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小池塘邊,我安靜地坐在那裏,吹著手中的紫玉菱花簫,卻不是那曲“流水浮燈”,換了一曲“雲淡風輕”,依舊是空靈高遠的,卻少了份哀愁,多了份相思。


    飄逸的淺藍紗裙有長長的後擺,一直拖到水邊,好似從水中蔓延上來般。我沒有帶任何的首飾,僅以幾枚通草在腦後定住頭發,不讓它們因低頭而拂到麵上。


    晚風吹來,我任發絲被傍晚輕柔微涼的風吹拂,用心的吹著手中的簫,看著那夕陽一點一點地落下,餘暉傾灑在那小小的金色的池塘上,如同碎金,那麽的美麗。


    我知道他在我身後站了很久,我一直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目光灼熱而深情,我不敢轉過身去。


    我看著那粼粼的水麵,笑了笑,調整了下自己的心,輕盈地轉了個身,那淺藍的裙幅一晃,輕柔地貼在了腿上。


    我朝他一笑,他愣在那裏,我走上前去,輕輕地喚了一聲:“皇上。”


    沈羲遙笑起來,我們就麵對麵站著彼此微笑著,看著落日的橙黃的光輝灑在對方的身上,充滿了溫柔的色彩。


    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我貼著他寬厚堅實的胸膛,心裏也是溫暖的。鼻子酸酸的,眼睛裏就要淌下淚來。


    他不說話,拉著我坐到了那池塘邊,用下巴輕輕的抵著我的頭頂,我一手抓著他胸前錦緞的衣料,聽見他“突突”的心跳。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真的以為是天上的仙子掉落凡間。”他喃喃地說道,聲音是那麽的溫和輕柔。他沒有用那個“朕”字。


    我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你的舞,即使不是專為我而跳,即使我是無意中看到,但是那個夜晚,我不會忘記。”


    說到這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愣了愣,想來,他說的,該是我送羲赫走的那晚跳的舞吧。


    畢竟高台高聳,他們飲宴的地方離得也非太遠,我一襲白衣,夜色中十分好被辨認。


    “皇上是說,為我兄長慶功那晚?”


    他頓了頓,我聽見他的心跳的厲害。


    “是啊……”他說道:“那時宴席即將結束,我派人去尋著,卻什麽都沒有找到。本是不再想了,以為就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回到養心殿批改奏章有些煩了,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卻不曾想,就在那曲徑通幽再次遇到了那個仙子。”


    他說完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沒有威嚴,沒有帝王的做派,有的隻是一個普通男子的幸福的微笑。


    我也笑了,抬頭看他,他的眼神晶亮,閃著激動的快樂的光:“可是仙子卻跑了,就在那攝人心魄的一笑之後。我伸手去拉,可是隻是感受到了那柔軟的裙邊從手中略過。”


    我低聲淺笑地說:“是臣妾那時魯莽了呢。”


    他搖了搖頭:“你可知,即使在後來尋到了你,在你回到這坤寧宮前,我都一直認為,你是天宮的仙子,那夜隻是留戀人間的美景下界來的,隻是那場大雨讓你迷了路,可是天一亮,自然就該回去了。”


    我努了努嘴:“可是皇上還是將這後宮翻了個個兒找臣妾。”聲音中略帶著酸意。


    他大笑起來:“是啊,那是因為我不甘心,還抱著一絲的期望。”


    我也笑起來,眼波流轉,他直愣愣地看著我,突然就吻了下來。


    他的吻那麽輕,卻那麽熾熱,他很輕地說著:“不管如何,我還是找到了你……”


    我閉著眼,聽不清他後麵的話,隻完全的融化在了那漸深的吻之中。


    太陽落了下去,可是天邊依舊有彩霞在飄飛。


    皓月就是這個時候走進小花園的,我睜了眼就看到了她略有蒼白的臉,不由地就向後傾了下。


    沈羲遙回了頭,皓月連忙跪下:“奴婢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沈羲遙看了看我,我的臉上滾燙,他笑了笑,可是在回頭看皓月的時候,臉上就有了一分不悅。


    “起來吧。”他說道。


    皓月站起了身,卻不知該怎麽辦,我笑笑站起來:“皓月怎麽來了?”


