世界,一直關在公寓、緊閉窗簾的夕雨,如今竟然會擔心別人、積極想成為他人的助力,真是意想不到的進步。


    (看來讓夕雨到她母親那邊,是正確的選擇。)


    是光很高興自己會這麽想。


    吃完飯後,是光問夕雨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夕雨便露出作夢般的眼神,回答:


    「公園……我還想跟赤城一起散步。」


    在雨中跟夕雨牽著手散步,一起被淋成落湯雞、充滿回憶的公園,迎來秋天的尾聲。


    略帶涼意的清新陽光照亮整座公園。天真爛漫的孩童們在沙坑玩耍,一對高齡夫婦坐在長椅上曬太陽。


    是光和夕雨在耀眼陽光下並肩而行。是光注意到時,夕雨纖細白皙的手就在他的手旁邊,兩人手指互相輕觸。


    是光害羞地握住夕雨的手。


    夕雨也不好意思地回握。


    沒有跟那個時候一樣用力握緊,而是像要確認彼此的心意般,有點拘謹。


    盡管如此,是光幹燥粗糙的手心還是傳來夕雨柔軟得彷佛快要融化般的手的觸感,他覺得心髒又快要破裂了。


    公園花圃中開著橋色萬壽菊和黃與紫的三色堇,芒草在池塘邊搖曳。


    高到需要抬頭仰望、枝葉繁茂的火刺木結滿小小的紅色果實,紫檀木的樹枝垂著兩顆跟網球一樣大的圓形黃色果實。


    擁有強韌綠莖、綠葉及鮮豔黃色花瓣的大吳風草為地麵增添色彩,樸素的白色、粉色野路菊也精神飽滿地綻放。


    夕雨代替光,愛憐地講出光告訴她的植物名稱:


    「這是千日紅。那個花瓣上有一粒粒斑


    點的,一定是台灣杜鵑……那個像一棵小樹、橘色果實跟寶石一樣的是玉珊瑚……」


    兩人緩緩走著,腳下是一片泛黃的楓葉,乾掉的茶色樹葉接觸到鞋子時,發出一陣沙沙聲。


    「雨天的……初夏的公園……雖然也很美……不過晴天的,秋天的公園……也很漂亮呢……」


    夕雨在是光身旁幸福地呢喃。


    「是啊。」


    是光耳底發癢,覺得很難為情,讓他回答夕雨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別扭。


    看見開著藍柴色花朵的茂盛植物,夕雨眼睛一亮。


    「是深藍鼠尾草。」


    是光也對那種植物和藍紫色小花有印象。是以前在雨天跟夕雨一起看過的花。


    「它……又開花了呢。」


    夕雨高興地說,是光也覺得心底流過一股暖流。


    與夕雨分別時,是光沒想到竟然還能在秋日陽光下,和夕雨一起欣賞在那個初夏雨天看過的花。


    那個時候,他明明想笑著目送胸懷不安與寂寞、踏上旅途的夕雨,表情卻僵到不行,怎麽樣都笑不出來,光是告訴夕雨如果她遇到麻煩,自己會立刻飛過去就竭盡全力。


    夕雨則是眼角泛淚,對那樣子的是光露出微笑。


    「赤城,那種跟蒽一樣細的白花,一定是山薤。如果把它的球根拿去用醋醃,吃起來會不會跟野薤一樣呢?」


    是因為之前生活貧困的影響嗎?夕雨咯咯笑著,講出很實際的想法。


    (夕雨真的變活潑了……她竟然會像這樣笑出聲……)


    ——下次見麵,我一定會變成一個愛笑的女孩!


    是光想起離別時,夕雨呐喊出的話語,心髒用力跳了一下,這時夕雨突然陷入沉默,咳嗽起來。


    「喂,沒事吧?」


    夕雨仍在咳嗽。


    「我去自動販賣機買喝的來——」


    是光正準備衝出去,夕雨便拉住他的手,搖搖頭。


    「已經……沒事了……要一直發出聲音笑,好、好難唷。」


    夕雨紅著臉,對是光坦承。


    (——原來她是刻意笑出聲來給我看的嗎?)


