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起戰事再設奇計


    公元558年,周大塚宰、晉國公宇文護依舊全麵掌控政權。王後的離世終於喚醒了天王宇文毓的血性,他開始韜光養晦,表麵仍然是一個傀儡帝王,實則已開始準備一步步奪回屬於自己的王權。他從最不易引起宇文護注意的文化做起,同時佯裝玩樂,不理朝政,有若富貴閑人。


    另一方,獨孤伽羅感激楊家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大婚之後勤儉持家,一方結交朝中眾臣內眷,另一方府中廣納門客,又力促楊整與蜀國公之女尉遲容的婚事,得到尉遲迥的支持,令楊家不再孤立無援,也令宇文護有所顧忌,得到喘息之機。


    天氣乍暖還寒,獨孤伽羅已為門客備好開春的衣服,與尉遲容一同送去,楊堅相陪同往。


    偏院裏,眾門客正品茶暢聊,見到三人進門,齊齊起身見禮。門客張劍見伽羅帶來衣物,不住口地稱讚,眾門客齊聲附和。


    楊堅唇含淺笑,聽著眾門客對伽羅的讚譽,雖仍是溫文而笑,眼底已是滿滿的自傲。


    獨孤伽羅卻有些不好意思,含笑客套道:“大夥兒進入楊府,我們便是自家人,又何必客氣?此許衣物,也是伽羅分內之事!”


    旁邊尉遲容被當成風景,靜立許久,早已有些嫉惱,聞言忙道:“是啊,各位先生何必客氣,還是先來領取衣物!”自己動手,打開箱籠。


    眾門客見狀,一一上前領取衣物,隨即再次道謝。十幾人之後,一名長身鶴立的青年上前,雙手抓住尉遲容遞上的衣物,卻不收回,隻是定定地看著她,含笑道:“謝過二夫人!”


    尉遲容本來一心隻在衣物上,聽到熟悉的聲音,訝然抬頭,瞬間撞入一雙深情的眸子,不由心頭一跳,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獨孤伽羅見狀,隻道二人不曾見過,含笑道:“容兒,這位是陸作謙陸先生,前日剛剛到府!”


    尉遲容這才回過神來,匆忙點頭,掩去自己眼底的情緒,施禮道:“原來是陸先生!”


    陸作謙躬身還禮,向她深望一眼,而後轉身離去。


    尉遲容抬頭,迅速向楊堅、獨孤伽羅各望了一眼,見二人都低眉淺笑,與門客應答,對這邊並未留意,才悄悄鬆一口氣。


    一整日神魂不定,好不容易熬到黃昏日落,尉遲容才避過眾人,一個人向花園僻靜處走去。


    剛剛繞過假山,冷不丁背後竄出一個人來,一把抱住她,低聲道:“容兒,你想死我了!”


    尉遲容嚇一跳,卻並不吃驚,忙轉身將他推開,皺眉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想幹什麽?”來的人正是白天見過的新門客陸作謙。


    陸作謙上前,還想要抱,卻被她躲開,隻能無奈停手,眼底滿是痛苦,低聲道:“我不過是想你,想見到你而已,我隻能用這個法子!”


    尉遲容側頭避開他的雙眼,低聲道:“我已嫁楊整為妻,與你已各不相幹,你又何必苦苦糾纏?”


    陸作謙連連搖頭,沉聲道:“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麽門當戶對?楊整一介武夫,除去有一個好的家世,又有什麽?你雖嫁他為妻,卻對他並無感情可言,容兒,你甘心嗎?你甘心嗎?”


    是啊,甘心嗎?


    尉遲容微微咬唇。


    眼前,似乎看到楊堅和獨孤伽羅的心意相通,看到楊瓚與宇文珠的甜蜜恩愛,可是自己呢?


