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喊罷以後,人群紛紛朝身後側那棵大槐樹下看去,與此同時,自動從中間分開一條路。


    我太爺順著人群分開的那間隙一看,就見大槐樹底下石桌子那裏,坐了個白胡子老頭兒,年齡大概七十多歲,手裏拿著根烏黑的煙袋杆子,煙鍋兒裏還在冒著青煙。


    老頭兒這時候從石凳子上慢慢站起身,抬手在煙鍋上摁了兩下,撚滅了裏麵的火星子,把煙袋杆子掖進腰裏以後,從大槐樹那裏緩緩朝我太爺走來。


    我太爺從老頭兒走路的步伐裏可以看的出來,是個練家子,底子深厚,從整個人的氣勢來看,這老頭兒年輕的時候估計也是人物兒。


    老頭兒很快來到我太爺跟前,把我太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問道:“排親,道個萬兒吧,哪個綹子的?”


    我太爺一聽老頭這話,就是一愣,老頭兒說的是綠林黑話,“排親”是兄弟的意思;“道萬兒”,是讓他說說自己的名字和來曆;“綹子”,一般是對土匪山頭兒的稱呼。老頭兒話裏的意思是說,兄弟,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山頭兒的土匪。


    這些綠林黑話,我太爺在尉氏縣城跟那些地痞流氓胡混的時候,學過一點兒。


    我太爺看了看老頭兒回答說:“跑腳兒的腿長,吃了四方。”我太爺的意思是說,我隻是個過路的,不是哪個山頭兒的。


    老頭兒聽了冷冷一笑,“跑腳兒的?能曉得方子裏的切口?”老頭兒的意思是說,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懂得道兒上的黑話。


    我太爺趕忙用官話回答說:“前些年不學好,混過幾天道兒。”


    老頭兒聽了立刻把眼一瞪,“年輕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實說吧,哪個綹子派你來的,你當家的是誰?”


    我太爺一聽老頭兒這話,又是一愣。很快的,結合之前打聽路的時候,那幾個村民對自己拒之千裏的態度,他弄明白老頭兒這話是啥意思了。


    山東這一帶,自古就是出響馬土匪的地方,在我小的時候,經常聽村裏老人們說什麽“山東的響馬,四川的賊”,由此可見一斑。


    山東省菏澤市,過去叫菏澤縣,位於山東,河南、江蘇、安徽四省交界地,過去是鬧響馬鬧得最凶的地方,可以說,五裏一綹,十裏一寨,所以那裏的老百姓無論男女老幼,人人習武練拳,一旦響馬來搶,男女老幼抄家夥一起跟他們對抗。


    小村子裏這些人,這時候把我太爺誤認為是某個綹子派來的‘黑頭’,黑頭也就是踩點兒的“探子”。


    想通這一點以後,我太爺立刻對老頭兒說道:“老先生,我不是哪個綹子的,真的不是,我就是個過路的,我姓劉,叫劉念道,延津縣三王莊人……”


    “你是三王莊的?”我太爺話音還沒落,之前喊我太爺“壞人”的那個小男孩兒,一臉驚喜地跑了過來。


    我太爺看了他一眼,“是呀小兄弟,我是三王莊的。”


    “那你認不認識屠……”


    “虎子,別鬧!”沒等小男孩兒說完,老頭兒喝了他一句。


    小男孩兒頓時把頭一低,一臉不高興,不情不願地轉身返回人群,嘴裏把剛才沒說完的話嘟噥了出來,“屠龍大俠……”旋即,小男孩猛地一回頭,對老頭兒喊道:“爺爺,你說趕明兒就領俺到三王莊找屠龍大俠拜師的,你可別忘了啊。”


    “忘不了,還不知道人家屠龍大俠能不能收你呢。”老頭兒回了小男孩兒一句,隨後轉回頭又把我太爺上下打量了一遍,問道:“你是延津縣的?那你來我們這裏做什麽?”


    聽老頭兒這麽問,我太爺一想,總不能說自己是逃婚逃出來的吧,信口胡謅了一句,“我走親戚路過你們這裏。”


    “路過俺們這裏……”老頭兒臉上露出一抹冷笑,“那你昨天晚上睡在哪裏?”


    老頭兒一問這個,我太爺立刻感覺自己有點兒理虧了,嚴格說來,自己昨天算是私闖民宅。


    我太爺想了想回答說:“我睡在一個放了三口大棺材的房子裏,那房子裏沒人,我以為沒人住呢,老先生,要是你們想要房錢,我可以給你們……”


    “誰要你的房錢!”老頭兒沒等我太爺把話說完,冷冷打斷道:“睡到半夜,是不是出事兒了?”


    我太爺一愣,看老頭兒這時候的樣子,好像知道棺材裏有什麽,小心回答說:“是,從那三口大棺材裏,爬出三頭僵屍……”


    “你說什麽!”老頭兒一聽,猛地大吼一句,下巴上的胡須都抖了起來,好像我太爺這話把他給氣著了似的,“那、那、那是僵屍麽,那、那、那是俺們村兒供的猴神爺!”


    “猴神爺?”我太爺立刻就懵了,不過仔細想想那三頭“僵屍”的鬼模樣兒,長得還真有點兒像大馬猴兒。


    老頭兒接著問:“那三位猴神爺,都是你一個人殺的?”