    皓月低著頭小聲地說道:“聽聞小姐好了,心裏還是不放心,就想著過來給小姐請個安,不曾想……”


    她抬頭飛速地看了一眼沈羲遙,頭埋得更低了:“既然小姐沒有什麽大礙,那皓月就回去了,明早再來向小姐請安。”


    我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既然都來了,也到了晚膳的時間,一起用吧。”


    回頭看了看沈羲遙:“皇上覺得可好?”


    他有些無奈地笑著,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又略有不悅地說道:“怎麽還叫小姐。”


    皓月連忙改了口:“皇上恕罪,皇後娘娘恕罪。”


    我拉了她的手,嗔怒地看一眼沈羲遙:“皇上,皓月本就是我的丫鬟,叫我一聲小姐並無不妥。”


    皓月顫了下,麵色有些灰白,但旋即浮上笑顏。


    西側殿裏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端了上來,我特意吩咐惠菊做了許多的養傷的膳食。


    沈羲遙看著滿桌的菜開懷地笑著:“這些看起來可比禦膳房做出的要好呢。”


    我笑著看了他一眼:“皇上說笑了呢。”


    皓月站在我的身後,始終是低著頭,直到沈羲遙坐下也吩咐我和她坐下才抬了點,卻是一直無話的。


    我細心地為沈羲遙布著菜,他微笑著看著我,皓月一直小心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


    我的眼睛一直看著沈羲遙的左胳膊,雖然他穿著龍袍,也裝著很隨意的樣子,可是我還是發現了他左邊胳膊的不利落,他也在刻意地去避免用到。


    我的心就抽緊了,表麵上還是溫柔地笑著。


    沈羲遙吃了幾口就看著周圍,我好奇地看著他,他朝我一笑說道:“怎麽沒有酒呢?”


    我訝然地看著他:“皇上用膳時還要喝酒的麽?”


    其實心裏是知道的,他喝的甚少,卻是會用一點。


    他看著我,眼神是放鬆的:“是啊,你不知道的麽?我用膳時是會喝一點的。”他笑起來那麽的隨和。


    皓月看得呆了片刻,頭深深的低了下去,我突然意識到皓月在這裏其實並不妥了,她已經不是我的貼身侍女了,而是沈羲遙眾多妃嬪中的一個。


    “皓月,這七星豌豆還是你做出的好吃。”我看著皓月說道。


    皓月略抬了頭:“娘娘您說笑了呢。”


    我一愣,複又笑道:“本宮還是最喜歡你做出來的。改日皇上去月美人那裏,可一定得嚐嚐。”


    沈羲遙“哦”了一聲,好像並沒有在意。


    皓月的頭第一次完全抬起來,看著我盈盈地笑著:“小姐若是想吃,奴婢就做給小姐。”


    說罷要出去,沈羲遙一個手勢製止了她,皓月訕訕的退在一旁,我尷尬地笑了笑。


    沈羲遙看著我:“晚膳後,我有東西給你。”說完看了皓月一眼。


    皓月呆了片刻慌忙起身:“皇上,娘娘,請容奴婢先行告退。”


    我正要阻攔,沈羲遙就“嗯”了一聲,皓月慌忙下去了。


    “皇上。”我嗔怒地看著他喚了一聲。


    他頑皮地笑了笑:“她在,我覺得不方便。”


    說完滿含深意地看著我,我低了頭坐到他身邊,為他夾著菜,兩人說著閑聊的話。


    夜色漸濃,大紅的宮燈點了起來,在習習的夜風中搖曳,空氣中有淡淡的菊花香,侍從們都遠遠地站在牆角門邊,西側殿裏的燈火燃了起來,燭光朦朧處是他深情的眼神。


    這裏已不是大羲皇後居住的坤寧宮,眼前的人也不是大羲的君主。


    這裏隻有一對普通的夫妻,那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沒有權勢,沒有爭鬥,沒有壓力……


    隻有兩個幸福的人,彼此深情凝視。


    可是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幻象,他永遠都是大羲皇帝,而我,也注定了避不開那些用無休止的後宮的爭鬥。


    晚膳後陪著沈羲遙批改完那些奏章,夜已很深了,我一直坐在一旁繡著那盤龍的荷包,此時的心境與最開始繡大不相同,一針一線都格外的仔細。


    我不時地抬頭看他,看著他認真專注的神情,看著他手執朱筆細細批閱的姿勢,看著他眼睛中透著的睿智果斷,心是暖暖的。


    他的左胳膊沒有如往常般支在桌子上,而是隨意地垂下,我心疼地看著他,卻在他抬頭向我微笑時掩藏起來。


    大約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他合上最後一本奏章,張德海適時的端上參湯,又撤下那些奏本。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朝我一笑說道:“不早了呢,你早些安置吧。”


