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立新帝奸佞專權


    管家急忙上前一看,悲聲道:“夫人……歿了!”


    獨孤伽羅胸口一陣絞痛,低聲喚道:“嫣姐姐……”話出口,淚珠已滾滾而落。


    尉遲寬本來神情淩亂,還在自言自語,話一入耳,整個人頓時一震,雙眸驟然大睜,連連搖頭,嘶聲道:“不!不會!”他撲到趙嫣床前,連聲道,“嫣兒,你不要死!你不會死……”他顫抖著抱起趙嫣,卻見她臉色灰敗,雙目緊閉,一時間,腦中更是一團混亂,瘋狂搖頭,嘶聲叫道,“不,不是我……不是我……”突然回身,憤恨地指向楊堅,厲聲道,“你!是你,是你害死嫣兒……”大聲叫著,向楊堅衝去。


    楊堅怕他傷到伽羅,忙挺身迎上,勸道:“尉遲大哥,你冷靜點!”


    此時的尉遲寬哪裏還能聽進話去,已拚力向他衝來。手還沒有碰到楊堅,就見門外尉遲迥衝進來,一手將他抓住,揮手就是兩記耳光,怒喝道:“你這個畜生,做錯了事,隻會怪到旁人頭上!”


    尉遲寬被他打得眼冒金星,人倒清醒了許多,看看床上的趙嫣,再看看哀聲痛哭的文姬,突然大叫:“死了!死了!”一轉身,發狂一般衝了出去。


    尉遲迥一把沒有拉住,回頭看看已經斷氣的趙嫣,再看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文姬,不禁老淚縱橫,搖頭道:“冤孽!冤孽……”扶住椅子,慢慢坐下。


    獨孤伽羅心中難過,勸尉遲迥:“尉遲伯父,人死不能複生,還望節哀順變!”她連聲安撫,見他輕輕點頭,又去牽文姬的手,柔聲道,“文姬……”


    獨孤伽羅手剛碰到文姬的小手,文姬像被火燒到一樣跳起來,狠狠將她一推,尖聲叫道:“你走開!你這個壞女人!都是你!都是你搶走了楊阿叔!都是你送我們回來!是你害死了我的母親!我恨你!我恨你!”叫到最後,雙手握拳,衝出門去。


    獨孤伽羅被她推得倒退兩步,愣愣地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跑遠,不禁嘴唇輕輕顫抖,喃喃道:“是我錯了嗎?”


    當初她送趙嫣回來,是盼他們夫妻和睦,哪裏想到竟然會走到今日,難道,真的是她錯了?是她害死了趙嫣?


    楊堅見她臉色蒼白,心中擔憂,攬住她的肩膀輕拍,柔聲道:“伽羅,不關你的事!”當初回來,也是趙嫣的選擇。


    獨孤伽羅輕輕點頭,勉強振作一下精神,看一看似乎一下子衰老許多的尉遲迥,低聲道:“尉遲伯父家中無人,這喪事,我們不能不管!”


    楊堅點頭道:“我知道!”言罷扶她坐下,自己與管家商議處理喪事。


    從入殮到布置靈堂,再往各府報喪,請妙善庵的尼姑前來念經超度,這一通忙亂下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獨孤伽羅見尉遲迥的情緒已經平穩,喪事也已經安排就緒,輕輕籲一口氣,目光掃過靈堂,突然間臉色大變,失聲道:“文姬呢?”


    被她提醒,眾人這才想起,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尉遲文姬。眾人頓時一陣大亂,尉遲迥大驚失色,連聲道:“快!快命人去找!”


    獨孤伽羅驚得臉色慘白,看看尉遲迥,再看看楊堅,眼底滿是驚悸。趙嫣已死,尉遲寬瘋狂,如果文姬再有什麽三長兩短,這尉遲府可就真的沒人了!