    我太爺這時候都不知道該說啥了,怪不得那棺材頭擺著香爐火盆,不過,就算是他們這裏供什麽“猴神爺”,也不該供棺材裏呀,這多瘮的慌。


    我太爺說:“那兩隻大的是我殺的,那隻小的自己跑了。”


    “就你一個人,沒有幫手兒?”老頭兒又問。


    “對,就我一個人,沒幫手兒。”


    我太爺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包括老頭兒在內,臉色全變了,就連看我太爺的眼神都變了,就像在看一頭怪物似的。


    停了一會兒,老頭兒歎了口氣,“你們延津縣三王莊真是豪傑輩出,一年前,我聽說你們那裏有人把龍王爺給殺了,老百姓們都尊稱他一聲‘屠龍大俠’,你現在又單槍匹馬殺了俺們村兩位猴神爺,你們延津縣三王莊的人,了不起呀,不過呢,可惜了……”


    我太爺一聽老頭兒這話,心裏忽悠了一下,咋感覺那所謂的“屠龍大俠”就是自己呢?不是六臂哪吒轉世麽,啥時候又給按了這麽一個名號?


    不過,我太爺這時候沒功夫跟老頭兒矯情“屠龍大俠”的事兒,和顏悅色對老頭兒說道:“老先生,你們的猴神爺是我殺的,不過,我以為它們是成了氣候的僵屍,殺它們也是想幫你們村裏人除害,如果我知道它們是村裏供的猴神爺,決計不會這麽做的。”


    “現在知道了吧,晚了!”老頭兒冷冷瞪了我太爺一眼,“俺們村兒沒給那些響馬禍害,就因為供了這三位猴神爺,如今你殺了俺們村兒的猴神爺,就等於要了俺們全村老少的命,現在要是響馬來了,你看看俺們這些老人孩子能擋得住麽!”


    一番話,說的我太爺啞口無言,同時心裏也明白了,原來他們供奉那三隻怪物,是為了對付響馬的,估計把那些怪物養在棺材裏,也是為了嚇唬那些響馬,怪不得之前那幾個村民說自己村裏邪性,外人不能住,估計外人一進村,那什麽“猴神爺”就會從棺材裏跑出來發難,依著老頭兒這麽說,殺了還真是可惜了……


    “那你們現在想把我怎麽樣呢?”我太爺問道。


    “怎麽樣?本打算把你千刀萬剮祭奠猴神爺的,既然你不是響馬的黑頭,念你也算個人物,又不知情,給你留個全屍。”老頭兒說著,朝人群招了招手,幾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從人群裏站了出來。


    老頭兒對他們說:“把他從樹上解下來,找塊石頭綁上,沉河裏去。”


    我太爺一聽老頭兒要把自己沉河裏,立刻掙紮起來,“老先生,你們也太不講理了吧,我殺它們圖個啥,不就是想幫你們村子裏除害嘛,誰知道它們是你們供的猴神爺。”


    老頭兒看了我太爺一眼,把頭扭到了一邊兒。


    幾個半大孩子很快把我太爺從樹上解下,不過,我太爺並沒有擺脫繩子的束縛,因為裏外被繩子捆了兩層,和大樹捆了一層,整個胳膊腿兒單獨又捆了一層。


    這時候,我太爺身上那些傷口還在往外冒血,把草繩都給染紅了,倒是想反抗,但是身體非常虛弱,能勉強講話已經很不錯了。


    幾個孩子把我太爺抬到了一輛驢子車上,又不知道從哪兒搬來一塊大石頭,看樣子足有百十斤重,又扔驢車上一些草繩以後,由一個年齡偏大點兒的孩子駕著車,一群村民跟在後麵,浩浩蕩蕩朝河邊趕來。


    我太爺這時候見他們真要把自己沉進河裏,苦求無果,躺在驢車上大罵起來。


    跟在驢車後麵的老頭兒怒道:“小賊子,殺了俺們的猴神爺,你還有臉罵!”


    我太爺這時候也惱了,大叫道:“殺幾隻猴子算個啥,小爺我龍王都宰過,小爺我就是延津縣三王莊的屠龍大俠!”


    老頭聽了輕蔑道:“你要是屠龍大俠,那我就是天王老子他爹。”


    很快的,驢子車來到了河岸邊大堤旁,大堤下麵就是滾滾東流的黃河水。


    幾個半大孩子齊動手,把我太爺從驢子車上拽下來,七手八腳又把那塊百十斤重的大石頭捆在了我太爺身上。


    我太爺這時候心裏一沉,嘴上也不再罵了,心說,完了,怎麽不明不白就要給人沉河裏了呢?


    我太爺感覺自己挺冤的。


    捆好石頭以後,幾個小孩兒抬著我太爺來到大堤邊兒,對著河水喊著號兒,把我太爺的身子悠了起來。


    一!


    二!


    三!


    喊過“三”之後,後麵還有個“扔”字,“扔”字喊完,幾個小孩兒就會一起撒手把我太爺扔河裏。


    聽那些孩子喊道“三”時,我太爺把眼睛一閉,心裏說道:“爹,娘,孩兒不孝,來世再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跟著,把口鼻裏憋住一口氣,就等著落水了。


    就在這時候。


    啾——!


    遠處突然傳來一道響箭,清脆刺耳。


    我太爺聞聲兒把眼睛睜開了,就見這時候,那些村民慌亂起來,那個梳著衝天鞭的小男孩兒一臉驚恐對老頭兒說道:“爺爺,‘獨霸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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