    是光覺得有點內疚,胸口卻又傳來甜蜜的痛楚。


    「不要勉強自己笑喔。」


    聽他這麽一說,夕雨抬頭望向是光,輕聲說道:


    「因為,赤城的女朋友……要是愛笑的女孩對吧?」


    是光的心髒又用力地跳了一下。


    「我變成一個愛笑的女孩了嗎?」


    夕雨就這麽凝視著是光。


    熱情而專注的眼神。


    跟他們在雨中接吻前,夕雨仰望是光時的眼神一樣——彷佛在試圖用眼神將他拉近。


    是光覺得夕雨這是在要求他吻她,脖子以上都熱了起來。


    意識不禁集中在夕雨的雙唇上。他想起淡淡珊瑚色嘴唇的柔軟、虛幻觸感,想再碰觸它、想要吻她的欲望越來越強烈。


    夕雨的臉頰也染上一片潮紅。


    可以——吻她吧。


    但他還沒答覆帆夏和葵的告白,而且光應該也在某處看著兩人——


    之前吻夕雨時是光渾然忘我,所以光的存在完全被他拋在腦後。不過一想起光,是光不禁能鮮明想像出他興味盔然地看著兩人的表情、笑彎的眼睛、揚起的嘴角,甚至是感慨點頭的模樣,準備湊近夕雨的臉便忽然停住。


    此外,是光還感覺到一股視線,他往旁邊看去,結果發現在沙坑玩的孩子們就蹲在兩人旁邊,抬頭看著他們。


    「!」


    「!」


    是光和夕雨都紅著臉別過頭。


    孩子們的母親急忙跑過來,連聲「對不起」拚命道歉,拉著小孩的手離去。


    可是是光和夕雨都沒辦法直視對方的臉。


    「啊啊——別管他們,親下去不就得了。」


    在此之前都徹底當著觀眾的光輕輕飄到是光麵前,遺憾地說。


    (羅嗦,閉嘴。)


    是光用力瞪了光一眼。


    不過話說回來,之後該怎麽辦?氣氛太尷尬了。


    「總之先開個新話題如何?夕雨會感興趣的話題。」


    光麵帶讓是光覺得很礙眼的笑容,看著陷入窘境的是光,提出建議。


    (夕雨會有興趣的東西是什麽?海嗎?冰糖嗎?不,兩個都太突兀了。)


    「不然就是你跟夕雨共通的話題。」


    「對、對了!在那之後,小瑠璃就住到我家——」


    是光直接將浮現腦海的話說出口,夕雨便突然將身子探向是光。


    「小瑠璃現在住赤城家嗎?我想見小瑠璃。」


    (——啊,小瑠璃跑到頭條家了啦。)


    是光急著說:


    「呃,直到前幾天,它還會在我家緣廊睡午覺——這是事實,不過現在……有點……該說不太方便見它嗎……」


    「小瑠璃發生什麽事了嗎?該不會出了意外……因為小瑠璃聽力不好。」


    「不、不是啦!小瑠璃過得很好……啊——可惡!等我一下。」


    是光離開夕雨,從口袋拿出手機,撥打頭條昨天告訴他的號碼。


    「啊——是跟小瑠璃有關的事。我現在方便丟你家嗎?呃,不是,你可以把它帶到我家嗎!拜托!」


    就這樣,是光變得要和夕雨一起回家。


    「重逢當天就把她招待到家裏介紹給家人,真火熱呢。」


    光在是光頭上喜孜孜地說。


    (不是啦——!)