    麵前這一個,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愛侶,隻因出身寒微,相愛卻不能相守。至於楊整,沒有楊堅的執著深情,也沒有楊瓚的儒雅風趣,從成親到現在,對她雖然敬重,卻始終帶著些陌生,言談間格格不入。


    陸作謙見她不語,又上前一步,將她抱住,低聲道:“容兒,你許我留下,我答應你,絕不會讓人知道!”說著,俯首吻了下去。


    尉遲容大驚,連忙掙紮,卻被他緊緊抱住。尉遲容生怕被人聽到,又不敢強掙,隻能抿唇忍耐。


    北國王子阿史那玷厥意欲聯合大周攻齊,徐卓得到消息,想趁機與北國人合作兵器生意,積累資金,招攬更多的人手,約楊堅、獨孤伽羅前往商議。獨孤伽羅為掩人耳目,將見麵地點改為城裏的廢棄酒莊。


    徐卓本是富賈出身,說到做生意,目光自然奇準。反是楊堅、獨孤伽羅並不精通,也就交由他自行決定。


    楊堅再問獨孤善的消息,徐卓見他不避伽羅,知道伽羅已知實情,也據實說道:“雖說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奈何對方防守嚴密,還不知如何下手,隻能靜觀其變。”


    獨孤伽羅乍聽兄長消息,又喜又悲,點頭道:“報仇之事不能著急,大哥先要保全自己要緊!”


    徐卓見她經曆過許多之後,終於褪去原來的急躁,遇事變得沉穩,不禁暗暗點頭。


    三人將事情議妥,各自通報各方的情況之後,兩前一後離開酒莊。


    大婚之後,獨孤伽羅成日忙於府中事務,極少外出,今日倒是得到一些閑暇,與楊堅並肩而行,看著繁華街道上叫賣的攤販和過往的行人,頓覺心胸舒暢,回頭與楊堅對視一笑。


    這個時候,對麵兩人走來,與二人擦肩而過,其中一個人說些什麽,另一人不禁縱聲大笑,公鴨般的嗓音聽來極為刺耳。


    獨孤伽羅腳步頓時一停,驟然轉身,注視那二人一瞬,拔腿就要跟上。


    楊堅不解,忙隨後追來,一把將她拉住,低聲問道:“伽羅,怎麽了?”


    此時,跟在後邊的徐卓見二人有異,也跟了過來,問道:“發生什麽事?”


    獨孤伽羅暗指前邊兩人,低聲道:“那兩個人,曾在市上散售劣幣,或者可以查到什麽線索。”


    徐卓立刻道:“你二人回府,我去!”說著將頭上鬥笠拉下,轉身跟了上去。


    徐卓是尋常百姓打扮,又常年行走江湖,有他跟蹤,自然強過楊堅和伽羅。


    楊堅放心,拉著伽羅回頭,不解道:“你怎麽知道那二人散售劣幣?”


    獨孤伽羅回頭側望他一眼,不禁抿唇微笑。


    此一刻,仿佛時光倒流,那時,她還是被家人嬌寵的少女,不知世事變遷,隻為了父親給她說親,就任性出來飲酒,在酒樓多管閑事,與騙子結怨,在被騙子追打時,卻得他相救。


    經她一提,楊堅恍然大悟,失聲道:“哦,原來竟是此人,你竟然記著!”


    是啊,她記著!她獨孤伽羅過目不忘,何況她幾乎栽在那個人手裏。可惜,那個時候,她不知道劣幣與她家,與她的父親竟然有莫大的幹係,閑事管過,也就罷了。如果,那個時候她知道獨孤信在極力追查劣幣一事,是不是可以助父親一臂之力?那樣,事情也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楊堅見她神色瞬間黯淡,不禁暗歎一聲,在她肩頭輕拍,低聲道:“伽羅,往事不必再想,若是能從這二人身上查出什麽線索,進而收集宇文護的罪證,嶽父大人在天之靈,想來也會安慰!”


    是啊,往事已矣,來者可追!


