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剛剛打過三更,原本寂靜的山寨裏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都給老子讓開,誰敢攔著老子,老子今天就砍了誰的腦袋!”


    “三當家的,大哥吩咐過,二更天以後誰也不準再離開山寨,您、您還是回去吧。”


    “老子今天就要出去,看誰能把老子怎麽樣,都給我滾!”


    緊跟著,嘩啦啦傳來一串馬蹄聲,馬蹄聲由近及遠,漸漸聽不到了,刀疤獨眼龍顯然騎馬衝出了山寨。


    這時候,那些巡邏的嘍囉兵砰砰砰去敲獨霸天的房門,“大當家的,大當家的,不好啦,三當家的騎著您馬,出寨子了!”


    不大會兒功夫,整個山寨沸騰起來,燈球火把亮子油鬆,照的滿寨子通紅。


    獨霸天、中年書生,每人騎上一匹馬,在他們身後,還有一支手持火把,十幾人的馬隊。


    獨霸天把手裏的馬鞭子一揚,狠狠砸在了馬屁股上,那馬稀溜溜一聲大叫,奔開四蹄竄了出去,中年書生以及那支馬隊,緊緊跟在獨霸天後麵,魚貫衝出寨門,顯然是去追攆刀疤獨眼龍。


    很快的,獨霸天他們的馬蹄聲也聽不到了,山寨再次恢複了平靜,唯有寨子裏的把火還在突突突跳動著,光線照射在寨子的每一個角落裏,讓整個寨子顯得空曠沉寂。


    這一切,都被房間裏,透過窗戶縫隙朝外窺望的我太爺,看在了眼睛,在他的嘴角上,掛著一絲讓人看不出意圖的笑容。


    第二天清晨,獨霸天一眾人一臉疲態地返回了山寨,獨霸天和中年書生兩個全是雙眉緊皺、麵沉似水,顯然沒能追到刀疤獨眼龍。


    我太爺問獨霸天昨天夜裏出了什麽事,獨霸天看了我太爺一眼,沒有說話,一旁的中年書生忙給我太爺解釋。


    原來他們追出山寨以後,那刀疤獨眼龍已經不見了蹤跡,他們騎著馬胡亂找了一夜,連個人影子都沒找到。據中年書生說,刀疤獨眼龍騎的是獨霸天的大宛馬,那馬是汗血寶馬的後裔,普通馬根本就追不上。


    吃早飯時,獨霸天放出十幾個“黑頭”,也就是探子,四處打探刀疤獨眼龍的去向。


    五天後,一名“黑頭”傳來消息,說三當家的給官府拿了,現在就在菏澤縣的大牢裏,說是重犯,不日要押解到曹州府三堂會審。


    獨霸天一聽這消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久久說不出話來,中年書生這時候狐疑地說了一句,“老三怎麽會大半夜的跑去縣衙給官差抓了呢,這事兒也太蹊蹺了。”


    獨霸天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吳先生,別管它蹊蹺不蹊蹺了,你說老三這事兒咋辦吧?”


    中年書生聽獨霸天這麽問,嘖了下嘴,顯得很為難。


    這時候,我太爺在一旁插話了,我太爺說道:“不是說要押解到曹州府三堂會審嗎,我們可以在半路上劫囚車,把三當家的救回來。”


    獨霸天聞言,看了我太爺一眼,說道:“妹夫啊,你說的容易,老三身上背著幾十條人命呢,早些年就被官府懸賞通緝,他的懸賞銀兩比我的還高,這次押解曹州府一定是重兵把守,就憑我們寨子裏著這百十來號人,唉……”獨霸天歎了口氣,沒再繼續往下說。


    我太爺見狀,想了想,又說:“我從小在我姥爺家長大,我二舅是縣衙裏的人,據我所知,一個縣城,加上衙役官差和守城官軍,不過三四百人,而且這些人,大多是些隻知道欺負老百姓的酒囊飯袋,外強中幹,即使押解朝廷重犯,最多不過調用城裏一半兒人手,也就是一百多人,這和我們山寨裏的人手旗鼓相當,不過,要是真打起來,我們山寨裏的人可以以一敵二……”我太爺說到這兒,停了一下,問獨霸天,“如果這時候,有一股綹子傳出話說,要攻打縣城,縣太爺還敢派那麽多人手押解三當家嗎?”


    獨霸天聞言,迷惑地看了我太爺一眼,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太爺反問獨霸天,“你們菏澤地麵兒上,最大的綹子有多少人?”


    我太爺這話一問出口,一旁的中年書生居然笑了起來,“劉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菏澤地麵兒上最大的綹子是‘河裏蛟’,有四五百人,不過,他們那綹子離縣城太遠,又和官府沒啥仇怨,攻打縣城的可能性不大。”


    我太爺把目光轉向了中年書生,中年書生繼續說道:“距離縣城最近的有兩股綹子,一股叫‘踏破天’,一股叫‘沙裏翻’,‘踏破天’和官府也沒啥仇怨,攻打縣城的可能性也不大,隻有這個‘沙裏翻’,一年多以前,縣衙抓了他們大當家的父母,當街砍了頭,‘沙裏翻’的大當家傳出話說,不把縣太爺的人頭掛在城門,誓不為人。”中年書生說著,看了滿臉不解的獨霸天一眼,“如今‘沙裏翻’的人手和我們不相上下,要是攻打縣城還欠缺些火候兒,不過,官府並不知道‘沙裏翻’有多少人馬……大哥,我們可以假借‘沙裏翻’的名號,讓兄弟們傳出話去,說‘沙裏翻’不日將攻打縣城,如此一來,縣城裏的守城官兵便不敢輕易調動,剩下那幾十號捕頭衙役,還不夠咱兄弟塞牙縫兒的。”


    聽中年書生這麽一說,獨霸天這時候似乎恍然大悟,不過他很快提出疑問,“要是縣衙聽說‘沙裏翻’準備攻打縣城,延遲押解老三上曹州府怎麽辦?”


