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祖父在旁邊一直注視著這一切,見紙灰落在了肚兜上,他趕忙示意女人停止喊魂兒,站在原地別動,隨後從包袱裏拿出瓷瓶,打開瓶子蓋兒,征得女人同意,從女人頭上拔下一根頭發,放進了瓶子裏。


    緊跟著,我高祖父將瓶子口兒對向女人手裏的肚兜,朝著肚兜上的紙灰逆時針畫起了圈兒,一邊畫圈兒,嘴裏一邊念:“陽間活人,陰間鬼魂,人能認鬼,鬼能識人……來來來,秀秀來這裏,跟著你娘回家咧……”


    畫了幾圈兒,念了幾遍以後,肚兜上貼的那片蝴蝶紙灰“簌”地從肚兜上落了下去,我高祖父見狀,趕忙塞住瓶子蓋兒,把瓷瓶放回了包袱裏。


    法事做到這兒,女人閨女的魂魄也就算給招回來了。


    最後,我高祖父把自己包袱裏的紙錢,以及之前男人那個大包袱裏麵的紙錢,全部拿了出來。在後院這裏,用掃帚掃出一大片地方,把紙錢放在了空地上。這一次,我高祖父沒畫圈兒,用蠟燭一股腦兒把紙錢點著了。


    站在燃燒的紙錢旁邊,迎著風雪,我高祖父對著梁府廢墟裏大聲喊道:“人有人路,鬼有鬼路,各走各路,人鬼殊途,塵歸塵,土歸土,塵土歸地,亡魂歸天。各位朋友,都來這裏拿些錢,上路吧……”


    我高祖父喊過以後,大概停了能有十幾秒鍾的功夫,梁府廢墟裏突然嗚嗚刮起幾股旋風,卷著地上的雪花兒,呼嘯著朝我高祖父這裏刮了過來。


    我高祖父腳下那一大堆紙錢這時候借助風勢迅速燃燒,幾乎在一瞬間的功夫,燒成了無數灰燼,幾股旋風圍著灰燼纏繞一陣以後,貼著我高祖父身邊掠過,逐漸遠去,地上那些紙灰追逐著幾股旋風,紛紛揚揚散在了雪夜裏……


    這幾股旋風,應該就是大火中喪生的那些亡魂,此時此刻,它們怨氣已消,離開梁府,去往了它們該去的地方。


    我高祖父目送著它們,長長舒了口氣,近乎歎息。


    其實,鬼比人好伺候,隻要你對得起它們,它們就對得起你!


    雪,還在默默地下著,寂靜無聲,似乎見證著這一切。


    良久後,我高祖父轉回身,檢查了一下自己包袱裏的物品,走到之前藏身的斷牆那裏,拿出雨傘和燈籠,將雨傘遞給女人,他自己提了燈籠。


    隨後,他朝之前男人留下的那個大包袱看了一眼,走過去抖掉上麵的積雪,把香爐蠟燭等物品放回包袱,搭在了另一個肩上。


    這時候,女人撐開傘,來到他身邊問他,“先生,俺閨女的魂魄……是不是收進小瓶子裏麵了?”


    我高祖父沒說話,默默點了點頭。


    “那……那……”女人“那”了兩聲,似乎想到了什麽,趕忙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不由分說塞進了我高祖父手裏,“這裏麵有幾吊錢,還有二十兩銀子,先生都拿去吧。”


    我高祖父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明白了女人的意思,趕忙又把錢袋子還給了女人,“大妹子,俺不收錢,你放心,你閨女的魂魄待會兒就給你……”


    “那……那……”


    我高祖父解釋說:“大妹子,俺想再跟你說幾句話,等說完了,俺就把你閨女魂魄還給你,你看中不中?”


    “那……那你說吧。”


    隨後,我高祖父長歎了口氣,問女人:“大妹子,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小菊的丫鬟?”


    “小菊?”聽到“小菊”兩個字,女人的表情明顯動了一下,她看著我高祖父,遲疑起來。


    我高祖父接著說:“俺今天來這兒,其實是為了小菊……”


    女人有點迷惑,反問我高祖父,“先生,你……你認識小菊?”


    我高祖父說:“不算認識,俺跟她舅爺有過兩麵之緣,是她舅爺求俺來這兒等人哩,三更怨母東南來,西華縣就在尉氏縣東南方,小菊她舅爺讓俺在這兒等的那位母親,應該就是你吧?”


    女人更迷惑了,“先生,你說的這話啥意思,俺聽不明白,能不能說清楚點兒?”


    我高祖父看了女人一眼,“那你先跟俺說,你認不認識小菊?”