    獨孤伽羅點頭,振作一下精神,向他展顏一笑,深深吸氣,點頭道:“是啊,追查線索的事,有大哥和徐大哥幫忙,我們有自己的事情要辦,走吧!”再也無心觀賞街景,快步前行,徑直回隨國公府。


    楊堅微停,看著前邊女子堅定的腳步,嘴角揚起一抹讚賞的淺笑,很快快步跟上,與她並肩而行。


    為了楊家在外的應酬,獨孤伽羅幾次縮減府中的用度,旁人倒不以為意,養尊處優的宇文珠卻叫苦連天,隻是見楊忠極力支持伽羅,也不敢強爭,隻得轉而求助宇文護。


    宇文護為了從她口中得到楊家更多的消息,自然對她有求必應。


    北國、大周與齊國疆土犬牙交錯,相互牽製,多年來紛爭不斷。三年前,因齊國強盛,形成對大周和北國的威脅,北國與大周結盟,共抗強齊。


    如今北國漸漸強大,意欲伐齊擴大疆土,北國以王子玷厥為帥,率兵十萬,直指齊國。另北國向大周下達國書,請求借兵,一同伐齊。


    國書下達之日,天王宇文毓急召大塚宰宇文護進宮商議,宇文護一驚之後,迅速審時度勢,決定借兵。


    有道是,沒有永遠的盟友,隻有永遠的利益。當前形勢,以齊國最強,大周最弱,北國意欲擴張領土,若大周拒不出兵,所結盟約勢必土崩瓦解,到時北國反而聯合齊國向大周運兵,大周腹背受敵,那可是亡國之禍。


    天王宇文毓對他雖然又恨又怕,但聽他一番話,還是心中暗暗佩服,可見宇文護能到今日,除去靠陰狠手段,胸中也不乏真才實學。


    既然決定同北國出兵,帶兵的人選倒成了頭等大事。趙越向宇文護獻計,派楊忠出兵。


    宇文會聽他說出楊忠的名字,吃驚地張大嘴,叫道:“楊忠?我們好不容易得到他的兩支精兵,難道再帶回給他?”


    趙越搖頭,含笑道:“正因我們拿走他兩支精兵,他心中自然不忿,如今給他機會帶兵,也算是稍做安撫。更何況,若是此戰能勝,他得到的不過是一個虛名,回兵之日,兵權仍要交回大塚宰手裏。可是此戰若敗,正好趁機將楊家除去,同時也給北國一個交代。”


    宇文護聽他說到後句,微微點頭沉吟。


    宇文護決意出兵,消息傳遍整個大周朝堂,立刻引起不小的震動。尉遲迥、高賓等人不約而同齊聚隨國公府,與楊忠商議。


    大周與北國結盟,此戰勢在必行,可是兵馬一動,朝中的局勢必然會有一些改變,是福是禍,可說隻在一念之間。


    獨孤伽羅深思片刻後,向眾人說起王後逝後天王的改變,以為天王宇文毓經過一段時日的韜光養晦,該是施展拳腳,收回王權的時候。此次北國借兵,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能將宇文護調離長安,就能趁機助宇文毓奪回王權。


    將宇文護調離長安?


    聽她的話出口,楊忠、尉遲迥等人饒是身經百戰,也不禁臉色微變。


    宇文護是一朝輔宰倒也罷了,可事實上,整個大周朝廷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要將他調出長安,這下的可是通天之局啊!


    可是,轉念想到朝中局勢,幾人又都暗暗點頭。


    是啊,如果宇文護固守住長安,守住朝堂,他們又豈有機會放手一搏?


    隻是,要如何令宇文護出兵,倒是一件難事。


    楊忠、高賓等人互視,皺眉思索。


    楊堅籌思片刻,遲疑道:“既然是兩國聯兵,如果是玷厥王子要求宇文護出兵,想來他必不能推脫,隻是……”


    隻是,玷厥是北國王子,又如何說服他選中宇文護一同發兵?