    我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張德海也是。


    他溫和地笑了:“你有傷在身,要好好的休養,我回去養心殿睡。”


    我輕咬了嘴唇,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衣角,也看了看外麵的天,沒有月亮,是大團的濃雲,偶有一道金光閃過。


    我看著他的眼睛,正要說什麽,突然就聽到了外麵“嘩啦啦”的聲音。


    我莞爾一笑,看著他有些慌張的表情說道:“皇上,看來是這老天不讓你走呢。”


    沈羲遙柔和地笑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的目光大部分輕輕地落在了左邊的胳膊上。


    我上前一步,微微撅嘴說道:“難道皇上不願留在臣妾這裏?”


    之後輕輕地歎了口氣,悠悠的說道:“也是,臣妾身上的傷還沒有好,自然是不能侍奉皇上的。”嘴角卻帶了一抹頑皮的笑。


    他看著我寵愛地笑著:“朕自然不是那個意思。”


    我點點頭,一旁的張德海看了看外麵的天,輕聲說道:“皇上,這雨實在是大呢。”


    他點了點頭,目光看著我:“既然是天意,那朕就不走了。”


    我笑起來,可是我不知道,這“天意”二字,在我之後的生活中,占了多少分量。


    東暖閣寢殿裏,隻有我和他兩個人,侍從們都退到了門外。


    燭火燃起來,溫和的光灑滿了整個房間,我就在這燭火中,看著他一直站在畫架前,那燭光就給他全身籠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我的心也是暖的。


    “皇上還不安置麽?”我輕聲問道。


    他“啊”了一聲回身:“你累了麽?就先睡吧,朕不困。”


    他的眼神裏有躲閃,餘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我抿了唇,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小心仔細地解著他前襟的金紐扣。


    他身子一顫,我抬頭看著他:“皇上明日還有早朝,不易勞累的。”


    他低頭看著我,帶著淺淺的又有些認命的笑,我知道他為什麽笑,因為這外袍一褪下,他胳膊上的傷就無處掩藏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他外麵的袍子脫下,他的左臂上是厚厚的紗布纏繞,我的心即使在已經做好準備的情況下,還是抽緊了。


    極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抬頭問他:“這是……”


    他沒有看我,眼神中有慌亂,可是一刹那就恢複了平靜。


    “哦,”他不以為意的說道:“今日的賽馬會朕不小心傷到了,那些太醫太謹慎就包了這麽厚,其實不礙事的。”


    他說完笑笑,轉回目光看我,我眼裏的淚再控製不住,刷地落了下來。


    他慌張起來,伸手要去幫我擦拭,我轉過臉去,自己用手背一抹,回頭笑著看著他:“皇上,以後可要小心呢。”


    聲音有些顫抖,他聽出來了,唇上的笑隱了去,眼神雖然溫柔,可是有怒氣。


    然後他一回頭朝外麵喊到:“惠菊,進來。”


    “皇上,您喚奴婢。”惠菊跪在地上,小心地問著。


    她在走進側殿時便已看到沈羲遙拖下的外袍,自然知道皇帝此時傳她來是為何。


    沈羲遙沒有看蕙菊,卻用威嚴的聲音問道:“違抗君令是怎麽個處罰,你是知道的。”


    我心裏一驚走上前去,在惠菊沒有開口前說道:“皇上,是臣妾逼她說的,不能怪她的。”


    說完看著沈羲遙,柔柔地說道:“不過臣妾真的慶幸臣妾知道了,臣妾……”


    我說著哭起來,是感動的哭,他忙擁我入懷,我朝惠菊使了個眼色,她立即下去了。


    我輕輕地扶著他的左臂,他低頭看著我,眼波溫柔平和。


    我抬頭朝他一笑:“皇上,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啊。”


    他沒有說話卻搖了搖頭,我看著他:“一定很疼的吧。”


    他隨意的笑到:“不疼,一點也不疼的。這不算什麽。”


    我低下頭:“是臣妾不好,要皇上受傷了。”


    他微微俯身在我耳邊說道:“不,我很高興可以這樣做。”


    我聽到這話鼻子一酸:“你,是皇上啊。”


    他就大笑起來:“是啊,我是皇帝。可是我也是一個男人。”