    我太爺忙插嘴解釋說:“不會,縣太爺這種小官兒,每一個都是求功心切,縣衙抓住三當家以後,縣太爺會在第一時間快馬加鞭到府台那裏領功請賞,府台會下達文書,限令幾日之內把犯人押解至府州大牢,要是過了期限,就會問縣太爺一個怠慢之罪,輕則降級,重則罷官,縣太爺不敢冒這種延誤期限的風險。”


    獨霸天聞言,狠狠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直誇他這妹夫有韜略、有見識。


    我太爺也隨著獨霸天笑了起來,但是他那種笑,笑裏隱藏了很多深意。


    這時候,中年書生狐疑地看了我太爺一眼,問道:“劉兄弟,你一項與老三不合,這一次,你怎麽肯主動出主意救老三呢?”


    我太爺聞言心頭一沉,立刻收住笑意,扭頭看了中年書生一眼,說道:“大哥已經把自己的親妹妹許配給我,大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雖然我跟三當家不合,但我不願看到大哥為三當家的事情犯愁,我不是在幫三當家,隻是在幫大哥而已。”


    “那……”中年書生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獨霸天擺手打斷,“吳先生,別說那麽多了,趕緊安排兄弟出去放風,三天之內,讓整個縣城裏的老百姓都知道‘沙裏翻’要攻打縣城,砍縣令老兒的狗頭。”


    中年書生趕忙朝獨霸天拱了拱手,“大哥放心,小弟一天之內就能讓縣城那些老百姓人人盡知……”說著,中年書生看了我太爺一眼,接著說:“劫囚車那天,能不能讓劉兄弟同去,屠龍大俠的名號足能嚇退他們一半兒人。”


    我太爺聞言一皺眉。


    獨霸天一聽,又哈哈大笑起來,“好,咱妹夫也去,就這麽定了!”


    三天後,從外麵傳來兩條消息,第一條,菏澤縣城人心惶惶,街頭巷尾流傳著‘沙裏翻’要攻打縣城的消息,此刻縣城裏的官軍已經加強了戒備,日夜巡邏;第二條,四月十六,也就是八天後,縣衙要秘密押解刀疤獨眼龍上曹州府,人數不多,隻有二十幾名官差。


    獨霸天一聽這兩條消息,樂壞了,不但在山寨裏大排酒宴,還在宴席上把我太爺又大誇了一通。酒宴過後,獨霸天和我太爺、中年書生,三個人便商議起劫囚車的具體事宜。


    七天後,也就是距離劫囚車的最後一天晚上。因為是十五,這天晚上的月亮特別圓,加上是春末夏初,暖風習習,風裏似有似無彌散著一股花草清香,看著月色,沐浴在暖風裏聞著花香,使人流連忘返心曠神怡。


    吃過晚飯,我太爺走出房間,來敲單雪兒的房門,言說要和單雪兒一起到寨子外麵賞月。


    單雪兒聽了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抱著我太爺的胳膊,親昵地和我太爺走出了寨門。


    “一瓢水”山寨裏的規矩是,二更天以後全寨上下不得外出,這時候不過剛剛一更天,守備比較鬆懈,我太爺這時候也不再被獨霸天他們看的那麽緊,守寨門的那些嘍囉一看單雪兒陪我太爺一起出去,誰也沒敢攔著。


    “一瓢水”這股綹子的山寨,之前一直沒說過,其實,也不算是“山寨”,菏澤這一帶沒有山,這寨子隻是建在一個相對較高的土坡之上,也可以說是座土山,四周全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茂密林子,由林子外麵隻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路可以通往寨子,不但隱秘,而且易守難攻。


    我太爺和單雪兒在山寨附近一片林子外麵,找了塊視線開闊的地方坐下。我太爺背靠著一棵大樹,單雪兒則坐在他旁邊,半截身子依偎在他懷裏。


    兩個人看著月亮甜言蜜語了一會兒以後,我太爺歎了口氣。


    單雪兒聽我太爺歎氣,有點不高興了,問我太爺,“相公,這麽好看的月亮,你歎什麽氣呀。”


    我太爺把單雪兒往自己懷裏又摟了摟說道:“明天我就要隨大哥他們去劫囚車了,我怕我回不來。”


    “不可能的,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等著你回來。”


    我太爺沒理會單雪兒這句話,繼續說道:“如果我回不來,我不要你為我守寡,你再找個好人嫁了吧。”


    單雪兒聞言,猛地從我太爺懷裏坐了起來,“相公,你、你怎麽說這種話呢?”


    我太爺苦笑了一下,“我其實沒有他們說的那麽厲害,什麽屠龍大俠,我隻是一介書生,除了會些祖傳的驅邪手藝,什麽都不會,我去劫囚車,就跟去送死差不多……”


    “什麽?”單雪兒睜大了眼睛,眼神裏露出一絲慌亂。


    我太爺歎了口氣,繼續說著,“如果我出了什麽事,你、你千萬別為我難過,再找個好人……”


    單雪兒抬手捂住了我太爺的嘴,兩行清澈的眼淚映著月色,從眼眶簌簌劃了下來,單雪兒沙啞著聲音說:“不,我不要,我不要你去劫囚車……”說著,單雪兒像是想起了什麽,霍然從地上站起,緊緊拉住我太爺的手,“走,我們去找大哥,我不要你去劫囚車,我不要你去送死,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被單雪兒拉著,我太爺走在她身後,回頭朝天上的月亮看了看,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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