    尉遲文姬失蹤,尉遲容得到消息,也是大驚失色,匆匆趕來,與獨孤伽羅等人一同到處去找。


    可是,偌大的長安城,一個小小的孩子,任憑他們出動兩府的力量,竟然沒有找到一點蹤跡。直到天色黑透,暴雨傾盆而下,眾人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踏進府門,獨孤伽羅看著前邊尉遲容微佝的肩膀,心中是滿滿的不安,輕聲喚道:“容兒……”


    尉遲容身子微微一僵,卻不回頭,擦一把淚,加快步子離去。


    楊整從回廊裏出來,恰巧看到這副情景,望了尉遲容的背影一眼,慢慢上前給獨孤伽羅見禮:“大嫂辛苦了!”


    獨孤伽羅歎一口氣,輕輕搖頭,低聲道:“尉遲府中多事,容兒心情不好,你替我多勸勸罷!”


    楊整眸光微黯,答應一聲,點頭道:“大嫂放心,大嫂為了容兒、為了楊家之心,楊整明白,容兒……她也會明白!”


    獨孤伽羅滿腹心事,也未察覺他神情有異,隻是點點頭,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向後宅走去。


    楊整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走遠,終於忍不住長歎一聲。


    從當初他得知尉遲容與陸作謙有私情後,他就搬去了書房,再也沒有踏進過房門一步。晃眼間,數年過去,一切歸於平淡,所有的悲傷、憤怒,都已被歲月撫平。


    那一件事,眼前這個女子知道所有的一切,卻始終守口如瓶,獨自默默承受了尉遲容明裏暗裏的刁難和報複。她為的,不過是楊家的家聲,和他楊整的顏麵。


    數月之後,獨孤伽羅產下一子,取名楊勇。


    就在楊家沉浸在得子的喜悅中時,朝堂上宇文護更加囂張跋扈,不斷打壓功勳卓著的老臣,提拔親信,為了將大周兵馬更牢地握在手裏,竟然提出要選拔更多的將軍,甚至柱國大將軍來協助統兵。


    宇文邕本就是武將出身,聞言一驚,忙道:“大塚宰,柱國大將軍是授予將軍的最高榮耀,豈能隨意任用?”


    重要的是,朝中八位柱國將軍分掌八方的兵馬,使大周兵馬調動運用達到一個平衡,如果隨意添加,必然會將這平衡打破。


    宇文護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大手一擺,大聲道:“皇上,用人當知獎罰分明,若是隻因柱國大將軍職數已滿,後起的將領就不能晉升,豈不是有功不賞?若皇上顧念幾位老臣,倒不如令柱國大將軍不再統兵,享有勳號便是!”


    楊忠、尉遲迥等人聞言,不禁臉上色變。宇文邕吃驚道:“柱國大將軍不再統兵,那我大周兵馬豈不是成了一盤散沙?”


    宇文護淡笑道:“如今已設置中外府掌管中外軍,各州府駐軍自然有各州府的將軍統領。柱國大將軍雖不統軍,但是往日功勳尚在,還當受滿朝文武敬重!”


    隻是如此一來,八位柱國大將軍全部被他架空,大周的統兵大權,也全在他的手裏!


    尉遲迥性情暴烈,邁出一步正要說話,卻被楊忠死死拉住,楊忠向他輕輕搖頭。


    如今的宇文護,恐怕正要尋尉遲和楊府兩家的麻煩,隻是師出無名。此時他風頭正勁,出去不但於事無補,還會給他打壓的機會。


    宇文護見眾人不語,眸中露出些得意,擺手道:“既然都無異議,就這麽定了!”


    宇文邕早已氣得胸悶氣堵,隻是知道他心意已決,再說也是無用,隻得宣布退朝,起身離去。


    祟義宮,阿史那頌見他怒氣衝衝地回來,心知他又是在朝堂上受了宇文護的氣,暗歎一聲,示意安德帶人退出去,這才上前柔聲勸道:“皇上,事已至此,又何必生氣,當心傷了身子!”


    宇文邕越想越怒,突然揮手將一個花瓶砸在地下,咬牙道:“他專橫跋扈,大權獨攬也倒罷了,如今為了抓住大周兵馬,更將八柱國形同虛設,長此下去,我整個大周江山,怕毀在這老賊手裏!”