    他的聲音降下來,更加的柔情:“一個想保護自己心中最美和最愛的男人。”


    我臉發熱,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兩個人躺在床上說了許多親密的話後漸漸睡去,我枕在他的臂彎中,看著他熟睡的側臉,第一次感受到甜蜜和幸福。


    秋日裏的天是明淨高遠的,在那夜過去近半個月之後,天氣已經完全的涼了下來,後宮裏出奇的和諧平靜。


    可是我知道,在那夜的事後,皇宮裏的守衛增了近一倍之多,宵禁更是嚴格起來。


    夜晚我都會陪著他看完最後一本奏章,然後兩人同榻而眠,白日裏按著太醫的吩咐很少出門,就在西暖閣裏做做女紅彈彈琴,照看玲瓏。


    人是安靜的,可是我的心卻有著擔憂,我覺得這平和來得奇怪,總覺得有什麽不祥要到來般。


    卻又笑自己杞人憂天,平和的日子不正是自己想要的麽,又如何這般的沒來由的擔心呢。


    一日裏坐在西暖閣裏,手上是那個荷包,最後的一隻龍爪了,想著配上他墨藍的便袍應是最適合的。


    針上的線用完了,惠菊被我之前吩咐下去準備些茶點,其他的侍從都在外間候著,不想喚人進來。


    自己起了身在牆邊的鬥桌裏尋著絲線,惠菊碼的很整齊,可是我卻找不到那金色的。


    手上忙亂起來,那絲線就纏滿了手指,我心突然一驚,自己何時有過這般的心慌,努力平靜著,可是還是隱隱的不安。


    門被推開,有涼風吹進,我轉身看去,惠菊匆匆地走進來,手上沒有我要的茶點。


    我看著她,她也盯著我:“娘娘,聽說太後娘娘要回來了。”


    當朝的太後閔氏,大羲開國功臣之後,世家女子,其父乃先帝帝師。


    太後從小美貌才情過人,先帝還是太子時就禮聘為太子妃,先帝即位後太後職掌六宮,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帝後恩愛和諧。


    當先帝遇到全妃後,太後依舊可以做到不妒不怨,與全妃情同姐妹。


    在全妃產下皇四子撒手西去之後,太後即使已有繈褓中的皇三子要照料,依舊是將皇四子接到身邊細心教養,這一養就是十年。


    先帝為此十分感動,稱太後為古今第一國母。


    後來先帝因病駕崩,太後一人輔佐尚年幼的新帝,還平衡當時朝中的局麵,為新帝扶植可靠的股肱之臣。


    在新帝衝齡之時為他做出的莽撞之事彌補,實在不易。還好沈羲遙性情沉穩,所謂的莽撞之事,最大的,也不過是之前與父親的爭執,而太後的解決辦法,就是讓我入了宮,坐上了她曾經的位置。


    晌午時口諭就到了坤寧宮,那時我正在西暖閣裏照看玲瓏,張德海走了進來。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他一躬到底。


    我沒有抬眼,看著玲瓏說道:“起來吧。”


    然後才轉了頭笑著問:“張公公來此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張德海笑著恭敬地答到:“娘娘,奉皇上口諭,三日後太後娘娘還朝,皇上望娘娘準備準備。”


    我點了點頭,淡淡地問道:“彼時可是文武百官後宮女眷都去迎接?”


    張德海想了想答道:“這個皇上還沒有定,太後娘娘不喜奢華的。”


    我笑了笑說道:“本宮知道了,有勞公公了。”


    張德海再次行了禮就退下了,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西暖閣窗戶的外麵,低低喚來惠菊,讓她去請芷蘭來。


    西側殿裏燃著紅檀香,芷蘭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看著鑲金雕蓮的香爐,看著那香燃起時暗紅的光亮,西側殿裏有深沉高遠的味道。


    “娘娘,您喚我?”門被輕輕地推開,芷蘭輕輕的走了進來。


    我笑著轉身:“芷蘭姑姑,想必你聽說了,太後娘娘要回來了。”


    芷蘭笑著點了點頭,深深地看著我:“娘娘喚奴婢來,是想問問太後的情況吧。”


    我微一低頭,手裏撥弄了下蜀錦裙上綴著的玉佩,點了點頭:“本宮進宮後第二日太後就去禮佛,之前一直沒有見到,如今太後回來,心裏自然是忐忑的。”