    是光在心中回話。


    「是不是……帶個土產給赤城的家人……比較好?我有辦法……好好跟人家打招呼嗎……」


    是光邊走邊對緊張兮兮的夕雨說:


    「我的家人沒那麽上流啦。是說他們長得都跟我一樣可怕,不過不會把你抓去吃,所以不要怕喔。」


    ◇  ◇  ◇


    是光看到玄關放著好幾雙女鞋時,意識到自己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這……不是小晴的鞋子吧?要說是小紫的朋友,這鞋也不像小孩子穿的尺寸……)


    「歡迎回家,是光哥哥。」


    愁眉苦臉的紫織子從玄開探出頭後——


    「你、你回來啦,赤城。」


    「那個……打擾了,赤城同學。」


    「我隻是因為要去處理學生會的事情偶然經過而已。」


    「方便讓敝人取材嗎——赤城先生——!」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小帆說她一個人去會尷尬。」


    滿臉通紅的帆夏、神情猶豫的葵、目光冷淡的朝衣、探出身子興奮不已的雛和不斷道歉的美智留接連出現。


    光在瞪大眼睛的是光頭上感慨地說:


    「哇!大家都到齊了呢——啊,不過月夜子還沒來。」


    這種情況要是連那位花枝招展、顯眼到極點的學姊都跑來怎麽辦啊!是光才剛這麽心想——


    「午安——哎呀,朝衣小姐,你果然來了。」


    一名擁有鮮豔紅發的美女就活潑地從他身後探出頭。


    (為什麽大家都突然跑來我家!)


    是光覺得自己像在做一場惡夢。


    (是說這也太扯了吧!)


    他將視線移向身旁,看到夕雨瞪大眼睛,似乎在煩惱這些女孩是不是是光口中「長得很可怕」的家人。


    (——唔。)


    另一方麵,帆夏也看到理應在澳洲的夕雨站在是光旁邊,表情瞬間僵住。


    「奏井同學……!」


    帆夏震驚的聲昔令是光心頭一涼。


    帆夏知道是光喜歡夕雨。最先看穿是光心意的人也是帆夏。


    ——你還真賣力呢。難道你喜歡奏井夕雨?


    當時是光一臉認真,陷入沉默,帆夏便裝作開玩笑扯開話題,不過就跟是光自己有所自覺一樣,她應該也有注意到是光對夕雨心存戀慕之情。


    (竟然讓式部和夕雨碰麵了。)


    就算沒直接跟她們說過,朝衣、葵和月夜子應該也聽說過光會去夕雨的公寓吧。事實上,朝衣正蹙眉看著夕雨的臉。葵也對夕雨投以複雜眼神。


    夕雨似乎也認得光的未婚妻——葵,以及光的表姊——朝衣,臉上立刻緊張得浮現恐懼之色。


    (啊——亂七八糟的——)


    事態完全超出是光所能處理的範圍。


    這時,姑姑小晴探出頭來。


    「怎麽讓客人站在玄關?好好招待人家。」


    眾人被小晴催促著,慢慢移動到是光房間。


    所有人都坐到榻榻米上後,是光房間就幾乎被坐滿了。


    (這些家夥來幹麽的啊?)


    而且還是在同一天的同一時段。


    帆夏和葵或許是等不及告白的答覆,昨天由於紫織子突然出現,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但朝衣呢?月夜子呢?


    太神秘了。


    狹窄空間被緊張的沉默籠罩,彷佛大家都在觀察對方的態度。


    第一個開口的,是雛。


    「嗯——各位應該都很好奇,就由敝人代表提問吧。也就是說,赤城先生和奏井小姐在交往嗎?」


    「!」


    聚集而來的女性們同時倒抽一口氣。


    夕雨靜靜地仰望是光,虛無縹緲的眼神中充滿期待。如果幹脆承認的話,是不是就能搞定這個狀況?