    阿史那頌嚇一跳,忙輕噓一聲,低聲道:“皇上,此話不可亂說!”


    宇文邕“嘿”了一聲,咬牙道:“當初,朕以為朕能忍旁人不能忍,如今才知道,做這個傀儡皇帝,當真能生生將人逼瘋!”


    阿史那頌看著他暴怒的眉眼,心中不禁微疼。


    是啊,眼前這個人,暴躁易怒,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讓她深深迷戀的鐵骨男兒,而改變他的,竟然是這皇位,是那朝堂,是那個大權獨攬、專橫跋扈的宇文護!


    阿史那頌垂首默思片刻,突然心念微動,湊首到宇文邕耳邊,低聲道:“皇上生性剛直,豈會就此任人宰割?臣妾雖是一介女流,無法相助皇上,可是臣妾背後,還有整個北國,若是皇上決定反擊,臣妾必當說服父汗,助皇上一臂之力!”


    宇文邕心念一動,整個人頓時冷靜下來,垂眸細細凝思。


    隻是,大周內鬥,朝堂紛爭,縱然北國肯為他出兵,他又如何才能奪回兵權,重振朝堂,掃除奸佞?


    這一瞬間,宇文邕心中已閃過千百個算計,可是每一個都有重大的缺陷。苦思片刻都無法得一良策,心中不自覺閃過一個人的身影,他微微抿唇,點頭道:“你容朕想一想!”隨即起身離去。


    宇文邕悄悄出宮,秘密約見伽羅。獨孤伽羅趁夜前往廢棄酒莊相見,聽完他的話,皺眉凝思片刻,而後輕輕搖頭,歎道:“如今宇文護權勢滔天,想要動他,談何容易?若是貿然動手,隻會增加不必要的傷亡,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宇文邕皺眉,悶聲道:“難不成就這麽罷了?我們就任由他掌控江山,朕就此甘心做一個傀儡,你也忘記了你的血海深仇?”


    “當然沒有!”獨孤伽羅搖頭,輕歎一聲道,“當初先帝為了對付宇文護,韜光養晦,隱忍了多久才得到一個機會?如今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在軍中,我們都沒有力量與他抗衡,也隻能蟄伏,保全自己的同時,暗中培養力量,等他自己露出破綻,一擊即中,再不給他翻身的機會,而不是莽撞,增加不必要的損失!”


    宇文邕雖知她所言是實,可是想到自己每日活在宇文護的陰影中,又說不出的焦躁,搖頭道:“可是我怕我等不了那麽久了,我寧肯放手一搏,拚一個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獨孤伽羅低笑,搖頭道,“不!不會!縱然我們所有的人願意隨你一拚,到頭來,他隻會毫發無傷,反而是我們,會被他一網打盡,永絕後患!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麵嗎?”


    宇文邕臉色乍青乍白,咬牙道:“當初,是因為玷厥借兵伐齊,先帝才得到一個機會,如今有頌兒在,北國可汗一定會傾力相助,我們不能故技重施嗎?”


    獨孤伽羅輕輕搖頭,歎道:“當初,先帝也是隱忍許久,令他放下戒心,才會被我們設計。更何況,當年他雖然手握兵權,可是至少朝中還有你,有蜀國公幾人手中有兵。如今呢?不要說各州駐軍與朝廷中外軍,就連守衛皇宮的禁軍都是他的人,你要用什麽來對付他?”


    隨著她層層分析,宇文邕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他掙紮道:“暗衛軍呢?暗衛軍總不會聽他調遣吧?”


    獨孤伽羅歎道:“時日尚短,暗衛軍區區千餘人,又能做什麽?”


    宇文邕滿心失望,低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他坐大,任由他將我們全部困死?”


    獨孤伽羅點頭,輕聲道:“我們不但要讓他坐大,還要促使他坐大,等他自己露出破綻!”


    宇文邕微怔,疑惑地問道:“促使他坐大?”


    獨孤伽羅點頭道:“宇文護此人,雖然心機深沉,難以估量,可是也囂張狂妄,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這也是他會讓你登基的原因。既然如此,你就事事聽從於他,甚至處處為他著想,令他放下戒心,露出破綻!”