    我輕聲說著,芷蘭笑著:“娘娘心裏莫怕,太後娘娘是很平易的。”


    我“哦”了一聲,抬起頭走到芷蘭的身邊,西側殿裏此時隻有我們兩個人,我深吸了一口氣道:“姑姑,本宮知道太後的平易和慈祥,隻是……”


    我停了一下:“隻是本宮緣何進宮想必姑姑是知道的。”


    我的話沒有說完,芷蘭輕聲地打斷了:“娘娘怕什麽呢?當初最排斥娘娘的皇上如今都改變了,何況太後娘娘。以娘娘的品性,太後一定會喜歡的。”


    我點了點頭,淺淺的笑了,芷蘭也笑起來說道:“娘娘,民間不是有句俗語麽。”


    我抬頭看她,她的眼中是狡黠:“民間說,再醜的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何況娘娘您是萬裏挑一的女子了。”


    我“撲哧”笑出來,心裏卻在想:是啊,民間是有此說法,可是,這個婆婆,卻不是一般的婆婆啊。


    如今我隻是想讓這後宮和諧,想給他一個安靜的沒有煩憂的家的感覺。


    我知道他是皇帝,不懂得什麽是“家”,可是,我隻是希望他在處理了一天的國事之後,不再為著後宮的事煩心。


    其實我並不十分擔憂太後那邊。


    畢竟我是她一力主張進宮的皇後,無論如何,她一定不會反對我,因為反對我,就是反對她自己。而且,久遠年代前的那些舊事,她更不會怎樣為難我。更何況,她教出了兩個好兒子,本身,便也不會不好。


    眼前突然就閃過羲赫的臉,其實,他為我做的,不比沈羲遙少的,甚至,比他多得多。


    隻是,我們之間,隔著身份的鴻溝,無法逾越。


    晚上沈羲遙在坤寧宮裏用膳時,也跟我說起了太後,那時他正夾了一塊鹿脯,又放下。


    我抬頭看他,他就看著我笑。


    “皇上,怎麽了?”我奇怪地看著他。


    他說道:“我在想,母後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淡淡的羞澀的笑開去,目光別向了一旁。


    “你不要怕,母後是很平易的。”他說道。


    我點了點頭,芷蘭也是用“平易”來形容太後的,可是,平易的理解,太多了。


    “母後很喜歡佛學,也喜歡種些花木,慈寧宮裏到處都是她那些花。母後口味偏甜,卻用得不多,還有,她很不喜歡奢靡之氣的。”


    他絮絮地說著,我安靜地聽著,他是孝順的好兒子,也希望我能與太後相處得很好。


    我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看他的眼睛如孩子般明澈,隻有在說起他的母親時,才會這樣吧。


    是夜睡得不好,心中是沒有來由的擔憂,其實按我的性格,應該是與太後很合得來的,可是,心中總有什麽揮之不去。


    看著沈羲遙平靜的睡臉,我小心的下床披了件寢衣走到窗前。


    月色很美,有片片的雲輕柔地包裹著,隱隱的,我又聽到了那曲《流水浮燈》,心裏一顫,手不由得就按到了胸口,那裏的心,好痛。


    兩日很快就過了去,宮裏在準備著迎接太後的典禮,我在一旁督促著,沈羲遙將後宮裏典禮的安排交給了我,我自然是小心謹慎的辦著。


    後宮的嬪妃們按品級,正五品以上才可去迎接,畢竟太後舟車勞頓,人多了心裏是會煩躁的。


    我想著,太後最想見的除了皇帝和裕王,應該就是玲瓏了吧。


    那麽柳貴人,自然是該去的。


    傳了旨過去掖廷,柳貴人竟然推說自己的品級不夠,不該出席的。


    我一時有些疑惑,她,不是應該願意去的麽。


    “娘娘,柳妃不去不好麽,太後之前好像還是比較喜歡她的。”惠菊一邊為我係上披肩的緞帶一邊說,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風很涼,沈羲遙和大臣在禦書房議事,派人傳話來晚膳不在這裏用了。我才得空去勸說柳貴人。


    我看著惠菊搖了搖頭:“柳貴人是一定要去的,不管太後之前喜不喜歡她,可是她畢竟是玲瓏生母。若是她明日不去,那就等於告訴了太後我這個皇後當得不稱職了。”