    承認夕雨是是光的女朋友。承認自己已經有了選擇的對象,不容其他女性介入。


    然而,實際要將這件事說出口時——


    是光看到帆夏表情僵硬地看著他,話語便哽在喉嚨。


    帆夏的表情十分不安、哀傷。


    問了是光喜不喜歡夕雨後,她也是這種表情……


    是光覺得胸口爬過一陣被緊緊勒住般的痛楚,便將所有的話語吞了回去。


    他還是無法講出那種像在逃避的話。


    夕雨微微垂下眉梢,或許是感受到了是光的迷惘吧。


    這時,鼓著雙頰的紫織子大叫道:


    「是光哥哥的女朋友是我!我昨天也跟是光哥哥睡在同一個被窩! 」


    紫織子的圓圓膝蓋跪在榻榻米上,身子探向是光,逐漸逼近:


    「對不對?是光哥哥答應過要讓我成為女人對吧?」


    帆夏肩膀一顫,眉毛高高吊起。


    她會跟平常一樣使出飛踢嗎?還是會因為坐在榻榻米上,用手代替腳?不,是會扔茶杯嗎?是光警戒起來後,帆夏抬起頭,宣言道:


    「不好意思,小紫妹妹。在你變成大人前,我會讓赤城喜歡上我。」


    「哇!新式部同學有種不一樣的風格呢。」


    光如此感歎,葵則是瞪大眼睛,朝衣肩膀也顫了一下。


    夕雨戰戰兢兢地看著帆夏,月夜子和雛揚起嘴角。


    美智留也在睜大眼睛後笑著說:


    「對呀——小帆是個強敵唷,小紫妹妹。」


    紫織子噘起嘴巴,毫不退讓:


    「不、不要因為你有辦法在天婦羅上灑七味粉吃就得意起來!等我長到十歲,我也會變得能吃大人的咖哩!」


    這時,葵也認真地主張:


    「我也是,我雖然隻能吃甜味咖哩,不加砂糖的咖啡也沒辦法喝,可是!我想讓赤城同學吃我煮的咖哩。」


    朝衣神情越來越嚴肅,眉頭緊蹙。


    月夜子露出猶如紅花一同綻放的美麗笑容:


    「哎呀,那我要不要用嘴巴喂赤城喝嗆辣的紅酒呢?我也挺中意赤城的唷。怎麽能讓葵小姐和式部同學獨占他。」


    「學、學姊!你在說什麽啊!」


    「赤城,我當情婦也沒關係。」


    「就叫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這句話有一半是認真的,但我說不定會視你的態度提高認真度唷。」


    月夜子妖豔地眯起雙眼。


    「就算對手是月夜子學姊,我也不會把赤城讓給別人。」


    「我也不想輸給月夜子小姐。當然式部同學也是,小紫妹妹也一樣。」


    帆夏和葵接著宣言。


    「是光哥哥的手機待機畫麵可是我穿學校泳裝的模樣!記憶卡裏麵也有很多我色色的照片!」


    紫織子賭起氣來,揭露是光也不知道的事實。


    「有有有!敝人也要參戰——!月之宮是情婦一號的話,敝人當三號或四號也無妨!怎麽樣?赤城先生?」


    連雛都露出雙峰間的溝壑,慢慢湊近是光。


    美智留混亂得雙眼打轉:


    「赤赤赤赤赤城!我、我覺得愛人一號、二號還是三號什麽的,這種亂七八糟的關係不不不不不不太好。赤城要劈腿那麽多人的話,我、我也當個七號——不是,小帆,剛才那是我在自言自語啦。」


    「赤城先生,假如你跟敝人交往,這對胸部可以隨便你摸喔。」


    「哎呀,要論胸部的話,我的胸部形狀也很好,還很有彈性唷。」


    「赤城同學不是會用胸部評斷女性的人!」


    「對啊!就算赤城他喜歡巨乳也不會這樣!」


    「是這樣嗎!赤城同學!」


    「小紫現在開始會變大的,哥哥!」


    眾人同時大叫,搞得是光不知道自己該反駁、吐槽哪一點。好幾種聲音在腦中回蕩。


    「是光,你果然有成為後宮王的素質。我說得沒錯吧?」


    光在頭上得意洋洋地點頭。


    (這就是後宮嗎?我一點都不高興!你每天都笑咪咪地待在這麽吵的地方的正中央?若無其事地談論跟花有關的知識?)


    超異常的!