    宇文邕皺眉凝思,默然許久,才輕輕歎出口氣,點頭道:“或者你是對的!”


    是啊,無兵無權,他無法放手一搏,縱然他身邊的人不畏死,他也無法坐視他們跟著他送死。隻是在宇文護的強壓下,他胸中的苦悶將他整個思緒占據,令他覺得再也無法忍耐。此刻,對著獨孤伽羅敘述之後,再聽她分析利憋,他倒覺得胸中的沉悶鬆懈許多。


    獨孤伽羅見他已經想通,輕籲一口氣,嘴角挑出一抹欣然笑意,輕聲道:“阿邕,你記著,我們雖然不能時時陪在你的身邊,可是我們都會支持你,你不是一個人!”


    宇文邕神情微動,低聲道:“我不是一個人……”


    多久了,從他登上高位那天開始,他隻能高高在上地看著群臣在他的腳下伏拜,隻能看著他們的頭頂,聽一些冠冕堂皇的假話,他深深體會到了兩位兄長所經曆的孤寂,而現在,有一個人對他說,他不是一個人,而她,又是他今生的摯愛!


    宇文邕深吸一口氣,眼神裏多了一絲勇決,重重點頭道:“對,我不是一個人,我有你,有大哥、二哥,還有許多忠臣良將的扶持,我們一定會贏!”他呼一口氣,嘴角挑出一抹笑意,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輕聲道,“伽羅,謝謝你!”話說完,轉身就走。


    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倒是有當初第一次率軍出征時的勇決。獨孤伽羅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些感動,突然想起一事,忙將他叫住問道:“你登基之前,我托大郎給你傳的話,你可曾去查?”


    宇文邕低頭苦笑一聲,搖頭道:“查什麽?在我進宮之前,宇文護撤換掉禦膳房所有的人,我悄悄命人按冊去查,竟然或者身亡,或者沒有下落,又哪裏還找得出人來?”


    獨孤伽羅聽得怔住,隔了良久才搖頭道:“欲蓋彌彰,宇文護越是遮掩,越說明當初雲嬋之死,與先帝中毒有關!他換掉禦膳房所有的人,恐怕就是為了隱藏真正的凶手!”她越說越驚,擔憂地望向宇文邕,輕聲道,“阿邕,你人在深宮,我們鞭長莫及,你必當小心身邊的人啊!”


    宇文邕也聽得暗驚,握緊的雙拳手心皆是冷汗,澀聲道:“你是說,給皇兄下毒的凶手,還在宮裏?”


    獨孤伽羅慢慢點頭,低聲道:“或者,就在你身邊!”


    宇文邕一張臉漸漸變得蒼白,一雙眸子卻變得黑亮,咬牙道:“不管是誰,我一定會將他揪出來,為皇兄報仇!”說完,他向獨孤伽羅略一拱手,算是告辭,轉身大步而去。


    獨孤伽羅看著他筆挺的背影,擔憂中,又帶著些期許。但願,他能夠堅持下去,但願,他不會讓他們失望。


    夜色已深,獨孤伽羅不願驚動家人,越牆回入隨國公府。她剛剛推門進入自己的屋子,就見榻上楊堅翻一個身,撐起半個身子笑著望她,問道:“你回來了?”


    獨孤伽羅“嗯”了一聲,先將一身黑衣換掉,才在他身邊坐下,將宇文邕的話略述一回,低聲歎道:“他年少投軍,半生戎馬,如今卻要困在那一方宮城裏,與宇文護互鬥心機,也難為了他!”


    楊堅握住她的手輕輕擺弄,聽到這裏,點頭道:“其實他心裏也知道,如今任何的行動都沒有勝算,可是怕也隻有你能勸住他!”說到最後一句,語氣裏帶出一些酸溜溜的醋意。


    是啊,宇文邕是他楊堅的結義兄弟,宇文邕偷偷出宮,想要商議反護大計,不約高熲,不約他楊堅,卻深夜約他的妻子相見。


    獨孤伽羅聞言先是一怔,隨後忍不住低笑出聲,伸指在他額上一戳,咬牙道:“你呀,幾時還這麽大的醋意?我和他之間,早已說得清楚明白,如今也不過剩下自幼的一些情分和共同的敵人!”