    我簡單的解釋了下,惠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後退一步:“娘娘,好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家常的衣服,素淨簡單,笑了笑說:“那我們去吧。不帶什麽侍衛,不要弄出大陣仗。”


    掖廷裏出奇的靜,雖然是日頭漸落晚膳的時間,可是那回廊上沒有半個人影。


    我輕輕地走過,偶爾聽到一些屋子裏傳來的輕微的聲響。


    心中疑惑,可是沒有去在意,緩步走在落著片片菊瓣的木製長廊裏,輕軟的繡花鞋沒有一點聲音。


    惠菊在我身後也是安靜地走著,我看著日頭漸漸隱去餘暉,西邊天際還有一抹緋紅。可是周圍已暗了下來,有風吹著,前麵不遠就是清月堂了,裏麵燃著微弱的燭火,窗戶上有人影晃動。


    看到那人影我愣了愣,腳下有些遲疑,待走到了門外,裏麵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我停住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惠菊走到我身邊,疑惑地看著裏麵,又驚詫地看向我,我無奈地笑了笑,轉身。


    太陽在一瞬間落了下去,天上沒有任何的光亮,我隻看到秋月清冷的光,還有清冷的風。


    裏麵是兩個人在說話,一個是柳貴人,激動卻倔強。還有一個,是沈羲遙,平和而耐心。


    裏麵他的聲音溫和,我聽到他是在勸柳妃明日去迎接太後。說的什麽我沒有聽得真切,可是有些隻言片語還是飄進了耳朵。


    “明日裏母後一定也是想見你的。”


    “你是想讓朕為難了?”


    “玲瓏畢竟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識大體。”


    我沒有聽下去,惠菊輕輕地抓住了我的袖擺,我收回已經邁出的腳,最後一句在這靜夜裏聽得真切。


    “皇後那邊,朕會去跟她說的。”


    我心裏一緊,裏麵傳來柳貴人輕輕笑起的聲音,還有她溫柔似水的話語。


    “臣妾明日一定去恭迎太後的。”


    我用勁抓了抓手中的絲帕,上麵牡丹的圖樣被絞成一團,手又無力地鬆了開,腳下飛快地走著,想走出這長長的黑暗,惠菊在我身後麵緊緊跟隨。


    回到坤寧宮裏,已是掌燈時分,我一個人坐在東暖閣裏,惠菊在我身旁安靜小心的站著,不住地悄悄地瞟我。


    我盯著那上下跳動的燭火很久,直到自己的眼睛有微微的酸澀的疼,才收回了目光。


    惠菊怯生生的叫了我一聲:“娘娘。”


    我抬頭朝她一笑:“怎麽了?”


    惠菊沒有說話,嘴唇動了動,我淺淺一笑:“是因為清月堂裏的事麽?”


    惠菊沒有說話,我又笑了笑:“皇上是個重感情的人,柳貴人之前也是被冤枉的,該放她出來,本宮跟皇上提了好幾次,可是皇上都支吾過去了,現在看來柳貴人是要回去那昭陽宮了。也好。”


    我伸手撥弄了下鬢間的頭發,看著已經很深的夜色許久,回頭對依舊沉默的惠菊說道:“夜深了,安置吧。太後雖是晌午才到,可是還是要早起準備的。”


    惠菊看著我輕聲說:“娘娘,您不等皇上了麽?皇上不是說今夜過來的麽?”


    我站起身沒有看她,自己走到銅鏡前坐下,摘下了頭上一朵鈿花,淺紫色,微亮的光澤。


    我看著鏡中的惠菊笑著說道:“皇上今晚,不會來了。”


    話音還沒落,小喜子就在門外通報到:“娘娘,張公公來了。”


    我看著惠菊淺淺的笑著,惠菊抿了嘴巴。


    我對外麵說道:“什麽事就在外麵說吧。”


    “娘娘,皇上因著和幾位大臣商議國事還沒有議完,讓奴才過來通報娘娘不要等了,皇上今夜在養心殿休息。”


    我用很平靜的聲音回道:“有勞公公了,還請公公囑咐皇上注意龍體。”