    是光毛骨悚然,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這種事。


    在紛紛提出主張的少女們中,夕雨一直麵帶驚愕,朝衣則眼神冰冷、眉頭緊蹙、雙手抱胸。


    而那樣子的朝衣——開口說話了。


    「你們幾個,給我適可而止。」


    銳利如刀刃的聲音,將這場騷動一刀兩斷。


    其威力之大令所有人閉上嘴巴,望向朝衣。


    朝衣用會讓對方感到羞恥的眼神環視四周,繼續說道:


    「在別人家跟隻雞一樣叫來叫去,身為擁有悠久傳統的平安學園的學生,你們不覺得丟人嗎?我這個學生會長無法對傷害學校名譽的行為視而不見。」


    帆夏和葵最先縮起肩膀,雛和月夜子也苦笑著,像在說「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點」。紫織子也緊咬下唇瞪著朝衣,大概是判斷最好不要違背從朝衣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吧。


    (得救了,小朝!)


    雖然不知道朝衣為什麽會混在這樣子的團體中,總之有她在真的太好了。正當是光準備感謝她的時候——


    「愛的告白,應該更加簡潔、有效率。」


    朝衣十分冷靜。


    她的眼神落到是光身上,幹脆地告訴他:


    「赤城,我想跟你有男女之間的交流。」


    葵目瞪口呆,其他少女也接連張大嘴巴,身子後仰。


    是光也因為這種宛如被扔進異次元般的感覺愣住。


    「啊——這種愛的告白真有小朝的風格。」


    光苦笑著說。


    (愛的……告白?)


    是光還是覺得自己聽到的是無法理解的異次元話語。


    「赤城!大事不妙!」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頭雜抱著小瑠璃拉開拉門出現,神色大變。


    「我剛才跟醫生確認過了!小瑠璃懷有身孕!父親是哪來的貓!應該是隻配得上小瑠璃、有高貴家世的貓吧!如果是路上的雜種流浪貓我絕不允許!尤其是跟牛一樣的肥胖黑白貓絕對不行!」


    呐喊一陣子後,頭條似乎終於注意到周圍的狀況。


    「唔,葵……!」


    「俊吾哥,你所說的跟牛一樣肥胖的雜種黑白貓,是指我家的瑟堡嗎?」


    頭條被葵眯眼瞪著,說不出話來。


    再加上——


    「小瑠璃……有小寶寶了嗎?」


    他看到喃喃自語的夕雨,「奏井……!」再度瞪大眼睛,然後生氣地說:


    「有其他客人在的話先跟我說啊——!」


    頭條在他溺愛的葵、偷偷抱持好感的夕雨以及其他少女麵前暴露醜態,低聲呻吟,小瑠璃優雅從他懷中跳下來,走到夕雨麵前。


    然後像在問「你過得好嗎?」般喵了一聲。


    ◇  ◇  ◇


    黃昏。所有人終於回家後,是光送夕雨回去。夕雨住在市內以最先端醫療科技和無微不至的照顧為賣點的醫院,讓看護留宿的房間也很充足。一切似乎都是夕雨口中那個「親切的人」準備的。


    光告訴是光「藝人和政治家也會去那家醫院喔。我去過看護用的房間,跟飯店一樣」。


    鋪裝得很漂亮的林蔭大道通往宛如城堡的白色醫院,是光在夕陽餘暉下跟夕雨並肩走在其上,咕噥道:


    「今天……那個,不好意思。像那樣那麽多人一起到我家來,這還是第一次……」


    是光一跟夕雨解釋,在這之前都保持沉默的夕雨就輕聲說道:


    「赤城……很受歡迎呢。」


    「不是啦!那些幾乎都是光的前女友!因為光不考慮之後的事就跟人約定,我就代替他實現約定,所以……」


    「跟我那個時候……一樣。」


    夕雨聲音很小。


    「大家都不禁喜歡上拚命幫光實現約定的赤城……」


    是光講不出話來。從夕雨文靜的側臉,讀不出她的思緒。


    (她在生氣嗎……?)