    女人抿了抿嘴唇,躊躇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見女人點頭,我高祖父鬆了口氣,“那就好啊,隻不過,小菊現在可受罪咧,梁府這場大火,一直沒抓住放火真凶,縣衙現在抓住了小菊,嚴刑拷打,看那樣子,是想讓小菊頂罪呀……”


    我高祖父一說這話,女人的臉色立刻變了變。


    我高祖父似乎沒注意到女人臉色的變化,繼續說:“你說你家在西華縣逍遙鎮,俺聽說,逍遙鎮那裏有一種湯,特別好喝,名字叫……‘胡辣湯’,你知道不?”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高祖父怎麽說著丫鬟小菊,為啥又突然轉移話題說起了“胡辣湯”。


    不過,女人聽到“胡辣湯”三個字以後,臉上的表情明顯變得複雜了,她遲疑了好一會兒,輕歎了口氣說:“俺知道……”


    我高祖父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繼續說道:“俺聽說,梁府裏有個做飯的老媽子,不但飯菜做的好,還能做一手兒好湯,現在呢,縣衙懷疑梁府這場大火是那個老媽子放的,隻不過咧,就是找不到她,不知道她是哪裏的人……”


    我高祖父說到這兒,女人的臉色又變了,變得非常難看,把頭慢慢低了下去。


    我高祖父轉臉朝梁府廢墟裏看了看,接著說:“小菊這孩子跟你閨女一樣大吧,命也夠苦哩,小小年紀,就要給別人頂罪,殺人放火,那可是大罪,要砍頭的呀……”


    我高祖父說著,歎了口氣,從包袱裏把瓷瓶拿出來,遞給女人,“大妹子,俺的話說完了,這是你閨女的魂魄,帶上它,走吧……”


    女人的眼淚下來了,哽咽著,哆哆嗦嗦伸出手,接過了瓶子。


    女人想把雨傘還給我高祖父,我高祖父擺了擺手,“你拿上吧,都不容易,你也是個可憐人兒……”說到這兒,我高祖父頓了一下,又歎了口氣,說:“大妹子呀,有句話,俺不想說,可是咧,又不能不說……你……你要是知道梁府做飯的老媽子現在在哪兒,就讓她發發善心,到縣衙投案自首,救救小菊那孩子吧,那孩子挺可憐哩……”


    說完,我高祖父想起了肩膀上那個大包袱,把包袱遞給了女人,“把這個包袱物歸原主,交還給跟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吧……”


    女人打著傘,帶上瓷瓶、大包袱,還有之前被她立在牆根兒的那麵布幡,抽噎著離開了梁府廢墟,我高祖父看著她消失在雪夜裏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從梁府廢墟回到家裏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大雪洇透,冷得我高祖父直打哆嗦。


    這時候,小玉已經起來做早飯了,看到我高祖父凍成這樣兒,趕忙給我高祖父熬了一碗薑湯。


    換下濕衣服,又喝完薑湯,身上稍微暖和了一點,就在這時候,院門被人“篤篤篤”敲響了。


    我高祖父趕忙出去開門,打開門一看,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女人。


    原來,女人根本就沒有離開,一路跟隨我高祖父進了縣城,在我高祖父家門口兒躊躇老半天以後,終於下定決心,敲響了院門。


    或許,是我高祖父之前說的那些話觸動了她,被我高祖父引進屋裏以後,女人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並且,一口氣道出了她那些不為人知的心酸與苦楚。


    這個女人,正是梁府裏做飯的那個老媽子——胡媽。


    女人這些不為人知的事情,還要從六年前開始講起。


    六年前,胡媽的丈夫為了還賭債,把十歲的女兒胡小慧賣了給人販子,胡媽知道以後,跟丈夫大吵了一架,並把丈夫打出了家門。她丈夫屬於倒插門兒,入贅到他們胡家的。


    胡媽的祖上“胡翠花”,逍遙鎮“胡辣湯”第一人。相傳,“胡辣湯”源自明朝宮廷,原名為“禦湯”。明朝滅亡以後,禦廚趙紀逃至西華縣逍遙鎮,當時,趙紀饑寒交迫,昏死在路邊,被下地幹活的胡翠花遇上,救至家中喂水喂飯。趙紀為報答胡翠花救命之恩,遂將“禦湯”秘方傳授給了胡翠花。


    胡翠花得到秘方後開始經營“禦湯”,老百姓隻知道此湯香辣美味,卻不知道湯的名字,因為出自“胡氏”之手,就把這種湯稱之為“胡辣湯”。後來,“胡辣湯”在逍遙鎮開枝散葉,傳播開來,許多胡氏外姓人也紛紛照貓畫虎,效仿熬製。


    因為有祖上傳下來的獨家秘法,胡媽做出的“胡辣湯”在逍遙鎮是最正宗的。


    原本胡媽和丈夫兩個人開了間店鋪,靠賣“胡辣湯”為生,因為生意好,家裏日子過的還算不錯,不過,好景不長,後來胡媽的丈夫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但把家裏的積蓄全部賭光,更是把那間“胡辣湯”店鋪也給輸掉了,家裏頓時捉襟見肘,胡媽因為這個,天天跟丈夫大吵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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