    楊忠、高賓等人對視,輕輕搖頭。


    獨孤伽羅被楊堅一點,倒是有了主意,揚眉道:“要說服玷厥王子,就要先說服魯國公夫人,此事交給伽羅就是,隻是到時朝堂上,還要父親與幾位伯父相助!”隨即將眾人湊到一起,細細分說。


    高賓聽得連連點頭,大拇指一挑,讚道:“早聽說獨孤家小七聰明絕頂,當真是名不虛傳!”


    獨孤伽羅淺淺含笑,俯首道:“高伯父取笑!”


    既然計策已定,獨孤伽羅再不耽擱,立刻命人傳話,邀魯國公夫人阿史那頌酒樓一見。


    因為宇文邕,阿史那頌心裏對獨孤伽羅充滿敵意,聞她相約,本不願去,可是又實在好奇這個駐在自己丈夫心中的女子約自己做什麽,猶豫許久之後,始終壓不下心中的疑惑,依時赴約。


    阿史那頌踏進酒樓,直上二樓,還沒有走近雅室的門,就聽到雅室內傳出錚錚琴聲,曲調奔放,猶如萬馬奔騰,竟是北國之曲。


    阿史那頌腳步微停,一瞬間,腦中閃過北國遼闊的草原、奔騰的駿馬,和那高天上的流雲、牧群中的歌聲。


    從三年前和親嫁入大周後,那些她再不曾見過!


    阿史那頌心神微晃,很快回神,腳步緩緩,踏進雅室,淡淡道:“早聞楊夫人精通音律,不想還擅撫我北國之曲,當真是令人意外!”


    琴聲戛然而止,獨孤伽羅從琴後起身,含笑行禮道:“班門弄斧,教魯國公夫人見笑!”說完伸手肅客,與她分賓主坐下。


    阿史那頌性情直率,虛禮論過,也不繞圈子,直言問道:“楊夫人今日相邀,不會隻是為了讓我聽夫人撫琴吧?”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親手替她斟茶,淡淡道:“伽羅雖是閑人,卻也不敢擅自驚擾夫人!今日相約,自然是有大事相商!”


    阿史那頌雖然料到她有事,可是聽她說出“大事”二字,神情不由變得凝重,沉聲問道:“何事?”


    要知獨孤伽羅不是尋常閨閣婦人,她出自將門,又曆經劫難,她口中的“大事”自然不會是尋常事。


    獨孤伽羅見她剛才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此刻已很快變得凝肅,微微一笑,不先回答,隻是向身側立著的歆蘭望了一眼。


    歆蘭會意,福身為禮,退出雅室,立在門口守著。


    阿史那頌雖不知道獨孤伽羅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見她如此鄭重,也隻得向自己帶來的茜雪點頭,命她一同出去。


    雅室的門被帶上,阿史那頌這才皺眉道:“此刻隻有你我二人,你總能說吧?”


    獨孤伽羅點頭,輕聲道:“夫人想也知道,如今宇文護把握朝政,架空天王,陷害忠良,鏟除異己,意欲一朝獨大!”


    阿史那頌不意她張嘴就是家國大事,心中立刻警覺,皺眉問道:“你要說什麽?”


    獨孤伽羅身子前傾,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如今天賜良機,獨孤伽羅想請夫人一同,共除此賊!”


    這一句話出,阿史那頌頓時臉色大變,“呼”的一聲站起,冷聲喝道:“獨孤伽羅,你瘋了?”轉頭看看雅室的門,想到外邊有自己和她的丫鬟守著,略略放心,暗暗咬牙,低聲道,“此刻若是讓旁人聽去,立刻是抄家滅族之禍,你獨孤家已經無人,就不為楊家想想?”


    獨孤伽羅也慢慢站起,目光灼灼,與她對視,淡淡道:“正是為了楊家,為了滿朝的忠良,為我了大周天下,獨孤伽羅才要放手一搏!”


    阿史那頌冷笑,搖頭道:“獨孤伽羅,誰不知道你恨宇文護入骨!你要報仇,與我何幹?”說完,拂袖就走。


    獨孤伽羅並不阻攔,隻是冷笑一聲,冷聲道:“夫人一向自詡對魯國公一往情深,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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