    夕雨柔軟的指尖碰上是光的手指,就這樣握住他的手。


    「!」


    是光內心一驚,夕雨害羞地低著頭,小聲對是光說:


    「在赤城房間,那位係著白色緞帶的女生……是葵之上對吧。光的未婚妻……於聖地綻放的……清新蜀葵……還有光的表姊……日出時比誰都還要早起的……凜然朝顏……朝之宮。光的花園中最高貴美麗的紅垂枝櫻……月之宮……小女孩則是紫草,小紫妹妹……?」


    這些大概是她以前在那個如同海底的小房間裏,聽光提到的吧。


    夕雨喃喃說出光深愛的花,語氣平靜柔和。飄在空中的光也用十分溫柔的眼神注視兩人。他一定總是帶著這種表情,跟夕雨說這些事。而夕雨也願意傾聽。


    「那個短頭發的女生是……?」


    「噢,她是新聞社的近江。常常纏著我要寫光的新聞。」


    「那個頭發蓬鬆的女生呢?」


    「我們班的班長,光的橘花。橘花雖然不起眼,卻有淡淡的香味,是很棒的花。」


    夕雨像要窺探是光的表情般默默抬高視線,猶豫著說:


    「那——那個腿很修長、擁有一頭漂亮茶發……感覺很帥氣的女生是?」


    「式部她是……」


    不知為何,是光講到一半突然停下。


    帆夏的臉明明鮮明浮現於腦海,他卻想不到該怎麽描迤她。


    「那個人……是之前赤城同學帶到我公寓的人……對吧?」


    「對、對啊。」


    為了讓閉門不出的夕雨出門上學,是光覺得需要可以依靠的女性友人,於是他將這個職責交給帆夏。「一切都包在我身上」,當時帆夏這樣笑著答應了。


    「……式部是我同學,她人很好……光說式部就像天芥菜。」


    「天芥菜……?」


    「他說是向著太陽盛開,南美的紫色愛情之花。」


    「向著太陽……?」


    夕雨喃喃自語。


    「她一定是個開朗、堅強……很棒的人。」


    「……是啊。」


    是光覺得夕雨這番話別有含意,講話變得更支支吾吾。夕雨又擔心地看著是光。


    「有很多……女孩子在……我今天……嚇了一跳,也有點吃醋……」


    罪惡感令是光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過能再見到赤城,真的太好了。我預計……還要在日本待一會兒。赤城,你還會來見我嗎……?」


    夕雨站在醫院正門前,靦腆地說。


    是光為此感到放心。


    「嗯……那當然。」


    他一回答,夕雨就害羞地說「我會傳簡訊給你」,然後像要藏住泛紅的臉頰般轉過身,走向門的另一端。


    是光在夕陽下哀傷地目送夕雨,直到那頭輕盈搖曳的長發消失在視線中。


    這哀傷的心情既甜蜜又苦澀,內心深處心神不寧、動蕩不安——他沒辦法好好說明。


    ◇  ◇  ◇


    「你回來啦,夕雨。」


    夕雨打開看護房的門,迎接她的是一名戴眼鏡、溫文儒雅、肩膀下垂的溫柔青年。


    「我想說你差不多該回來了,就在房間等你。跟赤城聊了很多嗎?」


    「……嗯。」


    夕雨微笑著點頭。青年也溫柔眯起眼睛,不過之後卻有點擔心地問:


    「但你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行程果然太趕了嗎?還是說……預感命中了?」


    「沒……這回事……」


    夕雨內心一驚,支支吾吾地回答,青年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總之先進房間吧,我來泡茶。還有好吃的蛋白脆餅喔。一放進口中,就會立刻融化的那種點心。」


    「那個……一朱先生不是……找我有事嗎?」


    夕雨知道一朱在擔心她而顯得扭扭捏捏,一朱則露出令人安心的溫暖笑容,用跟光一模一樣的圓潤甜美嗓音輕聲說道:


    「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不過,先跟我說說赤城的事吧。仔細地跟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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