    楊堅順手將她撈在懷裏,輕哼道:“許多時候,我倒寧願你笨一些,不要讓人處處想到你!”


    獨孤伽羅輕笑出聲,索性放軟身子偎入他懷裏,輕聲歎道:“大郎,我很慶幸,這個世上有你……”


    她慶幸這個世上有他,在她遭逢巨變,家破人亡之後,還有一個倚靠,還有一個人再給她一個家,讓她疲憊時有一雙棲息的臂膀,在她無助時給她力量和支撐。


    上朝的鍾聲在黎明的曙光裏悠悠敲響,皇帝臨朝,群臣叩拜。


    宇文邕示意眾臣免禮,安德依例上前一步,揚聲道:“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話音剛落,就聽宇文護咳嗽一聲。


    宇文邕立刻傾身問道:“大塚宰身子不適?”


    宇文護本來是有話要說,被他一問,頓時卡了回去,微微錯愕道:“臣不過偶感風寒,有勞皇上動問!”再咳一聲,正想要說話,宇文邕已從禦座上下來,擔憂道,“偶感風寒,可也會引發大的病症,大塚宰辛苦,快快賜坐!”


    宇文護話沒出口,又被他堵了回去,可是見他一臉關切,又不能發作,見內侍搬來椅子,隻好謝過坐下。


    等宇文邕回到龍案坐好後,他剛要開口,就聽宇文邕又道:“唉,大塚宰嗓子不適,離朕甚遠,說話還要大聲,不如坐到朕的身邊,也好讓朕就近聆聽大塚宰教誨。”他說完又跑下來,伸手去扶宇文護。


    接連三次,宇文護要說的話都被他堵了回去,此時深深懷疑他是故意的,看著他一臉的堅持,深以為不跟著他坐上龍椅,今天他就不會讓自己說出話來。


    可是他宇文護隻手遮天,坐個區區龍椅又能如何?


    宇文護凝視宇文邕片刻,胸中傲氣暗生,搭著宇文邕的手起身,向禦階上走去。他在龍椅前微一遲疑,宇文邕已含笑道:“大塚宰請坐!”說著親自扶他坐下。


    這一下,滿朝文武都十分震驚。宇文護一黨黃惠、徐懷民等人自然是暗喜,楊忠、高賓等人卻不明所以,不解互視。


    宇文邕對殿下眾臣的反應似無所覺,轉身在宇文護身邊坐下,滿意地點頭道:“如此一來,大塚宰不必費力說話,朕也能聽到大塚宰的教導!”他笑眯眯地側身,向宇文護注視,含笑道,“今日大塚宰有什麽示下,請說吧!”


    宇文護張了張嘴,又不禁側頭看他一眼,見他再沒有旁的舉動,這才開口道:“皇上,戎州刺史……”話說個開頭,又停住。


    兩個人共坐一把龍椅,臉對臉地說話,哪裏像是朝堂議事,更像兄弟二人促膝談心一樣。再看看下方,離眾臣隔著長長一道禦階,他說的話,皇帝倒是聽得清清楚楚,可是若不大聲,下立的群臣又難聽到。


    宇文護有些不適應,又清清喉嚨,拔高聲音道:“皇上……”


    話剛出口,宇文邕已將案上的茶送過去,恭恭敬敬道:“大塚宰嗓子不適,請喝茶潤潤喉嚨再說不遲!”又向安德吩咐,“日後上朝,給大塚宰備一盞好茶!”


    宇文護見自己的話再次被他堵了回來,心中已有些不耐煩,可是看他一副笑眯眯、恭恭敬敬的樣子,又無從發作,隻得冷哼一聲,將茶接過抿一口,茶杯一丟,這才目光掃過群臣,大聲道:“戎州刺史胡建民上任一年以來,政績突出,而華州卻經濟不興,若是將他與華州刺史丁毅互調,必能對華州有所幫助!”