    張德海應著就下去了,我收起了臉上的笑,惠菊走上前來為我更衣。


    一夜睡得也算安穩,心裏雖然是有小小的不悅的,可是,畢竟他是一個皇帝,我怎能奢望他心裏隻有我一人呢。


    更何況,我是皇後,我不能妒、不能怨、不能惱,還要時時去提醒皇帝應該雨露均沾,為他物色新的才貌雙全的女子以寵愛。


    我隻有笑著看著,接受。做一個得體賢德的皇後。


    笠日清晨便起了身,洗漱過後惠菊她們端上今日大典上要穿的宮裝。


    那是一件絳紅色金銀絲鸞鳥朝鳳朝服,隱隱的有團團的暗紅如意夾雜其中,隻有在轉動時方能看見。


    所配首飾貴重卻不奢華,一支赤金景福長綿鳳釵上垂下的累累珍珠,一根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簪,一樣鎦金鑲寶石扇形釵,一對鎏金琺琅荷花耳環,還有顆顆慈姑葉小花簪。


    穿戴好後隻覺得沉重無比,可鏡中人轉身舉手間流光溢彩,氣度雍容。


    看著鏡中的自己,我皺了皺眉,雖然不是第一次穿戴這樣奢華的衣裙首飾,可是今日這身未免太過隆重,太後又是不喜鋪張之人,我若是穿了這身去,豈不是第一次給太後的印象就是她不喜的。


    但是那樣隆重的典禮上,不穿成這樣,似又不合我皇後的身份。


    猶豫了下,惠菊她們在一旁驚豔地看著我,微笑著,我朝她們一笑,伸手將頭上的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簪摘了下來。


    “娘娘,您……”惠菊上前一步要攔住我,我放下手看著她,眼中是不解。


    惠菊說道:“娘娘,這些首飾是皇上先前派人和這朝服一起送來的,娘娘怎麽不用呢?”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本宮知道是皇上送來的,可是本宮實在是不喜如此繁複的打扮,隻要不壞了規矩就行。”


    停了一下繼續道:“若是皇上怪罪下來,本宮會跟皇上解釋的。不用擔心。”


    說罷在首飾中尋了一隻白玉製的小牡丹花簪戴在了之前的位置,又減了些頭上的細小的簪花,衣服外的金色紗衣也脫了去,用淡紅的替代。


    之後再看自己,依然是高貴,可是卻少了分奢華,多了分明媚。


    惠菊在一旁看了也不住地點頭輕笑。


    晌午時分,文武百官都隨皇帝去了十裏外的長亭迎接太後鳳駕。我率著眾嬪妃在靠近皇宮大門處的上下天光殿等候。


    嬪妃們個個神色緊張,我看到了近來都不曾見到的和妃和麗妃,依舊是一個溫婉沉靜一個明豔動人,還有一些其他的五品上的妃子們。


    我的目光淡淡掃了過去,卻不見柳貴人身影。心中正好奇。


    清晨時分沈羲遙倒是來了坤寧宮與我同用早膳。


    他倒是一直沒有開口,我隻做不知。


    終於,在早膳結束,鍾宮女撤下碗碟時,他才慢慢說道:“薇兒,朕有件事,要跟你講。”


    我看著他稍有躲閃的目光,心中明了。但表麵上不動聲色,隻將一塊綢巾遞給他:“皇上擦擦手吧。”


    “今日母後歸來……”他還未說話,我巧笑道:“正巧,臣妾也有事想跟皇上說呢。”


    他有些訝異地看我:“薇兒有什麽事?”


    我從蕙菊手中接過一盞茶奉予他,然後斂容跪在他麵前:“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他被我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這是怎麽了,你身子還未好全,趕緊起來。”


    我垂了目道:“皇上先答應臣妾。”


    他已站起身來:“朕答應。”說著就要扶我。


    我撲哧一笑:“皇上還沒聽臣妾講呢。”


    “你說吧。”他忙道。


    “臣妾想著,今日太後回宮,自然最想見的,除了皇上和裕王,一定是玲瓏了。”


    我說著抬頭看他,繼續道:“柳貴人是玲瓏生母,雖然之前有錯被降為貴人,但臣妾私以為,那件事還是有諸多疑點,不應遷怒她。如今太後回來了,柳貴人雖非五品,但作為帝姬生母,還是該去見的。更何況……”


    我停了停道:“帝姬是皇上第一個子嗣,意義非凡,柳貴人就更該去了。”


    我俯身拜下去:“所以臣妾請皇上恩準破例,準柳貴人參加此次太後的迎接大典。”


    沈羲遙親自扶起我,滿眼都是讚許:“皇後所言極是,朕準了便是。”


    說罷吩咐張德海去通知柳貴人準備。


    我心中冷笑一聲。柳貴人,恐怕早就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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