    高賓聞言出列,躬身行禮道:“皇上,臣以為不可。華州經濟不興,是因連生水患,如今該當治理渠道,興修水利,而不是調任刺史!”


    宇文護高坐龍椅,見高賓行禮,口稱皇上,似乎是對著自己,心中頓覺舒暢,聽他反駁,倒也不惱。


    還不等他說話,就見宇文邕搖頭道:“興修水利也好,治理渠道也罷,丁毅在華州兩年,都不曾有建樹,換一個人試試何防?就依大塚宰提議,調任吧!”


    宇文護見他應得順暢,微覺詫異,微微頷首為禮道:“謝皇上!”


    高賓錯愕,與楊忠、尉遲迥等人互視幾眼,隻得應命退了回去。


    宇文護直到下朝回府,心中還是想著宇文邕今天的一舉一動,問趙越:“這個小四要做什麽?”


    雖說宇文邕登基之後就處處受他鉗製,縱有不滿,也不敢強抗,可是像今日這樣主動,還是第一次,讓他想起來,就隱隱不安。


    趙越給他奉上一盞茶,皺眉想想,試探道:“或者,他是在模仿大塚宰,想以退為進?”


    宇文護揚眉,忍不住笑起,搖頭道:“小四聰慧,若當真是以退為進,必有後招。當初逼宮,先帝的那支軍隊,我們還沒有查到下落,更何況還有失蹤的太子,怕也是後患,若這幾方聯合……不得不防啊!”


    趙越躬身道:“大塚宰放心,如今朝中眾臣任哪一府都有我們的人,大塚宰要查什麽,豈有查不到的道理?”


    宇文護點頭,冷笑道:“蜀國公府已經無人,不足為慮,你命人盯好楊家!”


    趙越躬身領命,諂笑道:“大塚宰放心!”


    隨著宇文護對權力的掌控,楊忠等人閑暇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日也隻能與門客下棋飲酒打發時間。


    那日楊忠正與門客張劍展開棋局,恰高賓到訪,便替代張劍,與他對弈。獨孤伽羅將新得的好茶取來,在一旁替幾人烹茶,時不時閑聊幾句。


    棋下至中途,楊瓚悶悶地向這裏而來,觀望棋局一會兒,在獨孤伽羅對麵坐下,長長歎出一口氣來。


    高賓捏著一枚棋子,正在皺眉凝思,聽他歎氣,抬頭望他,問道:“三郎為何歎氣?”


    楊瓚再歎一聲,搖頭道:“以往朝堂爭鬥,無論如何不會波及我們樂部,如今宇文護為了彰顯他的權力,時常將我們喚到他的府裏奏樂,我們倒像是街上的伶人。”


    張劍插口道:“可惜先帝費盡心血,也沒能將宇文護廢掉,以至於讓他死灰複燃!”


    高賓下棋的手微微一頓,望了他一眼,皺眉道:“張先生,此話不可亂說,若是被人聽到,可是滅門之禍!”


    張劍縮縮脖子,忙向四周望一圈,這才低聲道:“高司空,你們說,當今皇帝會不會也像先帝一樣,設法對付宇文護?”


    高賓一怔,迅速抬頭與楊忠對視一眼,微微搖頭道:“不會。”


    “為什麽?”張劍挑眉。


    獨孤伽羅恰巧過來奉茶,接口道:“因為有前車之鑒。當今皇帝之智,連太祖也稱讚,他又怎麽會笨到步先帝的後塵?”


    張劍搖頭道:“正因為聰明,恐怕才不會甘心被人掌控!”


    獨孤伽羅深望他一眼,正色道:“張先生,高司空說得是,我們雖是閑話,但傳出去,可是會禍及楊家滿門,還請先生謹言!”


    張劍被她一說,老大不好意思,連忙點頭道:“大夫人說得是!”他訕訕地走開,去池塘邊欣賞園子裏的風景,還時不時在一個小本子上勾勾畫畫。獨孤伽羅替楊忠、高賓二人換茶,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的身上,遙遙向他手中的本子一望,眸中露出一些疑惑,皺眉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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